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許菡說完,將紙張遞過去。
赫連雙接過仔細看了一眼,也擰起了眉頭,不禁朝秦杉所在方向望去。
對方就那麼安靜的坐着,似乎不懼被人任意打量,看不出臉上是何表情。
雲初微見這二人面色有異,開口問道:“你們倆磨磨蹭蹭做什麼呢?莫非這次又是平分秋色難分伯仲?”
“我也不好說。”許菡笑笑,把秦杉的那首賦呈到雲初微跟前,“你瞧瞧。”
雲初微垂目一看,頓時皺眉。
不是說秦杉做得不好,而是這場景……這場景實在太悲。
原本今日是國公府請滿月酒的好日子,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該喜喜慶慶熱熱鬧鬧的,然而秦杉這首賦,卻以極其犀利的筆鋒表達了自己的幽怨,更是藉着落花將心中那種孤涼一分不留地烘托出來。
旁人或許不懂,雲初微卻知道,她是在怪孃親蘇以柔拋下她不管。
巧的是,雲初微的那位姑姐今兒也來了,就坐在貴婦席上,正看着姑娘們作詩作詞。
雲初微看了蘇以柔一眼,又看向前頭坐着的秦杉,心中頓時明瞭。
秦杉根本就無心爭奪什麼獎品,甚至可以說,她連來參加宴會的興致都沒有,之所以勉爲其難地來了,是因爲她孃親蘇以柔也在,她能在宴會上遠遠地看孃親一眼,後來大概是觸景生情,所以抑制不住情緒藉着遊戲把自己的悲憤表達出來。
“微妹妹,你說,這可怎麼辦?”許菡指了指秦杉的那首賦。
倘若撇開與今日場景不符這一點,倒是首感人肺腑的好賦,一旦出了國公府,很快就會被廣爲流傳,畢竟是第一美人親手作出來的嘛,賦的絕妙處加上美人名聲,不火都天理難容,只可惜……“我們姑嫂是拿不了主意了,你自個看着辦吧!”
許菡把挑子撂給雲初微,說來這也是人家的家事,她即便再身爲好朋友,也不能過分逾矩去管那些。
雲初微把那首賦收起來,偏頭對着韓大姑姑道:“你去把秦姑娘請上來。”
韓大姑姑走到秦杉席面,低聲與她說了幾句話。
秦杉歪過頭來,看了雲初微一眼,爾後緩緩起身,腳步從容地走過來,對着三人盈盈一拜,“臣女見過太子妃娘娘,見過公主殿下,見過舅母。”
許菡擺手,“秦姑娘不必多禮。”
秦杉謝恩起身,臻首微垂。
“杉兒,這首賦是你作的?”雲初微問。
秦杉頷首,“是。”神情不卑不亢。
“那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表弟表妹的滿月宴。”
“既知是滿月宴,你還作此大悲的賦?”
秦杉輕輕地抿了抿脣,“是杉兒情緒不佳,影響了舅母宴飲的興致,請舅母責罰。”
雲初微搖搖頭,“我沒有要罰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雖然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想讓你娘引起注意。可是你卻沒有想過後果,她已經不是秦家的人了,你在大庭廣衆之下用這種方式抒發自己的情感,無異於當着所有人的面揭她的傷疤,好在只是我們幾個看到,否則要讓席上那麼多人都知道了,你讓那些貴婦人如何看待你娘?雖然大多數人都知道她與你爹是和離的,可在時下,和離以後還受人尊敬的又有幾個?再說,你繼母今天也來了不是麼?你這麼做,非但挽回不了你娘,還會讓她與秦家的關係越來越僵,說不準回去以後,你那位繼母第一個就拿你開刀,明面上,她自然不敢直接針對你這個第一美人,可背地裡呢?你敢保證她不會因爲今天的事而使陰招對付你嗎?”
秦杉聽罷,臉色白了白,沉靜的面龐終於撕開一條裂縫,露出些許無措和彷徨來,再次福身,“舅母教訓得是,是杉兒想當然了。”
雲初微又看了看她那首賦,再道:“還有啊,全天下當孃的,沒有誰會無緣無故拋下自己的親骨肉不管,哪怕你再不聽話,再不懂事,那都是她身上落下來的。你的字裡行間透着一股子幽怨,是在怪她拋下你和弟弟不管就一個人出去獨居,是嗎?”
