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老太太被雲初微狠狠氣了一通,前所未有的憤怒,趕走三位媳婦以後就在房裡摔東西。
雲初微和範氏並沒走遠,就站在外面的遊廊下。
正房裡時不時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
範氏憂心忡忡,“完了,這回指定要鬧出大事來。”
雲初微無所畏懼,淡淡地道:“鬧大了纔好,我就怕事情不夠大。”
範氏無奈,“微姐兒,雖然老太太說話是不中聽,可你是曉得她的脾性的,這會子是又鬧又摔,萬一她一會兒出了點什麼事傳揚出去,對你名聲不好啊!”
雲初微笑了,“她一個活了幾十歲的人都敢豁出老臉跟我們鬧,我們爲何就不大度一回任由她鬧?只要她敢鬧,到最後別說面子,裡子都得給她丟光。”
從前就是太過注重名聲,所以處處拘束,處處受那老太婆壓制,既然今兒要爆發,那就一次性爆發好了,免得往後隔三差五再來一次,這府中上下,誰能受得了?
雲老太太一向最瞧不起她那庶出的女兒,禮親王側妃雲慧,今兒卻破天荒地悄悄遣了桑媽媽走後門出去打算把雲慧給請來。
雲慧一聽是侯府這邊事情鬧大發了,原本說好要陪禮親王妃去廟裡進香的她急急忙忙說明了情況,禮親王妃賢良大度,倒也沒說什麼,只叮囑了她幾句就讓人給她安排馬車過來了。
“大嫂,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一跨入沁芳園,見到雲初微和範氏站在廊下,雲慧一臉的焦急,“剛纔桑媽媽着急忙慌地去了禮親王府告訴我說這邊出事兒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小姑母不必緊張。”雲初微勸道:“是老太太今個氣兒不順,想摔摔東西泄泄火,一會兒準能好。”
嘴上這麼說,雲初微心裡卻在冷嘲。
馬氏這老不死的,平時對雲慧不聞不問,甚至因爲雲慧過得比她親生的女兒如意就將人家給恨上,如今事情鬧開來,她終於知道她那大女兒是個不中用的了,竟然還好意思厚着臉皮讓人去請雲慧過來,這是打算用禮親王的名頭來威壓她們母女兩個?
雲慧急得團團轉,拉着雲初微的手,“大侄女,你快跟我說說事情的起因經過,你們要再不說,可就真把我急壞了。”
雲初微靜下來,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情說給雲慧聽。
“竟然是大哥想把母親給送回祖籍養老?”雲慧聽罷,一臉的不敢置信,“大哥真是這麼說的?”
“這還能有假?”雲初微道:“就是因爲這件事是老太太一向最信賴的大兒子提出來的,所以她纔會這樣憤怒。”指了指正房方向,那裡面摔東西的聲音還在繼續,想來毀了不少值錢玩意兒,“你聽聽,這會子還沒消停下來。”
雲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既然老太太不想去,那就別勉強她了吧,你看看,這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一生氣就摔東西,讓外頭人曉得了,指不定怎麼笑話呢!”
雲初微看着雲慧的眼睛,問:“小姑母真的覺得把老太太送回去很不妥嗎?”
雲慧猶豫了一瞬。
其實說實話,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老太太早些離開東陽侯府,她嫁入禮親王府這麼多年,就是因爲老太太的眼紅嫉妒,見不得她過得比雲蓮好,處處編排她的不是,導致每次雲衝回來,她想來看看兄長都不能,就怕老太太又出什麼新花樣等着讓她身敗名裂。
可話說回來,她自己已經是個十二歲孩子的母親了,在王府的這麼些年,學會了隱忍,也學會了寬容,很多事情,她都想着能息事寧人的話絕對不鬧大,因爲不管什麼事,一旦鬧大了都是很難收場的。
況且這回直接與老太太的利益掛鉤。
雲慧在府上做姑娘的那些年就把老太太的脾性摸了個通透,知道這是個把面子和名譽看得比身家性命還重的人,早些年老太太就籌謀着把雲靜姝送入皇族好讓雲家在宮裡有個強硬的支柱,如今雖然雲靜姝沒辦法再嫁入皇室,可老太太的心願還沒完成,她怎麼會甘心就這樣回祖籍去過着平淡無味的生活?這恐怕比殺了她還要讓她痛苦。
“其實,小姑母心底深處也是對老太太有怨的吧?”雲初微繼續敲打,“我知道小姑母是個懂得顧全大局的人,不會因爲一點小小的隔閡就非要和老太太鬧僵,可小姑母你別忘了,你已經是嫁出去的人,你完全可以不必理會今天這件事的,老太太之所以讓人把你請來,無非是想借着你背後的禮親王府來給我們瞧瞧厲害罷了。
你看,即便是到了現在,老太太想的都不是把這件事隱瞞了不讓你知道不讓你煩心,而是直接請你過來參戰,她對你,只有利用而已。”
雲慧臉色一沉,手指捏緊了些。
“小姑奶奶,老太太有請。”
不知何時,正房裡摔東西的聲音已經停止了,桑媽媽走了出來,站在幾人身後木着臉回話。
雲初微深深看了雲慧一眼。
雲慧收了情緒,跟着桑媽媽走進正房。
此時的房間裡一片狼藉,多寶閣上名貴的古玩玉器,窗邊高大的汝窯花瓶,全都成了碎片。
“母親何故發這麼大的火?”雲慧避讓着碎片走上前,語氣盡可能地溫軟。
“慧兒,你平心而論,你姨娘不在了以後,我這個嫡母待你如何?”
