春意盎然的小院中,青牆綠瓦的牆壁下開滿了一排排小小黃黃的小花兒;嫩青色的苔蘚溶溶的生長在磚縫中,被風一吹,空氣中飄蕩的淡淡青草香氣讓這座景逸迷人的小院更顯秀雅別緻。
可是此刻,小小的院落中跪滿了人羣,所有人都低垂着頭臉上帶着恐慌和震驚,誰也不敢擡頭看一眼那個孤身獨佔在門前卻是遲遲不敢進去看一眼的男人。
從半個時辰前皇上匆忙趕來到現在,空氣像是凝滯了一般;負責院落安全的御林軍跪滿四周請罪,擔心小命會不保的宮人幾乎各個冷汗涔涔;只因在兩個時辰前,本該躺在牀上的皇后娘娘不知爲何突然失蹤,讓守護在外面的御林軍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能在重重高手守衛的情況下憑空消失。
不同於他人臉上的驚恐之色,楚燁只是安靜的杵在原地,眼也不眨的看着開了半扇房門的小屋,久久不言一句;似乎正在用自己的行爲安慰着自己,只要不走進去看清楚,阿昭就還是躺在那裡,還是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等着他。
素玄面帶愧疚,頭也不敢擡的來到楚燁面前:“皇上,屬下查探,原來這間屋子最裡面的那面牆竟是暗藏機關,順着暗道一路走出可直接通往城外;想必是歹人就是利用這條暗道劫走了皇后娘娘;請您放心,屬下已經派出翎羽衛追蹤,一定會尋回娘娘。”
聽着素玄的彙報,楚燁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只是依舊怔怔的看着只開着半扇房門的小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素玄安靜的等了很久都沒聽到迴應,鼓起勇氣擡起頭,在看清楚此刻眼前男子的表情後,睜大的眼睛裡全是錯愕的震驚。
本以爲面對如此景象那人該是震怒無比、眸射寒光,可素玄看到的卻是一張極爲平靜的臉,沒有憤怒,也沒有近段時間一直如影相隨的掙扎痛苦;就像是在面對一件最爲普通不過的一件事,表情淡淡、神色緩緩。
可是,皇上越是這樣素玄越是害怕,這世上有些人,會將受傷的傷痕和眼中的眼淚全都藏起來不讓他人得知;其實內心深處早就傷痕累累,早已將自己逼迫到危險的懸崖邊緣,卻不要任何人看出他的脆弱和絕望。
“素玄。”
聽到呼喚,素玄趕緊應聲:“屬下在。”
“先派一隊人團團包圍鎮國侯府,如果找到裴錚就被他監視起來,如果沒找到……”平緩的聲音一頓:“就讓翎羽衛全力搜尋,就算是把大宛、大梁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他找出來。”
素玄立刻反應過來:“難道娘娘是……”
“朕唯一能想到敢跟朕對着幹的人除了他沒有別人。”這時,他總算是明白了周蘭爲什麼會用那樣的笑容看着他,原來從一開始,連他也被周蘭算計進去:“這座小院原本就是周蘭安排的,院內的機關一定跟她有關;她恨朕,更恨阿昭,既然得不到朕,她也一定不會眼看着朕和阿昭舉案齊眉,裴錚對阿昭的心只要稍稍調查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利用裴錚將阿昭從朕的身邊帶走,這件事只有她能做的出來。”
素玄攥緊了拳頭,要不說他極爲討厭這周家人,看來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這周家的男女全部都是一羣瘋子,盡會做一些要人深痛惡覺的事:“那周貴妃該怎麼辦?”
