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五十里,財神廟。
每年的大年初二到十五,財神廟附近以及廟裡面都會進行神祭,來往遊人絡繹不絕,商販們便看準了時機,在廟外擺攤賺錢。
大多數遊人都會爲圖新鮮買上一兩樣作爲來過廟會的紀念品。
所以,這地方遊人繁多,一眼看去,繁盛至極。
雲初微他們這一行人全是俊男美人,不管走在哪裡都特別扎眼。
尤其是赫連縉和蘇晏兩個,還沒到財神廟就讓一路走來的姑娘們神魂顛倒。
爲了避免一會兒到人多的地方引起轟動,雲初微建議從後山上。
後山人少,清靜。
把馬車停在後山下,衆人徒步而行。
雲初微和蘇晏走在最前面,許菡和許茂就跟在他們身後,赫連鈺、赫連縉一道,最後面的,是雲安曜和黃妙瑜。
後山的石階比較窄,剛好只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走,所以幾人自然而然就分撥了。
“雲大公子。”
黃妙瑜刻意放慢了腳步,她身子不好,爬上一段就得喘一會兒。
雲安曜見狀,停了下來,“黃姑娘,怎麼了?”
“能不能,走慢些?”黃妙瑜有些難以啓齒,很顯然,她成了拖後腿的。
自出生就病弱的她幾乎沒來過廟會,也很少來這麼遠的地方又走這麼多的路,所以顯得很吃力。
“其實姑娘不應該來的。”雲安曜默了一瞬,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這要是在半道上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人,就全成罪人了。
“其實已經恢復很多了。”黃妙瑜笑說:“就是以前很少爬山,突然這麼來一回,有些不適應而已。”
她一邊說一邊喘氣,嘴巴里吐出的熱氣出來就變成了白霧,一圈圈散開。
“那你坐着歇會兒,咱們慢些上去也無妨,我等你。”
雲安曜指了指一旁亭子裡的石凳。
那是供遊人暫時歇腳避雨的地方,每隔一段路就會設在石階旁。
今年的雪特別大,周圍的松柏樹梢上全是冰凌子,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煞是壯觀。
幾人走了一段暖了腳,倒也不算冷。
黃妙瑜走到亭子裡坐下,不多一會兒,雲安曜也跟了進來,在她對面坐下。
丫鬟翠芙忙把隨身攜帶的裝了熱水的水囊遞過來,黃妙瑜接過,還沒喝,“雲大公子渴不渴?”
“我不渴。”雲安曜搖搖頭。
黃妙瑜道:“這個水我還沒喝過,給你倒些出來吧!”
雲安曜看着她,雙頰因爲爬山喘氣的緣故,緋紅緋紅的,平日裡她總是呈現一種病態的白,像今天這個樣子,可不多見。
“我真的不渴。”雲安曜還是堅持,“一會兒上去了,有的是地方找水喝,黃姑娘快些喝吧!咱們還得趕路呢,否則追不上他們幾個了。”
“嗯。”
黃妙瑜打開水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
終於歇夠了腳,雲安曜站起身來。
“雲大公子。”黃妙瑜突然喚住他。
“怎麼了?”
“那個…聽說你要議親了,是嗎?”黃妙瑜只是病弱,性子卻不弱,她喜歡直白一點,本來自己身子就那樣了,性子上再忸怩作態,只會讓她失去一切先機。
“是。”雲安曜很坦然地回答。
“那麼,你可有意中人?”
雲安曜沉默了。
他有意中人,但就在半個月前,他親眼看着他的意中人上了別人的花轎。
他不回答,黃妙瑜便忐忑起來。
她懂,他的沉默代表着什麼。
“所以,那姑娘是誰?”咬着下脣,問得小心翼翼。
“黃姑娘想多了。”雲安曜收回思緒,“我若是有意中人,一準直接上門提親,而不是把婚事交到我母親手裡,讓她這裡訪訪,那裡看看哪家有適齡姑娘。”
竟然…沒有麼?
黃妙瑜心跳有些快,“那你覺得,我行嗎?”
話音落,周遭頃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什麼聲音也沒有。
黃妙瑜似乎能聽到自己心噗通跳動的聲音,很快。
雲安曜是訝異的,他沒想到黃妙瑜會這麼問。
“姑娘說笑了,你可是首輔嫡親孫女,等着上門提親的優秀兒郎多了,以姑娘的眼光,我這樣的,怎麼可能入得了你的眼?”
“我沒開玩笑,認真的。”黃妙瑜看着他,擱在雙膝上的手指因爲緊張而蜷了起來。
雲安曜又是一愣。
“黃姑娘,你……”
“我知道身爲女兒家,說出這些話來有些不大妥當,我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可我還是想爲自己爭取一下。”沒誰規定身子弱的人就不能擁有爭取並得到幸福的權利。
她能在外面的時間很短,能與他接觸的機會更少得可憐,自然是抓住了機會就坦白心思,否則一味地矜持,對方根本就不能明白她的心意。
“黃姑娘,對不起。”雲安曜重新坐回來,已經沒有了繼續上山逛廟會的心思。
“爲…爲什麼?”黃妙瑜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發顫的。
“沒有爲什麼。”雲安曜別開腦袋。
一則,她是赫連雙的好友,他本來就喜歡赫連雙,如果娶了赫連雙的好友,那算怎麼回事?
