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
雲靜姝扯開嗓子喊,街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她完全看不到兒子在哪裡,但周圍的人都在看她,只見她形容狼狽,臉色焦急,雙目無神,都以爲是個瘋子,馬上離她遠遠的。
雲靜姝一路找一路哭,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蘇府的,但心裡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雲靜姝回到自己院子,問裡頭的婆子,“孫少爺可回來了?”
那婆子瞧着雲靜姝臉色不對勁,“少奶奶,孫少爺還沒回來呢,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兒子還沒回來,那就是說真的已經走丟了。
雲靜姝如遭雷劈,立在原地半晌不會動彈。
“少奶奶?”那婆子被她嚇到,忙伸手推了推她,“少奶奶怎麼了,臉色不大好,要不要請府醫?”
雲靜姝臉色一下比一下白,此時的她連吱個聲兒都做不到,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把兒子弄丟了。
“少奶奶,太太有請。”
說話的是玲瓏郡主院兒裡的一個婆子,看向雲靜姝的眼神滿是悲憫同情,那樣子,就像看一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半死人。
雲靜姝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太太找我何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婆子垂下目光,半分情緒也沒露出來讓她察覺到什麼。
雲靜姝腳下千斤重,走得艱難,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從自己的院子走到正院的,只是剛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院裡躺着兩個人,準確的說,是兩個死人。
走近了,雲靜姝清楚地看到正是今天陪着自己出去的那兩個丫鬟,如今滿身都是杖刑過後的傷痕,大片鮮血將整個人染得如同剛從血河裡撈出來一樣恐怖。
雲靜姝的神智在這一瞬間全部被拉回來,面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擡目看了看正房的門,守在外面的大丫鬟都低垂着腦袋,瞧不出來什麼,但她就是覺得那間房裡這時候的氣氛已經凝結到了冰點。
“少奶奶,太太等你很久了。”剛纔傳話的婆子一直跟在她身後,此時面無表情地說道,聲音還有些冷。
雲靜姝心臟縮了縮,一步步往裡挪。
不用想,她婆母如今怕是恨不能直接將她生吞活剝。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見到雲靜姝進來的那一刻,玲瓏郡主很想抄起桌上削水果的刀往她身上捅幾百個窟窿。
“太太。”雲靜姝跪了下來,擡起頭,見到玲瓏郡主一雙眼睛充滿了血絲,紅得瘮人。
“雲靜姝。”玲瓏郡主一說話,眼淚就往下滾,分明是將她恨透到了骨子裡非得要把她扒皮抽筋才解恨的眼神,卻沒有一點實質性動作,似乎在忌憚隱忍着什麼。
“這是蘇家的休書,你走吧!”忍了好半晌,玲瓏郡主才抹去眼淚,從桌上把休書拿起來,親自走到她跟前,雲靜姝甚至能聽到玲瓏郡主因爲大悲大怒牙齒打架而碰撞出來的細碎聲。
“我兒子栽在你手裡,婆母栽在你手裡,如今,就連唯一的香火小孫孫,也因爲你的到來出了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煞星’這兩個字更適合你的,蘇家,再容不得你了。”
“太太。”雲靜姝當然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說實話,蘇星燁丟了,她作爲生母,比誰都痛,可是這時候她不能走,她必須留下來找兒子,既是給蘇家一個交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求求你,不要趕我走,起碼,讓我留下來幫忙找兒子。”
玲瓏郡主眼淚啪嗒啪嗒直掉,嘶聲喊道:“你走吧!”
“太太!”雲靜姝伏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玲瓏郡主後退兩步,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面如死灰,“算我求你,拿了休書,離開蘇家,永遠不要再回來了,就算是你給蘇家積德,行不行?”
所有的丫鬟婆子被嚇得臉色大變,全跟着玲瓏郡主跪了下來。
婆母給自己下跪,雲靜姝如何當得起,她驚得六神無主,忙站起來拉她,“太太,您快起來,這不是折我的壽嗎?”
