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柒柒這段時日一直住在國公府,聽到蘇晏醒來的消息,也顧不得什麼形象,撒丫子就往燕歸閣跑。
“師兄!”
進門見到蘇晏坐在牀沿邊和雲初微說話,她滿目欣喜,“可算是醒過來了,否則要再不醒,我爹的招牌就得被我砸得稀巴爛了,他老人家怕是九泉之下也恨不得削死我。”
蘇晏只是醒過來,其實傷勢並沒好轉多少,俊顏上仍是一片蒼白色。“這段時日,麻煩你了。”
方柒柒本該早就跟着雲安曜回北疆的,是因爲出了這事兒纔不得不暫時讓雲衝先走,她和雲安曜留在後面。
“跟我就別這麼客氣了。”她神情自若地走過去坐下,又問:“傷口可還覺得疼?疼的話,今天就暫時不換藥了,再緩一天,興許能癒合些。”
“不必,一會兒我自己換。”清醒的時候,他很牴觸別的女人接近,哪怕對方是他年少時便認識的小師妹也不行。
“柒柒姑娘把藥放在桌上吧,一會兒我給九爺換上。”跟了蘇晏這麼久,藥理沒學會,但簡單的清洗包紮換藥之類,雲初微熟練得很。
方柒柒點點頭,“仔細着些。”同時心中也在慶幸,連她都沒把握能救回來,他竟然這麼毫無預兆地醒了,可見的確是福大命大,否則赫連縉那一劍不用再進半寸都能讓他丟了命。
“難怪以前在北疆的時候大木頭總跟我說京城人多心眼多,就跟那團成團的細麻一樣,非得要拐上幾十個彎才能找到頭,與我們北疆人的直率沒法兒比,我來京城的時間不長,卻也或多或少看懂了一些事,師兄這輔臣,做得委實不容易啊!”
關於駱家的那些事,方柒柒這樣的“外人”並不知道,所以對於赫連縉險些殺了蘇晏這件事,她定義爲“鳥盡弓藏”。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從古至今都是真理。
在她眼裡,師兄並不冷傲孤高,尤其是處事方面,只要是出於他自願,就必定會上心,而一旦上了心,就一定要把那件事做到儘量完美。
看得出來,師兄一直都很用心地在輔佐赫連縉,只是對方到底爲何在大成那一日突然與他反目,就不得而知了。
“師兄今後有什麼打算麼?”
“先養傷。”蘇晏言簡意賅,更多的事無法告知。
方柒柒瞭然,也是,傷成這樣,自然是先保住性命要緊,赫連縉就算再喪心病狂,總不至於在發現師兄沒死之後再跑來補一刀吧?
蘇晏又開始咳起來,每一聲都能牽扯到還未痊癒的口子,雲初微站起身去關了窗,又去細木衣櫃裡翻了件更厚實的披風裹在他身上。
“這風寒,怎麼還不見好?”語氣裡滿是擔憂。
“該是由風寒引發了氣嗓部位的病竈。”雖說醫者不自醫,但蘇晏還是能感覺得到,風寒其實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咳嗽,是氣管那方面的問題,受風,粉塵和煙霧都能讓他突發性咳嗽。
其實對他來說,要根治並不難,難的是他有傷在身,外傷藥與內服藥不可同時進行,否則以他現在的精神力,根本沒法支撐住。
從來沒想過自己竟也會有如此虛弱的一天,蘇晏心底那種挫敗和無力感再一次浮上來。
“能治嗎?”這怎麼聽着就是後世所說的支氣管炎,雲初微緊張地看向方柒柒。
方柒柒點頭,“能治,只是師兄不可同時用藥,所以目前我沒法開方子。”
“可是不先治好咳嗽,傷口又如何痊癒?”雲初微眉心擰成一團,聽他咳一聲,她心就跟着猛跳兩下,害怕一下子崩裂了傷口。
方柒柒無奈道:“只能平日裡注意着些。”又把該注意的地方細細與雲初微說了一遍。
雲初微很用心地記下,等方柒柒離開以後,動作輕柔地給蘇晏換了藥。
原本傷成這樣,他該躺着靜養,可是面對她的要求,他直搖頭,“躺着腦袋暈乎,你陪我坐坐就好。”
雲初微卻是坐不住了,兩個小傢伙在肚子裡鬧騰得厲害,她站起來,靠在柱子上,望着他出神。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變故,讓她來不及完全接受,尤其是九爺與赫連縉,就算是到了現在,她都還覺得自己彷彿置身一場噩夢中。
她也恨,也想去找赫連縉討個公道,可對方是太子,她只是個身懷六甲的臣婦,她能怎麼做,跑到赫連縉跟前把真相都捅出來嗎?赫連縉那衝動的性子,若是曉得他生母還活着,不僅是他生母,就連駱家族人也都健在,他能不露出蛛絲馬跡?
