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兒,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們回家去,我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可好?”
赫連縉醒不過來,噩夢還在繼續,嘴裡的呢喃越來越頻繁。
“殿下。”許菡緊緊握住他燒得滾燙的手,心疼得無以復加,“你快些醒過來吧!”
他這個樣子,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一種害怕他會永遠離開自己,也怕自己會永遠離開他的不安漸漸浮上心頭。
彎下身,用冷水沾溼毛巾擰乾敷在他額頭上,許菡走到外間,小聲道:“微妹妹,你進來一下。”
雲初微扶着腰慢慢站起來走進裡間,“怎麼了?”
“殿下他一直昏迷不醒還說胡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雲初微把赫連縉額頭上的冷毛巾拿開,伸手貼了貼,“燒得很嚴重。”
“那怎麼辦?”許菡急得臉色都變了,那六神無主的樣子讓雲初微感到驚訝,印象中,菡姐姐沉穩大方,遇事冷靜,像這般無措又無助,也只有遇到赫連縉纔會了吧?
“我們先出去,讓太醫來給他看。”雲初微對着許菡點點頭。
許菡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我不能走。”
殿下傷得這樣重,又發了高熱,身邊要是沒個照顧的人,萬一……萬一性命堪虞的話,那她良心上怎麼過得去?
“可是咱們倆留下也幫不了忙啊!”雲初微耐心地道:“菡姐姐你放心,前來給晉王看診的是我外祖父,他醫術高明,一定會把他救回來的。”
“可是……”許菡還是猶豫,不管雲初微怎麼勸,她始終覺得自己不該在這麼關鍵的節骨眼上走人。
況且方纔,殿下嘴裡說的那些很明顯是在做噩夢,他夢到不好的事情了,她如果不陪在他身邊,他會不會害怕?
外面隱約傳來聲音,雲初微警惕地豎直耳朵聽了聽,“大概是宮裡又來人了,菡姐姐若是還不走,一會兒讓人發現我帶着你潛入晉王府,咱們倆都得遭殃。”
許菡抿了抿脣,雖然很不想離開赫連縉,可是她更不想拖累雲初微,只好站起身打算離開。
“菡兒。”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許菡垂眼,看到的是赫連縉依舊昏迷不醒的眉眼,他掌心因爲高熱而滾燙,抓到她的手腕,就好像抓到了生的希望,死死拽住不放鬆,力道大得驚人。
雲初微看了一眼赫連縉,她知道這個人一定夢到了前世的事,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段,竟讓他在睡夢中把執念全部發酵出來,心心念唸的都是愛了兩世的那個人,這副樣子,前所未見。
雲初微想,除了自己和許菡,外面的人大概根本沒法兒把眼前這個因爲緊張心痛而在夢裡不斷呼喚一個名字的人與那個紈絝混世的不孝皇子聯繫在一起。
便是她自己都看得不忍心,更何況許菡。
“微妹妹。”止不住地哭了起來,許菡看向雲初微的眼神帶着幾分祈求,“就算我求你,幫我想個辦法留在這兒吧。”
“嗯。”雲初微點了下頭,留下來的辦法倒是簡單,她只是擔心赫連縉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會一直說胡話,菡姐姐這般聰明的人,萬一真從他那些隻言片語裡面聽出來什麼繼而曉得了前世之事,對他們兩個人不利。
就好像她一直瞞着九爺一樣,赫連縉也是沒打算把那些事告訴許菡的,那些痛苦的根源,一個人承受總比兩個人痛苦要划算得多。起碼,不知情的那個人是快樂的。
“微妹妹,謝謝你。”許菡抹了把眼淚。
“這段時日,你就好好留在晉王府照顧他,要有什麼需要的地方,或者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亦或者是王爺有什麼突發狀況,你就快速來國公府告訴我,我會幫你想辦法的。”雲初微如是囑咐。
白起和白述是暗衛,輕易不會露面,雲初微也找不到他們,出了房門以後讓人把管家請來。
“王爺身邊一個婢女也沒有嗎?”
管家戰戰兢兢道:“夫人,王爺從來不給婢女伺候。”否則上次也不會因爲文月郡主不小心弄掉了幾片粉勾菊花瓣兒雷霆大怒直接動手打人了。
雲初微瞭然,“九爺擔憂王爺的傷勢,卻因爲這兩日有事兒沒法親自過來,所以讓我跑一趟,今兒跟着我來的這個丫鬟手腳麻利,又是個細心的,不如讓她留在王爺身邊照顧他幾日,等王爺醒了,馬上讓她回國公府,如何?”
