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羽衛選的暫時用來供帝后歇腳的小院雖然面積不大,可裡面環境極好。
三進小院佈置的錯落有致,院落中偶爾還會有一兩處亮眼的精緻供人觀賞;比如說位於前院的小假山叢,中院的錦鯉池,後院的蔥蔥竹林。
當徐昭懷抱元宵出現在竹林前時,還是忍不住爲眼前的景緻輕讚一聲。
放眼望去,並不是很大的竹林顯然是被悉心照顧的很好,根根翠竹拔地而起,凝綠的顏色讓人一賞便覺心曠神怡;清風徐來,竹葉相互碰撞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竹青香味;比花香清冽,比薰香悠遠;真是一處適合郎情妾意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徐昭臉上的舒曠之色凝滯,抱着元宵的手中捏着裴崢寫給她的紙條;忍不住輕嘆一聲:這個如皓月般默默無爭的男子,她該怎麼拒絕才能不傷了他的情意呢?
想到自己在摸到元宵脖子上佩戴的東西時,內心深處的無力掙扎和在瞬間做出的要隱瞞素玄的舉動,她就忍不住苦笑一聲;也難怪楚燁在面對她對裴崢的態度時那般吃味,他也許早就看透了她,看透她心裡對裴崢那一絲不捨的不忍心。
身後傳來細沙沙的腳步聲,徐昭從恍惚的情緒中掙扎出來,回眸一看,在看見那如清風般光風霽月的男子一手提着一個小小的竹簍一手拿着一個打磨光滑的鐵鏟時,臉上的表情堪比染料坊中的各色顏料。
哎呦我去!這人長的好看的,當真是什麼造型都俊到迷人吶!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徐昭就狠狠地搖了搖頭,趕緊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甩開。
“不是,你這是要做什麼?”徐昭臉色古怪的走上前,伸手就去拽裴崢手裡的小竹簍:“世子爺當膩了,想試一試當農夫的感受嗎?”
很顯然徐昭臉上各種古怪的表情和詫異的神色很是讓裴崢開心了一把,就看他將手中的東西往徐昭面前鬆了鬆,擡起下巴示意竹林的方向,道:“阿昭可會採筍?”
採筍?
徐昭懵了!感情這小子不是要當農夫,是要當菜農!
徐昭雖然納悶,可依然聽話的搖頭:“不會。”
裴崢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在聽到徐昭的回答後,便將提在手中的鐵鏟放到竹簍中,空出來的手徐徐的拉上她細白的手腕,說話間就往竹林方向走着:“今早聽院裡伺候的人說,這處小院後面的竹林一年四季都長青不衰,再加上這家主人多年來的悉心照料和培育養殖,竹林中的鮮嫩竹筍要比外面售賣的更加清甜香脆;阿昭,我們來採筍吧。”
看着裴崢臉上鮮活明亮的笑容,徐昭整個人都有些晃神;如果不是認識他這個人,瞭解他絕非那種愛開玩笑愛玩鬧之輩,她真懷疑這小子今天吃錯藥了。
徐昭怔怔的被裴崢拉着走近竹林,聞着撲面而來越來越清冽的竹香,腳下踩着鬆軟的土地;直到裴崢鬆開她的手踝,蹲下身在一杆看似粗壯的竹子下又刨又挖了好幾下後,發出咦的聲音。
徐昭低頭,看向他那雙就算是沾了泥土依然遮不住瑩瑩如玉的修長十指。
裴崢似乎沒察覺到徐昭的眼神一般,靈活的手指在地上四處摸了摸後,臉上綻放出瞭然的笑容:“怪不得這片竹林長得這般好,也怪不得院子裡的人說這個時節會有鮮嫩的竹筍可以吃,原來是用溫泉水灌溉,可真是大手筆啊!”
徐昭聽着裴崢的自言自語,抱着元宵的手臂輕輕地收了收:“裴崢,我……”
“阿昭不試試嗎?採筍刨土的滋味其實還蠻有意思的。”裴崢仰起頭,打斷了她的話。
徐昭看着他輕靈的眼睛,臉上閃過無奈,終究是不忍拒絕他眼底的希冀和渴求,蹲下身抹了把那鬆軟溫暖的土地:“你用元宵叫我來,真的就是陪你採筍這麼簡單?”
想要問出口的話實在是難以忍住,尤其是在他面前,她不想隱藏自己的真性情,更不願意讓自己的不忍再次傷害到他。
裴崢手下的動作不停,“當然是還有別的目的。”
徐昭看向他。
輕靈的眸子一轉,落在徐昭身上後,漾起溫柔的笑色:“你還沒嘗過我的做菜的手藝吧?!”
哈?
如果說先前的徐昭是怔住了,那麼現在的她,倒是有些嚇住了。
裴崢下廚?
這個以風華姿態問鼎大梁帝京,出身豪門貴族,如清風朗月,似紅塵不沾的溫潤明朗的男子,他竟然會下廚?
