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語帶着孫嬤嬤回到小酒館,孫嬤嬤放心不下,“姑娘,咱們要不要尋個地兒躲起來?”
“不必。”江未語道:“這兒就挺安全的,只要咱們不出去露面,那些人應該不會找到這兒來。”
孫嬤嬤想到剛纔的事,叱罵一句,“這也太糟心了,逛個街都能碰到江家人,姑娘你說,要碰見的是大老爺,那該多好啊!”
是啊,江未語也很想碰見她爹,可惜沒那麼好的運氣。
經此一事,大姑奶奶必然會防範更甚,只是不知道這一回她準備了怎樣的殺招等着自己。
江未語心裡默默嘆氣,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陸修遠負責蒐集情報那一支隱衛的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三天不到就把江未語和樑思雨的底細查了個清清楚楚。
陸修遠坐在鏡花水居專門給他單獨設出來的房間內,隨手翻閱着密報。
“李代桃僵麼?”陸修遠眯了眯眼眸。
二十多年前,他母親被成孝帝逼着以邰芷雲的身份嫁入丞相府,便是李代桃僵。
他還以爲小廚娘和江家大小姐只是湊巧長得十分相像而已,哪曾想,這次不僅是李代桃僵,還鳩佔鵲巢。
出於生母那一輩的恩怨,陸修遠很不想看到類似的悲劇再上演一遍。
臉色黑沉的他轉了個身,看着身後的隱衛長,“樑家那位長子在提督府任什麼職?”
隱衛長道:“他受過傷,之前的職位撤了,現如今只是個掛職。”
“掛職?”就算只是掛職,憑着他爹的地位權勢,也照樣可以爲所欲爲了,難怪能肆無忌憚地與有夫之婦偷情生下女兒來。
隱衛長多嘴問了一句,“主子是否要插手江家的事?”
“沒想好。”陸修遠道:“退下吧!”
隱衛長呆了一呆,什麼叫沒想好?
這意思就是有可能插手江家的事?
對陸家來說,江家不過是前些日子才結識的生意夥伴罷了,再說,比起陸家來,江家根本什麼都算不上,主子竟然想出手幫江家?
這江家得多大臉面?實在讓人太過意外。
隱衛長退下以後,陸修遠看向窗外,思緒有些飄忽,以至於易白何時來的他都沒察覺到。
“黃河決口的事已經處理好,兄長打算何時回京?”易白問。
陸修遠抿脣片刻,“如果當年母親和邰芷雲的事情重演一遍,阿白願意看到嗎?”
易白原本清朗的眉宇頃刻間罩上一層黑沉沉的死氣,雖然不言語,但那種掙扎、抗拒、不願面對的情緒,陸修遠真真實實感受到了。
“兄長指的是小廚娘和江大小姐之間的事?”聰明如易白,一猜即中。
“嗯。”
易白沉默了。
陸修遠偏頭,“阿白很不喜歡那段過往,也不喜歡親眼看到,對吧?”
易白皺眉,“即日回京,我們便什麼也看不到。”
生母那段過往,是易白心底永遠無法直面的痛,不管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麼,他都不願意從別人身上看到那段過往的影子,哪怕只是一點點。
陸修遠見他情緒激動,寬慰道:“阿白,你冷靜點。”
“你讓我如何冷靜?”易白雙眼赤紅,往後退了一步,“你明知道我出身不堪,還讓我回憶這些,你還不如一劍殺了我。”
“阿白。”陸修遠上前扶住他,“是我的錯,是我沒考慮周全,我不說就是了。”
“我要回京!”
易白低喝一聲,拂袖出去。
江家與阿白孰輕孰重,陸修遠根本無需選擇,所以,他放棄了幫江未語回到江家,喚來客棧掌櫃,“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和阿白啓程北上。”
少爺要走,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隆重安排。
而這一夜,江未語再次遭到了刺客的追殺。
原本她料定那些殺手不可能追過來的,哪曾想天才黑就不對勁了,而且這次的刺客比以前的要兇猛迅捷,她不想連累小酒館那對老夫妻,索性快速收拾包袱帶着孫嬤嬤一路跑。
孫嬤嬤受過傷,這次沒法像上次一樣跑利索,等到了碼頭上就走投無路了。
眼看着殺手們逐漸逼近,江未語嚥了咽口水,擦去額頭上的冷汗,瞥見那邊有艘船上燈火通明,十多個下人在收拾打掃,她抓緊孫嬤嬤的手,帶着她往輪船邊跑,然後攀着繩索爬上去,孫嬤嬤爬得慢,等江未語轉過身準備拉她上去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被殺手們殺了。
“嬤嬤!”江未語不敢大聲喊引起船上的人注意,她捂住嘴巴看着泡在河裡的屍體,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滾。
殺手們還沒走,但他們好像對這艘船諸多忌憚,一個個只是擡起頭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卻並不敢直接上來。
江未語害怕他們不按常理出牌,她一邊哭一邊避開那些下人往船艙裡跑,隨便推開一間房躲進去。
房間佈置十分的奢華雅緻,裡間有一張大牀。
江未語無心欣賞,只是擔心一會兒僕人們會推門進來發現她,所以趕緊蹲下身,鑽到牀底下藏好。
外面的殺手到底還是被發覺了,僕人們大鬧,兩邊的人似乎是打了起來,哪怕是江未語藏得這樣嚴實,竟然也能嗅到濃郁的血腥味聽到被殺害的人落水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好像來了大隊人馬,應該是官府的人,至於後面的事是怎麼解決的,江未語沒聽到,她只知道自己這一路跑來筋疲力竭,眼皮沒撐住慢慢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外面的血腥味已經淡去,能看到光線從窗戶透進來,應該是天亮了。
