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舉動讓徐昭愣了片刻,幾乎是無意識間,一隻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隱約裡,她像是明白了什麼,懂了什麼。
待回到棲鳳宮,徐昭又感覺到一陣疲憊,在招呼了冰菊不要上前打擾後,她便暫時歇在牀邊的軟榻上,閉上眼睛小憩。
日影西斜,時光劃過。
待徐昭再次醒來,竟是又到了垂垂夕陽的傍晚,而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上軟綿的金絲毛毯,空氣中漂浮着從窗外飄進來的淡淡花香。
“醒了?朕等你許久了。”
順着聲音看過去,楚燁正坐在殿內的書桌後面,手中正執了一本書,身上穿着一件錦蘭色的常服,腰間的玉帶隨着他的走動微微發出溫潤盈盈的光澤,襯着他頭頂的九龍金冠,更讓他增添威儀尊貴。
徐昭因爲是初醒,所以腦子一時間還有些轉不過來,看着楚燁徐徐向她走近,還以爲回到了當初他們在宮外的許多日子;幾乎是下意識的便對他綻開微笑,剛欲伸出手臂讓他抱一抱的時候;頭顱內突然傳來的一陣刺痛讓她立刻轉醒,本是含笑的眼睛也由微笑的彎月變成了慢慢驚恐的瞪大。
楚燁注意到她的轉變,快步走上前就蹲在她面前,伸出手就來撫摸她的頭:“怎麼了?”
“別碰我!”
啪的一聲!
楚燁剛剛碰觸到她頭部的手硬是被她打開。
兩手相撞時發出的脆響和疼痛讓徐昭恍而清醒,看着自己因爲疼痛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再看向因爲她的舉動而露出不解之態的楚燁,徐昭大感不妙;楚燁何等聰明的一個人,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察覺到一絲意外,那她的小心隱忍和計劃豈不是要落空?
徐昭飛速旋轉着自己的思緒,在強壓下心底的不安後,才慢慢擡起頭對上他疑惑的眸子,臉上露出委屈的模樣,聲音也由剛纔的冷肅拒絕變的綿軟嬌憐:“你來了怎麼不說一聲?人家剛醒來還有點雲裡霧裡的,突然間看一個人影走過來還以爲瞅見大怪獸了呢。”
“大怪獸?”楚燁臉上露出苦笑不得的模樣:“看來是真的睡糊塗了,連朕的聲音都認不出來,莫不是還在怪朕太久沒有陪着你了?”
說着,楚燁就將徐昭從軟榻上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從後面親暱地摟住她的腰,如親人間最親密的親暱私語,道:“聽冰菊說你從御花園裡一回來就睡着叫不醒,連午膳都沒吃,朕來看你時坐在你身邊許久你也毫無察覺,真的就這麼困嗎?小心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聽着楚燁的關心之語,徐昭的心裡傳出一聲冷哼,可臉上卻是一片嬌羞之態,反身抽出手臂便掛在他的脖頸上,在他的懷裡輕輕地蹭了蹭,宛若孩童撒嬌一樣,蹭的人心底都軟了:“晚上如果真的睡不着,那你就給我講故事哄我唄!”
楚燁噗嗤一聲笑了:“那朕豈不是很辛苦?你倒是睡飽了,朕白天看摺子可是累得很。”
聽他這麼說,徐昭頓時不滿的擡起頭嘟着嘴看他,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星星般要人心碎的光芒,看的楚燁整個人都快化了:“好好好!你不睡那朕就陪着你,這總行了吧。”說着,目光就碰觸到她粉嫩的脣瓣上,看着那上面瑩潤着一層淡淡的水光,一時間只覺得口乾舌燥,聲音也不覺嘶啞起來:“朕這般待你好,你是不是也該好好地謝謝朕?”