雲老太太銳利的目光收斂了些,看下來。
雲慧輕輕抿着脣,她姨娘不在了以後麼?
她吃的是殘羹冷炙,穿的是雲蓮穿過不要的舊衣舊鞋,只有偶爾府上舉行宴會的時候,她才能藉機沾光吃上一頓熱乎的飽飯。
那些年若不是大哥時不時的來看她,悄悄給她帶吃的喝的,又說些話安慰她支撐着她,她怕是早就在絕望中死了。
雲慧本來想順着老太太的意說些她想聽的,可是腦海裡突然晃出剛纔在門外雲初微跟她說過的那番話。
的確,老太太直到現在都還想着利用她。
有的時候,一味的隱忍未必就能被放過,她也是時候硬氣一回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雲慧面帶笑容,“姨娘走了以後,母親對我的好真是……一言難盡,不提也罷。”
老太太如何聽不出這話的深意,馬上變了臉色,一雙老眼瞪得老大,“你什麼意思!”
雲慧臉上的笑容苦澀了幾分,“老太太那些年對我如何,你自己心裡沒點譜嗎?我的確是庶女,也的確是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身份卑微,可我也是人,侯府這麼大個家,不可能連一頓飽飯一身新衣裳都沒有。
我每天吃別人吃剩下的飯菜,穿別人穿剩下的衣裳。在外人看來,身爲東陽侯府的女兒,哪怕只是個庶女,那也算得上貴女,外面那些剛入仕途的官老爺爭着搶着娶,可在我眼裡,庶女就只是庶女而已,與嫡出的相比,根本就是雲泥之別。
老太太可還記得,老人們都說,同一年,一道門不出兩個女兒,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年不嫁兩個女兒,你明知道不吉利,卻還是在嫡姐纔出嫁不久後就催着我去禮親王府。
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讓外頭人把我和嫡姐的婚禮拿來作比較麼?我承認,嫡姐風光大嫁,不管是邱家的聘禮還是孃家的嫁妝,那都是我羨慕不及的,我也承認,我出嫁的時候沒什麼體面,不過就是禮親王府的一頂軟轎來把我從側門擡進去了而已。
可是後來呢?你有沒有想過嫡姐夫家爲什麼落敗了?雖然我不太相信一年嫁兩個女兒不吉利的荒唐說法,可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老太太你的機關算盡全都報應到自家女兒身上去了。
這會子可好,她落下一輩子的病根大歸孃家讓你養着,你自個覺得光榮是吧,想不想聽聽外面的人怎麼說的?”
雲老太太怎麼都想不到雲慧會說出這番話來,驚愕地張着嘴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也不必覺得驚訝,這些話,我憋悶在心裡好多年了,若非今天出了事你特地讓人去把我請來,我興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可我既然來了,那索性就不吐不快,一併說給你聽聽。”
想到那些年的苦日子,她臉色越來越冷,“送你回祖籍養老這件事,我自然是同意的,你也別拿什麼養育之恩來壓我,我如今再也不是當年任你欺凌的小庶女了,我背後有禮親王撐腰,你就算再有能耐,又能把我如何?
