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綺蘭的“跟蹤”,只有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自以爲天衣無縫,事實上,在金鷗以及暗中的陸家隱衛眼裡,那就是小打小鬧,連雕蟲小技都夠不上。
所以,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易白和陸修遠的隱衛因爲得了主子的命令,全都沒吭聲,發現雲綺蘭的是陸二太太身邊的嬤嬤,因是在外面跑路的,視野開闊些,再加上爲人精明,時不時地注意着四周的風吹草動,所以自然而然地就發現了樹林裡的雲綺蘭。
雖然隔得遠,但因爲雲綺蘭留給陸二太太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挑開簾乍一看,很快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陸二太太大概想得出來雲綺蘭在打什麼主意,看來即便是到了現在都還不死心呢,要在這地兒收拾她很簡單,可對方身份不一般,頭上懸着東陽侯府的名兒,她爹最近又升了官,到底是身價不一樣了,陸二太太哪怕再不理智,也得顧及自家姐姐的面子不能胡來,於是讓人去將雲綺蘭請了過來。
被發現的雲綺蘭臉上漲得通紅,扭扭捏捏半天才肯跟着嬤嬤出來,癡迷地看了一眼前頭的易白背影,然後在那嬤嬤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進去見到陸二太太和二少奶奶林氏,忙給二人見禮。
陸二太太請她坐,又把面前冰鎮過的果子推到她跟前,“這天兒怪熱的,五姑娘在林子裡竄了一路,想必早就口乾舌燥了,吃點水果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讓雲綺蘭伸出去拿果子的手就那麼僵住了,慢慢縮了回來,很不好意思地道:“原來二太太早就發現了我?”
“並沒有。”陸二太太皮笑肉不笑,“也就剛纔,嬤嬤稟言說發現林子裡有個鬼鬼祟祟的人,擔心是什麼心術不正的賊子,我便讓人去看了一下,沒想到竟然會是五姑娘你,話說,這荒郊野嶺的,五姑娘是約了誰在這兒見面?”
雲綺蘭面色僵硬,“那個,我……”
難怪她娘說論耍嘴皮子,誰都耍不過陸二太太,人家畢竟是生意場上打滾這麼多年的人,什麼難纏的客人沒遇到過,早就練得一副能言快語的好嘴巴,剛開口就讓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要告訴她自己真約了人在這兒見面,豈不是自墮名聲?可若不是約了人,那就只能是跟着陸家來的了,承認這個,還不如承認自己約了人。
恰巧這時,林氏給她倒了杯水,“五姑娘喝口茶吧!”
因爲兒媳懷了身子的緣故,陸二太太並沒有跟她說過畫舫那件事,所以林氏對雲綺蘭的態度尚且算好。
而云綺蘭的尷尬也因爲這一個小插曲迎刃而解,感激地看了一眼林氏,畢竟是未來的妯娌呢,自然得先把關係給搞好了。
陸二太太很不待見她,又說:“我們是去祖墳,雲五姑娘,順路不?”
雲綺蘭本想說不順路的,可是想想自己見白公子一面多不容易,沒準兒這次錯過了,往後想再見就難上加難,於是改口道:“我還從來沒去過墳山,能跟着二太太去看看嗎?”
陸二太太自然不同意,“不成。”
“爲什麼?”
陸二太太儘量保持着客氣,“你覺得是爲什麼?”
雲綺蘭絞着帕子,“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看墳還是看人?”陸二太太心下一惱,言語間越發的不客氣起來。
“二太太怎麼能這麼說呢?”雲綺蘭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含了淚,“之前的事,我承認是我孃的不是,可是她都已經消停了,二太太還想揪着不放嗎?”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做錯了事讓娘背鍋,陸二太太心下冷笑,“好端端的扯你娘做什麼,倘若你不想嫁入陸家,你娘還能逼着你不成?”