看楚燁低着頭慢慢向自己壓過來,徐昭下意識的就要躲避,可是在看見他幽沉的眼瞳時,躲避的想法讓她立刻壓下,就像平常兩人在一起時的親密無間一般,徐昭嘻嘻的笑着直往他懷裡鑽,而這個男人則更是摟緊了她的腰肢,在一聲低低的輕哼中毫不客氣的將脣壓在她的脣瓣上面。
熟悉的廝磨,熟悉的氣息,甚至連撫摸**時的動作都是熟悉的;那種如刻進骨髓般的戰慄感讓徐昭連呼吸都快忘記,只感覺自己快似要被他剝光了皮吞進腹中,滿身都沾染着他身上的氣息;遊走在她身上的大手,不管走到哪裡都能點燃她顫抖的火花,指腹間微微的薄繭,更讓她在感覺到輕輕疼痛的同時又清楚的知道他的存在。
就在徐昭忍不住發出一聲嚶嚀之聲,眼看着楚燁眼底的幽沉變成了宛若墨色般濃稠的幽光時,小腹上傳來的一陣墜痛讓徐昭剎那間身體僵硬,喉間更是發出吃痛的悶哼,本是俏麗的粉色面頰也立刻變的蒼白,隱隱似還有冷汗出現。
楚燁幾乎是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不適,忙用手臂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檢查着身下因爲疼痛而顫抖的徐昭:“阿昭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徐昭只覺得自己的小腹像是被人拿着一把針狠狠地扎過來一樣,鑽心的疼痛讓她弓起身子咬着嘴脣連回答他一句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力的衝着他輕輕搖頭,發出一聲聲的吃痛低吟。
徐昭的這幅模樣着實嚇着楚燁,就看他二話不說便從軟榻上翻下來,然後將她扯落在地的衣衫輕輕地往她身上一裹,就抱起她大步朝着不遠處的牀榻上走過去;跟着,在安置好她之後,忙又倒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的將溫水餵給徐昭幾口後,看她的臉色似乎緩和了稍許,高懸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徐昭也是在喝了幾口溫水後才覺得自己像是活了過來,而小腹上傳來的墜痛也漸漸鬆活了許多,總算是能讓她喘口氣了。
楚燁扶着她坐在牀上,伸出手臂勾着她的腰,讓她可以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肩窩,擔心的問出口:“剛纔你到底怎麼了?這些天你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看來朕早就該叫來朱澤給你瞧瞧。”
如果是以前,在小腹上傳來這麼難熬的墜痛,哪怕是現在情況不允許,她也會同意他的話讓朱澤過來給她瞅瞅;可是,想到今日元宵那雙宛若會說話的金色眼睛一直緊張的盯着自己的肚子,徐昭隱約間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在她心裡不斷滋長;那就是絕對不能讓朱澤甚至是其他的太醫來爲自己診病,如果心裡的那個頗爲荒謬的想法真的是真的,她第一個隱瞞的對象就是楚燁。
徐昭抓住楚燁的玉帶,看着他心憂的眸子,難得主動湊上紅脣輕輕地吻着他的下巴,嬌滴滴的耍着賴:“都說了我沒什麼大礙,只是前段時間前往大宛這一路太過艱辛,養兩天就能好,你可千萬別叫朱澤還有太醫他們來給我看診,你又不是不知道太醫院裡養的那些御醫,各個膽小又怕事,被你的眼珠子一瞪,沒病都能說成是有病;我纔不要被你連累着喝那些又苦又澀的藥湯子呢。”
楚燁對徐昭的主動親熱頗爲驚喜,看着心愛的小姑娘軟軟的靠在他的懷裡,用香嫩的嘴脣親吻着自己,只要是個男人都會受不了,這時候哪怕徐昭開口索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伸手去摘。
“好!既然你不想看太醫那就不看,只是阿昭,你一定要答應朕,如果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叫朱澤來瞧瞧,他現在就在太醫院,喊一聲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出現。”說到這裡,楚燁扶住徐昭的肩膀,雙目直直的盯着她,認真嚴肅道:“朕希望你能平安安好,一世無憂的陪在朕的身邊,知道嗎?”