到底這一切都是欺君行爲,一旦泄露分毫,朝堂之上必然再掀風雨,到那時,只怕就是真正的腥風血雨了,而主宰了這一切的九爺,更不可能置身事外,要想得安生,便只能一輩子瞞了所有人,雖然這“安生”的前提是赫連縉與九爺割袍斷義……
——
且說赫連縉這邊,自從駱嵐出殯以後,永隆帝下令讓太子監國,他便再偷懶不得了,每日必然準時去金鑾殿朝會,但沒人看到,他那身兩肩繡着金錢蟒的太子冕服之下,是白色孝衣。
赫連縉始終無法對生母的死釋然,更無法對蘇晏的背叛釋然。
前面那段時日,他幾乎都是在酗酒中度過的,許菡沒少爲此落淚。赫連縉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傷她的心,可是一想起蘇晏爲了將他推入東宮,不惜利用了所有人,將駱氏一族以及他母后置於死地,他就恨得翻天。
聽說蘇晏因爲那一劍而重傷臥榻,赫連縉其實有想過去看他,再問他一遍那些所謂的“真相”背後是否還有難言之隱,可是他做不到,那日駱氏一族在午門外被斬首,他就站在城牆上望着,那麼多人的血,匯聚成一條蜿蜒的血河,直接刺痛他雙目。
心腸要狠絕毒辣到何種地步的人才能設下這種毫無人性的殺局?呵,他果然是兩世都看走了眼,自認爲把蘇晏當成兄弟,其實自己從來就不曾真正瞭解過蘇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處理完政務,赫連縉並沒有急着回東宮,一個人在御花園漫步走着,想借此疏散一下心頭的陰霾。
正巧蕭皇貴妃在宮人的簇擁下從對面走過來。
赫連縉別開眼,視若不見。
雖然這位是他名義上的庶母,但他從來沒將對方放在眼睛裡過,也不屑。
撞都撞見了,總要有一方先開口解了這僵局才行。
蕭皇貴妃笑意盈盈,“太子殿下難得會來御花園,怎麼,這景都還沒賞夠,便打算離開了?”
赫連縉冷諷,“再美的景,都會因爲一些噁心人的存在而變得粗鄙不堪。”
蕭皇貴妃登時沉了臉。
她不喜歡赫連縉,也心知肚明赫連縉不喜歡她,但以前兩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像今天這樣直接撕破臉地明嘲暗諷,倒還是頭一回。
在皇上跟前就受了一肚子的氣,如今遇到太子又被這般羞辱,饒是涵養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沉住氣,更何況蕭皇貴妃就是個沒涵養的。“太子,本宮是你庶母!”
她目光尖銳,如有實質,略微拔高聲音,狠狠強調自己的長輩身份。
赫連縉冷然勾脣,“庶母?不過一個賤妾而已,何時輪得到你來孤這個皇太子跟前叫板了?”本就心頭不痛快,如今找罵的主動送上門來,能放過她,他就不是赫連縉了。
“賤妾”二字,讓蕭皇貴妃怒火中燒,目光中的恨意再不掩飾,就那麼狠狠剜着赫連縉。
赫連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聽說父皇讓皇貴妃去龍泉寺祈福?”
蕭皇貴妃冷哼一聲。
“既然是孤監國,那麼,讓你在龍泉寺待多久,便由孤說了算。”
正準備轉身離去的蕭皇貴妃脊背一僵,“你說什麼!”
赫連縉這是想公報私仇?
赫連縉原想再開口說些什麼,目光卻不經意瞥到蕭皇貴妃後面跟着的一個宮女身上。
她方纔稍稍擡了眼,那目光竟讓他覺得無比的熟悉。
錯覺麼?