“你要是不走,我今兒就一直給你跪着。”不管雲靜姝怎麼拉,玲瓏郡主都不動如山。
“我走,我走!”雲靜姝哭着接過休書,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在休書上,將墨跡暈染成一片。
“來人,去把她的嫁妝清點出來。”玲瓏郡主心力交瘁地站起來,喘口氣兒都費勁,彷彿隨時能倒下去。
一直以來小心捧着的四房唯一獨苗就這麼沒了,所有希望都破滅,她能不絕望,能不痛心疾首麼?能撐到現在沒對雲靜姝拳打腳踢動酷刑,算是她忍耐的極限了,當然,這裡頭不乏有靖安王和他那位義子的原因。
“不必了。”雲靜姝突然開腔,“那些嫁妝,就當是我給蘇家的一點點補償,我會淨身出戶,不要蘇家一文錢,太太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您找回孫子的。”
玲瓏郡主背過身不看她,因爲害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掐死她,冷笑一聲,“找?那你倒是去找啊!”
從兩個丫鬟哭哭啼啼跑回來說孫少爺被人抱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她安排出去的人都一直沒有音信傳來,不用想,十有八九是徹底丟了。她真的好恨,好恨,當初爲什麼要妥協了靖安王把這滿身煞氣的女人放進門來,她那小乖孫,纔有九個月大啊,他連路都不會走,就這麼被人抱走了,以後可怎麼辦?
一朝這兒想,玲瓏郡主的心就像被人活活撕成幾瓣,疼得她渾身如被針扎。
“太太多保重。”雲靜姝再一次抹了淚,將休書揣進懷裡,捂着嘴巴跑了出去,一鼓作氣出了蘇府大門。
舉目四望,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卻沒有一處是她的容身之地。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啊走,一路上不知道撞過多少人,又險些被多少路過的車馬撞,但她都無知無覺,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耳邊的提醒聲,驚呼聲,甚至是咒罵聲,到了她腦子裡就變成亂哄哄的一團,直到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她發瘋一樣跑過去,直接就想動手從別人手裡搶,不怪她會如此敏感錯把別人家孩子認成自己的,實在是她的精神狀態已經臨界失心瘋,只要再多一點點的刺激,她就會徹底陷入瘋症再也出不來。
被搶孩子的婦人很憤怒,一巴掌甩在雲靜姝臉上,雲靜姝不妨,一個踉蹌倒在地上,頭上的髮飾全部散亂開來,形容狼狽到了極點。
而云靜姝的所有舉動,都被角落裡一雙眼睛看得真切。
葉筠得意的勾了勾脣角,問姜嬤嬤,“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姜嬤嬤道:“回公主,那孩子已經被抱走了,看方向,應該是登州。”
葉筠掂量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善後要處理得毫無痕跡,這順天府有本事的人太多,我不想被人察覺到什麼。”尤其是不能讓蘇晏知道,蘇星燁可是他侄孫,他必定會竭盡全力去查,一旦被查出來,她就徹底完了。
“奴婢曉得。”姜嬤嬤道:“公主只管放心,保證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只不過,公主在北燕時與這位榮寧郡主感情不錯,如今爲何要對付她?”
葉筠當然不可能告訴姜嬤嬤是因爲雲靜姝不幫她得到蘇晏,只笑笑,“看她不順眼,就這麼簡單。”
姜嬤嬤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雖然她是朱太后身邊的人,這麼些年來也沒少做壞事,尤其還參與了曾經虐待陸清綰那件事,算不得什麼好人,拐賣一個孩子對她來說也就眨眨眼的事兒。但在她的印象中,這位長公主一直都是柔婉可人的甜美形象,何時變得這樣心毒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麼?
“回吧!”看了一出心滿意足的大戲,葉筠心頭的陰霾全都散開,甚至還有些雀躍,拿着休書離開蘇家,雲靜姝今後的日子都別想好過了,瞧瞧,但凡得罪她的人都該付出如此代價。
——
而國公府這邊,收到消息已是翻了天,太夫人一個勁地哭,就連雲初微都忍不住紅了眼圈,看向蘇晏。
蘇晏眉目冷峻,望着下頭的蕭忌,“查沒查出來,誰抱走的?”
蕭忌沮喪地搖搖頭,“暫且沒有,對方掩藏痕跡的手法很特別,是以前沒有接觸過的一股勢力,要想徹查出來,還需要一段時日。”
蘇晏捏着眉心,“讓蕭沐通知各地暗樁,尋遍整個南涼各省府州縣,哪怕是個小小的村莊也不能放過。”
蕭忌猶豫,“九爺,這麼做無異於大海撈針。”
“那也得撈!”蘇晏低吼,“要麼,你們想法子儘快查出蘇星燁的下落,要麼,你們就大海撈針,總有一條路是要走的。”
蕭忌點點頭,“屬下明白了。”
蕭忌走後,雲初微看向蘇晏,“九爺,你說到底是誰與蘇家有這麼大仇?”
