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覷了一眼明明想給他一拳頭但又不得不面對現實慫到一邊的楚紹,思考再三,走上前。
楚紹對段清的第一印象並不好,此時看他一臉面無表情的走過來,討厭的咬牙切齒的同時不覺又後退了一步,暗恨爲了風流瀟灑沒帶兵器在身上,如果他跟這位大宛赫赫有名的鎮北王打起來豈不是要吃虧?
“你、你幹什麼?”雖說已經被段清的氣勢壓了一頭,但楚紹覺得,就算是裝,也必須裝的自己不畏暴力一點。
段清回頭見徐昭依舊晃神的拿着了空師太給她的錦囊發呆,大步上前,跨到楚紹面前:“九王爺,咱們聊聊。”
“本王沒什麼跟你聊的。”
“是嗎?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先禮後兵;既然王爺不想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上一聊,那就乾脆打上一架吧,誰輸了就必須聽贏的那個人一個要求,怎麼樣?”
楚紹一哆嗦,看着段清那雙格外明朗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暗驚這世上怎麼會有耍橫還耍的這般彬彬有禮的傢伙?天下誰不知他段清執掌數十萬西北軍,麾下良將如雲也就罷了,自己更是個殺神角色,跟這樣的人比打架,他還不如自裁來的乾脆。
楚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心裡對這傢伙的無恥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還是,……還是聊聊吧。”
段清看着楚紹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忍着笑,蜷起手抵在鼻尖輕輕地咳嗽一聲,壓低聲音,在楚紹的耳邊道:“九王爺,我段清可用我鎮北王府的聲譽發誓,剛纔你是真的誤會我和徐昭了;或許我對她真的存了一些男女之情的心思,可她對我,除了友誼之情再無其他,這一點請你相信。”
楚紹訝異的擡起眉角:“你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段清點頭,又道:“你是樑帝的弟弟,當朝的九王爺,雖說手中並無重權,可樑帝對你的信任不可估計;我不希望你在樑帝耳邊說出一些對徐昭不利的話,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你和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能在這個時候說,是不是說明這個時候如果我告訴皇兄剛纔看見的那一幕,會對她如今的處境更加不利?”
面對聰慧、一點就通的楚紹,段清對他並沒有太多遮掩:“對女人來說,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她們的名節,尤其是對於徐昭這種身份的人來講,名節之事更爲重要,相信這一點九王爺也深諳體會;至於王爺的問題,不好意思,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只要你知道我出現在這裡並非是給她招麻煩的就可以了;再者說,九王爺既然身爲樑帝身邊的可信之人,也當知道樑帝心中有她,如果你斷章取義的告知他一些不實之事,影響他們夫妻感情是小,最重要的還會給小人可趁之機;王爺,我這麼做不僅僅是爲了保護徐昭,也同時保護了樑帝不受小人侵害。”
面對着似笑非笑的段清,楚紹又在心裡罵了一聲他大爺,傳聞中大宛的鎮北王是個打仗的好手,沒想到還很有當和談使的潛質;瞧這張能言善道的嘴,明明是爲了保護徐昭,最後卻也能將他皇兄的面子和安危繞進來;夠牛的!