赫連縉擰緊眉心,指着那宮女,“你,過來。”
被點了名的錦葵頓時做出慌亂狀,“太子殿下可是喚奴婢?”
赫連縉有些不耐,“讓你過來就過來,囉嗦什麼?”
蕭皇貴妃咬牙,“怎麼,太子還想動本宮的人?”
赫連縉冷笑,“這整個皇宮乃至整個南涼都是我父皇的,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宮女是你的人?”
態度何其囂張。
蕭皇貴妃一忍再忍,她可是太后侄女,不與賤人的兒子一般見識。
不就是因爲“立子殺母”得來的太子麼,神氣什麼,只要她那養子一天不死,赫連縉就一天別想做皇帝。
錦葵小心翼翼地走到赫連縉跟前。
“擡起頭來。”赫連縉聲音泛着冷意,他只想確認自己剛纔看到的那個眼神到底是幻覺還是真有其事。
錦葵慢慢擡頭。
赫連縉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都說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可眼前這位,分明與性子急躁的蕭氏大有不同。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卻又不超出爲奴爲婢的界限,氣度修養彷彿與生俱來。
赫連縉心中納悶。
他雖然不常接觸蕭皇貴妃,但蕭氏身邊都有哪些人伺候,他卻是從眼線口中得知的一清二楚,爲何從來沒聽眼線提起過長信宮有這樣一個出挑的妙人兒?
“你叫什麼名字?”赫連縉問。
“奴婢錦葵,是皇貴妃娘娘給賜的名。”
蕭皇貴妃眯了眯眼,錦葵身上的氣韻與駱嵐有幾分相似,她一直是知道的,只不過永隆帝根本不領這份情,莫非老子瞧不上,反倒得了兒子的青眼?如此看來倒也不錯。
目色微閃,蕭皇貴妃上前,“錦葵是尚宮局才送來沒幾天的宮人,本宮瞧着她禮儀規矩都學得有模有樣,便留下來了,怎麼,太子對她有興趣?”
興趣自然談不上,只是可惜如此人才落到一個賤妾手裡,心中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甘呢!
“從明天起,你便是東宮的人了。”
完全沒看蕭皇貴妃,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臉色,赫連縉只是望着錦葵,直接以上位者的姿態將她據爲己有。
若說皇宮是個大染缸,那麼長信宮就是個糞坑,如此玲瓏剔透的人,還是莫留在那種地方染了污濁的好。
蕭皇貴妃臉色有些僵硬,赫連縉今天擺明了要當衆下她面子。
不過麼,沒關係,只要錦葵能入這混世魔王的眼,她便是沒耐心也擠出幾分耐心來,“錦葵,還不謝恩。”
錦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謝過太子殿下大恩。”
赫連縉淡淡擡手,“起吧!”
蕭皇貴妃走後,赫連縉帶着錦葵這一位宮女在御花園的林蔭小道上走着,花圃裡還有不少積雪沒融化完,赫連縉無心賞景,走了一氣停下來,看向身後的人,“告訴孤,你是何時入宮的?”
錦葵不緊不慢地道:“奴婢七歲便入宮了。”
“哦?”
錦葵按着蘇晏給的身份往下說,“奴婢的父親原是地方小吏,後來犯了事被抓捕,母親擅長點翠工藝,被敬獻到內廷做事,那時奴婢還小,母親便求公公準允把奴婢也帶入宮。”
“這麼說來,你入宮很多年了?”先前赫連縉懷疑如此氣質出衆的人很有可能是蘇晏安排在蕭氏身邊的眼線,可聽她說來,這麼早就入宮的話,蘇晏手再長,也不可能伸到她身上去。
不過就算確定了不是蘇晏的人,一會兒也少不得要讓白起去查一查她的底細,他的身邊,可不留懷着異心的人,一個蘇晏就足夠了。如果她僅僅是蕭氏的人,那麼就算她是眼線,他也有的是辦法將她策反到自己這邊,怕就怕,她背後還有別的主子。
“奴婢在宮裡待了十六年。”錦葵道。
赫連縉瞧着她的樣子,忽然失笑,“待了十六年你都沒能在尚宮局混個女官噹噹,反而被送到長信宮來做婢女,該說你沒上進心還是淡泊名利?”