我想,不僅是我,就連大嫂、二嫂、三嫂,她們都會很樂意你被送回祖籍的,這麼多年,她們這些做兒媳的,哪個沒被你修理整治過?做你家的庶女不容易,做你家的媳婦更不容易,稍有不順你心意的,馬上就是一通修理一通罵,人家嫁入你家,是來相夫教子,不是來給你當受氣包的,誰不是爹生娘養的,你整天依着自己當婆母的身份隨意數落你那些兒媳的時候,可曾換個角度想想,你自己的女兒嫁入別人家若遭了這樣的待遇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雲老太太鐵青着臉,嘴皮一個勁顫抖。
與此同時,外面遊廊上。
雲蓮氣喘吁吁地帶着邱霞趕了過來,“這是發生什麼事兒了?”
見到雲初微和範氏,雲蓮問。
她本就體虛,這麼一路小跑過來,已是大汗淋漓,喘個不停。
邱霞一雙陰毒的眼直勾勾定在雲初微身上,“你又怎麼得罪我外祖母了?”
自從蘇家宴會以後,邱霞就發現了,雲初微的僞裝之下,其實是一副讓人避之不及的蛇蠍心腸,她嘴巴毒辣,腦子轉得比誰都快,絕不是外祖母口中所說的草包廢物。
她能得罪外祖母一次,就必然敢得罪第二次。
雲初微不以爲然,擡起頭來,“霞表妹,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講,你自小就在侯府長大,我覺得這種道理你比我更懂。”
“你!”
“沒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你就如此污衊我,是你太過關心你外祖母還是你看不得我和你外祖母關係好非得要挑撥離間?”
雲初微一點反駁的機會都不給她,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邱霞恨咬着牙。
雲蓮瞧見不對勁,馬上拽着邱霞的胳膊直接去了正房。
雲慧還在裡面,這麼多年憋屈在心裡的話,全部藉着剛纔的機會傾吐出來了,這會兒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
“娘。”雲蓮不明情況,但在看見雲老太太黑沉沉的臉色之後,心中也隱約有了幾分猜測。
“蓮兒,你來了?”
雲老太太直起身子,突然之間眼淚汪汪。
雲蓮嚇了一跳,忙過去扶着她,“娘,這到底是怎麼麼回事兒啊?”
雲老太太反握住雲蓮的手,哽咽道:“娘沒用,養了一起子良心狗肺的兒女,一個個長大了,當家爲人翅膀硬了,不想着好好孝敬孝敬我,反倒個個盼着把我送回祖籍去養老。”
雲蓮一聽,臉色就變了。
她夫家敗落,帶着邱霞大老遠奔赴孃家,在這府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老孃,若是老孃被送走,那往後她們母女的日子可想而知。
“爲什麼?”雲蓮迫不及待地問,“是誰出的主意?”
“還能有誰?”雲老太太看向窗外,意有所指。
外面有什麼?
遊廊上站着範氏和雲初微。
雲老太太這一指示,腦子再笨的也能看明白了。
邱霞大怒,“這麼說,是雲初微出的主意?”
這賤人,嫁出去了還不消停!
雲老太太剛想點頭,一旁的雲慧就插話道:“何必把罪過往一個孩子身上推,一人做事一人當,送老太太回祖籍養老的主意,是我出的,你們要有任何不滿,只管衝着我來,不必去找微姐兒。”
雲慧知道這是雲衝提出來的建議,所以她打算往自己身上攬,在這府中,她唯一信得過,唯一想護的人也就只有雲衝這個大哥了。
雲蓮皺了眉,“慧兒,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怎麼還插手管孃家的事?”
雲慧笑了,“嫡姐說得對,咱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怎麼還反過來管孃家事?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一邊待着去嗎?”
雲蓮麪皮一僵。
橫豎已經跟老太太撕破了臉,雲慧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挺直腰桿,“我是以禮親王側妃的身份來調解此事的,嫡姐你呢?”
邱霞拳頭緊了緊,語氣不善,“欺人太甚!”
自小就寄人籬下,邱霞最怕被人拿來作身份上的對比,所以當下一聽到雲慧的話,她滿腔的怒意就被徹底激起。
雲蓮難過的閉了閉眼,“慧兒,我知道早些年你受委屈了,可不管怎麼說,母親都是長輩,你這麼對她,就不怕良心受到譴責嗎?”
“良心?”雲慧嗤笑,“我不過就是個自小吃剩飯穿舊衣長大的庶女,我一沒受過教養嬤嬤的悉心調教,二沒像嫡姐一樣有過專門的先生教習,像我這樣言行粗鄙的小小庶女,能有得起良心嗎?”
