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跟人走的?”雲初微覺得很意外,陸家雖然不是規矩嚴苛的京中世族,起碼也是有頭有臉的皇商,能允許女兒就這麼半途跟人跑了?
雲初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蘇晏,發現他似乎也有同樣的疑問,眉頭微微皺着。
曲氏看了二人一眼,“老九,你們小兩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按說陸家的事兒與蘇家無關的吧,就算有那麼一點點關聯,那也是二十多年前她和陸川的私事了,已經過去這麼久,難道老九還是不能釋懷麼?
蘇晏頓了一下,實話實說,“娘,昨夜我和微微在後園見到陸川燒紙錢,當時覺得奇怪,後來回去查了一下,昨天並非陸川父母的忌辰,所以我猜應該是他嫡姐。”
曲氏臉色微變,她嫡姐死了?
蘇晏沉吟,“很可能在我還沒出世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蘇晏說完這話的時候,雲初微明顯看到曲氏整個人僵了一下。
如果陸清綰是在老九出世之前死的,那麼時間豈不是有可能就在曲家出事那段時間?
還記得她入了蘇府以後,陸川親自上門來揚言要將她帶走,還跟她解釋他當時的確有苦衷纔會害她一個人承擔了那麼多痛苦,她不信,畢竟她爹確實是因爲他爹纔會被捕入獄的不是麼?
如今聽來,難道當時他真的是情非得已?
“娘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蘇晏看着曲氏問。
曲氏晃回神,搖頭,“沒有,只是聽到你們這麼說,有些驚訝罷了。”
蘇晏看得出,曲氏撒了謊,不過他並沒打算追根究底,沒坐多大會兒就帶着雲初微離開了。
曲氏看着桌上梅瓶裡的插花,神情恍惚。
“太夫人。”大丫鬟絲竹的聲音叫醒了她。
“怎麼了?”
“府裡今兒來了一批花,路花匠說很適合放在室內,太夫人這邊要不要來兩盆?”
曲氏眼眸一閃,“讓路三親自送來吧,剛好問問他如何照料。”
“是。”
丫鬟們都不知道路三的真實身份,自然不會懷疑什麼,就算有疑問,誰又敢說出來?九爺的規矩,可不是說着玩的。
“太夫人。”
陸川端着盆栽來到尋梅居。
曲氏擡起頭來,大概是常年待在佛門之地的緣故,他的容貌較之二十年前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撇去了年輕時候的浮躁,越發穩重成熟。
察覺到曲氏的目光,陸川將腦袋壓得更低,又喚了一遍,“太夫人,這是新到的盆栽。”
“哦,放那兒吧!”曲氏隨手指向花架。
陸川動作利索地擺上去,又囑咐了曲氏一些日常照顧的法子,之後纔打算告退。
“等等。”曲氏叫住他。
“太夫人還有何事?”
曲氏斟酌了好久才緩緩開口,“你姐姐她……”
陸川神情微變。
“去哪兒了?”曲氏問完。
“太夫人爲何突然問及此?”
“我想知道,二十多年前我父親入獄的時候,你之所以沒出現,是不是因爲你姐姐?”
陸川眼底劃過一抹震驚,這件事,除了陸家人,外人根本不知,她是從哪聽到消息的?
縱然二十多年無交集,可他的一些習慣性小動作是不會變的,她何其懂他,當下他的反應,頃刻就讓她反應過來。
所以,她猜中了,當年她父親入獄的時候他一直沒出現,是因爲他嫡姐。
一瞬間,心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逐漸清晰,而又有什麼東西悄然流逝了。
她誤會了他二十年,恨過,絕望過。
可是她更明白,就算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他們也走不到一起,畢竟他父親害了她父親在先是真,她再心悅他,總不能逼着他與他父親翻臉吧?
