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轉身問秦方,“秦公子剛纔可看清楚從畫舫上落水的那人是誰?”
“啊?”秦方似乎是這時候才發覺對面的動靜,驚訝地應了一聲後搖搖頭,“沒看見。”
他只顧着研究許菡帶來的顏料了,竟然是上品,以前在揚州都沒見過的。
對面的畫舫很快離開,黑衣人們也消失在夜色深處。
許菡內心很不安,因爲她的確看見了那個人就是二殿下赫連縉。
都被人打落湖中了,想必傷得很重吧?
這麼一想,越發站不住腳了,“秦公子通不通水性?”
“我?應該是不通的。”秦方大概明白了,她想救人。
只可惜,他是真不懂水性,幫不上忙。
許菡一咬牙,“我先失陪一會兒。”
說完,走到甲板上,翻過雕欄,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
秦方大驚,忙跑出來,“許姑娘——”
湖裡面不斷有水泡往上冒,就是見不到許菡再冒頭。
秦方徹底慌了,許菡一個姑娘家,她能通什麼水性?
情急之下,忙讓船伕調頭轉回去叫人。
許菡的確不通水性,所以在水裡隨便撲騰兩下就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窒息,好像被厲鬼堵住了鼻孔扼住了喉嚨般難受。
其實不是非要逞強,而是在那一瞬間並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直接跳下來了。
她的意識越來越薄弱,恍惚間,只覺得腰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箍緊,帶着她慢慢往岸邊游去。
她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顏,卻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彷彿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過。
但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想不出來,卻很眷戀。
已經快沒意識的身子不由往他身上貼了貼。
赫連縉抱着她往湖岸遊的動作一僵,轉瞬之後,加快速度。
徹底出了湖,已經接近赫連縉的別莊,白起早就駕了馬車等在外面,待赫連縉急吼吼地抱着許菡上去,他馬上就揮着鞭子往別莊趕。
“二殿下,您的傷……”
雖然知道只是做戲,可主子這代價也太大了,白起有些擔心。
爲了一個女人傷成這樣,至於麼?
“少廢話,快些!”
裹着寒冰的聲音冷透,彷彿能把人的耳膜刺穿。
白起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再不敢多嘴。不用想,主子又打翻醋罈子了,這一次還挺厲害。
白起扁扁嘴,既然那麼上心,爲何從來不向人家坦白心意?
難道二殿下還真有被虐情的特殊嗜好?
一想到此,白起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到達別莊的時候,赫連縉抱着渾身溼透的許菡進了門,什麼也不顧,先將她平躺在錦絨地毯上,不斷按壓胸腔致使她吐出水來,再往她嘴巴里渡氣。
這種辦法,似乎叫做“人工呼吸”。
赫連縉前世見雲初微做過,所以有樣學樣。
反覆渡了十多次的氣。
許菡才終於有了轉醒的跡象。
“咳咳咳……”
赫連縉眉目一動,以一種能讓雲初微都驚歎的利落動作快速倒在地上,裝死。
其實他不用裝也很像,因爲肩膀上的確是捱了一刀,傷口不淺,剛剛又在水裡面泡過,如果再不處理,很輕易就能感染髮炎。
許菡睜開眼睛,房間裡燭火明亮,讓她不適地別開腦袋,目光所及處,竟然是赫連鈺慘白的俊顏,以及他肩膀上還在流血的觸目驚心傷口,鮮血浸染到他濃墨色的衣袍上,呈現詭異的顏色。
呼吸一頓,許菡馬上坐起來,伸手推了推赫連縉,“二殿下。”
沒反應。
許菡再推了推,“二殿下?”
還是沒反應。
顧不得打量四周以確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許菡站起來,彎下腰去拉赫連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到牀上去。
赫連縉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呼吸還越來越微弱。
許菡一陣心慌,忙對外喊,“有人嗎?”
她隨意看了一下,這地方自己沒來過,也不像是皇宮,倒像個庭院,至於是誰家的,她沒法確定。
遊廊那頭匆匆走過來一個丫鬟,“姑娘,您醒了?”
許菡驚訝地看着她,“這兒是什麼地方?”
丫鬟道:“是二殿下的別莊。”
原來如此。
許菡高懸的心總算放下去一大截,喘了口氣就忙道:“趕快請大夫,二殿下傷得很重。”
丫鬟看了許菡一眼,“姑娘渾身都溼透了,奴婢給您備水沐浴更衣吧?”