雲蓮一噎。
邱霞見到自己娘被欺負,氣勢洶洶衝上前來。
雲慧垂眼瞧着她,“外甥女,你若是想打我的話,可得想想清楚,你這一巴掌下去,打的可不止是我,還有禮親王的臉面。”
邱霞怒不可遏,“我平素敬重姨母是個有能耐的,能在王府那樣的深宅大院裡摸爬滾打榮登側妃高位,可你最好別把我對你的敬重當成你欺辱我孃的資本!”
雲慧別開頭,心裡溢出絲絲苦澀。
孃家沒事的時候,沒有人會記得她,一有事,就個個拿她的身份來做文章。
其實她那些年也想過把老太太當成自己親孃孝敬的,奈何老太太眼高於頂,從來瞧不上她這卑微的出身,當然也不會去特地關照她在那破敗不堪的院子裡過得如何。
嫡母不善,讓庶女如何“孝”得起來?
今日不過是把自己從前受過的欺辱討了一點點回來,就被人說成是自視甚高,以權欺人。
如果這叫“欺辱”,那麼那些年她受過的,叫什麼?
“老太太,大老爺來了。”
桑媽媽突然進門來,壓低聲音道。
想起自己那個吃裡扒外的大兒子,雲老太太更是痛心疾首。
雲衝剛去衙門交接了一下,準備後天啓程北上,回來後第一時間就來了沁芳園,打算在走之前把老太太的事給辦妥。
邁着步子走進來,雲衝蹙眉掃了一眼一屋子的碎片狼藉,看向上頭的老太太。
“你來做什麼?”
老太太如今最不想看到他。
雲衝直接道:“我已經着人在收拾行頭了,明天一早就送老太太回祖籍。”
老太太瞪着眼珠子,“你!你怎麼敢……”
“兒子後天要啓程回北疆了。”雲衝道:“今後難得回來一趟,沒法侍奉跟前,又怕太太們照顧不周,怠慢了老太太,所以左右考量之下,決定把老太太送回祖籍養老。”
見老太太張嘴要說話,雲衝馬上又道:“在那邊,有老太太年輕時的好友,她們都盼着你回去呢!”
“我……”
雲老太太大喘着氣,“不走”二字還沒說出口,就再次被雲衝搶了白,“父親不在了,母親這麼多年一個人孤寂,送你回去和老友們相聚安度晚年,算是兒子的一點孝心,客氣的話,母親就不必說了,咱們是母子,說那些就見外了。”
雲蓮張大嘴巴看着自己這個大兄弟。
雲衝回望她一眼,接着道:“至於大姐和我這侄女,母親大可放心,大姐在府裡的一天,沒人會虧待她半分,霞姐兒的話,等到了議婚年歲,我會讓大太太給她物色個好婆家,定會讓她嫁得體面的。”
雲慧瞧着雲衝,會心一笑,果然,她這一輩的,就只有大哥處事最爲果決乾脆也最爲正直講理,說一不二。
老太太險些氣暈過去。
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哼哼唧唧起來,說這裡痛那裡痛。
雲衝知道她是裝的,目的就是不想離開東陽侯府,他並不戳穿,馬上請了大夫來給老太太看診。
大夫摸了半天的脈,沒瞧出端倪來,心中狐疑,卻不敢說出口。
大戶人家的老太太,素來養尊處優,被蚊子叮了一口都能驚動全家上下,看大夫乃是家常便飯,他想着,難道自己的醫技還不夠純熟?
雲衝一直觀察着大夫的神情,只見他時而蹙眉,時而沉思,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出聲問:“大夫,老太太如何了?”
老大夫還是沒瞧出端倪來,忙站起身,恭敬道:“回侯爺的話,老太太身體端健,並無大礙,只是稍微有些氣不順而已,靜養幾日就能好了。”
雲衝眼底含了一絲笑意,吩咐人遞了銀子給大夫又送他出去。
牀榻上的老太太已經黔驢技窮,現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死磕到底,所以即便是大夫都認定她沒事兒了,她還是繼續哼哼唧唧,還越哼越厲害,彷彿真是哪裡不得勁了。
雲衝讓桑媽媽進來照看着,他則闊步走出房門。
雲初微、範氏、雲蓮、雲慧和邱霞幾人都還在。
“大老爺,母親怎麼樣了?”雲蓮焦急地問。
“沒什麼大礙。”雲衝一臉嚴肅,“等送回祖籍去適應適應就好了。”
雲蓮憂心忡忡,“母親要真是哪裡不舒服了,怎還回得了祖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就是!”邱霞通紅着眼,“大舅舅,你們這麼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就不怕遭天譴嗎?”