江未語打算出去找孫嬤嬤的屍身,就算不能護她周全,起碼也該讓她有個安埋之所,現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時候,沒得逞的敵人永遠不會給你哭鼻子的機會。
艱難地挪動有些僵硬痠痛的身子,江未語正準備出去,就聽到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雙繡了祥雲瑞獸紋路的烏皮靴赫然入眼。
從靴子材質的昂貴程度不難猜出,來人非富即貴。
江未語心跳有些快,進來的是男子,這是她頭一回與男子“共處一室”,希望對方別有什麼異樣的舉動纔好。
正這麼想着,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竟是房間主人在脫衣服。
從江未語的角度,能從牀縫裡瞅見對方緩緩脫下紋路繁複的錦衣,露出裡面的軟緞中衣,他身量修長,但是很清瘦,從旁邊的衣櫃裡取了件簇新的外袍出來,他並沒有急着穿,而是坐到圈椅上,慢慢撩起褲腿。
江未語猛地閉眼,卻又猛地睜開,因爲她在閉眼的瞬間看到了對方那雙腿滿是疤痕,猙獰扭曲,若單單隻看這一處,便會讓人覺得十分的詭異嚇人。
江未語屏住呼吸,又見到那人取來膏藥往雙腿的疤痕上慢慢塗抹,與雙腿截然不同,那雙手骨節勻稱,修長白皙,十分好看。
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一雙充滿了悲劇色彩的腿,看來這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呢!
江未語拉回視線,暗暗祈禱他快些出去,否則自己撐不住了,要知道她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整整一晚上,連個身都不能翻,有多難受可想而知。
然而對方半點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擦完藥換上新袍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江未語還以爲他要喝茶,哪曾想,手一揚直接往她這個方向潑來。
江未語被潑了滿臉的冷茶,來不及閉合的嘴巴里也灌了一部分進去,忍不住咳了起來。
外面的人聲音晴冷如霜,“還不出來,打算讓我親自請你?”
這聲音……這聲音竟然是陸修遠?
江未語暗罵一句倒黴,順着溼滑的地板狼狽地鑽出來,慢慢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見到是她,陸修遠眼底劃過一抹驚訝,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不管是面上還是那雙眼睛,平靜到讓人心生懼意。
“陸……陸少爺。”江未語抱着包袱警覺地站往一邊怯怯喚了一聲。
直到現在她纔想明白,這艘船是陸家的私人船,難怪昨天晚上會有那麼多人在上面打掃,再觀這房間,當真是奢華雅緻點塵不染。
能有得起如此排場的,除了陸家不做第二人想。
“什麼時辰進來的?”
都是“老熟人”了,陸修遠不玩那些客套的,直截了當地問。
“昨夜。”江未語垂下腦袋,想起孫嬤嬤的死,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卻止步於此,並沒有哭。
“這麼說,那些殺手是你引來的了。”陸修遠直直望過來,看得江未語頭皮發麻。
“……是。”她如實回答,同時心中苦笑,在陸修遠這樣的大人物面前,她卑微渺小如塵埃,撒謊又如何,他能在眨眼間就查出真相來。
要想活命,最好別在他跟前耍花招。
陸修遠好看的手指毫無規則地敲了敲桌面,緩緩說:“我船上一十三個家僕因你的到來死了一半,說說,這筆賬怎麼算?”
江未語驚了一下,喃喃問,“死了一半嗎?”
“屍體還在下面停放着。”陸修遠指了指窗外,“包括你那位嬤嬤,要不要下去看看?”
江未語當然想下去看嬤嬤,可是一旦去了,就等同於默認了這筆債。
七八條人命,陸修遠一旦較真起來,她怎麼賠得起?
“對不起。”想了半天,她似乎也只能說這三個字了。
“一句對不起,可頂不了那麼多條人命。”陸修遠神情寡淡。
江未語有些無措,“可我沒錢,總的也只有一條命,你就算殺了我,也還不了他們的命。”
“殺你?”陸修遠冷笑一聲,“依我看,不如把你交給官府查辦的好,省得我費勁。”
江未語臉色一白,“陸少爺,我不能去官府,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只要不把我交出去,你讓我如何,我便如何。”
她很清楚,以陸修遠的本事,要想掩蓋這樣一樁命案,輕而易舉,關鍵在於他願不願意給她一條生路。
“讓你如何你便如何?”陸修遠細細品味着這句話。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怕知道他很可能會趁機開出讓她無法接受的條件來,此時此刻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咬咬脣,“是。”
陸修遠目光落到她狼狽的小臉上,端詳了好久,然後垂下眼睫,聲音淡而輕,“陸家缺個大少奶奶,你來補上。”
江未語瞪圓了眼,“我?”