二則,做他的小侯夫人,會一輩子都在等待中渡過,他每年只能回來那麼幾天,她身子骨又這麼弱,哪裡受得住那樣漫無邊際的等待,她值得更好的人時時守在身邊呵護。
而那個人,不會是他。
黃妙瑜強忍住眼眶裡的淚花,“所以,我一點機會也沒有,是不是?”
雲安曜神情恍惚,他想到那天自己去找赫連雙的時候,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赫連雙當時告訴他,他有機會,但只是有機會和她做朋友。
“如果我以前給你造成了什麼誤會,那麼,我感到很抱歉。”雲安曜聲音漸漸暗沉下來,“至於這件事,還希望下了山,黃姑娘就能忘記。”
“好,我明白了。”黃妙瑜撐着桌子站起來,身子有些發抖。
站在亭子外的翠芙忙過來攙扶着,一見自家姑娘這樣子,就忍不住心疼。
本來就病弱,如今還被意中人一通拒絕,這病,怕是再也好不起來了。
“翠芙,下山吧,我累了。”
今天來的目的本來就是與雲安曜獨處,如今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沒必要再上山了。
“姑娘小心腳下。”翠芙攙扶着她,慢慢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黃妙瑜出門的時候,黃大太太就安排了不少孔武有力的護院跟着,所以雲安曜倒不擔心她的安危,只道了句:“姑娘慢走”。
“姑娘,算了吧,放眼京城,想娶您的少年公子多了去了,咱不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翠芙見黃妙瑜神情黯然,不由出聲勸慰。
“我沒事。”黃妙瑜喘了喘,突然笑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回去緩幾天就能痊癒了。”
見到姑娘心態這麼寬,翠芙總算得到了一絲欣慰,“姑娘能看開,那就最好了。”
“既然敢當着人家的面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得敢拿出承受被拒絕的勇氣來。”黃妙瑜擺擺手,“我只是身子弱,別的地方,還沒那麼弱。”
沒希望也好,提前說分明瞭,就能提前讓她絕了念想,免得往後時時牽掛着。
翠芙笑言,“姑娘,等回去了,奴婢給您做您愛吃的醋溜小丸子,可好?”
“嗯。”
主僕倆一路笑語不斷,很快來到山腳。
看着馬車旁的那一幕,主僕倆一起驚呆了。
所有跟着來的家丁護院都被殘忍殺害,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而屍體之外,停着一頂轎子,通體黑色,深濃到讓人心生恐懼的黑。
白茫茫的雪地裡突然闖進那樣醒目的顏色,就好像原本安樂祥和的世界突然被森森鬼氣佔據,連天空都變了顏色。
轎子外整齊站着八個擡轎的護衛,人人腰佩短劍,那劍鞘製作精良,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很木然,紋絲不動,就跟死人沒什麼兩樣。
那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讓黃妙瑜忍不住胃裡翻騰,後背冷汗涔涔。
“翠…翠芙,你快跑,你精神好,快回去通知他們,出事兒了。”
“姑娘。”翠芙直接嚇哭了,“那您怎麼辦?”
“別管我。”她這身子骨,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多遠,與其做無謂的掙扎,倒不如想法子讓其中一個人活着。
“快跑啊!”見翠芙站着不動,黃妙瑜吼她。
翠芙抹了把淚,一轉身提着裙襬快速朝着上山的路跑去。
“把她帶過來。”
轎子內,慢悠悠傳出森涼的聲音。
其中一個護衛機械式地轉過身,大步朝着黃妙瑜的方向走來,力氣很大,一隻手拎着黃妙瑜的後頸子將她送到了轎子上。
那重重的一摔,摔得黃妙瑜七葷八素,她好不容易掙扎着擡起頭來,首先見到一幅繡着銀色夔紋的黑色錦袖,視線再往上,對上一張顛倒衆生的臉,那雙眸,好像囊括了天地萬物,宇宙洪荒,又好似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詭譎,幽暗。
有生之年,黃妙瑜第一次見到這麼矛盾的人,看似超凡脫俗,可實際上卻是困頓在黑暗地獄多年的魔突然衝破了封印。
對方伸出手,兩指之間夾着一根銀針,輕輕一刺,便讓她動彈不得。
黃妙瑜越發害怕,“你…你是誰?”