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樣兒,可見把雲綺蘭厭惡到了什麼程度,偏偏這人先前被刺激得過狠,心態早崩了,再加上心性不成熟,隨時都能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一聽陸二太太這刺撓人的話,馬上就炸了,“怎麼,兩艘畫舫相撞,落水的是我,被撞傷的人是我,到最後有罪的人也成了我?陸家的家風就這樣?虧你還是範家的姑奶奶,一點良好教養都看不到,反倒渾身銅臭熏天,與我這樣的小輩斤斤計較,你覺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吧?”
似乎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說了多作死的話,雲綺蘭越吼越來勁兒,直接把陸二太太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給數落諷刺了一通。
外面跟車跑路的嬤嬤早把聽來的話稟報給了前頭的陸修遠。
陸修遠聽罷,一張俊臉頓時凝結成霜,馬上吩咐人停下來。
陸嘉平和陸嘉興聽到動靜,也挑開馬車簾子問:“遠兒,發生什麼事了?”
陸修遠溫聲安撫,“半道上遇見一位熟人,過去打個招呼,爹、二叔,你們不必擔心,什麼事也沒有。”
陸嘉平鬆了口氣,“那你快去吧!”
陸修遠點點頭,徑直朝前走去,待到陸二太太的馬車跟前才止了腳步,隔簾對着裡面道:“雲五姑娘在車上嗎?”
馬車裡,陸二太太並沒有被雲綺蘭給氣到,在她眼裡,雲綺蘭不過就是個心性幼稚的小女孩而已,絲毫構不成威脅,要說能氣到她更是不可能,就雲綺蘭這樣的,還沒有陸家那些難纏的客人十之一二的段數,她只是很訝異,遠哥兒怎麼突然過來了?
而云綺蘭,纔剛聽到陸修遠的聲音,那心就止不住地跳了起來,是怕的。
陸修遠方纔這聲兒可謂是相當禮貌了,然而裡面那種冷冰冰的刺骨剮肉之感,讓人遍體生寒。
見到雲綺蘭臉色慢慢變白,陸二太太很不厚道地暗爽了一把,應聲,“遠哥兒找雲五姑娘有事嗎?”
這是變相承認雲綺蘭就在馬車上。
雲綺蘭臉色越發的難看,手指攥緊。
陸修遠勾了下脣,依舊是緩慢而優雅的聲線,“想問問她,既然約了我,爲了人到了又不敢現身相見?”
陸二太太懵了,雲綺蘭主動約的遠哥兒?這姑娘,這姑娘實在是……
看向雲綺蘭的目光也變了些味道,“你是約了遠哥兒在城外相見?”
雲綺蘭有些瑟瑟發抖,她很清楚,在這脫離東陽侯府的荒郊野嶺,眼下又全是陸家的人,稍有不慎就能讓人給弄死,而陸家要想掩蓋殺人事件,有的是法子。
感覺到後脖子涼颼颼的,她馬上點頭,“是,我約了陸少爺,有點事想找他談談。”
陸二太太深深皺眉,可是陸修遠都在外面了,她也沒什麼好說的,冷言道:“下去吧!”
雲綺蘭弓着身子提着裙襬,小心翼翼地踩着腳蹬下了馬車。
對面陸修遠負手而立,精緻脣角噙着一抹淡笑,細看了,是冷笑,甚至有幾分諷刺。
“陸少爺。”雲綺蘭上前幾步,行了個平輩禮。
“你就是雲五姑娘?”陸修遠望過來,完全一副貴公子做派,那雙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是,我是……”雲綺蘭心慌意亂,這是她頭一回正面對上陸修遠,因爲隔得太近,看清楚對方那副君子如玉完美皮囊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種不容人靠近的疏冷氣息,目光如有實質,彷彿隨便一個眼神都能將她給看穿看透甚至是刺死。
在雲綺蘭的認知裡,陸修遠不過就是個商戶子,他就算再有氣度涵養,也不可能與她所熟知的世家子弟相媲美,可是今日親眼見着了,才第一眼就讓她狠狠推翻了之前給陸修遠貼上的標籤。
原來不看商戶子的身份,他真的是個貴公子,矜貴優雅到讓人不忍染指。
“找我有事嗎?”陸修遠又問。
雲綺蘭一個頭兩個大,她能把自己說過的話收回去嗎?