許菡有些尷尬,“能否麻煩你借我一套衣裳?”
身上這套已經溼透,不能穿了,總不能一會兒沐浴完,還得穿回來吧?
丫鬟點點頭,領着許菡去了浴池。
長這麼大,許菡只在浴桶裡沐浴過,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浴池。
一進去,就感覺到陣陣花香襲來,放眼一瞧,卻是浴池裡撒滿了花瓣,在熱泉的燻蒸下,香味慢慢散發出來,熱泉上方霧氣氤氳,襯着四周的白玉石,恍惚間讓人產生誤闖仙境的錯覺。
“姑娘,衣裳給您放這兒了。”剛纔那丫鬟再回來,手上多了一套料子上乘的襖裙。
許菡翻看了一下,驚道:“二殿下待你們可真好。”
連丫鬟都能穿這麼華貴的衣服,果然是皇家待遇。
丫鬟笑道:“姑娘誤會了,這是二殿下給未來的皇子妃準備的。”
“皇子妃啊?”許菡突然想起那次赫連縉發瘋將她拎上馬背飛馳往城郊的時候說過他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原來是爲那位準備的衣服。
說不上來爲什麼,她突然覺得哪裡都不得勁,酸不溜秋的,咂咂嘴巴,“那我還是不穿了,能否麻煩你幫我把我身上這套衣服拿去烘乾?”
丫鬟疑惑,“姑娘可是不喜歡這款式?西廂專門有一間房是擺放皇子妃衣服的,上百套呢,您要是不介意,奴婢先帶您過去挑,那邊還有衣鏡,您還可以試穿。”
上百套……
這得多在意纔會爲那個人準備這麼多衣服啊?
許菡癟癟嘴,“罷了,我可不想他醒來再說我腦子不好使,竟然敢穿皇子妃的衣服,你還是幫我把我的衣服烘乾吧!”
丫鬟有些遺憾,許菡又道:“記得請大夫。”
他要是死了,她肯定脫不了干係,她可不想自己年紀輕輕就惹上官司,馬上就要定親了,影響名聲。
看到丫鬟點頭,許菡才慢慢脫下衣服跨進浴池。
小丫鬟很快把許菡的衣服拿去火爐邊烘乾又送回浴池。
沐浴回來的時候,林太醫正在給赫連縉把脈。
“大夫,二殿下他…如何了?”
顧不得絞乾頭髮,許菡大步跨進去,眉眼間說不出的焦急。
“二殿下傷得很重。”林太醫嘆氣道:“能否熬過去,就全看今天晚上了。”
“啊?”許菡嚇得心跳都快停了,“怎麼會…這麼嚴重?”
林太醫扒拉開赫連縉肩上的傷口給她看。
那一刀剛好砍在肩胛骨上,傷口很深,連平躺都不能,只能側躺,背對着她。就算是已經敷了止血藥打了繃帶,那血依舊滲透繃帶而出,殷紅的顏色觸目驚心。
許菡急了,“那萬一挺不過來……”
“挺不過來,便只能說明二殿下命該如此。”林太醫又是一嘆,“老夫唯有儘量幫二殿下處理一下傷口,至於什麼時候會醒來,老夫也說不準,今天晚上,恐怕得有人看到天亮才行。”
許菡皺起眉頭,她要是一晚上不回去,祖母和哥哥恐怕得急死。
可如果自己就這麼走了,二殿下要真有個好歹,不僅她逃不掉干係,還會連累祖母和哥哥。
怎麼想都爲難。
最後,兩權相害取其輕,還是決定留下來看守赫連縉。
“大夫,只要熬過了今天晚上,他就能沒事了,對吧?”
唯恐林太醫說得不夠仔細,許菡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遍。
林太醫點點頭,“對。”
“那好,今天晚上,我來看着。”許菡面色說不出的凝重,眼底一抹堅定。
“你?”林太醫有些狐疑,“成嗎?”
“有什麼要做的,大夫只管吩咐就是了。”
“也沒什麼要做的。”林太醫瞄了赫連縉一眼,“姑娘既然要看,就得保證今天晚上一步也不能離開這間房,否則二殿下要一口氣上不來,你得負責任的。”
許菡嚥了咽口水,“好。”
猶豫了一下,“大夫能否幫我個忙?”