除了白起和白述,晉王府沒有人知道赫連縉心悅許菡的事,再加上許菡很少拋頭露面,晉王府認識她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就連管家都以爲許菡真的只是雲初微帶來的婢女,可即便如此,晉王府的規矩也是不能破的,畢竟這位主子他不是一般人。
“還請夫人不要爲難小人,王爺他……”
“這個婢女,王爺收下了。”躲在暗處的白起實在看不下去,直接現身打斷了管家的話,要知道,王爺這次遭這麼大的罪,可全都是爲了房間裡那位姑奶奶,要讓王爺曉得她親自來照顧他,只怕都能樂醒了,就算王爺嘴上說着不要婢女,那心裡頭也是萬分甘願給許姑娘伺候的。
管家張了張嘴。
白起雖然不常現身,管家卻是知道他們的存在的,而眼前這位更是王爺跟前的紅人,既然他做了主張,那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
管家訕笑兩聲,“小人告退。”
雲初微挑眉望着白起,“你不怕王爺怪罪?”
白起嘴角微抽,夫人你明知道這是王爺求之不得的事,還故意爲難我們做暗衛的麼?
做暗衛的都一個樣,沉悶無趣。
雲初微知道跟這種人開玩笑等同於浪費口水,轉瞬收了心思,“菡姐姐在的這幾日,我希望你們能保證她的安危,另外,一旦皇宮來人,能避開就儘量讓她避開,就目前的情況來講,菡姐姐還不是時候與那些人碰面。”
雲初微知道赫連縉在擔心什麼,菡姐姐的年齡不能在拖了,可是他又不能直接去許府下聘,許菡雖然有個在翰林院做修撰的哥哥,可她本身並無任何封號,身份連雲雪瑤都比不得,赫連縉如果直接提出來,永隆帝頂多讓她居個側室就算不錯了。菡姐姐的性子雖然不是那麼的要強,但要讓她做妾,想必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更何況,赫連縉也絕無可能讓她做妾,就算他只有她一個側妃,往後都不要別的女人,他必然也會覺得對菡姐姐不公。
白起點頭,“夫人的囑咐,我都記下了。”
“那麼,有勞了。”雲初微笑笑,帶着另外幾個婢女翩然離去。
許菡大鬆了一口氣,看向白起的眼神多了一分感激,“謝謝你。”
這是白起第一次這樣直面他們未來的王妃,臉有些紅,“王……呃,許姑娘客氣了,你能親自來照顧王爺,屬下們感激不盡。”
許菡小聲說:“這件事,我希望你們能替我保密。”
畢竟還未出閣,一旦傳出去,怎麼都是不好聽的。
白起頷首,“姑娘請放心,此事絕不會傳出晉王府。”
許菡相信赫連縉的護衛有這個能力,微笑着點點頭,“殿下高熱反覆無常,燒得很厲害,麻煩你們請太醫來看一看吧,否則再這麼燒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白起從她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焦灼,一時心中寬慰。
主子謀了這麼多年,總算是讓王妃動心了,否則要再沒反應,他都得直接跳出來挑明瞭說,主子自小錦衣玉食,何曾遭過這麼多罪,唯獨一碰到許姑娘就屢屢出事,還都是自己給自己造出來的傷。
這次若是主子再下點兒狠手,這條命可就真沒了。
範琦在半個時辰後趕到,給赫連縉望了舌苔數了心跳又掐了脈搏。
“大夫,殿下她怎麼樣了?”
許菡是範氏的乾女兒,範琦自然見過,只不過當下見她做丫鬟打扮,心裡明瞭幾分,也沒拆穿,直接分析病情,“王爺傷得太重了,但好在傷口已經處理好,不至於危及性命,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王爺身子太虛,不能下猛藥,得慢慢調養,所以老夫開的都是性子溫和的藥,故而王爺的高熱退得慢,在他醒來之前,必須有人寸步不離地守着,防止突然反覆無常。”
許菡擰了下眉,“能預估到殿下哪天會醒過來嗎?”
“這個,老夫也說不準。”範琦捋了捋鬍鬚。
——
永隆帝的所有皇子中,因爲明爭暗鬥而頭破血流的人不少,但得他老人家親自出宮探望的卻只有赫連縉一人,可見平素縱然再氣,關鍵時刻還是滿心擔憂這個兒子的生死的。
許菡守了一夜沒見有好轉,天亮時分隨意洗了把臉打算先往旁邊的小榻上躺下歇一歇,畢竟就算要守着殿下醒來,自己也得養足精神不是?