早知道,她就直接告訴陸二太太,自己並沒有約過陸修遠了,只是順路與他們遇着,可是方纔那一瞬,她就好像被什麼給衝昏了頭腦,一心只想着見到陸修遠的話,見到白公子的機會就來了。
然而當下……
陸修遠擺明了要強行讓她往她身上安個“私會外男”的罪名。
雲綺蘭有預感,這個男人絕對不會用什麼好態度來對她,“我就是想跟着你們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面跟來的易白打斷了,“哥,怎麼這麼久?”
雲綺蘭一呆,這…這是白公子的聲音?真好聽啊!
不由得擡起頭來,今兒天熱,打馬走過來的男子一襲輕薄夏衫,俊美身姿挺得筆直,那雙眼睛,純澈,乾淨到點塵不染的地步,整個人比她想象中的謫仙還要完美還要讓人心動。
雲綺蘭心跳得快要不能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易白,那如癡如醉的模樣,讓易白一瞬間就心生反感,眉頭狠狠皺了一下,翻身下馬走到陸修遠旁邊,“哥,這是誰?”
“雲家五姑娘。”
易白想了想,記憶深處查無此人,不過,“雲家的姑娘,我倒是認識一位,蘇晏的夫人,沉靜雍容,教養極好,我一直以爲雲家姑娘都是像那樣的,卻原來不是,敢這麼明目張膽地盯着外男看,與八大胡同巷子裡的窯姐兒也沒什麼分別了。”
一句話如同驚雷,瞬間把雲綺蘭的神智給劈回來,“你…你說什麼?”
易白已經不欲再看這樣污眼的人,撇開身去,顯然更不會回答如此無腦的問題。
陸修遠脣角勾了一下,“雲五姑娘似乎還是沒說你跟着我們出來做什麼呢!”
“我自然是來遊玩。”雲綺蘭攥緊衣角。
“官家小姐出門遊玩,一個丫鬟也沒帶?”
“這你管不着。”雲綺蘭沒好氣地道。
“別的事情我自然管不着,但你剛纔上了陸家的馬車,這算怎麼回事?”陸修遠目光逐漸變冷,之前聽陸二太太說這位五姑娘比起雲初微來,簡直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如今一見,何止差的一星半點,簡直是牛糞與上等玉器的區別,不說話,光是看看她的儀態就心生反感,尤其是方纔盯着阿白流哈喇子的樣子,簡直讓人噁心。
“是你們家二太太請我上去坐的。”雲綺蘭挺直腰板,先前的怯懦似乎在一瞬間不見了,整個人都自信得很,她爹是詹士府的四品官老爺,陸家再有錢,也不過是地位低下的商戶而已,她能看上商戶子,是他們的榮幸,在他們跟前,她哪裡就低人一等了,自然要擡頭挺胸。
陸修遠從她眼中看到了輕蔑和不屑,很快就明白了什麼,“商戶的馬車,官家小姐也情願上去坐?你就不怕掉了身價?”
“你!”雲綺蘭被他噎住。
陸修遠冷冷望着她,“我和阿白都是商戶子,娶不起官家小姐,不過陸家家規森嚴,禁止下九流的窯姐兒過門,所以,姑娘,還請你適可而止。”
窯姐兒?
陸修遠竟敢當衆羞辱她是窯姐兒?
雲綺蘭氣得渾身發抖,臉孔徹底扭曲。
陸修遠懷疑她臉上的脂粉能因此抖落二兩。
“陸修遠,你等着!”
說又說不過,罵又罵不贏,雲綺蘭只能放狠話,等回去以後就跟她爹說,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陸家,讓他們不識好歹!
“陸某隨時恭候。”臉上笑意淺淺,看來溫潤極了,可雲綺蘭只覺得恨,入骨的恨,直接甩袖離開。
陸修遠目送着雲綺蘭的身影離開,好久纔回神,搖搖頭,一個家出來的姑娘,性情爲何如此天差地別?
處理好了這檔子糟心事,陸家車隊繼續前行,朝着祖墳而去。
雲綺蘭回到東陽侯府,直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娘喊了幾回都沒吭聲,直到她爹下衙,她馬上就精神起來了,直接去外院找三老爺。
“蘭姐兒有事?”