徐昭羞澀一笑,又靠近楚燁的懷中,幸福的點着頭,迴應着他的期盼。
這一幕,落在任何人的眼裡都是一對夫妻情深、恩愛無比的畫面,可殊不知,表面的平靜只是爲了僞裝已有的裂痕,縱然此刻再親密相擁,一顆已經決定遠走的心,縱然你使勁渾身解數也是無法讓她爲你停留。
*
雖說楚燁同意徐昭不看太醫,可接下來的幾天她就像是一件一碰就會破碎的珍貴瓷器一樣被小心翼翼的看護起來;平常時間,就算是她想要在宮裡走動一番身後少說也會跟隨數十名宮侍小心伺候,晌午歇覺更是稍稍翻身便忙又有宮人上來又是蓋絨毯又是擦薄汗,更別提吃飯用膳時的陣仗,燕窩、人蔘、魚翅、鮑魚,但凡是稍稍對身體有些益處的補品都會被輪番端上來讓她服用,就是連平常喝的花茶也被悄悄換成了對精神很好的紅參茶。
可偏偏徐昭因爲胃口問題獨獨對這些補品很不感冒,很多時候只要聞到這些濃郁的補品味她都忍不住噁心,偶爾捏着鼻子硬是灌下去幾口,也是噁心的恨不能立刻吐出來;不過,好在就算這些東西讓她難以下嚥,可也沒算白吃,這些天下來,漸漸精神的確是好了一些,臉色也從隱隱透着的蒼白變成了嬌嫩的粉紅;本就精緻脫俗的模樣更是由勝從前,讓人看過一眼後都不忍再離開。
“娘娘,剛纔皇上派人來傳話,說今晚就不來棲鳳宮憩下了,這幾天政務繁忙,恐怕是要連夜看摺子呢。”冰菊一邊恪守有禮的回着話,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斜倚在貴妃榻上抱着一隻兔子眯神的皇后。
徐昭聽到冰菊的話,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這丫頭正在打量着自己,輕哼一聲後,本是平靜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捨:“皇上辛苦,吩咐御膳房的人一定要照顧好他的膳食,再給福全公公說一聲,叫他提醒皇上別光顧着看摺子,連吃飯都不顧。”
冰菊應道:“有娘娘這樣操心着皇上,皇上一定會龍體康健的。”
說完這句話,冰菊就弓腰小心退下,離開時還不忘關上了內殿的小門。
走出殿門,就有一個頗爲機靈的宮人走上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緊閉的殿門後,問道:“怎麼樣?裡面的那位主子怎麼說?可有什麼異樣?”
冰菊埋怨的瞪了眼上來就跟倒豆子似的不停問問題的小太監,從袖子裡抽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不順心道:“我還真是想不明白了,皇上明明那麼喜歡皇后娘娘,怎麼還要咱們處處看着她呢?每天的一舉一動,小到說了什麼話,看了什麼書,吃了什麼飯,大到有沒有見什麼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的是皇上想知道的嗎?”
“哎呀我的冰菊姐姐,您就別在這裡抱怨了,這上頭交代下來的事咱們只管照辦就是,您快說吧,上頭還等着我趕着回去回話呢。”
冰菊白了一眼這看上去頗爲機靈滑頭的小太監,清了清嗓子後,慢悠悠的說道:“皇后娘娘聽說皇上不來,就關心了幾句,我仔細盯着瞧了,根本沒什麼異樣,再正常不過。”
小太監聽到這話,不信道:“真的只是這樣?”
冰菊聽出他話語中的懷疑,頓時不悅:“還能怎樣?你要是不信,那你以後來伺候皇后,我纔不願意幹這種兩面三刀的活兒,表面上伺候着皇后,實則背後卻又盯着她。”說到這裡,冰菊招了招手,在小太監湊上來後,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總是覺得皇后娘娘比咱們想象中的還要聰明,這段時日雖說我一直照顧着她,表面上看也是我緊盯着她,可我總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皇后娘娘知道後默許的;更像是被皇后娘娘牽着一根線拽着走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昨晚做噩夢,夢裡前面還將娘娘的行蹤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可一回頭卻是看見娘娘就站在我背後,嚇得我魂兒都快飛了。”
說到這裡,冰菊就心有餘悸的不停地拍着心口,那樣子當真是被嚇慘了一樣,臉色微微透着些許白。
小太監聽見冰菊這樣說,同樣也有些心有慼慼,可又覺得這女人是自己嚇唬自己,便撐着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冰菊的肩膀,梗着脖子,道:“你別再胡思亂想了,咱們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就行。”說到這裡,小太監的臉上有一絲猶豫,臉色也稍稍顯得有些緊張,可是在看見冰菊不安的臉色後,斷定這是他難得遇到的機會,於是,就像是給自己壯膽一樣,狠狠地吞嚥幾口口水,跟着就從袖子裡掏出一包牛油紙包好的小包裹送到冰菊面前:“姐姐,這是我來的路上太醫院的小藥童託我送來的靈芝片,說是這是您要的,聽說我要來棲鳳宮辦差就託我一道送來。”