若是換了旁人,這話必定帶着數不盡的諷刺,可不知爲何,面對這個叫做錦葵的宮女,他卻生不出半分諷意來,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好像你心裡藏着事兒,連結髮妻子都沒法爲你排解,可卻有那麼一個人,你只要一見到她,不管壓力如何大,心情如何不痛快,都會很快煙消雲散。
無關風月,無關知己,倒像是…迴歸了母親的懷抱。
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赫連縉俊臉略沉,眼前這個宮女不過二十上下,他怎麼能把她與自己的生母聯繫在一起,簡直太過荒謬。
“孤若讓你去伺候太子妃,你可願?”赫連縉又問。
錦葵忙道:“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太子殿下有何要求,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對方這般態度,錦葵不是不心慌的,原本她以這樣的方式歸來,是打算全盤照着蘇晏的計劃進行下去,等徹底扳倒蕭氏再想辦法與皇上相認,可她沒想到自己已經想方設法藏拙,還是能被從前的親近之人察覺到異樣,或許,這就是血脈之間的默契吧!
逃不過,便只能隨機應變。
“孤這兩日心情不佳,冷落了太子妃,希望你入東宮以後能替孤好好開解開解她。”其實只是隨意找個藉口罷了,守了兩輩子才娶到的女人,說什麼也不可能怠慢她一絲絲,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宮女待在菡兒身邊最合適。
“奴婢省得。”錦葵屈膝。
赫連縉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直到將她帶回東宮。
“菡兒,我給你帶了個宮人。”一入殿,赫連縉先前的冷峻就都不見了,脣邊換上一抹柔潤的笑,指了指身後的人。
正在插花的許菡擡起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她穿着宮裡統一的服飾,面貌也不十分出彩,可那文文靜靜的乖巧模樣,讓許菡打心眼裡覺得親切。
“殿下是從哪兒帶回來的?”許菡笑問。
“長信宮。”
許菡愣了一下,“皇貴妃的人?”
“從今天開始,她是你的人。”語氣裡的霸道不容置喙。
許菡不明白殿下爲何跑去長信宮把皇貴妃的人給搶過來,不過只要他能開心,她便不會多嘴去問些無聊的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許菡停下手中的動作,好奇地打量她。
“奴婢錦葵。”
“錦葵?你會插花嗎?”許菡其實並不那麼地喜歡侍弄花草,只是因爲她哥哥許茂花癡,所以耳濡目染了一些,要真落到實處,她還真沒有她哥哥那點手藝,所以總覺得自己插的花美中不足。心裡有點小羨慕嫂嫂,可以常常欣賞到哥哥親自培養出來的花草,雖說赫連縉爲她蒐集來的那些名品也不錯,但每天對着看,到底是會膩的,還是想換換口味,便自己動上手了。
“奴婢略懂一二。”錦葵瞧了許菡一眼,又不着痕跡地看了看赫連縉,心中頓時明白了,太子哪裡是冷落了太子妃,分明是找個藉口將她帶來東宮罷了。
不過看到太子因爲見到太子妃而柔了眉目的樣子,她還是很欣慰的。
許菡一聽有戲,高興壞了,“你快過來教教我。”
錦葵腳步從容地走過去,指正了許菡弄得不對的地方,又拿起花剪重新修剪一番,再重新插進花瓶,錯落有致的意境便出來了。
許菡讚道:“插得真好,可是在長信宮時學過?”
