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你找我?”江未語徑直走過去。
陸修遠直接問,“如果現在帶你回江家,你有幾成把握能贏得了她們?”
“現在嗎?”江未語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華麗馬車,猶豫了一下,“現在恐怕不行,就這麼回去,哪怕我有證據,我爹也不一定會信。”
“這麼說,你已經有主意了?”
看着陸修遠那事不關己的淡漠態度,江未語抿了抿脣,她還以爲陸修遠會好人做到底幫她回去呢,原來除了一個陸家大少奶奶的身份,他什麼都不會給她。
不過江未語並不灰心,他們倆的相遇本來就是從誤會開始的,他對她印象不好,自己對他同樣印象不好,再說婚姻只是交易,哪來的“夫妻情”,自然是各顧各的。
心念一轉,江未語道:“不如這樣吧,你寫封綁架信給我爹。”
陸修遠挑眉,“以我的名義?”
“是,以你的名義。”
江未語並不知道陸修遠和江家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但她覺得,陸修遠的大名她爹一定聽說過,一旦看到是陸修遠的親筆信,江永敬不可能不來。
“你想在回江府之前見他,我直接寫信讓他過來就是了,爲何一定要用綁架信的方式?”
江未語搖搖頭,“這封信如果只寫一封,那就失去效用了。”
“哦?那要寫多少?”
“幾十封,甚至是幾百封。”江未語目光堅定地道:“而且要確保第一道手一定經過江大姑奶奶,她毀了一封,你就再寄一封,毀了第二封,你就再寄第三封,如此不間斷地寄過去,從開始的一天一封到一天兩封逐漸增加到一天十幾封甚至是幾十封,就好像密密麻麻的蝗蟲一樣,她越是害怕,越是想毀了它,來得便只會越多,一點一點地侵蝕她的理智,支配她的大腦,我要她活在恐懼中。”
陸修遠看着對面的女人,那倔強的樣子與初見時別無二致,還以爲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花瓶,沒想到整治起人來竟然絲毫不手軟。
有點兒意思!
陸修遠精緻的脣角不覺微微往上揚了揚。
——
陸修遠的時間是十分寶貴的,自然不會爲了一個江未語真的去寫這麼多信,他只寫了一封,剩下的,便全交給善於臨摹的隱衛們,至於每封信上那表明江未語真正身份的標記,可沒人能給她代勞,全是自己來的,還得順便把陸修遠的印鑑給戳上去。
江未語回家心切,所以即便是看到隱衛們累了也不讓他們歇下來,自己端茶送水捏肩捶背,把隱衛們當大爺供着,第一天下來,隱衛們臨摹了兩百封信,而對於每封信都得自己過手做標記戳印鑑的江未語來說,手都快斷了。
吃飯的時候,她連碗和筷子都拿不起來,最後還是大丫鬟親自喂的。
陸修遠只是黃昏時候讓人送了藥膏過來,一句多餘的關心都沒有。
江未語一邊抹着藥膏,一邊想着江永珍看到信以後的表情,不知不覺笑出了聲。
“癔症犯了?”陸修遠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江未語馬上回過神,尷尬地看着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你笑得瘋瘋癲癲的時候。”
江未語:“……”
陸修遠兀自走進來坐下,看了看她那雙手,“怎麼弄的?”
江未語如實道:“就白天……”
“也是,給那麼多男人捏肩捶背,能不累着嗎?”
江未語馬上解釋,“你別誤會,我只是想讓他們效率高一點。”
掛着少奶奶的身份去做這些,的確是有些出格,而且剛開始,隱衛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的,是她非要堅持。
陸修遠沒興趣聽她解釋,只問:“什麼時候開始送信?”
“明天。”江未語道:“如果能今夜送,那就再好不過。”
得到想要的答案,陸修遠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早些歇着。”
見他要走,江未語急急喊道:“少爺。”
“嗯?”
“是不是處理完江家的事,咱們就得大婚了?”
“嗯。”頓了一下,又問,“怎麼,後悔了?”
江未語哪敢後悔啊,現在不是他求着她做夫人,是她求着他救她。
碼頭上死的那些人,陸家的家僕佔了一半,只要她是陸家少奶奶,那麼就能完全脫身,可一旦不是,官府就完全有理由將她緝拿歸案。
江家就算再有錢,也不過是小小的地方商賈而已,哪能與富可敵國的皇商陸家相比,江未語覺得陸家能走到今天,在朝中一定有後臺,得罪陸家絕對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所以爲了自己,爲了父親,這個陸少奶奶的身份,她必須要!
“不後悔。”她勉強笑着,搖搖頭,“只是想問問,好提前做準備。”
陸修遠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闊步出了房門。
——
第二日,江大姑奶奶收到了一封信。
準確地說,是她從門房手裡攔截下來的。
整個江府的人都知道,繼夫人只是個擺設,主持中饋以及其他內宅的大小事宜,幾乎都被大姑奶奶給包攬了,本來這是相當不合規矩的,奈何老太太樂意啊,再說大老爺溺愛妹妹,又不會說她什麼,所以就算繼夫人心裡不痛快,也得微笑着面對這個事實。
拿到信以後,大姑奶奶很快回了自己院子打開一看,越往下看臉色越白。
到最後手一抖,竟把信紙抖落在了地上。
“姑母,這是怎麼了?”恰巧進來的樑思雨見狀,有些不解。
“雨兒。”江大姑奶奶喘着粗氣道:“江未語那小賤人落入陸家手裡了。”
“陸家?”樑思雨想了一下,“就是皇商陸家嗎?”