三老爺一進院門,看到雲綺蘭,有些意外。
“爹,你可一定要爲女兒做主啊!”雲綺蘭一邊說一邊抹淚。
三老爺面露急色,“這是怎麼了?”
雲綺蘭一面哭一面道:“是陸家的人,陸家的人欺負我。”
三老爺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你不是成天待在自個院子裡嗎,陸家的人如何能欺負你?”
雲綺蘭一噎,隨後撒謊道:“女兒先前讓丫鬟陪着出去買珠花,半道上遇到陸家的人,他們不分青紅皁白就直接指着鼻子罵我。”
“罵你什麼了?”
“他們罵我是煙花巷子裡的窯姐兒。”
三老爺一張臉都寒了下來,嘴角抖得厲害,氣得不輕。
可平心而論,他不怎麼相信雲綺蘭嘴裡出來的話,之前他要升遷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她們娘倆暫且不要去老太太那兒聲張,結果雲綺蘭還是第一時間說出去了,以至於等他升遷的時候去找老太太通秉時,老太太整個人就一副不鹹不淡的態度,還直接問他不是數日前就讓女兒過去報過喜了嗎?
三老爺只是個庶子,老太太對他的態度決定了他在東陽侯府的地位,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忌憚老太太,能捧熱乎絕對不逆她的毛,而那天報喜的時候突然得了這麼一句,三老爺頓時火冒三丈,回去以後第一時間讓雲綺蘭過來,雲綺蘭卻說是她娘讓她去老太太那兒報喜的。
於是丁氏就這麼給女兒背了個黑鍋,原本丁氏想拆穿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一則雲綺蘭是她女兒,這時候理應一致對外,母女倆窩裡鬥豈不讓人詬病,再說老太太那兒只會更瞧不起三房;二則,她想看看她這個不長腦子的蠢女兒還能作到什麼地步去。
而現在,剛過來的丁氏頭一句就聽到雲綺蘭說陸家的人罵她是窯姐兒,一時間怒不可遏,馬上三兩步衝過來,瞪着雲綺蘭,“誰罵你?”
“是…陸修遠。”雲綺蘭咬牙切齒地道,“就是他罵我。”
“他爲什麼要無緣無故地罵你?”丁氏就算再不待見陸家,私心裡也不得不承認,陸家那位少爺通身的貴族氣派不是說着玩的,不管是對自家人還是對客人,那都是一副溫婉可親的和善模樣,人又生得十足俊,那樣的人不可能對一個姑娘家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回來找爹孃了。”雲綺蘭說着,又哭了起來,“你們是沒聽見,罵得有多難聽。”
“行了!”雲綺蘭這哭哭啼啼的假惺惺樣子,丁氏這段日子看得不少,當下只覺得煩,厲喝一聲,“我這就親自上陸家門去討要說法。”
“娘。”陸家全都去祖墳了,這會子哪有人在府上,雲綺蘭擔心自己漏了陷,忙喚住丁氏。
丁氏凝眉,“怎麼了?”
雲綺蘭小聲啜泣,“您若是直接上了陸家門,豈不是變相把這事兒給傳了出去,女兒今後還能有什麼好名聲?”
丁氏心說好名聲這玩意兒你有得起嗎?可到底是親閨女,再不待見也不能讓外人欺負了去吧?思來想去,丁氏道:“這樣,我去老太太那兒說,讓她老人家出面給你做主。”
雲綺蘭更慌了,“娘,老太太早就不管事了,如今去找她,豈不是給她添堵?依我看,不如利用爹在朝中的權利,狠狠整治陸家一次,好教他們知道,雲家三房可不是好惹的。”
三老爺一聽最後繞到自己頭上來,臉色一沉再沉,這次不是生陸家的氣,而是生雲綺蘭這個無腦女兒的氣,“你敢再說一遍!”