“暫時還不能肯定。”蘇晏頭疼得厲害,“蕭忌也說了,對方手法相當高明,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或者換個角度想,這些人應該是專門培養出來做這一類事情的,要麼,是江湖上某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組織,要麼,就是某個人,某個家族的隱藏勢力。”
雲初微總覺得這件事處處透着不對勁,“自從老太太去後,蘇家並沒得罪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平時要有點什麼矛盾,也是自家一屋子的人,總不至於毫無根由就得罪了這麼大的勢力吧?”
蘇晏沉吟,“或許,是雲靜姝個人得罪的呢?”
這麼一說,似乎不是無可能,雲初微目光堅定地道:“九爺,讓他們從北燕開始查。”
“好。”蘇晏應聲,等雲初微攙扶着太夫人回去以後,他才起身去了陸家。
至於來陸家的原因,還是爲了蘇星燁。
雲初微讓他從北燕開始查不是沒有道理的,但他在北燕安排的人手少,若是再盲目去查,到最後肯定一無所獲,所以他來找陸修遠,這個人當初爲了查身世,花了不少錢財培養了不少私人隱衛潛伏在北燕,若有他出手,把握就十足了。
門房說陸修遠在白公子的院子裡,蘇晏就懂了,讓人不必通報,他直接去找。
“白公子”是陸府對易白的稱呼,他出門的時候戴着面具,下人們誰也沒見過長得什麼樣,只是照着少爺的吩咐稱他一聲白公子。
蘇晏悄無聲息找過來,陸修遠很意外,“有事?”
蘇晏的目光落在易白臉上,他最近恢復了幾分,臉上勉強看得出一絲絲紅潤之色來了,如今正與陸修遠下棋,蘇晏進門之前還聽到他們似乎在商議什麼。
見到蘇晏進來,陸修遠收了棋,“沒讓人通報一聲就闖進來,國公爺莫非有急事?”
蘇晏輕輕“嗯”了一聲,“你安插在北燕的那部分勢力,能否借我用用?”
陸修遠不着痕跡地看了易白一眼,那些人,早在一個月前就受了易白的調遣潛伏到北燕皇宮去了,可以說如今他手中的人,全都聽從易白的安排,“國公爺有什麼事急着用人?”
“四房的小侄孫被人抱走了。”蘇晏面色凝重,“我懷疑是雲靜姝的仇家,看手法,暫且猜測是北燕人。”
易白目光閃了一下。
蘇晏看向他,“你當初與雲靜姝有過接觸,可知她在北燕得罪過什麼人?”
“不知。”易白搖頭,對雲靜姝,他只是利用那個女人套出靖安王嘴裡的實話來,其他的,他還真沒怎麼關注。
見蘇晏着急的樣子,陸修遠到底還是動搖了,連蘇晏都急成這樣,雲初微不定難過成什麼樣子呢,轉目看向易白,“要不,你那邊先停一下,等幫他們查出那個孩子的下落再重新佈置,如何?”