“對。”大姑奶奶心有餘悸,“陸修遠給你爹寫信,說江未語在他手裡,要想江未語能活,就得讓你爹親自去見他。”
樑思雨臉色頓時變了,“江未語那小賤人在陸少爺手裡?”
那他豈不是已經發現真相了?
“所以我們要想法子瞞着你爹。”大姑奶奶強自鎮定下來,撫了撫胸口,“否則一旦讓他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江未語,那可就真不得了了。”
“可是娘,我們要怎麼瞞啊?”樑思雨六神無主,形容慌亂。
大姑奶奶眼神一狠,彎下腰把那封信撿起來送到燭臺上點燃,冷聲道:“我還說你親爹的人怎麼也沒把江未語給殺了,原來是在陸修遠手裡,那天晚上死了不少人驚動官府,江未語是又是這樁事的罪魁禍首,官府不可能置之不理,陸修遠要玩陰的,那咱們也陰他一回,舉報陸傢俬藏嫌犯。”
樑思雨眼皮一跳,“舉報陸家嗎?”她承認自己對陸修遠動了情,甚至還希望落入陸修遠手裡的人是她,所以聽到她娘要對付陸修遠,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母女連心,大姑奶奶又豈會看不出她這個眼皮子淺的女兒在想什麼,當即冷嗤,“你那些小心思最好統統給我收起來,否則要敢在關鍵時刻倒打一耙,我絕饒不了你!”
樑思雨嚇得不輕,“姑母……”
其實她想說,倘若能讓陸修遠娶了她,那麼陸家的聘禮難道還頂不上江家這邊分到的財產嗎?爲什麼一定要招婿上門呢?只要嫁個有錢人不就行了。
可是在對上大姑奶奶的那雙眼睛時,樑思雨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大姑奶奶很快暗中給提督府那邊傳信,讓她情郎出面干涉官府搜查陸修遠下榻的鏡花水居,找出江未語來送入大牢,順便再給陸家點教訓。
提督府很快就回轉信來,上面的內容險些讓大姑奶奶吐血。
她那位情郎說,上回調人去刺殺江未語的事讓他爹發現了,他爹十分生氣,因爲不知道是誰把事情捅漏出去傳到了上面那些人的耳朵裡,朝廷已經對他爹發出了警告,再加上同僚的各種毀謗彈劾,這事兒要再來一回,他爹的烏紗就該保不住了,所以這次他幫不了她。
“窩囊廢!”大姑奶奶一把揉碎信紙,氣得捂住胸口。
這還沒喘口氣,門房又捏着一封信來了,“大姑奶奶,外面有人給大老爺送信,您看……”
“拿過來!”江永珍一把扯過信封快速打開,當看到與自己之前燒燬那封一模一樣的內容,她眼前一黑。
“姑母!”樑思雨忙扶住她。
“送信的人呢?”江永珍嘶吼着。
“已經走了。”門房被她這副扭曲的樣子嚇到,往後退了退。
“滾!”
“姑母您消消氣。”樑思雨長這麼大,頭一回見她娘崩潰成這樣,也是被嚇得多一個字都不敢張口,就怕一下子刺激到江永珍。
“雨兒,今天的事絕對不能透露一個字給你爹,知道嗎?”緩了好久才勉強算平復下來,江永珍鐵青着臉警告,“否則我們娘倆在這個家就徹底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樑思雨急忙點頭。
——
要說把樑家長子乾的好事捅到京城,自然是陸修遠的手筆,不過這都是在江未語提出寫信之前。
當時陸修遠只是覺得樑家那位長子未免太過仗勢欺人,索性推他一把,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讓他嚐點苦頭,沒料到與江未語的“綁架信”連在一起,竟然有這麼大的打擊效果。
樑家長子不敢再挪用他爹的人來對付江未語,自然就幫不了江永珍。
而江永珍一旦沒了樑家這個後臺,便如同一隻軟柿子,想如何拿捏都不是事兒。
——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人去江府送信,從一開始的一天一兩封到一天十幾封,甚至有幾回險些就送到了江永敬手裡,大姑奶奶江永珍成天擔驚受怕,不敢出門,索性有事沒事就去門房那兒站着,杜絕信傳到江永敬手裡的可能。
可是她毀得了一封,毀不了十封百封,等每天都有幾百封信送來的時候,江永珍索性連看都不看了,直接讓人取來火盆,一併焚燒,每次焚燒完那些信笑得癲狂的聲音,能把人嚇個半死。
事實上,陸修遠早就捏準了她這個心理,所以接下來的那些信,裡面什麼都沒寫,就是個空信封裡面放一張空白紙。
這麼便利的事兒,莫說一天幾百封,就是一天上千封都不在話下。
陸修遠甚至突發奇想讓人白空紙上動了手腳,然後等大姑奶奶焚燒的時候,信紙沒法燒完整,每一封都燒到最後都會變成一個血紅血紅的“死”字落在地上,收了多少封信,就有多少個血色的“死”。
“啊啊啊——”
江永珍再也受不了了,抱着腦袋嘶吼一聲,嚇得昏厥過去。
江永敬聞訊急匆匆過來看她的時候,在院子裡見到了幾百個像被血染過的“死”字,頓時嚇了一跳,沉着臉問:“怎麼回事兒?”