不過知道真相以後,她也算是放下了這麼多年的一樁心事,對他的稱呼不由自主就親暱了些,“被我誤會這麼多年,陸三哥不恨我嗎?”否則,他爲何要來國公府?原以爲是有別的什麼目的,哪曾想來了這麼長時間都沒見他有過什麼出閣的動作。對他,她只是表面看似默然毫不在意,實際上心裡不是沒關注過的,只是再怎麼關注,也始終保持着恰當的距離,因爲明白兩個人再也回不到當年。
陸川輕輕地笑了,這笑容裡反倒有幾分輕鬆和釋然,“有生之年還能等到蘿兒的一句‘陸三哥’,我想,我是幸運的。”
曲氏慨嘆,“二十多年了,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陸川保持着面上的淺笑,“幸虧,我沒走,你還在。”
話至此,已是極限。
無關風月,無關相思,只是彼此錯過的兩個人在多年後解開一切誤會的開懷暢談。
僕婦丫鬟們早就被打發得遠遠的,因此沒人聽得到這二人的談話。
不知過了多久,有婆子匆匆進來,“太夫人,是大奶奶過來了。”
婆子話音剛落,曲氏已經聽到了外頭小孫氏同下人們說話的聲音,她機智地遞了個眼色給陸川。
陸川馬上走到盆栽旁,細心地給曲氏講解着那盆墨蘭的日常照料方法。
二十多年前的事,小孫氏這一輩的人根本不知情,所以她並不識得陸川,進門見到是國公府的花匠在給太夫人講解盆栽,面上露出幾分尷尬,“我這恐怕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太夫人的雅興。”
曲氏擡手,面上是溫和的笑,“不妨事,既然來了,就一起聽聽,這是去年纔來的花匠,在培植和養護花草這一塊很有造詣,纔剛送了一盆墨蘭過來,我讓他給我說說如何養護,日後閒來無事也好自己動動手。”
小孫氏不好推卻,坐了下來一起聽。
陸川本來就是培植花草的能手,講解起來頭頭是道,就連小孫氏這樣不懂花草的人也聽得心生欽佩。
曲氏估摸着差不多能達到消除小孫氏疑慮的地步了,才示意陸川退下。並非她過分小心,實在是跟前坐着這位本就是個心眼多又精明的,要想讓她不懷疑,做戲就得做全套,否則傳了出去可是要惹禍的。就算老太太不在,老太爺也還在那好生生地坐着呢,萬一聽到了什麼風聲一下子病發兩眼一閉長眠不醒,那她這罪名可就得背一輩子了。
“你這般急匆匆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小孫氏這才起身稟道:“太夫人,李氏難產,大小相繼去了。”
李氏是大少爺的侍妾,與小孫氏共侍一夫,其實大少爺的侍妾遠不止這一位,但肚子爭氣的卻只有李氏一個,倒不是小孫氏背地裡使了什麼手段,小孫氏爲長房生了個聰明伶俐的大胖小子,又是大太太的侄女,早前又得了老太太青睞把主持中饋的重任交付與她,正妻的地位自然不可撼動。
在小孫氏的眼裡,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今兒寵寵這個,明兒疼疼那個,但終歸,正妻都只能是她,只要不威脅到她的地位和利益,她根本不屑與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侍妾爭風吃醋。
曲氏臉色僵了一僵。
她震驚的原因不在於李氏的死,畢竟她對這些人毫無感情。
她只是突然想到方纔小孫氏怡然自得地陪着自己聽陸川講解墨蘭養護方法的那一幕,小孫氏臉上分毫不見焦急色,可見根本就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甚至覺得是可有可無的,早些彙報晚些彙報都不打緊。
這便是身爲妾室的悲哀,生前再怎麼得爺疼,兩眼一閉便什麼價值都沒了,正妻有點良心的,或許還能賞你一副看得過去的棺木,若是生前就得罪過正妻的,那麼死後,能給你一方草蓆裹住屍身就算不錯了。
像李氏這種,她生前得沒得罪過小孫氏,曲氏並不清楚,但她知道,李氏並不受小孫氏待見,否則死人這麼大的事兒,小孫氏不可能表現得如此不緊不慢。不由想到自己爲妾的那些年,要真算下來,恐怕活得連李氏都不如,唯一幸運的是養了個好兒子,母憑子貴才讓她在蘇家的地位慢慢往上攀升,不至於隨隨便便就被下人給欺負了去。
倘若老九不爭氣,那麼依着蘇老太太的狠辣性子,她的下場也不會比李氏好到哪兒去。
“太夫人。”
小孫氏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可是受驚了?”
“沒有。”曲氏搖頭,“既然人不在了,那就着人葬了吧!按照府上慣例,給她孃家撥五十兩銀子作爲撫卹。”
小孫氏正要走,曲氏又問:“對了,她孃家還有什麼人?”