雲衝臉一沉,“你若放心不下,不如跟着老太太一起回去,如何?”
邱霞小臉一白。
雲蓮忙把她拉到一旁生怕她再繼續頂嘴。
雲衝呵斥,“是讓老太太回祖籍養老,不是讓她赴刑場,你們一個個就開始哭喪了?還沒到時候呢!”
雲蓮與雲衝雖然是一母同胞,但她很清楚,自己這個親弟弟從小就與自己不親近,如今自己寄人籬下,吃穿都得靠着東陽侯府,一旦真惹怒了他,恐怕自己往後在這京城再無立足之地。
晃回思緒,雲蓮改了話口,“大老爺說得對,母親一大把年紀還要在這府中操勞,實在不應該,也是時候把她送回去養老了。”
雲慧似笑非笑地看着雲蓮,暗想自家這位嫡姐變臉可真夠快的。
至此,把雲老太太送回祖籍養老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二房三房的人雖然沒站出來,卻都是默認了的,說實在話,老太太那種脾性,怕也只有已故的老太爺受得住了,他們做兒女做媳婦的這幫小輩,多年來一直在老太太手底下受氣,一個個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可誰也不敢先發泄出來,沒想到雲衝這個從前最孝順的兒子當先打破了這份僵持的平衡,反倒讓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回祖籍的事一拍板,衆人就都各自散去,任憑雲老太太再怎麼折騰都沒有再能轉圜的餘地。
晚間時分,雲衝讓範氏安排了幾個得力的丫鬟婆子來沁芳園好一通收拾。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的行頭就全都裝到馬車上去了。
外院的人前來催啓程,雲老太太卻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臉色怒到猙獰。
桑媽媽一聲嘆氣接着一聲,“老太太,來日方長,咱們先走吧,等到了桐縣再想法子。”
大老爺向來說一不二,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盼着他反悔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擡了擡手,“你去把許菡叫來,我有話吩咐她。”
桑媽媽推門出去,不多時,把許菡帶了進來。
“給老太太請安。”許菡恭敬地行了一禮。
老太太擡起眼望着她,“菡丫頭,你應該知道我今日就要返回祖籍養老的事了吧?”
許菡斟酌片刻,點點頭。
“在走之前,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老太太目光灼灼。
許菡道:“老太太請說。”
“每隔十天,你就給我來一封信,把侯府上下的境況事無鉅細地彙報給我。”
老太太用近乎命令的語氣道:“不能遺漏半分,我雖然人不在京城,但這府中的很多事,還是要親自監管監管的,否則這麼大的家業,要真讓我那幾個心懷不軌的兒媳婦接管了,東陽侯府怕是得敗在她們手裡!”
許菡問,“老太太爲何不乾脆留個心腹在府上呢?菡兒不是不肯幫老太太這個忙,而是我纔來東陽侯府沒多久,說出來不怕老太太笑話,連府上的人都認不全,況且以我的身份,很難穿插在太太和姑娘們之間,打探消息想來也是比較困難的,我就怕到時候沒能給老太太提供有用的信息,誤了老太太的大事。”
許菡家境雖然不太好,腦子卻是夠用的,這些個世家豪門內部的爭鬥她看過不少,剛纔一聽,就隱約猜到老太太在打什麼主意,她只是個外來人,只想陪着哥哥讀書盼他早些考取功名衣錦還鄉光耀門楣,從沒想過要參與這些人的算計,所以,能獨善其身,她就儘量獨善其身,沒必要惹一身腥。
老太太聽了她的話,頓時陷入沉默。
顯然,老太太也被這番話動搖了。
許菡的身份的確能用作眼線,因爲沒人會懷疑她,可是她與太太們接觸的機會太少了,讓她去打聽事情,萬一露餡了還不好收場。
思來想去,老太太決定讓自己的大丫鬟忍冬留下來。許菡走了以後,老太太好生交代了忍冬一番,便在桑媽媽的攙扶下拄着杖走出大門,坐上馬車,一路朝着祖籍方向行駛而去。
送走了老太太,整個侯府上空的天似乎都明媚了起來,二太太和三太太雖然都沒出面,但不用想也知道這兩個人指定躲在房裡偷着樂。
不用出一分力,藉着長房的手就把那老太婆給送回去了,二房三房能不高興麼?