秦杉眼圈有些紅,輕咬着下脣。
“但實際上,你娘是個什麼性子,你應該很清楚的,若非她在那個家真的待不下去了,她不會主動提出與你爹和離,更不會扔下你們姐弟倆不管,仔細想想,她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面也不好過,你來國公府是爲了看她,焉知她來國公府不是爲了看你?”
秦杉又是一震,這次直接落下眼淚來。
雲初微把那張紙收起來,“好了,我言盡於此,餘下的,你自個掂量吧!”
又吩咐小丫鬟,“帶秦姑娘去淨面。”這哭紅了眼的樣子要讓其他人看見了,一準誤會。
那邊席上的蘇以柔一直關注着秦杉的一舉一動,尤其是秦杉被雲初微喚上前的時候,她看得真真切切,杉兒跟着雲初微的丫頭去外頭一趟再回來,眼圈似乎有些泛紅。
她倒是很想上前來問一句,奈何秦杉的繼母何氏就坐在秦杉不遠處,爲了不給女兒找麻煩,蘇以柔只能暫且忍住衝動。
另外那兩位姑娘一看之前雲初微那麼對待秦杉,料定雲初微這是打算給秦杉開後門讓她拔得頭籌了,對這個遊戲便再沒抱多大期望。
雲初微重整姿態,看向衆人,“比賽的結果已經出來了,今日拔得頭籌的,是西平侯府的夏三姑娘。”
那位夏三姑娘一聽自己被點名,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
雲初微對她微微一笑,“恭喜這位姑娘了。”
夏三姑娘走上前來謝恩。
雲初微讓人帶着她去庫房去獎品,又對着衆人道:“雖然拔得頭籌的只有一人,但其他人也不會空手而歸,但凡是參與者,一會兒都會額外有一份小禮物。” ωwш☢тт κan☢℃o
衆姑娘一聽,沉寂的心再次澎湃起來。
女賓席這邊玩得不亦樂乎,外院的男賓席同樣熱鬧翻天,遊戲的玩法都是小輩們提出來的,蘇晏這個主人只需要負責最終的獎賞。
當裁判的有三人,第一人正是駙馬吳勇,第二人,是西平侯府世子夏衍,也就是女賓席拔得頭籌那位夏三姑娘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而第三人,自然就是蘇晏這個主人了。
男賓席比女賓席玩得大——搖骰子。
具體玩法是這樣的,所有想參與的人坐了五排,一排六個人,第一排第一人開始搖,點數爲幾,就往他旁邊點人頭,點到誰頭上,他就給那人出個武術方面的難題讓他上去即興表演,若是表演得到三位裁判的認可,那就算晉級,若是表演得不盡人意,那便只能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不過他雖然被淘汰,也還會有一次“報仇”的機會——搖骰子的機會,搖到誰,再給誰出一題。若輪到第五排最後一個搖骰子,那麼他就得從第一排第一個開始點人頭,如此周而復始。
總的只限定搖三十次骰子,三十次期間,搖到並且表演晉級就算你走運,但如果沒被搖到連表演機會都沒有,那麼也只能怪你倒黴了。
機會是公平的,然而參與的人都害怕自己會被輪空,更害怕的是點到自己的人出的題太難,因此一個個忐忑不已。
之所以這麼玩,是因爲今天的頭籌是一個名額,進入朝陽武館的名額。
與國子監齊名的朝陽武館,同樣是天下武人夢寐以求的學武聖地,尤其是在駙馬爺吳勇以一級新生的身份拿下了武舉探花以後,朝陽武館更是名聲大噪,但多少人想入內而不得其門。
說白了,與國子監一樣,朝陽武館是武狀元的培養基地,門檻高,哪怕是京城的貴族子弟,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達不到武館的要求,進去了只有被碾壓的份兒。可即便是這樣,今天在座的這些世家公子裡,也還是有大把的人想去試一試,尤其是出身武將之家的那幾位,看着自己前面那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公子”,就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了,否則要輸給這些人,他有臉回去,他爹都沒臉給他開門。
第一個搖骰子的人搖到點數三,往後點了三個人頭,輪到的是個小胖子,小胖子站起來,抖抖索索地道:“這位仁兄,手下留情啊!”