眼睛才闔上,外間就傳來白起小聲的呼喚,“姑娘,皇上來了,你隨我來避一避。”
許菡猛地驚醒,全身睡意退去大半。
她馬上站起身,跟着白起出了房門去往一旁的偏房裡。
“姑娘守了一夜,想必困了吧,這房間裡有張牀,你如果不嫌棄,就先在這裡將就將就,等皇上走了,我再給你安排房間。”
本就是來照顧人的,又不是來住店,談什麼嫌棄不嫌棄的,許菡忙道:“不用了,我覺着這間就挺好。”雖然是偏房,但也收拾得整齊乾淨,裡面的擺設,比許菡的自己的房間還奢華。
外面已經響起近侍太監張公公的唱名聲,白起是暗衛,永隆帝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因此不必出去見禮,一溜煙從後窗消失不見。
永隆帝陰着臉走進赫連縉的房間。
因爲這個孽障的緣故,他已經兩夜沒睡好,大理寺的人一直在查,卻一直沒信,怎麼都找不到刺殺赫連縉的兇手,來之前,他還衝史太卿發了好大一通火。
一進房間,裡面就充斥着永隆帝帶進來的冷氣。
一旁的駱皇后早就泣不成聲,但還是撐着幾分理智拐了拐永隆帝,“皇上,縉兒都這樣了,你就別怪他了吧!”
永隆帝輕哼兩聲,“這孽障,不是去御乾宮把朕氣個半死就是把自己弄得半死,他是要反了不成?”
聽似大怒,實則滿是不忍心。
駱皇后也不顧什麼形象了,直接撲到兒子的牀榻前,淚眼朦朧地望着他,“縉兒,母后來看你了。”
永隆帝看向隨身伺候的那幾個近侍,“太醫怎麼說?”
其中一人答:“回皇上,太醫吩咐了,殿下這是重傷,心脈極其虛弱,不能下猛藥,得用性溫的藥慢慢調理,所以恢復得很慢。”
這番話,算是給永隆帝吃了顆定心丸,但面上的沉色還沒退去分毫,“給朕加派人手看着,這逆子要是敢在朕之前去了,你們就全都去陪葬。”
衆人齊齊心顫,“是。”
“縉兒。”駱皇后一面哭一面喊着赫連縉的名字,“上回肩膀上的傷都還沒好痊癒,你這怎麼又受傷了啊?”
永隆帝目光沉沉看着牀榻上呼吸微弱的人,“朕說什麼來着,這逆子天生就是來折騰朕的。”
駱皇后此時無暇顧及其他,也懶得與永隆帝爭執什麼,只是一個勁的哭。
駱皇后一哭,永隆帝哪裡還敢有脾氣,馬上溫軟下來,輕聲哄道:“嵐兒,你看太醫都說了沒事,如今只需要好好調養,早晚能醒過來恢復如初的,你就別哭了吧,嗯?”
“皇上說得好聽,縉兒可是妾身的心頭肉,他傷着了,與剜妾身的心有何分別,妾身難受,不哭不行。”
“可你這哭哭哭的,也不是個辦法啊!”永隆帝坐在一旁,頗爲頭疼地揉着腦袋,要早知道這逆子外出一趟就受一次傷,他當初就不該把他從靈泉宮放出來,一直關到他發黴發臭都比這麼半死不活來得痛快。
駱皇后收了收眼淚,“可憐我這心頭肉連婚都還沒成,就三番五次的受傷。”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永隆帝,“是時候找個女人管束着他了。”
駱皇后沒異議,同時又在擔憂,連雨珊那樣的他都瞧不上眼,京中的其他貴女,他能要麼?要是能,他早就同意她給一手安排了,又何必拖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就這麼定了。”永隆帝一錘定音,“等他醒來,朕馬上給賜婚。”這男人的後宅要是沒個厲害女人鎮着,他就跟脫繮野馬似的說話做事沒個度。
永隆帝要爲赫連縉賜婚的消息一出來,京中不少沒有婚約的世家貴女馬上就有了,不過短短兩三日的功夫,趕在年前定親大婚的人家排成排。
沒辦法,這混世魔王的秉性,混跡朝廷的老油子們太瞭解了,連外祖家的表妹都敢動手打的人,你還指望他能對別的女人溫柔?下輩子吧!