長這麼大,雲綺蘭頭一回看到他爹怒成這樣,心裡不是不慌的,可是一旦認了慫,自己豈不直接坐實成了陸修遠嘴裡的“窯姐兒”?怎麼說也該給陸家點顏色瞧瞧,就算今後沒機會嫁入陸家,這口氣還是要爭回來才行。
“爹,您可是正四品大官,對付區區一個商戶,有那麼難嗎?”雲綺蘭癟癟嘴。
連丁氏都越聽越覺得不像話,“你住嘴!”
“娘,你也不幫幫我!”雲綺蘭越想越覺得憋屈,索性再一次哭了起來。
三老爺胸腔裡那怒意是一忍再忍,被她這麼一哭,忍不住了,一大耳光甩過來。
雲綺蘭猝不及防,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她捂着紅腫的臉頰,愣愣地看着三老爺,等反應過來,直接炸了,“爹,你打我?從小到大你都是最疼女兒的,如今女兒受了欺負,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動手打我?”
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逆女!”三老爺恨鐵不成鋼,胸口急劇起伏着,滿臉的怒容。
爲了這個升遷機會,他努力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好不容易升上去了,屁股都還沒坐熱,他這個不成氣候的女兒就敢讓他利用職權去對付人,這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逼啊!
“還不跟你爹認錯!”丁氏冷眼瞅着雲綺蘭,三老爺在想什麼,丁氏一清二楚,的確,三房的所有轉機都在三爺這一回的升遷上了,眼瞅着用不了多久就能過上好日子,哪曾想女兒突然來了這麼一出。
“你可知道陸家背後是什麼人?”三老爺看死物一樣看着她,什麼父女親情,早就在雲綺蘭無理取鬧的時候被消磨殆盡了,如今只剩滿腔的悔意,悔不該把這孽女生下來。
雲綺蘭還在介懷於那一巴掌的事情,堵着氣呢,哪裡會回答三老爺的問題。
三老爺沉聲道:“陸家背後是賢王,你爹區區一個四品官,你讓我去對付賢王?雲綺蘭,你是沒睡醒還是腦子有病?”
雲綺蘭赤紅着眼,她早就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理智這玩意兒,大抵是沒有的了,也不會去思考他爹的長遠目光,只看當前。
反正她就是認定了爹孃薄情寡義不顧兒女,這下,也不等她爹她娘說什麼了,直接自己爬起來就衝回房間,將自己反鎖在裡面,誰來了也不見。
要是個兒子,或許還能棍棒加身出出氣,可偏偏是個女兒,三老爺不能拿她如何,除了嘆氣還是隻能嘆氣。吩咐丁氏,“一會兒你去看看,可別再讓她鬧出什麼亂子來了。”
丁氏也是痛心疾首,自己那小兒子雖然頑皮些吧,卻還不至於到沒腦子不識好歹的地步,怎麼這個女兒是越長越蠢?
東陽侯府的宅院雖大,但架不住嘴巴多,三房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裡,老太太很好奇到底雲綺蘭做了什麼竟然能讓老三怒到動手打人的地步,於是讓人將三老爺給請了來。
對上嫡母,三老爺心中再有多惱火都得擱在一邊,恭恭敬敬地說話。
“老三,你們家鬧出來的動靜可不小啊,說說吧,什麼事兒?”
三老爺重重嘆了一聲,早在動手打雲綺蘭的時候他就知道瞞不過,但還是沒料到能傳得這麼快,而老太太也是絲毫不給他個臺階下,直接開門見山,不過好在沒一上來就劈頭蓋臉一頓罵,算是幸運的了。
沉默片刻,三老爺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連半個字的謊話都不曾有。
老太太聽罷,嗤笑道:“老三你果然教了個好女兒,成天大言不慚謊話連篇。”
三老爺有些詫異,“母親的意思是,蘭姐兒在撒謊?”
老太太道:“早上老大媳婦纔跟我說,陸家修祖墳,所有主子一大早就收拾好去墳山了,你要不信就派個人去問問,陸家那位少爺是不是卯時就不在府上了,你女兒偏說人家出言侮辱她,她是見鬼了還是跟着陸家人去過墳山?”