——
雲沖走的這天,雲初微和蘇晏一大早就趕來相送。
雲衝依依不捨地看着寶貝女兒,又對蘇晏一通囑咐,“臭小子,我不在的日子裡,你可要好好待我女兒,否則要讓我聽到一絲不好的言論,我回來就打斷你的腿。”
蘇晏莞爾一笑,“岳父大人放心吧,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她受到丁點委屈的。”
“這還差不多!”雲衝輕哼一聲,又與範氏、雲安曜和雲靜姝以及二房三房的人一一道別,這才策馬揚塵往城門外疾馳而去。
範氏抹了抹溼潤的眼眶,轉過身。
每年都一樣,聚少離多,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雲靜姝上前來攙着她,“娘,爹又不是不回來了,您別傷心,說不定年底還能回來跟咱們團聚吃個年夜飯呢!”
範氏再捨不得雲衝,心裡頭也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點點頭。
雲初微正準備和蘇晏回去,雲安曜就在後面喚住她,“雲初微,你過來。”
她駐足,轉身,卻是一步也沒挪動,“有事?”
“我有話想問你。”雲安曜眼神冷鷙。
雲初微面色如常,“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我趕時間。”
雲安曜看了蘇晏一眼,“我和微妹妹打算談些私事,國公爺能否避一避?”
蘇晏沒答話,看向雲初微。
雲初微點點頭。
蘇晏不急不緩地往一旁走開了去。
雲安曜走上前來,放低聲音,“我問你,你出嫁那天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雲初微眨眨眼,表示很無辜。
“你說,你纔是大太太的親生女兒,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雲安曜眸底響起驚濤駭浪,好似要將雲初微吞沒。
“你能來問我,就說明自己早就猜到答案了,只是不敢相信那是事實,對吧?”
陸修遠沒說錯,雲初微是個很擅長把握和揣測人心的人。
當下雲安曜那種眼神,讓她一眼就看穿他到底在想什麼。
雲安曜抿着嘴巴。
雲初微後退一步,微笑,“埋藏了十五年的真相,如今公不公諸於衆都已經不重要了,對我來說,侯府嫡女只是個名頭而已,我真正在乎的,是自家血肉至親對我的態度。”
盯着雲安曜的雙眼,雲初微笑意更深,“那麼,哥哥你對我的態度,又是什麼呢?”
雲安曜猛地一震,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內心受到了巨大震撼。
自從那天雲初微說了那句話,他就私底下想方設法去查證這件事,雖然不全面,但還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譬如:雲初微和雲靜姝兩個人之間只可能有一人是真正的雲家人。
那個時候,他滿臉的不屑,就算只有一個是真正的嫡女,那也只能是靜姝,雲初微不過是半途鑽出來的冒牌貨而已,與靜姝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人。
後來他又去了一趟外祖家,使盡渾身解數才從外祖母的嘴巴里撬出一點點信息來:雲靜姝是抱養來的,而這位時隔十五年回府的雲初微,纔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不可能!”
他當時在外祖家情緒亢奮,完全不能接受,被他外祖母狠狠訓斥了一頓。
雲初微回門的那天,雲安曜並沒有出席,他怕面對事實,害怕一見到雲初微就想起這個顛覆他所有認知的真相,他寧願相信,靜姝纔是他親妹妹。
雲初微把雲安曜的所有表情都納入了眼底,心中瞭然,看來這件事對雲安曜的打擊不小。
畢竟自她回府,雲安曜就從沒給過她一天好臉色,如今突然得知被他欺辱謾罵過的那個女人才是自己的親妹妹,雲安曜的內心想來是無比崩潰的。
“哥哥若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府了。”
雲初微轉過身,背影筆直,腰肢纖瘦,氣質清冷。
雲安曜傻傻站在原地,完全沒了反應。
越是想摒棄腦海裡那些亂糟糟的想法,就越想去在乎這件事,思緒煩亂,腦袋像快要爆炸似的。
雲初微走過來的時候,蘇晏問:“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雲初微道:“一些讓人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蘇晏點點頭,不再繼續問了,很多時候,他願意給她留些私人空間。
“一會兒吃了飯,你若是不忙的話,咱們去花市逛逛,怎麼樣?”雲初微突發奇想。
“想買花了?”