這句話聽似商榷,但實際上,裡面命令成分比較重。
易白深深看了陸修遠一眼,他不太明白自己這位兄長爲什麼會選擇幫助蘇晏,若說出於交情,這二人也看不出來交情有多深,要說出於熱心,從這段時間他的觀察來看,陸修遠並非是個好心氾濫的人,他骨子裡其實很淡漠,除開必要場合得陪上笑臉之外,私下裡,陸修遠很抗拒隨便與人結交。
易白沒說話,他其實不大情願這樣中途打破自己的計劃,掐指算算,他所剩的時間越來越短,若是不能在死前幫生母報了仇,他會死不瞑目,只不過看在蘇晏曾經幫他瞞天過海假死出來的份上,他似乎別無選擇?“你自己看着安排吧,我無所謂。”把棋子扔回棋盒,易白早已沒有了下棋的心思,對着陸修遠說了一句就起身走進裡間。
蘇晏拉回視線,這屋子裡,也就他和易白兩個人清楚,易白的壽命只剩一年不到,而他當初之所以敢冒着風險死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是因爲想要躲在背後對付北燕皇室,蘇晏不知道易白與葉家到底有着怎樣的深仇大恨,不過他知道,自己要用陸修遠的人,必然會打亂易白的計劃,所以易白方纔會猶豫,會黯然也無可厚非。
陸修遠看向蘇晏,“這件事,我會盡快讓那邊的暗樁查清楚。”
蘇晏拱手,“有勞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況且,他不是爲了蘇晏,而是爲了…她。
國公府洗三宴的時候他沒去,滿月宴的時候他也沒去,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沒空去,而是不敢去。
一直以來,不管是外界傳言還是真實的現狀,雲初微都是很幸福的,蘇晏可謂是把天下女人都想擁有的那種愛全部傾注到了她一個人身上。
要說能真正打開心結,看着心儀的姑娘落入他人懷抱還覺得開心的男人,這世上還真找不出幾個來,陸修遠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就是因爲有想法,他纔不敢去,害怕自己見到她會失態,會忍不住想將她據爲己有。
還記得某次談完生意,雲初微笑着誇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商人的氣息,分明是個優雅矜貴的貴族公子。
他還爲此竊喜了一段時日,並不是傻乎乎的認爲她這麼誇是對他有什麼心思,只單純的因爲這樣一句誇而高興。
他想,那樣通透的女子,想聽到她誇誰,應該是很難的,幸運自己成了這爲數不多的其中之一。
既然自己給她的印象如此好,那麼他希望這種“好”會是一輩子,所以,他不願意在她面前露出任何失態甚至是齷齪的心思來打破這種平衡,他可以不對她剖白心意,可以不佔有她,可以不破壞她的家室不打擾她的生活,甚至可以一輩子做她口中優雅矜貴的貴公子,但他絕不會放手,不會選擇忘記,他想把她變成他的珍藏,一輩子藏在心裡不取出來。
——
但凡是與雲初微沾邊的事,到了陸修遠這裡都會變成首要,陸修遠的動作很快,馬上修書一封讓人帶去北燕,當然,帶信的人是蘇晏的。
蘇晏只是在北燕的勢力比較少,不好伸展,否則要論情報的準確度以及傳信的速度,哪怕是赫連縉重生歸來培訓的那一批也遠遠比不上,陸修遠是清楚蘇晏本事的,所以聰明地選擇了讓蘇晏的人去送信。
先是痛失獨子,跟着痛失愛孫,玲瓏郡主整個人都崩潰了,沒能支撐柱,一氣之下病倒,請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這事兒驚動了她老孃宜清長公主。
宜清長公主這段時日也是每天入宮去給太后侍疾,這天出宮的時候聽到小丫鬟們閒聊,才知道蘇家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雖然玲瓏郡主不是她唯一的女兒,但卻是她所有兒女中最爲通透也最爲有腦子的,以前做姑娘時就很得她寵愛,如今嫁了人,那份寵愛自然也是隻增不減的,於是吩咐車伕直接改道去蘇府。
聽得力嬤嬤說老孃來了,玲瓏郡主卻怎麼都沒法兒撐着起來給她老人家請個安。
“玲瓏,你這是怎的了?”
宜清長公主來到四房正院,見女兒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嘴脣乾裂如橘皮,聲兒都出不了,心一下就堵了起來。
“娘。”玲瓏郡主緩了好半晌纔將沙啞的聲音潤了潤,勉強能入耳,“您怎麼來了?”
“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麼一直瞞着,也不派人去公主府告訴我一聲?”宜清長公主擡袖摁了摁眼角,聽似責怪,可任誰都看得出來,已經心疼得不行了。
“娘,我沒事兒,休息休息就好了。”
“人能休息,那心,它能消停得了嗎?”玲瓏郡主瞅她一眼,“你呀你呀,說你聰明吧,之前你夫君犯了貪污案,你竟然敢壯着膽子跑去找我,想讓我出面爲他脫罪,說你傻吧,如今真攤上事兒倒學會瞞着老孃了,怎麼,你以爲一天不告訴我,我那小曾外孫就能早一天回來?”
身在病中,玲瓏郡主的心思比尋常要敏感得多,今兒又是生母親自來看她,雖然說的都是些數落她的話,但聽在耳朵裡,就是說不出的親切溫暖,淚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也別哭了,我一會兒再回宮一趟,讓你皇帝舅舅派人去查一查,你們家可就這麼個小獨苗,斷不能讓他掐了根。”
玲瓏郡主擡起袖子抹去眼淚,“謝謝娘。”
“對了,我那外孫媳婦呢?你病成這樣,怎麼不見她來侍奉侍奉?”宜清長公主又問起。
玲瓏郡主臉色一暗,“我讓她走了。”
“走了?怎麼個走法?”