三老爺聽得一身冷汗。
“要我說,你們家這丫頭因爲上次受傷的事受到的打擊不小,只怕腦子也有些不清醒了,要想她往後別惹事,最好是早早送到外莊上去,免得成天不是這樣事就是那樣事,你又纔剛升任不久,若是因爲她而遭到彈劾治家不嚴,往後的仕途你就別指望了。”
三老爺忙應是,“母親說得有理。”
老太太輕哼,“我說得再天花亂墜有什麼用,還不得你們自己個兒拿主意,橫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們要是自己不想法子治治她,等將來再惹事兒輪到我出手,可就沒那麼好商量的了。”
三老爺嚥了咽口水,“兒子明白。”
回到自家院子後,三老爺讓人去把丁氏叫過來。
“爺,怎麼了?”一看到三老爺臉色凝重,丁氏那心中就直擂鼓,可別是什麼炸天的壞消息啊!
“方纔老太太把我傳去了沁芳園。”
丁氏心裡“咯噔”一下,“老太太是不是聽到風聲了?”
三老爺冷哼,“鬧得這麼大,能不知道嗎?”
“那怎麼辦?”丁氏急了,老太太一向都不待見雲綺蘭的,這一點她心知肚明,本來吧,三爺那一耳光,應該足夠蘭姐兒反省的了,可若是老太太插手進來,以她那說一不二的性子,還不定想把蘭姐兒如何折騰死呢!
“我想了一下,不如,就按照老太太說的,把蘭姐兒送到外莊上去,省得在府上成天給我惹事兒。”
丁氏有些猶豫,“這眼看着到議親年齡了,若是送出去,那她將來……”
“連自己都臉面都不要的姑娘,她還想要什麼將來?”三老爺明顯是氣得不輕,說話一丁點的餘地都不留,“這件事沒得商量,你趕緊讓人收拾收拾,趕明兒一早就讓人將她扔出去。”
丁氏攥着帕子,沒動。
三老爺一記冷眼斜過來,“怎麼,你還不樂意?”
“爺,要不再想想法子吧,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三老爺怒極反笑,“是啊,你就這麼一個女兒,目前送去莊子上是她唯一的活路了,你若是不樂意,只管養在府上等着老太太出手,到時候整個人都沒了的時候,是不是我還得效仿二哥去外頭帶個姨娘回來給你生幾個女兒抱抱?”
旁的話,丁氏或許還能死扛着頂兩句,但納妾這種,丁氏打死都不可能同意,後院那兩位姨娘就夠她操心的了,要是再來幾個年輕貌美的,到時候她還不得酸死!
“爺別生氣,我馬上就去。”這態度轉的,不是一般的快。
丁氏叫不開雲綺蘭的房門,索性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來,直接用腳踹開。
雲綺蘭就坐在裡間的牀榻上,雙手抱着雙膝,哭得正傷心,連丁氏來了都懶得搭理。
“還沒哭夠?”丁氏在榻前坐下來,語氣盡量放平放緩,“你老實跟我說,一大早你就不在府上,去哪兒了?”
“我……”
話還沒說完,再一次被丁氏截斷,“別用糊弄你爹那套來糊弄我,不頂用。”
雲綺蘭咬牙恨恨,“我就閒得無聊,出去轉轉。”
“所以那麼巧轉到了陸家祖墳?”
雲綺蘭一驚,她娘怎麼會知道?“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你也甭在這兒跟我裝。”丁氏哼聲道:“到了現在還不肯說實話,怎麼,你真想等着老太太親自來處置你呢?”
“我又沒做錯,怕什麼?”反正自己都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不痛快,這府中上下,誰也別想痛快。
丁氏雙眼噴火,“雲綺蘭,你敢再頂一句試試!”
以前丁氏只要這麼一威脅,雲綺蘭準能馬上蔫下來,可這次,她似乎真的打算魚死網破,直接頂回來,“就因爲我不能生養,沒有人家肯要,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你們一個個都拿我不當人看是吧,我憑什麼要受着這份氣?”
丁氏心下一橫,正準備再次出手。
“來來來,你朝這兒打。”雲綺蘭主動湊過臉去,“討一聲饒我都不叫人!”