小孫氏道:“爹孃年邁,倒是還有個年輕力壯的兄弟。”
曲氏琢磨了片刻,“給他兄弟安排個差事,好賴也是給蘇家懷過孩子的人,雖然沒能生下來,但沒功勞也有苦勞不是,總要叫她走得安心些。”
小孫氏暗忖,這位太夫人的確是心慈手軟,這要是換了老太太,必會依着李氏滿身血污髒了蘇家宅子這一點讓人早早拖出去草埋了,至於李氏孃家,頂多撥點銀子意思意思,哪還能想到給她孃家兄弟安排差事,更何況,蘇府如今往外趕下人都趕不及了,哪裡還有朝內招來吃閒飯的。只不過,太夫人都親自發話了,就算府上沒空職,她自然也得想辦法造一個出來把這人安進去。
“還有什麼事嗎?”曲氏見她遲遲不走,生恐是自己哪裡安排錯了,又細細回憶一番,纔開口問道。
小孫氏笑說:“沒事了,太夫人安歇,我這就告退。”
“唉,又是個可憐人兒。”小孫氏走後,曲氏嘆息。
其實在蘇家後宅,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只不過沒親自遇到的時候,聽別人說起都只是當時唏噓一聲,很快成爲過眼雲煙,往後該怎麼過還怎麼過,更有甚者會拿來作爲笑資,等自己真的遇到了,又想起同爲妾的悲哀,心頭不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且說蘇府這頭。
其實小孫氏頭上還有個婆母,就算整天禮佛,她總不能不管自己兒子的妾室吧?說起來這種事由婆母親自出面更爲恰當,曲氏位份再高,也終究與那李氏沒有直接聯繫,但小孫氏還是去徵詢曲氏的意見了。
意圖不言而喻,試探。
曲氏明面上接管了蘇家大半庶務,實際上她這段時日都只是帶着人盤點蘇家各路財產好爲年後的分家做準備,因此長房和四房這兩房嫡不好拿捏太夫人真正管理後宅是個什麼性子,所以纔會藉着侍妾李氏的死安排了小孫氏前去試探。
聽到要給李氏孃家兄弟安排差事,小孫氏心中就有數了,回來後一五一十稟了大太太孫氏和玲瓏郡主。
“果然不出所料。”玲瓏郡主抱着蘇星燁,脣邊笑意淺淡,“太夫人比老夫人心軟,分家後咱們也不必時時牽掛着她會借勢託大欺壓到頭上來。”
小孫氏道:“話雖如此,可四嬸孃似乎忘了,太夫人之下,還有個老九和青鸞夫人呢,太夫人好拿捏,這兩個卻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想算計到他們頭上去,只怕是有些難度。”
“也談不上什麼算計不算計的。”玲瓏郡主道:“主要是考慮到咱們兩房嫡出的長遠發展,所以提前有個準備罷了,畢竟再怎麼說,咱們纔是嫡出主脈,總不能日後分了家,混得連庶出都不如不是?否則太姨娘們豈不是個個兒都要踩咱頭上作威作福去了?”