看着面前的牛油紙包,冰菊驚喜的接過來,打開紙包一看,迎面撲來的靈芝藥味兒讓她臉上的笑容更勝:“可不是嘛,如果不是你給我送來我都忘了;這些天皇后娘娘一直在服用一些簡單的藥膳,太醫說娘娘若是想要精神足些,就一定要保證睡眠質量;靈芝具有安神之效,煮粥的時候放上幾片進去一起熬會有很好的效果,多謝你了小德子。”說着,冰菊就舉起手中的靈芝片衝着小德子搖了搖,臉上燦爛的笑容真的是充滿了感謝之意。
這些天她只顧着全身緊繃着照顧皇后和盯着皇后,搞得她都沒多餘的精力去記掛其他事情了,還好身邊還有這些不錯的朋友們相互照應着,要不然這日子只會更加遲緩難熬。
看着冰菊臉上燦爛的笑容,被喚作小德子的小太監臉上的笑容雖然也同樣絢爛,可總是有一股要人說不出的情緒在裡面。
再說徐昭,在聽見冰菊的關門聲後,她微微眯着的眼睛才徹底睜開。
懷裡元宵肥胖的身軀小心翼翼的靠在自己的身上,並沒像往常那樣重重的綴在她的懷中;這個機靈的小傢伙,好似真的快成精了,一雙金色的豆豆眼經常會盯着她的小腹位置瞧,甚至有的時候還會發出輕輕地吱吱聲,很像是在跟什麼人說話似的;而通常看見元宵的這個舉動,徐昭都會下意識的去撫摸自己的小腹,心底模糊的疑惑似乎正在跟隨元宵怪異的舉止在變的越來越清晰;而往往在這時,元宵都會像是能讀懂她心裡的不安和懷疑,蹭上來親暱地靠着徐昭放在小腹上的手指,甚至有的時候還會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一下一下的舔舐着她的手指,金色的眼睛裡盡是一片透徹的金芒和讓人心安的透亮。
就像眼下,元宵看徐昭怔怔的看着自己,立刻便擡起自己白乎乎的腦袋,將自己軟綿綿的兔子臉湊近到她的手邊,一下一下的蹭着她的手背,甚至還偶爾眨動一下金色的眼珠,三瓣嘴巴一陣一陣的蠕動着;似乎在說:主子,舒服嗎?這可是堪比帝王級別的蹭毛按摩咯?倫家臉臉上的毛毛可是最柔軟最柔軟的哦!
徐昭看着元宵那雙幾乎會說話的眼睛,噗嗤笑出聲,正準備擡起手捏一捏它大大的耳朵時,身前忽然投來一道暗影,跟着就看見一個渾身漆黑的男子身影跪在自己面前:“皇后娘娘,請您救一救我家王爺。”
徐昭被突然冒出來的傢伙嚇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的便抱緊了手邊的元宵,而元宵也是後忙腳亂的直往自己的大褲衩裡亂掏,最後掏出兩根人蔘一顆臻仁果拿在手裡充當武器。
“你、你是段清的人?”現在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段清,別忘了他雖說現在不知被楚燁關到了哪裡,可據她瞭解,段清和老瘋子身邊都有一批黑鴉隊,這隻神秘的隊伍強大而忠心,但凡是他們出現的地方都會有這些忠心的手下保護着。
男子身着黑色勁裝,就算是在她面前也緊緊地包裹着半張臉;聽見徐昭的問話,男子立刻將另一隻立着的腿叩跪在地,雙膝伏地的向徐昭提起請求:“在下正是鎮北小王爺的隨身近侍,王爺如今身陷囹圄,處境困難,還請皇后娘娘黏在我家王爺對您一片真心相待的份上,施救一二。”
徐昭立刻坐起身,追問道:“你知道段清被關在哪裡嗎?”
男子立刻擡起頭,一雙因爲疲憊而充血的眼睛看上去疲勞無比,可就算是這樣,也依然閃爍着晶亮的光芒:“在下知道。”
“何處?”徐昭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要知道這些天她一直在想能讓楚燁安心關人的地方,可怎麼想都想不到,眼下這名男子的出現,無疑是讓她看見了希望。
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打量徐昭,最後,終於在一陣較長的沉默之後,徐徐開口:“王爺被關在當年樑帝爲皇子時居住的府邸之中。”
聽到這個答案,徐昭整個人都快被整虛脫了!
靠!這些天她抓破腦袋的去想段清可能會被關的地方,她甚至都懷疑楚燁會不會爲了藏人而將段清給閹了直接塞進宮裡就近關押?要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纔是最適合藏人的地方;可縱然她絞盡腦汁的想了那麼多,怎麼也沒想到楚燁會把人關進自己曾經居住的府邸!
如今,她只想用一句話形容那混蛋:真不愧是幹掉親兄弟登上皇位的男人啊,這詭異跳脫的思維方式,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