他胖胖的樣子本來就喜感,這一抖索,再加上說話的語調,更是讓後面的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搖骰子的公子倒也沒爲難他,親自去一旁的大梨樹上綁了個蘋果,讓他就站在自己坐席旁邊的空地上拉弓把那蘋果射下來。
這可愁壞小胖子了,他天生的單眼皮,眼睛小,怎麼看那蘋果怎麼小,隔得又遠,弓箭拿在手上,向了幾次向不準,額頭上直冒汗。
這時,蘇晏突然發話道:“如此有趣的遊戲,若是不能讓更多人看到,豈不可惜了?”
小胖子收了動作,望向蘇晏,“九爺的意思是?”
“這樣吧,讓內院的那些姑娘們也來看看未來武狀元是何等風姿。”
蘇晏一句話輕描淡寫,卻引起了相當大的反響,只見方纔坐沒坐姿快軟成一團的那幾位,馬上就挺直了脊背,而正在笑話小胖子的那幾位,頃刻間換上一本正經的神情,更有那沒膽子參與的,捶胸頓足後悔得撓心撓肺。
誰都知道,宣國公府今天的滿月宴來了不少客人,女客更是不在少數,美人多不勝枚舉,而南涼第一美人秦杉恰巧就在其列,更巧的是,秦杉是宣國公的外甥女,誰要是表現好得了宣國公青睞,想必他那外甥女也會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對那位表現好的人高看幾分。
能得第一美人高看幾分,那是怎樣的榮幸?在座的諸位公子,敢說沒有那麼幾位是專程爲了看美人而來作客的?
不過麼,心思是心思,自然得好好藏着掖着不能被人發現,畢竟他們都是謙謙君子,怎麼能做出垂涎美人的齷齪舉動來呢?
只可惜這些人的僞裝看在蘇晏眼裡,等同於白忙活,他之所以能看穿少年公子們的內心,並非是他過分神通廣大,而是因爲當年他追妻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在美人跟前表現得像個君子,實際上內心就是個禽獸,早把人給扒光爲所欲爲了。
所以雲初微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沒嫁給蘇晏的時候,早就被他在心裡蹂躪了不知多少遍。
蘇晏才吩咐下去,消息馬上就傳到了內院。
姑娘們正爲自己得了件對她們來說已經是稀罕物的“小禮物”而高興,沒想到還有更高興的,能去外院看少年公子們表演武術。
雲初微瞪圓眼睛看着傳話的內侍,“真是九爺吩咐的?”
“嗯。”內侍點頭,“九爺說了,難得有這麼個機會把大家聚在一起,又難得這樣玩一回,便讓女賓們都去外面看,不過,還請夫人安排妥帖,找個既能讓女賓們看到表演,又不能讓男賓與女賓隔得太近的位置,免得日後有人說閒話把責任往咱們府上推。”
雲初微點點頭,還算九爺考慮周全,否則就這麼大喇喇地讓女賓們出去,她非得說道說道他不可。
內侍退下,雲初微往身後掃了一眼,伸手指了指觀星臺方向,“就那裡吧,位置挺好的。”
韓大姑姑應聲,“老奴這就去安排。”
女賓這邊在準備,外院的男賓便暫停表演,第一位依舊是打頭的那位小胖子,他苦着臉坐在坐席上,不管是騎射還是步射都不是他的長項,若是拳搏之類使力氣的,他倒還可以一試,之前被點題射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丟醜,也早就做好了丟醜的準備,可沒想到要在那麼多美人面前丟醜,還不如痛快的直接罰他好了。
觀星臺雖然設在後園,但位置極佳,面積也寬敞,站在觀星臺上,能把擺宴那個位置盡收眼底,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姑娘們不用到外院壞了名聲。
韓大姑姑帶着幾個手腳利索的小丫鬟很快把席面搬到觀星臺上去,等客人們都上去了,才配合着鄭氏把兩位小主子的搖籃挪上去。
小阿璃則是被雲初微拉着一搖一晃地走在前面。
雲初微拉着小阿璃上去以後,發現除了許菡、赫連雙、秦杉等少數幾個人坐着,其他的都站到圍欄邊去了,世家夫人們則是聚在一起聊天說笑,實際上,那眼睛也是時不時往下瞟的,國公府的滿月宴,可謂是雲集了半個京城的優良世家公子,如此良機,自然是瞄準了好挑女婿。
雲初微笑問,“菡姐姐,你們姑嫂不去湊湊熱鬧?”
