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針炙後,霍光終於緩過氣,呼吸順暢一些。
程墨稟明劉詢,抱起霍光,放進車裡,讓他躺好,自己坐在車旁,吩咐車伕駛慢些,送他回大將軍府。
頸下是柔軟的枕頭,身上蓋着錦被,所有的一切,都是身邊這人細心辦理的
霍光眼神複雜望向一側,挑簾看外面的程墨,這個人,他越來越看不透了。
車子出宮城了。程墨放下簾子,道:“岳父歇一會吧。”
這個時代沒有救心丹之類的藥物,一時半會的,恐怕他不能上朝、處理政務了。
霍顯聽說霍光病了,立時亂了起來,心裡只是想,神仙說得沒錯,沒有立即歸隱,病就來了。她又怕又悔,搶到府門前,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侍衛們在前面開路,後面霍光的馬車緩緩駛來。
“快去請大郎、二郎、三郎。”霍顯吩咐一聲,疾步迎了上去。
車簾挑開一條縫,露出程墨俊朗的臉,道:“岳母請讓開,讓岳父的車駕過去,有什麼話,回府再說。”
門房裡等着送禮的官員們見一位貴婦人神色大變,在門口翹首以待,早就互相打聽這位是誰,有認識的,便說了。衆人大驚,大將軍府發生什麼變故,以致霍夫人如此焦急?
待見到霍光的儀仗和車駕,不少人嚇得站了起來,紛紛涌出門房圍觀,就見霍顯讓到一旁,儀仗車駕過去了。
“出大事了。”有人小聲嘀咕,有人匆匆離去。
府門大開,車子直駛進府,在華堂停下,程墨抱霍光下車。
霍光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感慨,年輕就是好啊。
“夫君,你怎麼了?”霍顯追了過來,見霍光連路都不能走了,嚇得魂都沒了。
霍光閉了閉眼,沒說話。
程墨代答:“不過是有些不舒服,沒有大礙。”
“怎會沒有大礙?”霍顯搶上去,握住霍光的手,關切地道:“夫君!”
你不能就這樣撒手西去啊,現在涵兒已當不成皇后了,我們家只能靠你啦。
霍光的眼睛越過她,停在程墨身上。
程墨在爲他蓋被子。只是蓋被子,卻專注得像全天下只剩蓋被子這一件事一樣。
霍顯察覺夫君沒看自己,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怔了一下,蓋被子有什麼好看的?
程墨蓋好被子,在牀邊坐下,道:“岳父安心睡一覺,我就在這裡侍候,有事叫我。”
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他在牀前盡孝也是應該的。
霍光沒說話,自他覺得喘不過氣到現在,程墨的表現可圈可點,哪怕是親生兒子,也沒他這麼細心。他闔上眼,只是想,程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門外環佩叮噹。
霍書涵繞過屏風走進來,道:“父親,您怎麼了?”
程墨起身讓開,把牀邊的位子讓給她。
霍書涵一見霍光臉色蠟黃,雙眼緊閉,不由大急,又叫了一聲:“父親!”
程墨道:“太醫說勞累太過,歇幾天就好。”
把在宮中的情況說了。
霍光聽他描述客觀,既沒誇大,也沒粉飾,就像平平常常說話一樣,這份冷靜,他四個兒子,就沒一個做到。
霍書涵和霍顯一顆心懸了起來,霍顯大聲道:“快宣太醫在府中候着。”
萬一再發生這種事,再請太醫,就來不及了。
程墨道:“岳母,太醫隨後就到。”
話音剛落,人報太醫來了。
“快叫他進來。”霍顯說着,急步出去。她要訓斥太醫一頓纔是,夫君平時由他診脈,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說一聲?
她卻不想想,要是太醫能提前預知霍光會發病,那就是神仙,不是太醫了。
程墨安慰霍書涵:“你也不用太擔心,岳父是初次發病,症狀尚輕,細心調養,會恢復過來的。”
霍光一向養尊處優,又費心勞神,加上上了年紀,有心腦血管的疾病,很正常的好吧。
五十八歲,在這個時代,已經是老年人了。
聽說能恢復,霍書涵總算好受了些。
約莫一刻鐘後,一臉怒容的霍顯在前,戰戰兢兢的太醫在後,走了進來。
太醫姓曾,名強,可以說是霍光的主治醫生了,霍光要有個頭痛腦熱的,都由他診治。
此時曾太醫臉上的汗跟雨水似的往下淌,到霍光牀前,再次把了脈,道:“回夫人,大將軍好多了。”
霍顯迴應他的,是冷哼一聲。
霍書涵猜也猜得出母親給人氣受了,指不定連嚇帶威脅,說父親有個三長兩短,便要把人怎麼樣,便微微嘆了口氣,道:“母親不要憂心,五郎既說調養就好,還是讓父親靜養吧,我們到外面說去。”
幾個人杵在父親牀前,吵得他不能好好歇息了。
程墨暗暗點頭,霍顯雖然狠毒不着調,好在女兒比她識大體得多。
四人在外間坐下,只留不語在內室侍候。
霍書涵問了病情,派人引曾太醫去廂房歇息。
不久,人報三位郎君都有事,不能及時趕回來,霍顯又生了一次氣。
程墨看她這個樣子,只是暗暗搖頭。
這一晚,程墨在霍光牀前侍候,親奉湯藥,跟兒子也沒差別了。
看看天亮,霍光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五郎去睡一會吧。”
昨晚睡足四個時辰,他感覺好多了,想來會這樣,是睡覺的時間太少了,想起那些怎麼批也批不完的奏摺,霍光輕輕嘆了口氣。或者他應該退了。
霍顯梳洗了過來,見霍光臉色比昨天好多了,道:“夫君,我昨晚想了一宿,越想越覺得,神仙說得對,你看,你沒有立即歸隱,便有損壽元的徵兆。”
好險,要是一口氣上不來,命便沒了。難怪神仙說他有三年壽元,原來是發病的時候程五郎在他身邊,神仙真靈驗啊。
霍光哪裡知道她竟這樣想,緩緩道:“仙人之說,總是虛幻。”
傳出他退隱,是相信了神仙的說辭,豈不成爲笑話。
程墨道:“岳父說得是,神仙一說,豈能相信?”
霍顯對程墨的態度明顯有所改善,道:“你懂什麼?”
話是這樣說,神態卻溫和。
程墨心道:“你能知道得比我清楚?”
只是這話不便說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