樑思雨早就被嚇過了,這會兒臉色好看些,惶恐地道:“不知道。”
她當然不敢把信的事說出來,一旦說了,自己就有暴露的可能,她可是要當一輩子的江家大小姐的,哪能輕易就露餡?
江永敬喊了不少人來問,但這些下人都被大姑奶奶封過口,誰也不敢提及那封信的事,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
江永敬眉頭皺得更深,可是沒辦法,不管他怎麼逼問,就是沒人敢說實話。
而趁着江永珍癲狂之際,陸修遠這回直接讓自己的人去江府請江永敬。
江永珍一聽說江永敬要去見陸修遠,死活非要攔住。
江永敬看她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嘆口氣,吩咐僕人,“把大姑奶奶帶下去,好生伺候着。”
“大哥!”本來沒瘋的江永珍一聽江永敬這意思,哪還能不明白自己被當成了瘋子,她趕緊張開雙臂攔住他,“你不能去見陸修遠。”
“爲什麼?”江永敬問。
“因爲……因爲陸修遠要殺你,這是個鴻門宴啊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妹妹不會害你的。”
江永敬又是一嘆,瘋得更厲害了,再次讓人把江永珍帶下去。
江永珍死活不肯,力道又大,數次從婆子們手中掙扎出來,愣是要攔着江永敬不讓他出去。
然而那是陸修遠親自讓人來請,江永敬就算再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失約,非去不可。
大姑奶奶最後沒轍了,一鬆口,“你要去也行,除非帶着我去,否則我不讓你出這道門。”
江永敬被江永珍弄煩了,索性一擺手,“成成成,不過你得答應我,到了那邊不準挑事,否則要壞了我的事,甭管什麼親妹子,我照修理不誤。”
“大哥放心,我一定安分守己。”江永珍面露喜色,急急忙忙回房收拾打扮然後跟着江永敬出門去往鏡花水居。
江永珍都想好了,一會兒見到江未語的時候要怎麼把她的身份反駁回去讓江永敬認爲那小賤人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然而等到了鏡花水居的時候江永珍才發現陸修遠身邊根本沒有什麼江未語,就只是陸修遠一個人在房內。
看到這對兄妹,陸修遠面上露出幾分嘲諷來,“若非仔細看,我還以爲江老爺是帶着令夫人來了呢。”
這話不可謂不毒,哪個嫁出去的妹妹會跟着大哥去外面赴約?然而江永珍就是來了,這豈不變相說明他們兄妹之間有情況?
江永敬麪皮緊了緊,江永珍則是直接黑臉,那怒火在胸腔裡上躥下跳,險些直接噴瀉出來,眼前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男人,今日之前往江家寄了成百上千的信,把她變成了江家上下眼中的“瘋子”,讓她有口難辯,如何不怒!
“這是家妹。”江永敬簡單介紹了一番,二人落座,“陸少爺叫我過來有什麼要緊事嗎?”
陸修遠的眸光不着痕跡往江永珍身上瞟了一下,很快又收回來,勾勾脣,“我這兒來了今年的新茶,想請江老爺過來嚐嚐,若是喜歡,一會兒便帶些回去。”
看來並不是自己憂心的那樣訂單出了問題,江永敬頓時鬆一口氣,笑着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盞,品了一口,連連說好。
他是個粗人,哪懂得品茶,不過是看在茶主人的面上必須應承幾句罷了。
而江永珍,整個人都快炸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她準備了滿腔怒火和最尖銳的武器去對付敵人,到了才發現敵人根本就不存在,那滿肚子的火,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的感覺,能讓她原地爆炸。
從來到離開,前後半個多時辰的時間,陸修遠半點沒提及江未語。
江永珍越發的氣,可是再氣也沒辦法,沒發火的地兒。
一直到上了馬車,她臉色都還青黑難看,江永敬問了幾句問不出什麼來,只當是江永珍瘋病又快發了,急忙讓車伕加速。
回到江府的時候,江永珍看到樑思雨站在照壁處,像是等候多時,她緩了口氣,上前。
“姑母,你回來了?”樑思雨淺淺一笑。
那笑容卻莫名讓江永珍感到後背一涼,“雨兒?”
對方仍是淺淺的笑着,髮飾着裝都與平素別無二致,可江永珍總覺得今天的樑思雨很有問題。
“老太太聽到姑母來了,讓我來接你過去呢!”
江永珍覺得奇怪,“老太太怎麼會突然想見我?”
樑思雨道:“姑母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