“給休書,讓她徹底離開蘇家,從今往後都不要再回來。”玲瓏郡主說一次痛一次,“兒子,婆母,孫子全都栽在她手上,說不得哪天我這條命也得因她沒了。”
“呸!淨瞎說!”宜清長公主低嗤一句,“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已,她能有這麼大本事?”
“可他們確實是因爲雲靜姝而出的事。”玲瓏郡主辯駁道。
“一個巴掌拍不響。”宜清長公主老神在在地道:“什麼事有果必有因,不能全推一人身上,這次蘇星燁的事兒,只怕是有人早起了這個心思,碰到雲靜姝帶着孩子出去剛好下手而已。這事說來,也怪你們,那孩子才九個月大,怎麼能讓她帶着出去玩?”
玲瓏郡主悔恨不已,“要早知道會把小孫孫給弄丟,我那天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她出去的。”
“行了。”宜清長公主見她又有落淚的架勢,忙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加派人手去把我那小曾外孫給找回來,你且好生將養着,可別把自己給累垮了,我這還趕着再進宮呢,就不多待了,哪裡不舒服了,你只管說,蘇家就算再敗落,總不至於連個大夫都請不起,要實在不行,我一會兒讓你皇帝舅舅通融通融,請太醫院的來給你瞧瞧。”
有娘這通話,玲瓏郡主心結都解了大半,勉強撐起幾分精神來,“娘只消與皇帝舅舅說找孩子的事就行了,至於看病不看病的,我這病,乖孫一天不回來,我就不能好。”
宜清長公主擔憂地嘆了一聲,“你這孩子啊,就是心思重。”
能不重麼?她和四爺所有的希望可都投放到蘇星燁身上了,如今說不見就不見,是生是死都還懸着,要想好起來,除非親眼見着乖孫回來,否則這一病,說要了她的命都不爲過。
宜清長公主入宮把這事兒說給永隆帝聽以後,永隆帝眉毛都擰到了一起,二話不說讓張公公把錦衣衛指揮使給傳來吩咐了一通。
這是打算調用錦衣衛去找那個孩子了。
宜清長公主心中說不出的感動,錦衣衛在南涼意味着什麼,相信沒人不清楚,這是非大案不出的皇帝直屬機構,如今竟爲了幫她找曾外孫而調動那麼多人,可見皇帝多年來對她這位皇姐的情誼都沒變過。
如此,尋找蘇星燁的人就有了好幾撥,一撥出自蘇府,一撥出自國公府,另一撥出自陸府,最後一撥,出自錦衣衛。
不同的幾股勢力,辦事效率和方法自然不同,但因爲人多,可以說尋找的覆蓋面相當廣。
——
蘇星燁被人抱走,哭得最多的除了玲瓏郡主就是太夫人了,雖然她與那孩子沒有直接關係,但這九個月,時不時就把小傢伙抱到府上來,早就當成親曾孫疼得不行,如今陡然得知這噩耗,整個兒哭成一淚人,雲初微怎麼勸都止不住。
“娘,九爺已經派人去找了,我聽說宜清長公主去皇上跟前說了,皇上也調遣錦衣衛着手此事,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把小傢伙找回來的,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啊,否則到時候小傢伙回來了,你卻病懨懨的可不行。”
太夫人再一次抹去眼淚,“我就是想着那小傢伙還在吃奶,連路都不會走,就這麼被人抱走,他吃什麼喝什麼,誰會好好照顧他?哭了鬧了,誰又能將他給哄乖?”
太夫人不說還好,一說,把雲初微也給弄哭了。
蘇晏進來見到這一幕,眉頭擰成一團,“娘,你看你,微微正敏感着呢,你一哭,把她也惹哭了,一會兒還怎麼帶孩子?”
太夫人急急忙忙摁了摁眼角,拉過雲初微的手,“丫頭你別哭,前兒不還勸我很快就能找回來的嗎?怎麼你也想不開了?”
雲初微抽泣了兩下,她知道九爺一定有辦法把蘇星燁找回來,可是一想到太夫人說的那樣,小傢伙餓了渴了要換尿布了,誰會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照顧他,這萬一照顧不周出了個好歹……
蘇晏不知道有多久沒見着雲初微哭了,如今得見,心都碎成幾瓣,“微微,蕭忌、蕭沐、魏延和司璟他們全都帶着人出去找了,你別難過,我保證,一定會把小傢伙平平安安帶到你面前來。”
“雲靜姝呢?”雲初微問:“有沒有讓人去找找她?”