聽說曲氏的院兒裡來了一盆墨蘭,雲初微過來看的時候聽曲氏順嘴一提小孫氏過來的事,當即若有所思。
婆母軟善,只怕是從來就沒多想過,小孫氏分明是帶着目的而來的,不過沒關係,婆母沒法兒識破,她這個做兒媳的能識破就行了。
不管小孫氏如何試探,她目前都不想與她們計較,等分了家,嫡出兩房要想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她是絕不會介意陪她們好好玩一盤的。
“微丫頭,你要是喜歡,就搬你院兒裡去吧!”曲氏見她盯着墨蘭良久,以爲她很喜歡。
“不了。”雲初微笑道,“我院裡花草已經夠多,今兒就只是過來一飽眼福的。”
“李氏這件事上,你覺得我處理得可有問題?”到底是頭一回接管這麼大家族的庶務,曲氏即便看似鎮定,內心也還是有些忐忑的,這些話不敢對外人說,怕被人拿捏住她處事不決,笑話她是小,萬一以此來作妖,那就得不償失了。對自家兒媳卻沒這麼多講究,在她眼裡,雲初微的腦瓜子,絕對頂得上三五個小孫氏。
雲初微莞爾,“娘不必顧慮我的看法,你是個心善之人,從不會存害人之心,你要如何處理,遵從你的本心就是了。”出了事,一律有她和九爺擔着,斷不會叫旁人有機可乘。
得了雲初微這麼一句安撫,曲氏忽然覺得心裡那種七上八下的感覺慢慢消失了,微丫頭說得對,做什麼事都要遵從本心,或許李氏這事兒攤老太太頭上會做得更絕更讓蘇府上下服氣,可她不是老太太,沒必要違心地去效仿自己本就不喜歡的人的手段。
——
文月郡主駱雨珊的生辰宴,國公府並沒收到帖子,因此沒人去,不過有了蘇晏強大的情報網,雲初微即便足不出戶也能盡曉天下事。
駱雨珊算是順天府貴女圈中的領軍人物,平時圍着她轉的貴女不少,這次生辰宴來的人也不少,但有那麼一部分,純屬來看笑話的。與她玩得好的那幾位都知道她心悅晉王的事,也曾深信不疑等晉王玩兒累了靜下心來就會娶她爲妃,雖然晉王頑劣,但他生母受寵啊,今上要是一個不小心把心偏他身上讓他成爲繼承人,那麼駱雨珊便是將來尊貴的皇后娘娘,所以她們得趁現在抱緊大腿。
豈料,赫連縉的一巴掌,打醒了所有人的夢。
臉腫的是駱雨珊,看笑話的是那幫子曾經做夢的人。
席面上,衆女睃過來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帶着些冷嘲,讓駱雨珊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她還是不得不全程陪着笑臉,誰讓自己腦熱把這些個一貫捧高踩低的混蛋玩意兒請來了呢。
遊園的時候,碰到雲雪瑤在刻意刁難許菡。
許菡原本沒想過要去給駱雨珊過生辰的,只因赫連雙懷着身子不能去酒席上,所以把這個名額讓給了許菡,請她代替自己去送禮。
許菡來京城一年多,認識的人並沒幾個,玩得最好的也就雲初微和永淳公主兩個,與東陽侯府雲雪瑤這一類是根本搭不到一塊兒,可就算搭不到一塊兒,人家也有的是辦法搭上門來,分明是故意將她撞倒,還非得咬着不放,說她不長眼睛,撞到了未來的賢王妃也不知伏低做小賠禮道歉。
許菡撞破了膝蓋,疼着呢,真想一轉身回府抹點藥,可圍着準賢王妃的這幾人不放她走,你一言我一句將她罵得狗血淋頭,好似她真犯了十惡不赦的殺人大罪一般。
駱雨珊正愁一肚子火沒地兒發,好不容易碰到這麼個出氣筒,又豈會輕易放過,於是幾個人變成了一羣人,全都叮着許菡不放,混亂中也不知是誰伸手大力一推,將許菡推入荷塘,沒人呼救,更沒人救人,岸邊是一片鬨笑聲,緊跟着,人人就跟沒看到似的全都走開了。
許菡不通水性,在水裡撲騰兩下就沉了下去,甚至都來不及呼救。
昏昏沉沉中,有人輕輕摟住她的腰肢,一種極其熟悉的墨竹香悠然入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摟住他,像是潛意識裡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擁抱住這種恍若隔世的清香不讓它逃走。
……
許菡是在自己家裡醒過來的,睜開眼只見自己的兩個丫鬟一個嬤嬤三雙眼睛焦急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慢慢坐起來,“嬤嬤,我是怎麼回來的?”
她記得分明,自己去守仁伯府赴宴,遭到了準賢王妃雲雪瑤的刁難,文月郡主駱雨珊的排擠,最後被人推下水,之後……之後還發生了什麼,她就完全不記得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是不會鳧水的,如果沒有人救,她一定會淹死,但當時的情況,那些人個個都巴不得她就此淹死了纔好,到底是誰那麼好心救了她呢?
“是駱二公子。”嬤嬤開口答:“是他親自把姑娘送回來的。”一面說一面伸手去貼她的額頭,就怕發了高熱,那得趕緊請大夫了。
駱舒玄麼?
許菡揉着額角,她怎麼感覺那個人像是……晉王殿下?