雖說楚紹並不苟同段清話中的一些意思,但仔細思考,爲了皇家顏面和皇兄的感情他的確是不宜多講什麼:“鎮北王請放心,本王知道該怎麼做。”
段清看楚紹眉宇間的闇火淡去了不少,心裡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客氣的對着楚紹一拱手:“九王爺真是明察。”
再說徐昭這邊,她依舊沉浸在了空師太對她說的那一番話。
起先,她剛住進這裡時就受到了這位得到老尼的召見,那時她還以爲是自己的身份原因,現在仔細想來,像她們這種得道之人,紅塵尊貴恐怕早已看的淡如雲煙,如果她不願意相見,恐怕就算是楚燁來了也未必能夠見到她;所以,她口中所言恩人之子和報恩之事,就不是空穴來風、胡謅之語。
只是,據她瞭解,徐家上下幾代爲官,甚少有人會遠走大梁邊境,到了父親這一代,府中之人更是沒有前去邊境視察的記錄;至於常年在後院中的母親,更連京城的城門都是甚少出去,這樣算下來了空師太的恩人就不是徐家的人了;徐昭捏緊了手中的錦囊,忽然福臨心至,鬧鐘閃過老瘋子那張臉,難道是……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老瘋子告訴她,自己的親生母親因爲身染疫病不得不來到大梁求助於當時的當世神醫朱懸,如果在那個時候母后因爲前來大梁而在邊境遇到了遇難的了空師太,母后心思淳厚善良,一定會對出家人心存悲憫,所以會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徐昭不知不覺間心潮澎湃涌動,再看向手中緊捏的錦囊時,更是覺得眼眶發熱,心底酸楚;當年的那一場大火,讓她跟自己的親生母親從此陰陽相隔,但是她相信,母后一定是愛她的,要不然也不會明知自己身體孱弱的情況下還拼命支撐着身體將她產下來;本以爲今生再也無法與她有所交集,卻沒想到如今她能夠得到他人的照拂,居然會是因爲母后曾經種下的善果。
這種無聲無息中穿越了時光與歲月,生死與紅塵的緣分,讓她感到溫暖的同時更難掩心底的酸澀;原來這種血脈傳承的母女之情,一直都悄悄隱藏在她的身上;母后她,一直都在默默地保護着她,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段清和楚紹齊齊來到徐昭身邊時,正好看見她發紅的眼眶。
楚紹還以爲是自己剛纔的那幾句話說重了,立刻手忙腳亂起來:“皇嫂,雖說我的那番話是直白了些,但你也沒必要學做一副小女兒的嬌弱之態嚶嚶垂淚吧,這實在太不符合你那狂拽吊炸天的性格。”
徐昭揉着發酸的眼眶,猛地一擡頭怒視着還敢跟她嬉皮笑臉的楚紹;突然出腳,重重的踢在這孫子的小腿骨上。
只聽見‘嗷’的一聲痛嚎,下一秒,本站在徐昭面前得瑟不止的楚紹立刻眼角犯淚的抱着自己的小腿蹲在地上,一邊倒抽着涼氣,一邊伸出顫抖的手指怒指着徐昭——睚眥必報的毒婦!毒婦啊!
徐昭衝着疼的臉都白了的楚紹齜牙一笑,哪裡還有剛纔的傷神之態:“呦!這不是我們風流瀟灑、玉樹臨風的九王爺嘛,您這是怎麼了?瞧這小臉含淚的模樣,真正是楚楚可人風情無雙吶,真有當兔爺兒的潛質。”
噗!
楚紹被徐昭最後的一句話氣的差點沒噴出血來。
含着淚的眼角更是被憋的微微發紅,更將他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襯得嫵媚多情起來;嫵媚多情的桃花眼求救般的望向段清,堂堂戰場上的一代殺神硬是被這軟綿綿的眼神看的一個趔趄,差點沒奪院奔逃。
如果說徐昭的一席話氣的楚紹差點沒飆血三尺,那麼段清一臉嫌棄外加‘哥是純爺們’的表情更像一根鋼針紮在他的心口!妹的!都說最毒婦人心,今日他總算是親自領教,這女人睚眥必報起來的本事,實在是殺人於無形。
等徐昭坐上前來迎接她回宮的鳳攆回城的時候,楚紹還沒從被中傷的脆弱感情中回過神;徐昭的一句兔爺兒,居然隱約讓他產生了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陰柔之氣的錯覺來。
*