“姑娘請說。”
許菡吞吞吐吐地道:“我本未出閣,這樣一整夜與外男共處一室,即便沒什麼,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林太醫立刻明白過來,“姑娘只管放心,這裡是二殿下的地盤,裡面的下人也全都是二殿下的人,誰也不敢把這些事往外泄露半個字的。”
“那就好。”許菡放下心來,如今這情況,她是沒辦法讓人回去知會哥哥一聲了,只能讓他們先急一晚上,只要天一亮,她馬上就回去。
林太醫走後,剛纔那丫鬟進來給許菡續了茶,又把絞頭髮的毛巾送了來,“姑娘若是累了,就去西廂休息吧,奴婢可以頂替您看着。”
“不,不用了。”許菡可不敢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一個小丫鬟,萬一小丫鬟一個盹兒打到明天早上害死了赫連縉,那她就真的罪無可赦了。
“既然這樣,奴婢就退下了。”
“嗯。”
許菡坐在牀榻前,撐着下巴,看着赫連縉的背影,低聲咕噥,“二殿下,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啊,否則我這一晚上的清譽就白白犧牲了。”
這個時候的赫連縉其實是醒着的,聽到她說的話,眉頭不由擰緊,氣息冷得能結冰。
他倒還想方設法打算在七夕這天晚上給她個驚喜,她竟然去私會別的男人?
看來不讓她體會一下焦躁的滋味,她是不知道心疼人了。
半夜,赫連縉發了高熱,許菡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急忙忙去水房打了冷水來,一塊又一塊的冷毛巾往他額頭上敷。
赫連縉燒得厲害,全身冷熱交替,可急死許菡了。
大半夜的,上哪兒叫大夫去?冷了,就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熱了,就不斷給他敷冷毛巾。
因爲不斷重複這些動作,所以難免會牽扯到赫連縉的傷口,他疼得直冒冷汗,呼吸時重時輕。
許菡不懂醫術,但她能從他的鼻息中感覺得到他的情況又嚴重了。
“二殿下。”雙眼熬得通紅,許菡害怕再這麼折騰下去會把他給折騰死,索性將他輕輕扶起來坐好,避開傷口將錦被裹在他身上,然後讓他歪靠在她身上。
這樣的話,不管冷熱,都不用大幅度動作,興許能減緩情況惡化。
“水……”赫連縉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來,很輕,許菡幾乎是將耳朵貼到他脣邊才聽明白的。
目測了一下牀榻和桌子之間的距離,許菡犯難了。
赫連縉還靠在她身上,這時候若是將他放躺下去取水,勢必會動到傷口。
可如果不取水,他渴死了怎麼辦?
權衡再三,她還是動作輕緩地將他放下去。
“嘶——”
尖銳的疼痛,讓赫連縉忍不住在睡夢中皺起眉頭來。
許菡雙手合十,滿臉歉意,“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忍一忍,我馬上給你取水。”
水取來,輕輕湊到他脣邊。
赫連縉毫無意識,嘴巴張了張,沒喝進去多少,大多數從嘴角流了出來。
許菡心一橫,卡住他兩邊臉頰迫使他嘴巴張開,端着杯子往裡面灌。
意識不清醒的人哪能吞嚥得這麼快,於是片刻之後,赫連縉被嗆着了,咳嗽聲不斷。
一咳就牽動傷口,直接疼醒。
睜眼見到許菡還保持着一隻手卡住他的兩邊頰骨,另外一隻手給他灌水的情況。
赫連縉:“……你這是在謀殺麼?”幽涼的聲音,帶着些微沙啞,嚇得許菡手一抖,險些把杯子抖翻在牀榻上。
“二殿下,你終於醒了。”滿是慶幸的語氣。
“再不醒,就得死了。”赫連縉撐着身子坐起來,肩胛骨處很疼,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抿着脣,望向她,“你救我上來的?”
“啊?”許菡有些懵,連她都不知道是被誰給救上來的呢!
“哦,是,對啊,是我把你救上來的。”撒謊式的咳了咳,許菡說得大言不慚。
“救了人又謀殺人,你這女人,腦子真不好。”
其實是想埋怨她不會照顧人來着,誰料出口就是損人的話。
許菡小臉氣得鼓鼓的,“誰謀殺你了?要不是爲了等你醒來,我能在這地方待一晚上麼?”