許菡失笑着搖搖頭,“我們老了,哪比得她們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的年紀,這熱鬧啊,就讓她們看去,我陪着雙兒吃茶聊天也挺好。”
雲初微看了一眼秦杉,“杉兒也不去看熱鬧嗎?”今天爲了這位第一美人來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數,且看下頭那些人士氣高漲的樣子,可不就是想在美人面前一鳴驚人博得芳心麼?
“舅母,我沒什麼興致。”秦杉說完,坐了過來,臉上終於露出點笑容,“陪你們坐坐吧!”
“不急。”雲初微挑眉,“觀星臺大着呢,一會兒正式開始的時候,每個人都能看到。”現在麼,自然是讓這些平日裡被關在閨房不能出門的女孩們過足眼癮再說。
隨便掃一眼都知道,頭一回瞧見這麼多世家公子聚在一起,有些人已經抑制不住心頭的狂喜了。
雲初微搖搖頭,有些好笑,可別挑花了眼纔是。
某幾位的確是已經眼花繚亂了,從來不知道,京城裡竟會有這麼多兒郎,簡直無從下手挑選,看誰誰都好,看哪哪都不錯。
更有一部分膽子大的,直接將目光落在蘇晏身上。
可以說,有這位在,那些個世家公子身上不管有多少光環,都能被他吸到自個身上去,整個人往那一坐,就是個超強力磁場,吸走的不僅是女孩們的目光,更有那些夫人太太們的目光。
當然,她們也只能看看,因爲這些人裡面有不少曾經就打過讓自家庶女嫁過來爲妾的主意,其結果就是,每一次都以慘敗收尾,而且一次比一次慘。
時間一久,整個貴婦圈子裡都知道了,這位國公爺是鐵了心只要一妻不要妾的,所以雲初微纔會平白招來那麼多仇恨。
今天之所以來這麼多人,有一半是出自誠心祝福,而另一半麼,自然是來看看被宣國公捧上天的女人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有沒有那真資格值得宣國公爲了她而拒絕那麼多女人。
結果就是,見到雲初微本尊以後,被她那冷靜睿智沉穩內斂的端方氣質給深深折服了。她不驕不躁,但凡跨入大門內的都奉爲上賓笑臉相迎,不過,她也絕不是人人都能欺負的。之前在垂花門處,某位太太說話就尖酸刻薄的,雲初微當即便笑着還了回去,把對方堵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最後沒臉跟着進內院,直接打道回府了。
有了那位作爲前車之鑑,後面的太太們再不敢效仿,自然都客客氣氣的,也不敢再往蘇晏身上打主意。
下邊派了人來問準備好沒有。
雲初微還沒開口,許菡就道:“諸位姑娘,請回你們的坐席上坐好,每個人的位置都能看到的。”
這話能聽出幾分諷刺來,但更多的是皇家威儀——太子妃都還在這兒呢,一個個瞎了不成,就爲了下面那些沒見過的兒郎如此的迫不及待?禮儀閨訓都喂狗肚子裡去了?
站在圍欄邊的那幾位先是臉一紅,跟着害怕起來,急急忙忙提着裙襬往自己坐席上走。在太子妃跟前丟了顏面可不是什麼好事,只求她出了這道門便不記得自己纔好。
所有人就坐以後,雲初微讓人下去傳話說準備好了。
準備好,便輪到打頭的小胖子表演,被觀星臺上那麼多人盯着,他嚥了咽口水,頭皮有些發麻,大梨樹上的蘋果晃悠悠,他眼珠子也跟着晃悠悠。
有人等不及了,“小兄弟,這麼多人看着呢,你倒是快點亮出本事來給大夥兒瞧瞧啊!”
小胖子一咬牙,對準了蘋果一下子鬆開弦,羽箭“錚”一聲破空而去,然後“哚”一下釘在大梨樹上,連蘋果的邊兒都沒捱上。
現場響起一片倒好聲,有人建議道:“這位小兄弟輸了,得罰喝酒。”
小胖子急了,漲紅臉道:“我不會喝酒!”