“不,奴婢是在尚宮局學的。”
“你是尚宮局的人?”許菡不由得再次打量着她,尚宮局的姚尚宮是個眼光極其挑剔的人,她手下出來的,哪怕只是個打雜的小宮女,都不會差到哪兒去,難怪錦葵與自己見過的宮女氣質如此不同,原來根由在這兒。
“是,奴婢是姚尚宮親自送去長信宮的。”錦葵點頭。
正因爲姚尚宮眼光獨到,對手下的人調教有方,蘇晏纔會特地將她的新身份安排到尚宮局,蘇晏料準了她骨子裡那種雍容端莊的氣質不容易壓下去,索性就不壓了,直接以最合理的身份展現出來,如此才能在第一天入長信宮便被蕭皇貴妃看中。
對於蘇晏,她既感激又愧疚。
感激他以不爲人知的手段救了駱家救了她,也讓她的兒子順利入主東宮,愧疚的是,他所做的一切終將掩埋,不能見光,這便意味着她兒子會一直誤會他。
前兩天與內線交接的時候聽到那邊的人說蘇晏被她兒子狠狠刺了一劍險些丟了命,她不是不難過,只是因爲身份使然,再難過也不能做出任何形式上的彌補,更不能因爲衝動而擅做主張壞了蘇晏的計劃,這種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蘇晏的安排走,不管他後面還有多少局,她都做好了迎接的準備,只要能達到他最終的那個目的,不管讓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
而蘇晏最終的目的,是把太子直接送上帝王寶座。
看啊,她兒子到底結交了怎樣一個忠心耿耿的謀臣,可他卻不懂得對方的良苦用心,險些取了蘇晏的性命。
那個人,擔負着滿身的罪名默默爲所有人安排好了結局,包括她和她的夫君。
待將來的某一天她兒子君臨天下,她便是死,也要把這一切告訴他,讓他善待蘇晏,善待他的後世子孫。
“殿下的眼光,果然是不錯的。”許菡手指在花瓣上摸了又摸,僅僅是修剪幾下重新插,竟然就能與先前的效果大相徑庭,大放異彩,插花果然是門手藝。
錦葵垂了目光,她兒子眼光好是好,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懲罰蘇晏這件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可換個角度想,他是因爲無法面對外祖家族以及生母的“死亡”而怒火滔天,或許又是太過注重與蘇晏的兄弟情義,所以纔會在得知對方“背叛”自己的時候難以接受。
不管怎麼說,以後這種事不可以再有。
做完自己該做的,錦葵退往一旁規矩站着。
赫連縉問,“菡兒喜歡她嗎?”
許菡滿意地點點頭,“自然,殿下挑的人,不會差。”
“往後就讓她跟着你吧!”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錦葵,對方臉上出奇的平靜,彷彿自己只是個玩偶,被送到哪處都沒差別。
這種人,若不是裝的,那就是真正的冷靜睿智,不過赫連縉寧願相信是後者,畢竟錦葵是他在這宮裡難得的不討厭的人,難遇也難求。
許菡估摸着赫連縉今天的心情好了些,便壯了壯膽子,“殿下,妾身有些想念祖母,打算回去省親,你準不準?”
“要我陪你去嗎?”赫連縉問。
“不,不必了,殿下政務那麼繁忙,妾身帶着幾個宮人去就行,又不是太遠,犯不着興師動衆的。”其實她想去國公府看看宣國公來着,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主動說起,殿下一定不準,所以拉出孃家來做擋箭牌。
赫連縉打算讓白述護送許菡回孃家,許菡卻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央求道:“殿下,我不想那麼多人跟着,一點都不自在,我能不能,能不能只隨便帶幾個人去?”
赫連縉眼瞳稍稍縮了一下,只帶幾個人,分明就是有事瞞着他了,而她這麼急切地出宮,不用想,肯定打算去國公府找雲初微。
想到蘇晏,赫連縉一雙眸子黑沉沉的,他很想阻止許菡去,卻意外地生了惻隱之心,也想知道那個人到底傷成了什麼樣子。因爲割袍斷義的緣故,赫連縉留在蘇晏身邊供他差遣的那部分人全部撤了回來,如今想要得到蘇晏的任何消息可不容易,畢竟那個人身邊多的是能人異士,想暗中阻攔他的探子,簡直輕而易舉。
“菡兒不喜歡的話,那你高興帶誰去,就帶誰去。”赫連縉並未戳穿許菡,不過躲在暗處的白述卻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就算太子妃言明瞭不帶他去,他一會兒也得悄悄跟着,哪怕是發現太子妃去了國公府,他也不必站出來,反而要藉機好好打探打探宣國公的近況,好回來稟報給主子。
許菡哪裡想得到自己這點小心思完全瞞不過赫連縉,只以爲自己得了逞,重新換了身衣服,帶上自己的心腹婢女以及剛來的錦葵,一行人坐上馬車出了皇城。
估摸着差不多了,許菡才吩咐車伕改道去宣國公府,又命令馬車外跟着的小丫鬟們,“一會兒回去,不準向太子殿下提及我去了宣國公府的事。”
小丫鬟們齊聲應是。
許菡又掀簾看向錦葵,“雖然你纔剛來,但既然殿下把你送到我身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我說的話,你要是不聽,那我就把你送回尚宮局去。”
錦葵低眉斂目,“奴婢謹遵娘娘教誨。”
因是秘密來的國公府,不敢大張旗鼓引起轟動,許菡讓人去後門悄悄給門房遞了信,門房很快把話傳到了內院。
彼時雲初微剛給蘇晏換完藥,聽到許菡來的消息,也沒猶豫,讓人將她請進來,知道她是悄悄來的,也不打算出去迎接了。
“微妹妹。”進了偏廳,許菡便一臉的愧疚,拉過雲初微的手,心中難受,“對不起,九爺他可曾好些了?”