就她這身份?開玩笑吧?
“怎麼,不願?”
這種時候,還有第二條路供她選擇嗎?“不是不願,是覺得陸少爺玩笑開過頭了。”
陸修遠道:“不成爲人上人,你怎麼可能逃過官府的通緝?”
江未語抿脣,事實的確如此,昨天晚上陸家那麼多人因她而死,陸家不追究那是陸家的事,但官府不可能放過她這個罪魁禍首。
這一刻,江未語深切地感受到權勢的重要性,沒有後臺,哪怕你再有腦子,最終也頂不過別人的一句話。
一句話能讓你死裡逃生,一句話同樣也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明白,陸少爺爲什麼要幫我?”這句話不問出來,她心裡不痛快。
自然是因爲江未語和樑思雨走了陸清綰和邰芷雲的老路,雖然發展不太相同,不過性質都是一樣的,陸修遠與易白不同,易白因爲難堪的身世選擇逃避,眼不見爲淨,而陸修遠選擇改變,他想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江未語的命運從而改變結局,算是讓自己在母親那件事上傷得千瘡百孔的心得到一點點的慰藉。
畢竟陸清綰的事,不管是給他還是給阿白造成的傷害都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
“你該感謝你有一手好廚藝。”多餘的話,他一個字都不願意解釋。
江未語心想,陸家這麼大的家世,恐怕光是京城府邸的頂廚就有十幾位了吧,她這種半吊子廚娘的手藝也能得他喜歡?
不給她多餘的問話機會,陸修遠看了一眼旁邊刻了時辰的沙漏,“你時間不多了。”
“我答應你。”江未語鼓起勇氣道。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這種時候,莫說給陸修遠當夫人,只要能逃過官府的追蹤,給他當丫鬟她都樂意。
面上無喜無怒,陸修遠站起身,“走吧!”
江未語猶豫,“我這樣出去,不會被官府的人發現嗎?”
陸修遠道:“只要你一天是陸家大少奶奶,官府的人就一天不敢抓你。”
江未語終於鬆了一口氣,伸手攏了攏頭髮,又胡亂抹把臉,亦步亦趨地跟在陸修遠身後踩着舷梯走下去。
碼頭上因爲出了事已經被封鎖,十幾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整齊停頓在前面,有陸家家僕的,也有昨天晚上刺客的,蘇州府衙的衙差在一旁看着。
江未語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些衙差一眼,見他們並沒有要抓捕她的意思,這才邁開步子追上陸修遠,問:“孫嬤嬤在哪?”
陸修遠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具屍體。
江未語三兩步走過去蹲下身,顫抖的手緩緩揭開白布,見到孫嬤嬤已經泡得浮腫發白的臉,她眼眶含淚,昨天晚上來不及哭出的眼淚這下斷了線地往下落。
從出府那年開始,孫嬤嬤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同時充當了教養嬤嬤和掌事嬤嬤,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會第一個想到她,江未語怎麼都沒料到,孫嬤嬤會這麼快永遠地離開她。
抹了眼淚,江未語緩緩蓋上白布,咬着牙根恨聲道:“嬤嬤放心,總有一天我會爲你報仇雪恨的!”
之前心裡還有些猶豫答應陸修遠,現如今,她很堅定了,就像他說的,只有成爲人上人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讓欺辱自己的人一一嚐到報應的滋味。
“走吧!”
陸修遠過來,低聲提醒她一句。
江未語問:“去哪?”
陸修遠從上到下看了她一眼,“讓人給你做幾身衣裳。”
江未語尷尬地看了自己一眼,與陸修遠相比,自己的確是穿得寒磣了些。
“好。”她沒有抗拒,既然是對等交易,那麼他給她權勢與她方便,她便回以她整個人,至於心?沒想過。
與陸修遠同乘一車回到鏡花水居,陸修遠馬上讓繡娘來給她量身裁衣。
江未語底子好,身段十分玲瓏有致,三天後換上華美衣裳時,把伺候她的那一衆人都給看呆了。
這樣精美的衣裙,哪怕是在江家的時候她都沒穿過,繡工精湛,針腳細膩,質地上乘,顏色與她的肌膚相得益彰。
面對衆人亮晶晶的灼灼目光,江未語一時有些不適應,面露尷尬,“是不是哪裡不妥當?”
大丫鬟忙道:“少奶奶底子本來就好,再穿上這一身衣裳,那可真真是國色天香了。”
江未語嘴角微抽,她哪能擔得起這四個字,忙挑開話題,“少爺呢?”
“在樓下等少奶奶呢!”
江未語沒再耽擱,提着裙襬走出去,緩緩下樓,陸修遠聞聲轉過來的時候,看到盛裝打扮過的江未語,眼波微微盪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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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國魔女燕輕語爲心愛之人斬殺忠良,手染鮮血,最終落得一個被嫡姐奪走愛人而慘死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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