在她沒看到的角度,嬤嬤擔憂地蹙了蹙眉,送自家姑娘回來的的確是駱二公子,但救姑娘的人卻是晉王殿下,這件事,除了當時在岸邊呼天搶地的她,其他人一概不知。
且看當時晉王殿下那樣焦急的神情,像是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寶貝被人給傷着了,整個人陰沉得如同冰窖裡爬出來的惡魔。
嬤嬤不比那兩個懵懂未知的小丫鬟,她當然知道晉王殿下的那種眼神和反應意味着什麼。也不知是福是禍,這事還是莫讓姑娘曉得了吧,任何一個人攤上那混世魔王的魔爪,名聲指定都得臭,更何況自家姑娘還未出閣,若是讓外頭人曉得了,往後姑娘還怎麼嫁人?
“往後這種聚會,姑娘還是少去的好。”嬤嬤一面伺候着她喝下湯藥,一面叨咕,“一個個兒都是貫會裝的,一面要讓外頭人誇讚她們善良高貴,一面又做着噁心人的齷齪事,哪像姑娘你,善就是善,惡就是惡。”
許菡乖巧地喝下了一碗苦澀的藥汁,今天爭氣地沒吃蜜餞。
當時的情況的確由不得她,因是在內院,又是駱雨珊的地盤,那麼多人對她一個,就算她有三頭六臂百張嘴,也不一定能取勝。
只是將她推下河這件事,到底是個不大不小的仇,倒是可以記一記,等往後找着了機會還回去就是。
旁邊伺候的丫鬟多嘴道:“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不,遭報應了吧!”
許菡微驚,“怎麼了?”
丫鬟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兒領頭欺負你的那位雲四姑娘和文月郡主二人,今天早上一覺醒來頭髮全掉光了,這會子估計躲在房裡哭成一團呢!”
許菡愕然,“頭髮全掉光了?”
“是的呢!”丫鬟點頭,“原本兩家都是下了死命令不準往外傳的,可這麼驚悚的事,那些個愛嚼舌根的僕婦哪裡管得住嘴,出府來辦事就給悄悄傳出來了。”
許菡嘴角抽了抽,該不會又是晉王殿下給那二人的教訓吧?他這個人向來花樣百出,整人都不帶重樣兒的。
其實她這次還真猜錯了,替她出氣的並非赫連縉,赫連縉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出手,雲初微就行動了。
雲初微素來最見不得恃強凌弱以多欺少,更何況許菡還是她的好姐妹,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這比喻雖然不恰當,但云雪瑤和駱雨珊膽敢欺負到她的人頭上,那就別怪她不給面子,準賢王妃如何,皇后侄女又如何?惹她不高興,她一樣收拾!
爲她配藥的蘇晏更是沒什麼感觸,一副藥就能讓夫人開心的事兒,他很樂意做,不管她要去對付誰。
至於被狠狠整治的那兩人——
雲雪瑤一大早醒來只覺得頭皮癢癢,讓丫鬟打來溫水洗頭,豈料越撓越癢,索性用抓,頭髮一抓一把地掉,到最後掉得一根不剩,那又癩又禿的模樣,嚇得房裡一衆丫鬟婆子驚聲尖叫。
雲雪瑤本人更是直接哭暈過去。
這眼看着過完年就要嫁入賢王府了,卻發生這種事,黃氏氣得半死,砸了一屋子的東西,雲雪瑤身邊伺候的人誰也沒幸免,全都被打的打,踹的踹,若不是範氏及時過來阻止,險些就被黃氏處死了幾個。
相較於東陽侯府,守仁伯府倒是比較安靜,駱雨珊的生母駱太太鐵青着臉,讓人迅速去請了大夫來,等大夫斷言駱雨珊是中了藥導致頭髮掉光,短時間內都生不出新發來時,她臉色更沉了些,也沒罰駱雨珊身邊的人,甚至連怎麼回事都沒問一句,只是看向駱雨珊的眼神裡充滿了失望。
那不是看女兒的眼神,只是看一枚聯姻棋子的冰冷眼神,不帶任何一點關懷的情緒。沒了發,沒了名聲,這樣的人,便如同裂了一條縫的花瓶,終究失去價值,不值得再在她身上花更多的功夫。
“讓人進來好生伺候。”駱太太離開得利索而決絕。
駱雨珊含淚看着母親的背影,雙手攥着被角哭得梨花帶雨,哦不,現在這樣子,已經哭不出美感來了,不哭還好,一哭,腦袋上加上臉上的猙獰,能嚇死個人。
奶孃倒是真心疼她,眼淚汪汪地又勸又哄,奈何駱雨珊聽不進去,哭得更狠。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即便她掉再多眼淚,也換不回之前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哭完了,還是得想辦法找布蒙着腦袋儘量不出去見人。
先是被晉王狠狠打了一巴掌,再是一夜之間頭髮全掉光,駱雨珊這個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女,短短時日臉面和名聲都蕩然無存。
午時駱舒玄過來看她。
駱雨珊開初不肯見,她知道自己那樣子一定能嚇壞所有人,其實莫說外人,就連她自己都不認直視鏡子裡的那個醜八怪。
“雨珊。”駱舒玄在外面拍門,“你開開門,我來給你送飯了。”
光是看到那張臉就夠糟心的了,駱雨珊哪裡還來什麼食慾,“我不吃!”