“可是你輸了啊!”那羣起鬨的人顯然沒想就此饒過他。
小胖子又氣又急,他是家裡最小的,平日裡爹孃嚴令禁止不準喝酒,以至於如今都十四歲了還滴酒不沾,他知道,這些人肯定又要因爲他不會喝酒而笑話他了。
算了,笑話就笑話吧,反正是自己自願參加的。
“不會喝酒,那就罰你幫他們準備道具,如何?”蘇晏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
小胖子一聽,救星來了,馬上回過神作揖感激,“多謝九爺寬容。”
蘇晏都發話了,那些想看小胖子笑話的人自然是把心思都收了回去。
接下來,輪到小胖子搖骰子了。
他扣緊骰盅用力搖了幾下,開,五點。
一數,正是先前笑他笑得最厲害那位。
哼哼,報仇的機會來了,小胖子得意的挑了挑眉,指着他方纔射出去釘在大梨樹上的那支箭,“我出的題就是,你再射一箭,把我那支箭從中劈開。”
“嘶——”
現場頓時響起一陣倒抽氣聲。
要想用一支箭的尖端把另一支箭從尾端劈開,這得需要多精準的箭術?況且這距離可不近呢!
之前笑得最歡,那位公子如今是一聲也笑不出來了,嘴角肌肉直抽搐。
報復,這絕對是報復!
小胖子抱着雙臂,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就是報復,誰讓你之前那麼笑我來着?
“兄臺,請吧!”作爲後勤人員的小胖子顛顛兒跑過去把弓和箭都給那位取來。
那位公子顫着手接過,小聲道:“算你狠!”
“遊戲而已,別太當真。”小胖子樂呵呵的笑,“上面可還有那麼多姐姐看着你呢!”
這一提醒,當真起了作用,那位公子頃刻斂了情緒站到規定的空地上來,拉弓搭箭,對着小胖子那一箭射出去。
然後……
他的箭尖倒是碰到了小胖子那支箭的尾端,就是因爲力道不夠,才碰到尾端就因爲受到阻礙落了下來。
完敗。
這回,可沒人敢再笑了,因爲看到了小胖子的“報復”,所以心知後面這位心裡頭肯定鬱結了不少怨氣,就等着搖骰子找一位冤大頭髮泄發泄呢!
回到自己坐席上,他望着自己後面可能被點名的六個人,笑得花兒一樣燦爛,手裡的骰子搖個不停,最終開了個紅心一點。
鄰座那位,是他堂弟,這位是正兒八經去軍營裡歷練過的,一看他那健碩的體格就知道滿身都是結實的肌肉。
別以爲武將之家就有多磊落,事實上家族內鬥並不比別家少。
剛輸了的這位,自然不甘心讓堂弟壓自己一頭,笑了笑,“五弟在軍中歷練過,一般的拉弓射箭想必難不倒你,那麼,咱今兒來點有挑戰性的,如何?”
那位堂弟拱了拱手,“但憑三哥吩咐。”
男子勾了勾脣,“常聽人說起百步穿楊的典故,我卻從未親眼得見過,不知五弟能否讓我們開開眼界?”
百步穿楊,相信在座的沒有哪個沒聽說過,但真正能做到的,屈指可數。
“早就聽聞蔣五少箭術了得,今兒讓我們開開眼界唄!”有人開頭,其他人也跟着瞎起鬨。
蔣五少看了看他三哥那張得意中帶點陰戾的臉,走到空地上,對着荷塘邊的那棵大柳樹,正準備開弓,卻見天空飛過一隻鳥,他心念一動,收回動作等了一會兒,估摸着差不多了,毫不猶豫地射出那一箭。
然後衆人就看到這樣一幕:那支箭穿了一片柳葉又繼續往前飛,準確無誤地射中那隻飛鳥後落在荷塘另一邊的岸上。
現場沉寂了三息的時間。
“好!”是駙馬爺帶的頭,響亮的掌聲隨後而來。
小胖子跑過去把那支箭撿回來,柳葉和飛鳥都還在箭上,現實版的一箭雙鵰。
“不愧是將軍府出來的,這箭術,了不得啊!”
“這距離,也不止百步了吧?”
……
一片叫好聲和誇讚聲裡,也不乏有酸溜溜的聲音,“只能說,先前輸的那兩位沒被點中長項而已,否則要真輪到長項,想必不會發揮成這樣。”
這話倒是不假,騎射和步射確實是蔣五少的長項,他沒想到三哥會專挑他的長項,所以被人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蘇晏這邊,“駙馬爺,九爺,世子爺,要不,我重來一次,由你們出題?先前的就當熱身了,如何?”