雲初微是個愛憎分明的人,縱然傷了九爺的是許菡的夫君,她也不會把怒意牽連到許菡身上,畢竟她們要做一輩子的姐妹不是。
“菡姐姐怎麼來了?”她有些訝異,赫連縉會輕易同意許菡來國公府嗎?
“我是特地登門道歉的。”許菡拉着雲初微的手收緊,“真的很對不起,殿下那天做得實在是有些過了,害宣國公傷得這樣深……”
雲初微沉下臉,“我不準菡姐姐說這種話。”
許菡愕然,“怎麼?”
“既然是太子親手刺的九爺,爲何菡姐姐要來道歉,與你何干?”雲初微不悅地道:“就算要道歉,也該是他自己來,沒道理讓你出面,咱們倆是什麼關係,如果菡姐姐真是爲了替你夫君道歉而來,那我便不留你了。”
“哎別別別!”許菡心下一急,“我來找你總成了吧!”
雲初微嗔道:“早說不就得了,坐。”
許菡悻悻落座,這裡是偏廳,自然見不到蘇晏,她心裡着急,可是有了雲初微的警告在先,不敢出言相問。
“咱先說好,今日不談他們男人之間的事。”雲初微不想讓自己和許菡夾在這兩個人中間爲難,男人的事,就該用男人的辦法處理,不該因此牽連她們的姐妹情,況且,雲初微一聽到赫連縉的名字,想到那個人至今雖九爺不聞不問就火大,半分提起他的興致都沒。
“一段時間沒見,微妹妹又消瘦了。”許菡心疼地望着她,的確是整張小臉都瘦癟下去一圈,可見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心頭的那層愧疚,又蹭蹭蹭往上漲。
“我倒是沒事。”雲初微毫不在意,“大概是快要臨盆了,有些緊張。”
“是沒睡好吧?”許菡瞧着她雙眼有些烏青,想是沒日沒夜地守在蘇晏病榻前所致,“你看你,那段時日還特地去晉王府告訴我就算再忙也得保養肌膚,你卻讓自己憔悴成這個樣子,想讓誰心疼呢?”
雲初微噗嗤一聲笑了,“菡姐姐這麼久不來看我,自然是想讓你心疼心疼了。”
“你還說!”許菡戳戳她的腦袋,“懷了身子也不知道愛重自己,你呀,天生就是個讓人操心的主兒。”
雲初微不置可否,她樂意被九爺操心,只不過這幾天對調一下,換她來操心九爺。
“咦,菡姐姐身邊何時多了這麼個賞心悅目的宮女?”雲初微眼尖,很快便發現了侯在一旁的錦葵。
因爲赫連縉不喜的緣故,之前的晉王府並沒有女僕,許菡嫁過去以後,帶了幾個陪嫁的嬤嬤和婢女,而那些人,雲初微以前都是見過的。今天來的這位,之所以說她賞心悅目,是因爲僅僅往那一站便讓人覺得與衆不同,並非容貌,而是難以泯滅的氣質,渾然天成,毫無違和感。
“這是太子殿下剛剛送給我的呢!”許菡道:“她名叫錦葵,原是尚宮局的人,後來被送去了長信宮,再後來,我也不清楚她怎麼就落到了太子殿下手裡。”
從尚宮局輾轉到長信宮再輾轉到東宮?
雲初微眸底快速閃過一抹震驚,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錦葵身上,頃刻之間明白了什麼。
許菡見她神色有異,覺得奇怪,“微妹妹是覺得這個宮女哪裡不妥嗎?”