楚燁怔怔的看着半掩的房門,眼神深邃直達靈魂深處,這個時候的他就像是被濃霧包裹起來,要人看不清他任何的情緒和想法,幻明幻暗、影影綽綽:“從今天起,天禧殿將會成爲一座冷宮,至於周氣。”楚燁發出一聲冷哼:“痛失兩子之後,這隻昔日的老虎早就失去了張牙舞爪的能力,整日蜷縮在府邸裡苟延殘喘;既然他周家只想往死路上奔,那朕就成全他們吧。”
“屬下明白!”*
春去夏來,秋又至。
在北戎境內的一個隱秘深幽的小山村中,此刻正值夕陽西下,天邊紅色的火燒雲層層疊疊、卷卷涌動,如天上仙女飛舞的裙角,正在舞動着一出炫麗奪目的舞姿;小小的村落也不出百十戶人家,家家住着用青石砌好的乾淨房屋,北戎特產的植被休整出來的明朗小院;整潔乾淨的房舍隱藏在深山密林之中,遠看竟像是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要人驚歎世間驚還會有如此世外桃源之地。
而此刻,正值夜色將至之際,家家戶戶都燒起了爐竈準備開飯,裊裊炊煙騰空升起,將因爲夜色將來的小村莊添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薄紗隨風飛舞,有些飄蕩在微微發黃的草葉上,有些遊蕩在碩果累累的果樹上,更甚有些直接落在努力綻放的花朵上;如此人間仙境,襯着遠處孩童發出的歡暢笑聲,讓人不禁想起歲月靜好、時光綿長這樣美麗的詞語。
而就在這片神秘的小山村中,有一戶尋常的人家大開正門,小屋精緻錯落,小院野花飄香,正是一處最簡單過鄉村小院的模樣。
而就是在這樣一處寧靜清幽的小院之中,一個身着淡紫色長裙的女子正滿眼幸福的依偎在一個身形頎長高大的男子懷中;男子溫柔含笑,動作極爲小心的攙扶着女子略帶不穩的身形,指着前方不遠處正在燦爛盛開的一簇紅色小花給女子看;而就在這時,忽然男子又低頭在女子耳邊似說了句什麼,逗得女子如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立刻埋首進他懷中,紅彤彤的臉頰竟是比果樹上垂掛的果子還要嬌豔飽滿,幾乎要人恨不能捧在掌心之中好好地親個夠;而男子顯然對女子的主動投懷送抱很是受用,立刻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密長的睫毛溫柔低垂,依然無法遮掩眼底流露出來的寵溺之光。
這一幕,恰好被從雲縫中泄露出來的霞光籠罩;剎那間,男女的身上都通知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宛若從天上降臨人間的仙人;尊貴無比,要人生羨。
朱澤端着藥汁從廚房中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先是一怔,跟着發出一聲冷哼:“阿昭,該吃藥了。”
聽到朱澤的呼喚,正埋首在男子懷中的女子擡頭望過來;那是一張幾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絕色面容,一眉一眼都宛若美到了極致,尤其是在眼底光波的流動間,更是難掩其風情,要人如飲酒般恨不能醉倒在她的眼波之中。
可此刻,就是這樣一張傾國之容卻是露出快要哭的表情,一把抓緊了懷中男子的衣襟,撒嬌般的在他懷裡低低的祈求:“我不吃藥,我不要在吃藥了……”
聽到女子帶着祈求般的嗓音,男子溫柔的眼底同樣閃爍着難言的心疼,回頭看了看端着藥不動的朱澤,又將目光落在她已經凸顯出來的小腹上,眼底閃過一絲揪痛,可很快就恢復如初:“阿昭,你要聽話,吃了藥才能根治你的病,才能生出健康的寶寶。”
聽到男子的勸說,徐昭明顯不悅的皺緊了眉心,小聲嘀咕着:“我明明就很健康,是你們成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天天都折磨我給我灌苦湯子。”
聽到徐昭這麼說,男子明顯身形一僵,微微抿着宛若桃花般淡粉的嘴脣不再言語。
徐昭低着頭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扯着男子胸前的衣襟,本以爲會跟以前一樣,聽見她說不吃藥他一定會想出很多很多好聽的話來哄着她,可是她等了半天別說是聽到那些讓人醉心的話了,就是連他的聲音也沒聽到。
忍不住的她擡起頭看向他,當她看見他眼底明顯的痛苦之色時,本是疏懶的心一下就被高高的揪起,一雙小小白白的手,也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夫君,你別難過,我吃藥,現在就吃可以嗎?”
聽到徐昭的一聲低喚,男子清絕的臉上剎那間流露出一絲迷茫,好似那聲‘夫君’並不是在稱呼他一樣,但是在片刻之後,迷茫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強烈的執着。
男子緊緊地將懷中之人抱在懷裡,精緻瑩白的肌膚如遠處山頭上的皚皚白雪,純淨無暇到讓人炫目;他的聲音輕緩,就像山澗清泉,讓人聽着整顆心都平靜下來:“阿昭,你再叫我幾聲。”
徐昭將整個人依賴般的靠在他懷中,眨着清澈的眼睛問:“叫什麼?”