“這麼說來,本皇子還得感謝你?”
“感謝就不必了,一會兒天亮,你讓人送我回去。”許菡氣哼哼地想着,反正也不是她救上來的,就當是做了一回傻事兒,以後再也不爛好心了,否則救了人還被人損,那嘴巴,是沾了毒的嗎?說句好聽的會死?
“你既救了本皇子,又不等着本皇子痊癒就半途跑路,這算怎麼回事?”
“你不是已經好了嗎?”許菡沒好氣地瞅着他。
赫連縉狹眸中的光突然就渙散下去,像是傷口突然發作了,臉色在一瞬間慘白到可怕,兩眼一閉,往後倒。
“二殿下!”許菡心肝都快被他嚇碎了,見他昏迷不醒,她拍拍他的臉,臉上沒什麼溫度,冰冰涼涼的。
“喂,你別嚇我!”許菡很想出去叫人,可是這個時辰,能叫到的就只有那個小丫鬟。
她皺緊眉頭,終於泄了氣,“算我怕你了,只要你能醒過來,我就一直照顧你,直到你痊癒爲止。”
“發個誓。”
原本“半死”的人突然出聲兒了。
“……”
許菡磨牙,這丫根本就是來討債的,她上輩子欠他錢沒還吧?
原本想聲討他捉弄人的,奈何一對上那張蒼白的臉就說不出口,最終指天發誓道:“我保證,在你痊癒之前,我會一直照顧你。行了吧?”
“唔……”
回答她的,是他逐漸睡過去的聲音。
——
北疆的七夕節,沒有京城這麼熱鬧,尤其是在軍營裡。
按照往年的慣例,大將軍侯會給這幫糙漢子們輪班兒放假。
常年不歸家的軍士們除了在戰場上很勇猛,在那方面也不賴。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男人,誰能一年到頭憋着?
所以空閒時,不少軍士會去窯子裡找姑娘,酒樓裡聽曲兒。
總而言之,就是想消遣消遣舒舒心解解乏。
當然,這些人裡面得除了大將軍侯雲衝。
這位主帥從來不會在外面找女人,他可是軍中人盡皆知的“好男人”。
通俗了講,懼內。
若不是怕嫡妻,他能憋一年到頭?要換了別的,就算不會去逛那銷魂窟,起碼也得小妾成堆左右環繞了吧?
對於士兵們的調侃,雲衝從來一笑而過。
事實上,他並非懼內,只是沒有他們那麼強烈的需求而已,他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軍務管理上的。
這麼多年來,不管兵士們怎麼激將,大將軍侯始終不爲所動,所以今年他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位剛來半年的年輕的少帥身上。
晨練過後,在衆人的攛掇下,不怕死的副將浦良小跑過來,齜着嘴笑,“少帥,兄弟們半年沒出去樂呵了,難得今兒七夕,您看是不是……?”
想到窯子裡姑娘那白花花的胸脯,浦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雲安曜摘下頭盔,一張臉冷得冰塊兒似的,“七夕放假,誰規定的?”
浦良一口口水嗆在嗓子眼。
上頭倒是沒規定,但這是北疆軍隊默認的節日啊,往年大將軍侯都會放的,難不成這位一來,就得沒收回去?
對於帶着衆兄弟滿心期望來的浦副將來說,若是完不成任務,回去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爲了不英年早逝,他壯着膽子,“少帥,您來北疆也半年了,難道就不想那什麼……?”
半年來聽他們插科打諢慣了,雲安曜當然懂這什麼意思,當即就從腳底升騰起一股冷氣來,凍得浦副將直哆嗦,心中一“咯噔”。
完了完了,這位又要發飆了。
“都給我滾回去,繼續操練!”不帶任何一絲表情,寒氣入骨。
浦良:“……少帥。”
“再多說一個字,加一個時辰的操練時間。”
浦良閉了嘴,又想着總不能就這麼回去吧,沒法兒向兄弟們交代啊,於是他打算去找雲衝。
大將軍侯平時對他們這幫兄弟還不錯,總不會拂了這層面子吧?
浦良來到書房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他隨意翻了翻雲安曜桌案上的書卷,剛拿起一本來,就發現裡面掉出了一本小冊子。
樣式還挺新穎。
浦良心下好奇,彎腰撿起來翻開看了看,頓時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樂死我了,原來少帥不愛出去找姑娘,愛看這玩意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