丁氏被她氣紅了眼,沒打,把手縮了回去,站起身後吩咐嬤嬤,“把五姑娘的東西收拾收拾,明兒一早送去外莊。”
這麼個不是東西的玩意兒,總算是白養了。
“娘,你給我回來!”雲綺蘭哪裡肯依,又鬧又砸,把一屋子的東西砸得稀巴爛。
嬤嬤忍不住出聲勸道:“五姑娘,消停會兒吧,三爺和三太太正在氣頭上,您這麼做,無異於火上澆油啊!”
雲綺蘭哪管得了那麼多,怒吼,“你們誰要是敢把我送去莊子上,我就殺了誰,別以爲我沒殺過人,說到做到你信不信!”
一面說,一面拿了剪刀爬到桌子上站着,一掃底下戰戰兢兢的幾位下人。
嬤嬤被她那赤紅的眼睛給嚇得渾身哆嗦,“五姑娘,你快下來。”
雲綺蘭用剪刀指着她,“說!你還敢不敢把我送去外莊了?”
“老奴不敢。”權宜之計,也只能這麼着了。
雲綺蘭又指向其他人,其他人均是慘白着臉搖頭,“奴婢們不敢。”
雲綺蘭這才肯跳下來,“把屋子給我收拾乾淨了!”
馬上進來三兩個人,動作利落地把房間收拾得窗明几淨,整個煥然一新。
雲綺蘭閒閒地喝着茶,待所有人退下去以後才把爲她做事的婆子請來,“怎麼樣?”
婆子道:“五姑娘寬心,陸家最近忙着修祖墳,陸二太太沒工夫給陸少爺議親。”
“那就好。”雲綺蘭滿心得意,她得不到的東西,其他人也休想得到,不就是把陸修遠的名聲搞臭麼?她後面還有的是招等着他,看誰鬥得過誰!
從妝奩盒裡拿出一支青玉簪遞給婆子,“繼續幫我看着,一有消息務必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那是,那是。”得了賞,婆子臉上的笑容越發諂媚,一連說了幾句中聽的吉祥話。
雲綺蘭懶得聽,“下去吧,長點兒心,別讓人發現了。”
“奴婢曉得。”
——
翌日。
三老爺去詹士府之前讓丁氏來雲綺蘭院裡監督一下。
丁氏過來的時候,發現下人們一點動靜都沒有,頓時火冒三丈,“人都死哪兒去了?”
雲綺蘭院裡的掌事嬤嬤第一個過來請安,丁氏眼刀子一斜,“昨兒個怎麼吩咐你們的,都聾了?”
掌事嬤嬤爲難道:“五姑娘威脅奴婢們,不讓我們收拾東西,說她不去莊子上。”
“她人呢?”丁氏滿腔怒火,昨兒從雲綺蘭院裡出去以後,她找機會去了沁芳園,從桑媽媽嘴裡旁敲側擊出老太太的態度來,頓時醒悟,三爺說得不錯,把雲綺蘭送去莊子上是最好的結果,否則一旦老太太插手此事,雲綺蘭就只有等死的份兒。
“五姑娘還未起身。”掌事嬤嬤硬着頭皮道。
“去把門給我打開!”丁氏氣勢洶洶地去了雲綺蘭房間,見她睡得正香,大聲喊了兩句,雲綺蘭無知無覺,丁氏又放大聲音喊,雲綺蘭還是沒聽到。
丁氏惱了,直接將她拽起來。
雲綺蘭在睡夢中蹙緊眉頭,不滿地咕噥,“誰啊一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老孃!”
丁氏一聲厲喝,頓時讓雲綺蘭一個激靈醒過來,對上丁氏那雙快要噴火的眼睛,哆嗦兩下,“娘……”想到昨天丁氏跟自己說了什麼,又馬上換上冷臉,“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丁氏揪着她不放,“讓你去莊子上,你還敢不從?”
“我不去!”雲綺蘭態度強硬,“我又沒做錯,憑什麼要去莊子上?”
丁氏沉沉嚥下一口氣,“那好,你跟我去見老太太。”
雲綺蘭一聽,臉都嚇白了,“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