許菡權當沒聽見賜婚的消息,她如今腦中想的心中盼的,全是赫連縉何時能醒過來。
——
六個多月的身孕,又是龍鳳胎,雲初微常常會腰痠,走遠路得有人攙着,這天輕輕在貴妃榻上躺下眯了會兒,再想起來的時候就有些難了。
“韓大姑姑。”雲初微雙手撐着榻,對外喊。
腰上忽然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圈住,慢慢託着她起身,鼻端嗅到清爽乾淨的清香,她知道是誰來了,眉眼微彎,“九爺這麼早就回來了?”
“提前採到了想要的草藥,就早些回來了。”
蘇晏坐在她旁邊,關切地問:“感覺到哪裡不舒服嗎?”
不說還好,一說,雲初微就感覺肚子裡頭動了一下,她幽怨地望着他,“兩個小傢伙大概是不滿意他們的爹爹撇下孃親不管,所以表示抗議了。”
蘇晏蹲下身,輕輕將耳朵貼近她凸起的肚腹聽了聽。
“能聽到嗎?”雲初微笑問。
“能聽到。”蘇晏擡起頭,脣邊笑意溫潤,“兩個小傢伙說了,他們的孃親不誠實。”
雲初微就着他的手又挪了挪,讓自己坐正,“對了九爺,聽說我孃家那頭,雲綺蘭和邱霞都議親了,怎麼回事兒啊?”
“今上要給赫連縉賜婚。”蘇晏道:“但凡有些身份的世家貴女,在這兩三天內全都有婚約了。”
雲初微目瞪口呆,“不是吧,赫連縉給自己布了這麼大個局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原來是爲了等在這兒?”
蘇晏幽幽地道:“赫連縉想來很瞭解他老子,所以才能把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你想想,貴女們都有了婚約,沒法嫁給赫連縉做正妃,那麼剩下來的這一層就是想攀高枝的了,身份應該與許菡都差不多上下,而許菡在這一層人裡的容貌和氣質都算是佼佼者,皇上總不能坑自己兒子給選個歪瓜裂棗不是麼?所以,許菡勝算很大。”
雲初微聳聳肩,“爲了娶個媳婦,赫連縉這廝還真是拼命。”
蘇晏開玩笑說:“或許這就是赫連縉上輩子欠了她的。”
雲初微面上笑容稍稍凝滯了片刻。
其實到底是誰欠誰的,她還真沒研究過,不過蘇晏這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來了,菡姐姐上一世似乎是懷着身孕的時候用匕首自盡的,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赫連縉的凌虐?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還真是赫連縉欠了菡姐姐,所以註定他這一世必須回來還債。
“還有件有趣的事。”蘇晏道。
“怎麼了?”
“赫連鈺準備藉此機會殺了赫連縉一勞永逸,他的人已經在準備了。”
雲初微皺眉,“赫連鈺都被端了老巢還這麼囂張?”
“雖然沒了暗衛們的據點,但他身邊的能人還是不少。”蘇晏道:“能爲他出謀劃策的人就更多了,赫連鈺失勢太久,想急着扳回一局也無可厚非。”
“那麼,九爺打算幫他渡過這一劫嗎?”雲初微滿懷期待地問。
“就算是看在你好姐妹的份上,這一次,我會出手。”他幽幽地喝着茶,端着茶盞的手修長好看,這樣的皮囊,可以說周身上下完美到無可挑剔。
赫連鈺的人當晚行動,蘇晏的人緊跟其後,九爺出手的結果就是永隆帝突然駕臨晉王府,把赫連鈺的人抓了個現行,嚴刑逼供下,刺客們招了,倒是沒承認幕後主使是赫連鈺,把魏王赫連洵拉出來頂缸。
無辜背鍋的赫連洵正在自家府上發火,他的側妃今天生,是個兒子,可是剛生下來沒多久就沒氣兒了,他懷疑是正妃買通了下人搞的鬼,卻又不能直接找魏王妃質問,只能見着一個逮一個,變相把魏王妃身邊的下人處置了好幾個。
魏王妃聽說以後,急吼吼衝過來,倆人因此大吵了一架,這把火還沒歇下去,大門外就來了一批人,全是皇帝近身的羽林衛。
管家抖着身子進來報,“王爺,羽林衛統領說奉了皇上之命前來帶王爺入宮問點事兒。”
赫連洵一聽,臉都變了,“什麼意思?”
管家囁喏道:“大概是與晉王殿下遇刺有關的,老奴也不敢多問,就只知道這麼多。”
赫連洵一聽,騰地站起來,咬牙切齒,“赫連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