他沒說話,指尖流轉至她脖頸處,一用力,扯下她脖子上的那枚玉墜,攤在掌心看,掌心的顏色,白到不正常。
似乎確定了什麼,他把玉墜收起來,又掀開她肩頭的衣服,掏出一個瓷瓶,把裡面顏色怪異的汁水倒出來抹在她雪白的肩上,然後細細觀看。
整個過程,黃妙瑜一顆心都是高懸着的。
她看到對方詭異的眼瞳縮了縮,然後對外道:“不是她——既然看到了本座真容,那就廢了她雙眼。”
“是,國師大人。”
——
翠芙玩命地往山上跑,意外地發現雲安曜竟然還在剛纔的亭子裡,他半趴在雕欄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雲安曜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見到翠芙一個人回來,他驚了驚,“你們家姑娘呢?”
翠芙一想到剛纔所見就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罵雲安曜,“都怪你跟姑娘說了那些話傷了她的心,否則也不會……”
意識到事態不對勁,雲安曜忙走過去,“你說清楚,怎麼回事?”
“姑娘遇到危險了。”翠芙哭道:“我們下山的時候,黃府跟來的護院家丁全被殺,姑娘讓我回來通知你們,山下出事兒了。”
正在這時,山下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
很明顯,是黃妙瑜的聲音。
雲安曜僵了一瞬,拔腿就往下面跑,“你快上山,通知國公爺他們!”
翠芙顧不得擦淚,繼續往上跑。
雲安曜來到山腳的時候,見到黃妙瑜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她雙眼緊閉,垂下兩行瘮人的血淚。
痛到渾身痙攣,滿地打滾。
“黃姑娘!”雲安曜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
黃妙瑜很痛苦,她顫抖的雙手輕輕撫向雙眼的位置,“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她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卻看不到他的模樣。
“別怕,我在,我在這裡。”雲安曜狠狠一拳捶在地上,腸子都悔青了,如果剛纔在山上他不要對她說那些話,或者阻攔她下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的眼睛。”黃妙瑜抱着腦袋,費力地嘶喊已經讓她的嗓子沙啞起來。
這副模樣,弱小又無助。
雲安曜突然將她摟進懷裡,“妙瑜,你不要怕,我會娶你,往後,我來做你的眼睛。”
懷裡不停掙扎的人突然靜默下來。
雲安曜垂眸,見到她嘴角笑意苦澀,“你這是在同情我嗎?”
“妙瑜,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說了那些話,你就不會……”雲安曜雙眼赤紅,他已經沒精力去想兇手到底是誰,只知道是自己害慘了她。
黃妙瑜越發平靜,“雲大公子,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你爲了懺悔而娶我。真的,你不欠我什麼。”
“妙瑜,你別說話,國公爺很快就來了,他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
黃妙瑜的確沒再繼續掙扎,不是不痛,而是已經沒力氣了。
——
翠芙跑到山上,費了好大勁才找到雲初微他們。
“國,國公爺,青鸞夫人,山下出事了,死,死了好多人。”
雲初微臉色一變,“什麼?你說誰死了?”
“黃府跟來的護院。”翠芙上氣不接下氣。
今天外出,除了黃妙瑜,其他人都沒帶丫鬟護衛。
“怎麼回事?”雲初微馬上把翠芙拉到人少的地方去,仔細盤問。
“奴婢一兩句話解釋不清。”翠芙語無倫次,“夫人就別問了,快,救人,請國公爺他們下去救人。”
“好。”雲初微轉身,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蘇晏身邊,“山下出事兒了,咱們地儘快去看看。”
這時,赫連縉和赫連鈺走了過來。
看到雲初微臉色不對勁,赫連縉問:“怎麼了?”
“黃府的護院全被人殺了。”雲初微緊蹙着眉頭,“黃姑娘很可能出事了,咱們快下山。”
嘴裡說着,手上便推搡着幾人往下山方向走去。
才走了幾步路,蘇晏專門負責在外刺探情報的護衛蕭沐就追了上來,同樣氣喘吁吁,“九爺。”
“但說無妨。”蘇晏擡手示意。
蕭沐大喘一口氣,“是北燕國師,易白。”
赫連縉聞言,腳步一頓,看向蘇晏,“你隨着他們往後山下,去看看黃妙瑜可有什麼事,我和三弟往山前這條路,去會會這位裝神弄鬼的國師。”
原本赫連縉想快速召集自己的暗衛們去圍攻易白,但這樣一來,自己在赫連鈺跟前的所有隱瞞都將暴露出來,如此,太過危險。
所以他只能把赫連鈺也帶着去。
幾人商榷好,就紛紛往兩個方向下山。
------題外話------
備註:這本文的設定是,女主沒武功,男主會武,但這種“武”是軍營裡練出來的那種實打實的功夫,輕功這種東西不存在,但翻牆夜探香閨什麼的沒問題【手動滑稽臉】
然後,所有男配角的技能就按照這個標準延伸開來,他們可能會些功夫,而且不弱,可動刀動劍動長矛,就是沒有內力的比拼,因爲這種東西在設定裡不存在。
ps:其實說了這麼多,衣衣就是想澄清,國師的出現不存在任何玄幻因素,他只是比一般人變態了一點,身邊的護衛厲害了一點。
然後國師是北燕人,親們就不難猜了哈,雲靜姝的身份和北燕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