裴崢看着徐昭頗受驚嚇的表情輕然的笑了笑,身上青色的錦服微微沾了些帶着溼氣的泥土,可依然無損他出塵的姿態;明明是做着粗陋的力氣活,可他硬是能將刨土的動作做的格外瀟灑飄逸,琉璃般的眼珠,閃爍着熠熠的光輝。
白色的日光像一縷縷銀色的緞帶從天而瀉,照在着蹲在地上一身青衣的男子身上;淡淡的竹香縈繞在他的身邊,他的神情是那般的安靜,偶爾擡眸看向她,那是一雙帶着世間柔軟情意的眼睛,像孩子般純粹透明,又像戀人般依戀愛慕。
這一幕,直到數年之後每每在徐昭想起,都是忍不住一陣心顫;暗歎那樣的裴崢,像是根本不該屬於這紛紛擾擾的紅塵;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安靜的活着,自在的活着,自由的活着;愛他想愛的人,恨他想恨的人,怨他想怨的人,想他想想的人。
“自我記事起,對父親的印象就是他整日借酒澆愁,日夜伶仃大醉,對母親的印象就是侯府祠堂裡那個冷冰冰的令牌和父親在酒醉後,眼角噙淚不住呼喊在嘴角的名字;有一年,父親大病,御醫讓他戒酒好好將養身子,他嘴上雖是應和着,可在夜深人靜後,他還是會跑到酒窖中,搬出一罈又一罈的烈酒猛灌;我知道,父親心裡苦,苦到一日都不敢讓自己清醒,苦到沒有酒的麻醉,他都不敢入睡;就這樣,他的病情也耽擱下來,身體時好時壞,後來乾脆整日高燒不退。”
說到這裡,裴崢便微微使力,一下就將已經挖出來半截的竹筍拔了出來,甚至還炫耀般的在徐昭面前晃了晃,眼底星芒閃爍,如將銀河裝進了眼瞳之中;然後便又低下頭,一邊說着,一邊繼續開始挖:“我害怕父親就這樣丟下我離開,雖然我自小也沒從他那裡得到多少的寵愛,可畢竟有一個親人在身邊,要比孤零零的一個人強太多了;我那時年歲還小,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身邊的一個侍衛無意間說了一句話讓我記在了心理;他說,他在生病的時候只要吃些好吃的很快就能好轉過來;就是這句話,讓我跑到了廚娘面前,請她教我做東西。”
說到這裡,裴崢便不再多言什麼,而是專心致志的刨土挖筍,神情專注的看似在看頗感興趣的古詩詞籍。
而徐昭,卻在他專注的神情下漸漸冷靜、明白過來。
眼前,似乎浮現一卷卷畫面;畫面上,一個嬌玉雪團兒般的小男孩兒孤零零的站在層層疊疊、影影憧憧的亭臺樓閣間,任由四季飛過、歲月沖刷;雪白麪團兒般的面容上,帶着嬌憨、明亮、孤獨脆弱的神情。
沒錯,一直以來他都是孤獨的;孤獨的守着自己日夜買醉的父親,孤獨的守着偌大的侯府,甚至到後來,孤獨的守着滿心的仇恨……
這樣的裴崢,讓她心軟,讓她心疼,更讓她……越來越不忍心。
想到這裡,徐昭便宛若認命般的擡頭望向被竹葉遮蔽了大半天色的晴空,又認命的長嘆一聲;真不愧是玲瓏之心的裴世子啊,很是懂得蛇打三寸,拿捏他人的弱點;知道對她來講,強硬的要求留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毫不客氣的拒絕,唯一的辦法就是將自己催脆弱無力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讓她束手束腳,不忍傷害;如果楚燁那臭小子能把裴崢這項本事學來一半,他們的感情應該會是另一番天地。
徐昭連聲苦笑,放開懷中的元宵讓它撒開歡兒的在地上跑着玩,然後拿起被裴崢放在一邊的鐵鏟,四處看了看後,在瞅見不遠處地面上冒出來的一株小小的筍尖,忙快步走過去,學着他的樣子一邊開始刨一邊不住地說:“我這張嘴可是被京城的怡然居給養叼了,你要是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吃,我可不會看你面子硬是吞下去委屈我的胃。”
聽着徐昭古靈精怪的話,裴崢眼底閃過一片柔色;而在他無聲輕笑的同時臉上卻也閃過一抹飛逝而去的痛苦。
他是何等聰慧機敏,在察覺到她與楚燁之間的感情日益飛漲的同時就知道,他已經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多少次他勸說自己不要再執着,就這樣放手未必不是一種成全和解脫;可是,當他發現她臉上的笑容全部都是爲了那個男人綻放的時候,內心深處的淒涼和惶恐讓他知道了一個殘忍的事實;逼迫自己不要愛她,比殺了他還要讓他無法忍受。
------題外話------
今天停了一天的電
本來是要多寫的,可是通知,九點後還要停一會兒電,害怕寫着寫着就會斷電,所以匆忙傳了這些字,沒寫到自己想寫到的內容,明天會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