吳勇剛要發話,蘇晏就擡起眸子,“你爲什麼覺得自己應該重來一次?”
蔣五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纔那個是我長項,佔便宜了。”
“所以你覺得是僥倖?”
“……對。”這位國公爺的氣場,實在是太強大了,只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後背冷汗直冒。
蘇晏慵懶地靠回椅背上,冷笑一聲,“戰場上,敵人可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先前還議論紛紛的少年公子們馬上閉了嘴巴豎直耳朵。
“運氣,也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有。”一句話打了多少人狠狠一記響亮的巴掌,他卻說得漫不經心,“你能剛好被點中長項,這是你的本事。”
“九爺過譽了。”蔣五少秉持着骨子裡的謙遜,不想與身後那幫人結仇。
蘇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句話送給你:太過優秀太過完美的人註定不會被所有人喜歡。”
蔣五少一聽,臉色有些灰白。
他雖然出身將門,卻是個瞻前顧後的性子,最怕得罪人,所以很多時候寧願夾着尾巴做人也不想與人結仇,就是爲了能與周圍人一片和樂。
如今九爺一語點醒夢中人,如果他以後還過分在意周圍人的看法,甚至是一味地去迎合那些不喜歡他的人以期得到他們的喜歡,那麼他所有的天賦和本事終將被埋沒,永遠得不到見光發光的機會。
醍醐灌頂後的蔣五少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馬上抱拳,“多謝九爺良言。”
蘇晏再沒理會,神情說不出的慵懶散漫。
原本觀星臺上的姑娘們是被蔣五少的非凡箭術給吸引的,可看到後面那一幕,直接被蘇晏給撩撥得春心蕩漾,一個個恨得不行,這麼完美的人,怎麼早早就成婚了呢?完全忘了當初全都忌憚蘇晏的四柱純陽命格怕被克不敢嫁那件事。
許菡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看着雲初微,笑道:“這下,你又多了不少情敵了。”
雲初微正抱着睡醒的小八逗他玩,聽到許菡的話,眼皮都沒擡一下,“我的情敵,哪天少過?”
許菡嘴角抽搐了一下。
赫連雙挑眉,拔高聲音,“依我看,九爺那句話就很有道理,運氣,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擁有,微微能與九爺共結連理得他嬌寵,那不是你走運,而是你的本事。”
這話乾脆,但凡覬覦蘇晏的都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一個個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可她們能怎麼辦,人家是公主,說的話又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她們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出口的“金句良言”,反駁公主就等同於反駁九爺,況且,她們也沒那膽子反駁公主,只能灰溜溜地受着。
許菡悄悄給赫連雙豎大拇指,沒想到這小姑子平日裡看起來嬌嬌弱弱,關鍵時刻簡直出口是毒,連她都服。
赫連雙壓低聲音,“有些人從來學不會用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把自己身價擡上天,豈知那天上不是凡人待的,一旦摔下來,粉身碎骨都是輕的。”
赫連雙從來不自傲,但在她看來,自己比這幫高門大戶出來的世家女子優秀太多,連她都覺得自己遠遠夠不上蘇晏的高度,這些女人也敢肖想?簡直是癡心妄想!
“罷了罷了。”雲初微笑道:“左不過就是些懷春的小女兒一時沒忍住春心蕩漾而已,有什麼值得與她們計較的,彆氣彆氣,一會兒氣到自個就不好了。”
“我纔沒生氣。”赫連雙笑起來,“只是一時看不慣。”
許菡掩脣笑,“這種你所謂的‘看不慣’的現象,只要九爺一上街就會有,你總不能每天都看不慣吧?”