兒子一直是雲靜姝堅持回南涼的信念,如今信念沒了,雲初微很難想象她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蘇晏嘆口氣,“暫時沒找到。”
“一定要把人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回不了四房,大不了讓她在我們這兒暫時住着。”雲初微哽咽起來,“世間最痛莫過於母子分離,我不想讓蘇星燁沒了娘,九爺,如果你的人見到她,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告訴她找到蘇星燁了,先把她帶回來又再說,我是真擔心她有個萬一。”
“我知道。”蘇晏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這時候也顧及不了太夫人還在上頭坐着了。
而太夫人,自然是權當沒看見,想到那無依無靠的小傢伙,心裡疼得要死。
——
登州府,招遠縣。
雲惜蕊陪着婆母出來買米糧和布料,回去的時候租了輛牛車拉貨,他們家如今多了兩個小子(雲老太太孃家兄弟的孫子),便多了兩張嘴吃飯,再加上他們家的,就是四個孩子,全都是吃長飯的,食量消耗自然大。
雖然遠在京城的小姑母和大伯母都有讓人送了不少米來,但婆母說了,大人嘛,隨便吃點無所謂,得讓孩子們吃好吃飽了,所以京城來的粳米都省了下來給孩子們吃,她和她相公以及婆母就重新買點糙米回去單獨煮。
對於這點,雲惜蕊是相當感動的,因爲難得遇到這樣一個婆母,不怪她把孃家那頭的孩子往家領也就算了,還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給孩子們吃,她不是沒勸過,只是婆母又說了,她如今身子骨還硬朗,吃得了糙米,再說年輕時候也就是這麼艱苦過來的,讓她先緊着孩子們來。
更難得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待她好的相公,相公家境不算好,後院養不了那麼多女人,比不得大戶人家的三妻四妾,所以自大婚以來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她也爭氣,接連給他們家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日子不算太富裕,但勉強過得去。
從當初嫁得心不甘情不願到現在,雲惜蕊已經習慣了平淡溫馨的日子,甚至是愛上了這種安寧,不會有東陽侯府後院那樣齷齪黑暗的算計,也不必擔心姨娘會因爲她們兩姐妹而成天被二太太打壓磋磨。
婆媳倆回家的途中遇到一個長得賊眉鼠眼的人,手中抱着個孩子,那孩子也不知是餓了還是怎麼了,一直哭,直把婆媳倆給哭得難受起來。
雲惜蕊看了一眼婆母,“娘,我怎麼覺着那孩子不像是他們家的?”
雲惜蕊的婆母壓低聲音,“小點聲兒,我以前就見過這個人,是個人販子,只是看起來這次帶的孩子少,只一個,也不知是哪家倒了大黴,這孩子一看都沒滿週歲,就這麼給人抱走了,唉……”
雲惜蕊實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說:“娘,要不咱們買下來吧!”
婆母徐文氏皺皺眉,“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是個奶娃娃,你怎麼帶?”
“那要不,咱們給請個奶孃,我的吃穿用度再節省一點花在這孩子身上,起碼先保住他這條小命,娘你覺得怎麼樣?”
“你這孩子啊,就是心善。”徐文氏嘆了一聲,其實每天都有那麼多受苦受難的孩子,她們哪救得了那麼多,只不過當下正好遇到了,自己又是生養過的人,哪下得了狠心不管不顧就這麼走了。
於是,在徐文氏的點頭下,雲惜蕊去把那孩子買了下來,抱回牛車上,輕輕哼着小曲兒哄了哄。
“娘,你看,這孩子長得真漂亮。”雲惜蕊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小臉蛋,“造孽喲,到底是那戶人家不要了主動賣出來的,還是被偷出來的?”