“雨珊,你都餓了一早上了,不吃東西怎麼行,身體會垮的。”駱舒玄焦急地道。
昨天駱雨珊生辰的時候,他剛好不在府上,回來後才聽說許菡落水,細問之下了解了真相,今天早上又出了這種事,雖然不敢十分肯定就是許菡在報仇,但想來也與她的落水有關。
許菡只是個弱女子,她做不到讓雨珊這麼輕而易舉就掉光了頭髮,那麼想來她背後有人相助,只是不知道雨珊這次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對方下手竟然這樣狠,一毀就毀了她的一輩子。
“二哥,我真的不想吃。”駱雨珊心煩意亂,腦子裡一團糟,對自己的將來到底要怎麼辦,一點主意都沒有。
“不想吃就算了,你還杵這兒做什麼?”
駱太太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駱舒玄轉過身,瞧清楚來人,勉強笑着打了個招呼,“娘。”
駱太太眼神冷淡,掃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命令,“回房去,以後少來內院。”
“娘。”駱舒玄眉頭緊緊皺着,“雨珊她已經很可憐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那是她自作孽!”駱太太沉着臉道:“本能成朵高嶺花,非要把自己作成賤泥,這樣的人,你還對她抱什麼期望?”
“娘,雨珊還沒及笄,她年幼,偶爾說錯話做錯事也能諒解的。”
駱太太冷哼一聲,“昨天是對許府的那位姑娘出手,趕明兒是不是也敢依着自己年幼無知對旁人下手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她要是不這麼作,那晉王能當衆甩她臉子麼?”
晉王赫連縉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人,在駱家,所有人都認爲雨珊和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要時機成熟,這二人是完全能結連理的,豈料,隨着年齡的增長,駱雨珊越來越不服長輩的管教,越來越脫離她的控制,學會了隨心所欲,當然,也學會了作,整天交的都是些心口不一的所謂‘朋友’,表面上將她捧到天上,實際上背地裡不知吐了多少吐沫星子。而駱雨珊也逐漸迷失在了衆星捧月的飄然感覺中,總以爲不管她做什麼,所有人都會以她爲中心,無條件支持她,附和她。
駱太太不是沒說過,可長大的姑娘哪裡像小時候那般好調教,你說得輕了,人家當耳旁風,說得重了,人家直接哭給你看,她爹又是個護短的,最是見不得女兒哭,駱雨珊一哭,遭殃的就是她這個生母。
爲此,駱太太與國舅爺沒少爭執。
別人家是慈母嚴父,駱家倒是反過來,慈父嚴母,駱太太堅持要讓駱雨珊培養出高貴冷豔的貴族範兒,國舅爺卻不以爲然,覺得女兒家就應該快快樂樂的成長,不願意學的東西,不強求就是了,沒必要逼着女兒去學。
其實不管是當爹的還是當孃的,這二人的出發點都沒錯,錯就錯在兩個人的觀點完全相悖,致使駱雨珊每天都活在矛盾的教育理念中,久而久之,扭曲了,她既不遵從她爹的完全放飛自我,也不遵從她孃的嚴於律己,結果學成了半吊子,再借着駱皇后的榮光,成功讓自己成爲貴女圈中的佼佼者,旁人都得仰着腦袋看的那種。
而她自己,則一味地沉浸在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下,根本完全忽視了旁人好話背後的嘲諷眼神,她以爲她們都在羨慕她的容貌和才華,殊不知,她的那些“擁護者”缺的,只是一個能讓自己一夜揚名的郡主身份以及身份背後的強大家族背景。