“你剛纔喊的,夫君。”
聽到男子這樣說,阿昭立刻燦笑出聲,伸出修長的手臂輕輕地勾住他的脖頸,揚起精緻的小臉深情的看着她;胳膊上低調華麗的袖衫被風輕輕撩起,在兩人之間如精靈般妖嬈擺動;而就是在這樣醉人的風景之中,徐昭妙曼的嗓音輕輕軟軟的響着:“夫君!夫君!夫君!……”
一聲聲夫君的呼喚,就像一劑劑鼓槌重重的砸在男子的心口。
他緊緊地擁抱着她,幾乎將整個人都嵌在她身上;他不敢擡起頭看她,害怕再多看一眼,這已經深入骨髓的執念會讓他連靈魂都可以拋棄;俊美清絕的臉深深地埋在她的發間,聞着她發間淡淡的清香,他輕輕的笑着,笑的眼角都沁出了淚,笑的眼底的悲傷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罩。
徐昭感受着他身體微微的顫抖,還以爲他是因爲自己的呼喚而格外開心所致,所以便也滿臉笑容的摟緊了他,一雙燦若星眸的眼睛裡盡是皓皓皎白之光。
等服侍了徐昭吃下藥後,男子又抱着她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一會兒,待夜色漸漸濃郁,這才抄起她的膝蓋將她抱起緩步走進屋中,待親手爲她蓋上錦被放下紗帳後,才又步出門外。
門外,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朱澤快步走上來,像是看一個瘋子一樣看着他:“早就知道你是個瘋子,沒想到瘋起來連我都佩服。”
男子一掃先前的溫柔多情,冷冷的看向他:“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說這些,那麼對不起,我要進去陪阿昭了。”
“裴世子!”看着男子轉身要走,朱澤立刻把聲音提高,喊住他,臉上閃過痛色:“放棄吧,你應該知道,現在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等她徹底找回記憶的那一天,她一定會離開你。”
男子身影一震,臉上的沉默讓人看了只想流淚。
朱澤走上前一步,又道:“夢醒了就會了無痕跡,空空的什麼也留不住;你應該知道她現在的記憶出現混亂是因爲舊疾所致,也是因爲從那個人身上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不願意面對所致;在她的生命裡,或許你曾如星火般讓她矚目凝望,可你要知道,現在她的目光已經從你的身上移開;爲什麼還要苦苦執着,哪怕是用一個夢來騙自己,也不願意放手。”
“放手了,她就能幸福嗎?”男子質問着朱澤:“你別忘了,傷他最深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他。”
朱澤怔愣了片刻,道:“你也知道傷她最深的那個人是他,因爲太在乎太愛了,所以纔會受傷嚴重不是嗎?世子,你是我朱澤這輩子見過的最與世無爭的一個人,你溫柔平靜,胸有自有丘壑,其實該舍該得你早就心知肚明,不要爲了眼前的迷障選擇上一條真正的錯路。”
錯路嗎?真的是錯路嗎?!
男子擡起頭望向遠方,那個方向是大梁,那個曾經是他家的地方,那個曾經承載過他最多記憶讓他最深刻的地方。
朱澤長嘆一聲,道:“半年時光已過,我們縮在這個小小的山村之中過的平靜安然,可是這份平靜已經將要被現實撕破;我聽到你的手下向你彙報的消息,大梁和大宛將要開戰,雙方盾兵各三十萬直逼兩方邊陲;你認爲,如果她聽到這個消息還能安然的待在這裡嗎?一邊是她的親人,一邊是她的愛人,都與她息息相關,你我不能爲她做決定,這個決定必須要由她親自來做。”
沉默,在兩人之間徘徊。
朱澤在等待,等待着他的答覆;他深信着,眼前的他縱然是個爲了愛情可不擇手段致人,可是他的心底卻是極爲柔軟,要不然也不會深情至此;整件事只要跟徐昭牽扯上關係,哪怕是委屈了自己,他也會成全她。
沉默半晌,男子終於開口:“她的身體……”
“當初我用畢生所學同時保下她和腹中的孩子,雖說成功了但也給她留下了一大堆的後遺症,現如今記憶的遺忘就是一種;好在經過半年的休養調整,她的身體雖說無法恢復到從前,但也不至於像當初那麼差,更要人驚喜的是,她的遺忘症明顯得到了改善;最大的表現就是,她對你的親近還有依賴,如果不是記憶深處發生了改變,像她戒備心那麼強烈的人,是斷然不會輕易靠近他人的;只是,她似乎將你視作了他人。”
視作了他人嗎?
男子的連上閃過哀傷:“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一定不會讓她抱憾終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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