徐文氏道:“若是不想要,早就在出生時扔了,哪能養這麼大再扔,且看這細皮嫩肉的,想來之前過的都是富貴日子。”
從雲惜蕊懷裡接過去抱了抱,“只可惜了,小傢伙以後得跟着咱們過苦日子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
婆媳倆都很喜歡這小傢伙,一路上你抱過來我抱過去,愛不釋手,等回了家,雲惜蕊與相公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去村上給尋了個奶婆子來。
這小傢伙正是蘇府丟失的孫少爺蘇星燁,他原本很抗拒喝別人的奶,但因爲這一路都是被喂的水,實在餓壞了,所以不管不顧地喝了一通,直到填飽肚子才勉強安靜下來。
等他吃飽喝足,雲惜蕊才把往年自家小子穿的舊棉襖找出來給蘇星燁換上,再把他那一身錦緞小衣給乾乾淨淨地洗出來晾着,又與婆母商議,自家小子的新衣壓到年後做,把京城送來的好料子先給這小傢伙做兩身像樣的衣服。
徐文氏嘆了一聲,作爲祖母,她自然更疼孫子,可是這個奶娃娃實在太可憐,既然買都買來了,那就只能先緊着奶娃娃來,沒道理買來了還把他放在一邊不管不顧。
——
南涼的消息傳到北燕需要好幾日的時間,而這天,正是靖安王府初一公子迎娶工部尚書嫡幼女的大喜之日。
去了南涼一遭,小乞丐一直把雲靜姝的話放在心上,回來以後就開始學唸書識字,而靖安王也是回來以後才知道初一以前是個小乞兒。
不過靖安王並沒有因此而對他產生芥蒂,他只是在楚相宜的事情上比較敏感,要真論及品性,還是個胸襟坦白的人,所以越發的照顧小乞丐,他有什麼不懂的,他也耐心的教,細細的講。
某次偶然,小乞丐改造東西的那手絕活被工部齊尚書撞見,對方大爲欣賞,“連拐帶騙”將他弄進工部做事去了。
進了工部以後的小乞丐,做事周正而嚴謹,齊尚書是越看越喜歡,人都說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到齊尚書這兒就變成老丈人了。
剛好他有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兒,又逢上靖安王在給初一議親,於是就着近水樓臺提了一提,但沒想到,這樁婚事竟然成了,當時初一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點的頭,靖安王一見他同意,便也沒什麼好說的,跟着就挑日子過禮下聘。
而那位新娘子齊四姑娘,藉着某回宴會遠遠的見過初一一面,因爲提前知曉這就是她未來的夫君,再加上第一印象不錯,所以早早就將他安放到心裡去了。
由此可見,這樁婚事是你情我願,沒有誰憋屈了誰。
穿上大紅喜袍騎着高頭大馬去尚書府把新娘子接了回來,小乞丐射箭踢轎門,把新娘子請了下來,兩人牽着團花錦綢一路緩慢走着進去,還沒到禮堂,小乞丐就看見一個暗衛從角落裡一閃而過,去的方向,正是靖安王書房所在。
若是沒記錯,這個暗衛當初是跟着送親隊伍去了南涼並且躲在暗處保護雲靜姝的,這時候回來做什麼?
想到了某些可能,小乞丐臉色變了變,一下扔開紅綢,奔向靖安王的書房。
一進門,見到靖安王臉色凝重地站在立面,“義父,發生什麼事了?”
靖安王很意外小乞丐會突然闖進來,馬上寬緩了臉色,“沒事,你先回去拜堂。”
“是不是和靜姝有關?”小乞丐站着不動,他的直覺應該不會錯,況且義父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很多東西。
“義父,你快說啊!”小乞丐急得團團轉,“你要是不說,今兒這堂,我是無論如何都拜不下去了。”
靖安王握了握拳,緩緩道:“我那小外孫被人抱走了,靜姝被蘇家休了,出來以後想不通險些上吊自殺,虧得被咱們的人救下,但情況危急,她似乎沒有活下去的念頭。”氣憤地捶了捶桌,“女兒出事,我這個當爹的卻只能乾巴巴聽着無能爲力,我……”
“義父,今天的事,還請您代我向齊尚書說聲對不起,我恐怕暫時不能與齊四姑娘拜堂成親了。”
小乞丐說完,不等靖安王反應過來,撒腿就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扯掉自己身上多餘的配飾。
“公子,公子!”靖安王府的家僕見狀,急得大喊,“馬上就要拜堂了,您去哪兒啊?”
小乞丐沒理,直接去馬廄牽出一匹上等馬翻身騎上就朝着南涼方向飛馳。
也是因爲雲靜姝的那些話,他回來以後纔開始學騎馬的,沒想到第一次遠程,竟是爲了她。
手指把繮繩捏得緊緊的,小乞丐一雙眼睛呈現駭人的赤紅色,“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