如今駱雨珊一朝跌下雲端,再不是衆人高高捧着的嬌女,自然有的是人踩。
駱舒玄從來都知道母親對於雨珊的嚴苛,他抿了抿脣,“娘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會勸勸她的。”
駱太太冷眼瞧了瞧駱雨珊緊閉的房門,沒什麼太大反應,她又不止這一個女兒,一個沒了價值,再培養第二個就是,何必非要祈盼朽木能雕出朵花兒來。
——
“果真掉得一根不剩麼?”雲初微聽到結果,已經開始腦補那二人腦袋上又禿又癩的驚悚模樣。
“回夫人,是的。”蕭忌嘴角抽了抽,女人沒了頭髮與沒了那張臉還有何分別,今兒才發現,夫人跟着九爺的時間久了,連手段也學得狠辣無比。
“不過是掉頭髮而已,掉了日後照樣能長出來。”蘇晏不鹹不淡地補充,“若是換了我,指定讓她連頭皮都給捋下來,一勞永逸,多省事兒。”
雲初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我就只是單純地想給這倆人一個教訓而已,暫時沒想過要將其置之死地,不過這樣也夠折磨她們的了,蕭忌說得沒錯,女人沒了頭髮,與沒了臉是一樣的道理,我相信那二人今後連出門見人的勇氣都沒有。”
蘇晏端着茶盞,微微擡眸,“你確定就這麼放過她們了?”
雲初微點頭,“暫時就這樣吧,若是以後她們敢再作妖,我又想法子收拾。”
一個是準賢王妃,一個是衆星捧月的郡主,同時失去了象徵着女人青春貌美的頭髮,想也知道哭都哭不及,哪裡還有那麼多心思出來作妖,不過要是有人真敢,她倒是不介意陪她們玩一玩的,剛好最近閒得發黴。
“九爺,駙馬爺被趕出公主府了。”負責永平公主府那一塊情報的司璟進來,稟道。
雲初微挑了挑眉,按照規制,公主在駙馬先前死的,駙馬會被轟出公主府,而且還帶不走任何一丁點的財產,所有公主府內的東西,都得上交國庫。
魏延顯然不會這麼蠢,早在入公主府的第一天就得了蘇晏的囑咐,一定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把永平公主的財產不動聲色地轉移出來。
因此,永隆帝如今就算派人去回收,也只能收到一個空宅子以及裡面的幾十件古玩玉器,其他的值錢物件,早就在赫連珠死前被魏延轉移出來了。現在派人去查的話,也根本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而永隆帝得知以後也沒過分驚訝,只當是這個不爭氣的女兒驕奢淫逸把錢財都給花光了。
赫連珠那條線已斷,魏延便重新迴歸了暗衛行列,從此輕易不出來見人。
雲初微目送着司璟離開的背影,嘖嘖讚道:“九爺,沒想到你的暗衛裡面,竟然還有長得如此俊美的,這般容貌做暗衛,會不會有些暴殄天物了啊?”
蘇晏眉毛微微一抽,待雲初微離開以後招手喚來蕭忌,“吩咐下去,就說司璟暫時不必出行任務了。”
蕭忌略驚,“九爺的意思是?”
“讓他去後院洗上一個冬天的衣服,還有,只能用冷水,要讓我發現敢用熱水,就再加一年。”
蕭忌險些驚掉了下巴,不是吧,那位俊美的司璟大人得罪誰了,九爺這麼狠罰他去幹娘們兒乾的活計?還不準用熱水,洗上一個冬天的冷水?司璟那雙修長如玉的手也得變成枯柴了吧?難以想象一個冬天以後,司璟大人的美貌還在否。
蕭忌帶着爲司璟憤憤不平的心思離開之際,蘇晏用蓋碗拂了拂茶葉沫兒,細瓷輕碰的脆響聲裡,摻雜着他的低喃,“讓他做暗衛,的確是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