“這倒沒有。”雲初微靈機轉換,“我只是覺得,太子殿下慧眼,竟然能挑得個如此玲瓏的下人送到菡姐姐身邊,看着就是個腦子靈活的,菡姐姐若是再多加培養,想來過不了多久便能成爲得力助手了。”
眸光輕漾了一下,吩咐錦葵等人,“行了,你們都下去吧,我和菡姐姐要單獨說些私房話。”
說完,蔥白的指尖在小几上毫無規則地扣了幾下。
這是給蕭忌的暗號,示意他找機會帶這位大人物去見蘇晏。
許菡並不知道這些,心中想着難得來一趟國公府,她可得好好與微妹妹敘敘舊,便示意錦葵幾個退了下去。
錦葵出了門,找藉口說肚子痛想去茅房,脫離了東宮那幾個人的視線以後跟着突然出現的蕭忌去往蘇晏的房間。
因爲之前交接過幾次的緣故,她與蕭忌也算是熟人了,如今見面不必多言,一個眼神就能成事。
這一路上,自然是有人提前“清場”,不會讓無關的人看到東宮婢女去了九爺的房間。
關上房門,蕭忌親自候在外面。
錦葵深吸一口氣,往裡走。
看到躺在榻上那看似弱不禁風的人,她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蘇晏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不便起身,但神色恭敬,“皇后娘娘怎麼這時候來了?”
錦葵將食指湊到脣邊“噓”了一聲,“爲防萬一,九爺還是喚我錦葵爲妙。”
蘇晏失笑,這國公府裡三層外三層全是他的人,有點什麼也傳不出去的,只不過對方常年待在隔牆有耳的宮中,想來謹慎慣了,他也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裡暴露了,被太子提到東宮當差去了。”
“無妨。”蘇晏莞爾,“你既然是從長信宮過去的,那麼蕭氏就還是你明面上的主子,你同樣可以時不時的回長信宮,明着做蕭氏的眼線給她彙報東宮情況,暗中實行咱們的計劃。”
早在把她安排入內廷的時候,他就設想過無數種她會被選入哪一宮的可能,每一種可能性都想出了相對的應付措施,可謂是準備萬全。
被選入東宮,顯然也在蘇晏的預料之內,所以纔會如此的從容。
“赫連鈺以擊垮駱家的方式來扳倒你,你也可以還治其身,先扳倒她背後的蕭氏,而扳倒蕭氏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讓太后與她離心,具體的,你自己想辦法,給你的藥,先暫時別動,等你實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再對蕭氏下手,如今麼,爲時過早。”
錦葵點點頭,“我明白。”執掌後宮這麼多年,宮鬥手段被逼着學了不少,要想要太后與蕭皇貴妃離心,也不是沒辦法,只是要慢慢來。
“今日過來,是想看看你的傷。”她發自內心地愧疚,“等將來大成了,我會讓他親自給你登門道歉的。”
“這些都是虛禮,受不受無所謂。”蘇晏搖頭,“目前的局勢,他誤會我反而是好的,否則一旦讓他曉得丁點蛛絲馬跡,咱們的計劃就得被全盤打亂,他那個人不喜歡受制於人,當然也不可能完全聽從我的計劃和安排。所以,還請皇后娘娘一定要記住,不管何時何地,你都不能輕易做出能讓他們懷疑的舉動來,否則,你一旦敗露,這條線上的所有人都會死,到時候,駱家便真的保不住了。”
錦葵面色凝重,“嗯。那你的傷……”
“不妨事,再修養一段時日就能恢復了。”
“那你這段時間都不要再操勞了吧!”她道:“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除了我意外被選去東宮之外,並沒出現任何紕漏,想來一兩個月之內不會再有波折,青鸞夫人就快臨盆了,你若是不能在她生產之前恢復,到時候讓她如何寬得下心去生孩子?”
到底是過來人,勸慰的方式都不一樣,這一句,可謂是直擊蘇晏心坎,他點點頭,“放心吧,我會好好養傷的。”
錦葵不能多待,沒多久就離開了。
而偏廳那邊,雲初微與許菡也聊得差不多了,許菡看看天色,“我與殿下說了要回孃家省親的,得留一半時間回去一趟,否則到時候殿下問起來不好交差,微妹妹,我這便走了。”
雲初微輕輕一嘆,“菡姐姐如今是太子妃,想要見你一面可不容易呢!”
許菡笑,“誰說的,等你了孩子,我肯定再來看你,還給你的孩子帶禮物呢!”
“那好,我等着,菡姐姐可不能食言。”
許菡挑眉,“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