從菩提山到宮城的距離並不太遠,騎快馬不出兩個時辰就能走個來回;因徐昭乘坐鳳攆,所以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多了些,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宮中,已是正午降至。
隨着隨行轎攆旁側的宮侍一聲高呼,如長龍般的儀仗隊緩緩停下,而儀仗隊兩側的宮人們更是躬身下跪,無一人敢擡頭窺視從鳳攆中走出來的徐昭。
雖離開數月,可徐昭卻覺得自己像是過了小半輩子一樣,等她結結實實的踩在青石鋪設的宮道上,看着近在眼前的棲鳳宮,竟恍惚生出猶如夢中的感覺。
當初離開京城,一路風雪顛簸的來到大宛,經歷生死、謀算大計,更是將生命置於身外的與惡人殊死博弈;當初的小孤山上夜月寒冷,森森兵器命懸一線,當初的芷凌宮中常年孤獨,不管是睜眼閉眼都是一眼都望不見盡頭的無邊黑夜;曾經,她穿着粗袍束着長髮,與風采絕倫的男子置身於狹窄的暗道之中苦苦求生,曾經,她身着華衣儀容華貴,與分割數年才相認的兄長站在冰冷狹小的小屋中,含淚送走大宛最驕傲強大的雄鷹。
曾經的一幕幕、一面面,如今再想起恍如前世今生;鼻息間,再也聞不到那股陰冷潮溼的味道,而是由撲面而來的春風夾裹着花草的香甜一次次的沖刷着她的面頰;大宛整肅的皇宮和大梁巍峨的宮闕不斷地在她面前錯開閃現,直到最後,定格在這棲鳳宮的金字匾額上,鐵畫銀鉤的狷狂字模將過往種種變成沙塵,吹進了她的心,封藏在她記憶的深處;畢生,不會忘記。
“臣妾周蘭,給皇后娘娘請安。”
隨着一聲嬌軟清潤的嗓音響起,徐昭飄忽的思緒從過去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回眸看向眼前數步之外跪在地上身着淺金色長裙的柔靜女子,徐昭有一瞬間的晃神,跟着在一個皺眉後才反應過來,如今楚燁的皇宮中,不再是再有她一個女人,有另一個女人已經悍然闖了進來。
滿地跪着的宮侍們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這一幕,這可是皇后與后妃第一次正面相間的場面,只要是有點好奇之心的,都豎着耳朵,靜待事情的發展。
徐昭漫步走到周蘭面前,被她身上穿着的淺金色宮裙刺的有一陣眼花,“擡起頭來。”
周蘭微微垂眸,輕輕屈下的膝蓋讓她猶如被針扎般難以忍受,從小就驕傲的她,這雙膝蓋除了跪周家的列祖列宗,也就只跪過當朝帝王;可如今,她卻要跪在一個搶走她一切的女人面前;這已經不是羞辱,而是踐踏。
只是,她極擅於隱藏,在聽到徐昭的話後,置於袖中的修長手指攥緊了又鬆,最後,在湛然一笑之際,擡起頭看向徐昭。
只是這一眼,兩個女子都在彼此心中做出對對方相貌的考量。
周蘭面色一僵,雖說她要人畫過徐昭的相貌,可也許是畫師爲了安撫她的心情,並沒有將徐昭描繪的有多傾城絕色,所以,當徐昭以悍然的姿態出現在周蘭面前時,她如霧靄般藏在眼睛中的眼瞳驟然收縮,跟着,竟不可控制的晃動起來。
如果說,她宮中收着的徐昭的相貌是精緻美麗的,那麼出現在她面前,讓她看的清清楚楚的徐昭則是如牡丹般豔麗絕色的大美人;尤其是在她眉宇間存着的幾分天真和率性,更是讓人不覺看迷了眼;真的是難以想象,生活在京城暗流中的人中,居然也有人眉眼之間還帶純淨之氣,明明是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可偏偏還能露出清純之態;她就是靠着自己的這副模樣勾引了楚燁嗎?
鬆開的拳頭再次攥緊,甚至連尖利的指甲扎進柔嫩的掌心都不覺得疼痛。
至於徐昭,卻是顯得頗爲平靜;周蘭的相貌只能算得上中等,唯一出彩的是她還算拿得出來的氣質;只是,據她對楚燁的瞭解,這傢伙絕對是重口味吃肉的,像周蘭這種自詡別出一格的小白花,讓他下嘴啃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也難怪在楚燁身邊晃盪了那麼多年,楚燁依舊沒把她當成一個漂亮的女人來看。
徐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居然能當着周難的面擠出和藹的笑色來:“周貴妃,咱們總算是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