“也不是,就想去逛逛,看能否淘到一兩株珍品。”
她來了這麼長時間,似乎都沒見過玫瑰花,打算去花市上瞧瞧,到底是自己平時太忙沒注意,還是南涼根本就沒有玫瑰。
回到國公府,卻見赫連縉歪歪斜斜靠在燕歸閣正廳的小榻上,沒個正型。
雲初微蹙眉,“二殿下有事?”這人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改過自新好端着臉去見皇帝,跑她這邊來做什麼?
“聽說青鸞夫人把雲家那位老太太送回祖籍養老去了?”赫連縉偏過頭,笑得意味不明。
雲初微不答反問:“二殿下似乎對東陽侯府的事很上心?”
赫連縉靜默不語。
看來他的重生改變了很多事情,比如,雲家這位老太太在前世的時候並沒回過祖籍,而是等他知道自己與菡兒錯開的真相以後纔想辦法把她給弄死的。
想不到這一世,那老太太這麼早就謝幕,看來往後的發展軌跡都會逐漸偏移前世了。
赫連縉開始期待起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坐以待斃,得想辦法主動出擊才行。
“我們下午要去花市,二殿下去不去?”
知道攆不走這混世魔王,雲初微隨便客套了一句。
“去。”今天是個特殊日子。
赫連縉的回答遠在她意料之外。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他待在府裡又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來,前幾天把蘇晏的酒搬得只剩一罈,誰知道今天會不會去搬蘇晏的小金庫,把銀票拿來墊桌子。
吃完飯,一行三人就換了簡單的常服坐上馬車去往花市。
古代技藝匱乏,修剪和盆景佈置都比不上現代,很多花又得不到正確的培養,所以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單調乏味。
雲初微左顧右盼。
花市,顧名思義是花樹盆景最大的聚集處,街道兩邊都有攤販,高級一點的,會租下鋪面,把盆景用木架子支起來,層層隔開,遊人能從外面一覽無餘。
雲初微不明白赫連縉爲什麼會同意跟着來,但看他一副呵欠連連的懶散樣子,她覺得很無語。
“微微想買什麼?”蘇晏問。
“再逛逛吧,看到想買的再買。”
雲初微沒直說,這一路尋找着玫瑰的身影,但逛了半條街,似乎都沒有。
她有些泄氣。
前頭不遠處突然傳來爭吵聲。
雲初微擡目望去,見到那處圍了一圈人,看不清主角。
但從隱約的言辭間聽得出,是在爭一盆花。
什麼花有這麼大魅力?
雲初微來了興趣,打算過去看。
蘇晏拉過她的手,指了指一旁的茶樓。
那意思不言而喻,站得高看得遠。
雲初微沒異議,跟着蘇晏上了樓。
三人尋了個最靠近爭執點的雅間坐下,往下一看。
雲初微有些傻眼,下頭爭執的,竟是兩位姑娘,而這兩位姑娘還不是別家的,正是許菡和雲雪瑤。
更讓雲初微傻眼的是,她們正在爭執的,就是一盆一人高的玫瑰花。
雖然培養修剪得不是很好,根部老化嚴重,花瓣開得也有些散亂,但那大紅的誘人顏色和隱約往樓上傳的芳香味,無一不昭示着這就是雲初微找了半條街的玫瑰。
許菡此時緊緊皺着眉,哥哥自小就愛花,今天又是他生辰,她打算來逛花市買一盆特別一點的回去送給他讓他高興高興,可是自己纔剛要付錢,雲雪瑤就從一旁冒出來了,說願意出雙倍價錢買下這盆花。
“這花是我先看中的,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你怎麼能硬搶呢?”
雲雪瑤輕蔑一笑,“硬搶?誰告訴你我是硬搶,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清楚的,本姑娘我願意花雙倍價買下這盆花,先來後到的道理我懂,不過在我這裡,有錢纔是硬道理,你若想要,可以再在我的價位上加雙倍,你若出得起錢,我就把這盆花讓給你。”
這麼放話,是因爲雲雪瑤料準了許菡拿不出錢來。
事實上,她並不打算把這盆整個花市獨一無二的花讓出去,這是她打算買回去送給三殿下的,三殿下也愛賞花,若是看到了這盆獨一無二的,一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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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混世魔王會怎麼虐雲雪瑤這個小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