赫連雙眼皮一翻,“嫂嫂又拿我打趣,不理你了。”現如今的她對蘇晏早就沒有那種心思了,以前一直把他當朋友,如今麼,赫連雙覺得,自己與蘇晏之間的差距越來越明顯,連與他做朋友的高度都達不到,那個人,天生就該是站在雲端讓人仰望的。
男賓這邊的表演還在繼續,從蔣五少之後,就不再是箭術了,有舉重的,力氣大得驚人,直接把假山旁的一塊巨石舉到頭頂去;有耍大刀的,那鋼刀,光是拿穩就得費好大勁兒,人家偏偏拿着耍了一套功夫,現場一片叫好聲。
當然有表演得好的,就有表演得不如意的,吳勇和西平侯府那位世子看得激動不已,蘇晏卻沒什麼感覺,要真讓他從這三十個人裡面挑一個適合入朝陽武館的,沒問題,問題在於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將才,軍中最基本的團結的,就沒一個做得到,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倒是讓他看到不少勾心鬥角。
所以,讓他來選,那就是矬子裡面拔將軍。
搖搖頭,蘇晏對着吳勇和夏衍道:“一會兒選誰,你們倆把關就好,我便不看了。”
以他對自己軍隊的嚴格標準,這些人沒一個是達標的,哪怕他們出身尊貴,在蘇晏看來,遠遠比不上南境軍隊裡那幫大字不識的糙漢子,他們肚子裡是沒墨水兒,但他們身上卻有鐵骨錚錚的軍人氣質,那不是你有錢,你身份尊貴就能有的東西。
吳勇疑惑,“九爺是覺得他們入不了你的眼嗎?”
蘇晏沒說話,算是默認。
“這還用說。”西平侯世子道:“駙馬爺怕是沒見過九爺徵兵的標準,南境那三十萬大軍之所以被敵國所忌憚,就是因爲每一個苗子都是九爺親自拔出來的,軍隊裡面,可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沒辦法按着軍規行事,那就滾蛋,戰場上更殘酷更血腥,那是真刀真槍地實幹,用血用命說話,哪像咱們窩在這巴掌大的地方玩個遊戲,輸了還能重來。”
吳勇突然明白之前蘇晏爲什麼對蔣五少說那番話了,一時間打心眼裡敬佩起蘇晏來。
不僅是吳勇,在座的少年公子,有不少人都是打心眼裡欽佩蘇晏的,相信每個男兒都有一個熱血夢,率領數十萬大軍馳騁沙場,保疆衛國。
可這種夢,做起來容易,實現起來卻要難上千萬倍,眼前這位戰功顯赫的國公爺光鮮亮麗的名聲背後,必然有血水和汗水堆起來的瘡痍。
所有人提及蘇晏,第一反應一定是他戰功顯赫,乃南涼的不敗戰神,可沒誰會想過,他爲什麼會成功,成功的背後,他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雲初微一直抱着小八,她只是偶爾擡頭看一眼下面的比賽,不過她已經猜到蘇晏不會從這些人裡面挑,要麼,他會直接說一個都不合格,要麼,他會棄權讓吳勇和西平侯世子去選獲勝者。
她自己就去過南境,親眼見過那些硬漢們在操練場和實戰演習的驚人發揮,在九爺眼裡,但凡達不到南境軍標準的,都不算合格,更談不上優異,哪怕只是選個人進朝陽武館而不是徵兵,九爺同樣不會降低自己的原則。
當年吳勇能入朝陽武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雲初微,但吳勇的自身條件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吳勇來自鄉下,沒有京城人那麼多的心眼,爲人耿直,與南京軍隊裡那些糙漢子就是一個德行,尤其是重情重義,所以頗得蘇晏看中,這纔會將他弄去朝陽武館。
事實證明,蘇晏的眼光沒錯,吳勇竟然以一級新生的資格奪下了武舉探花,簡直是武舉史上的一大奇談。
表演結束,最後選中的是個身材魁梧力大無窮的男子,出自哪家,雲初微沒用心記,她忙着吩咐韓大姑姑仔細疏散人羣了。
再之後,等客人們都走完,雲初微才把先前讓單獨留下的蘇以柔請來自己院子坐,原是想與她說說秦杉的事,豈料梅子着急忙慌地從外面跑進來,“夫人,不好了,永淳公主在回府的半道上出事兒了。”
雲初微騰地一下站起來,“出了什麼事?”
梅子喘氣道:“奴婢聽說,永淳公主的馬車在半道上受了驚導致馬車翻倒,人倒是被送回去了,帶信的人說,永淳公主她有可能會早產。”
雲初微白了半邊臉,聲音顫抖,“早產,她都接近八個月了。”
“是啊。”梅子也急,“以前聽人說活七不活八的,這……”
“梅子,快別說了,趁着咱們請來的那幾位穩婆還沒走,你趕緊帶着她們去吳家,我稍後就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