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縉的速度果然快,第二天就把赫連鈺的選妃名冊送了來。
雲初微接過,打開一看,全是京中排得上號的名門望族千金。
目光鎖在“黃妙晴”三個字上,雲初微眼眸眯了眯,合上名冊,招手喚來梅子,“沈桃最近如何?”
“姑娘,她安分着呢!”自從那次被燙了五個手指嚐到苦頭,沈桃哪裡還敢與雲初微作對,就連與下人們說話,也帶了三分客氣。
雲初微道:“讓她來見我。”
不多會兒,沈桃進了房門,跪地磕頭,“奴婢給夫人請安。”
雲初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沈桃,我讓你去雜物房幹了這麼久的粗活,想必你心中早就把我給恨透了吧?”
“奴婢不敢。”雖是恭恭敬敬的語氣,但怎麼聽,都覺得夾雜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味道在裡頭。
“你想不想從雜物房出來?”
“奴婢……”想,她做夢都想,可是自己落入了雲初微手裡,上回被燙了五個手指,這回,不知道她又會用什麼毒招對付自己。
她那五個手指,至今才勉強痊癒能碰水,若是再被燙一回……
想到這裡,沈桃渾身都發起抖來。
“我給你個立功的機會。”雲初微道:“你拿上銀子,去城隍廟找那裡的乞丐,讓他們幫我散出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你讓他們逢人就說,今年的七夕選妃宴,其實人選早就內定,是黃府二房嫡女黃妙晴。”
沈桃心中驚了一驚,她雖然整天待在雜物房,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曾聽其他丫鬟議論過,三皇子赫連鈺將會在七夕節挑選正妃。
雲初微竟然讓她去做這種事,她難道不怕自己拿着銀子跑路然後把她的計謀全部捅出來嗎?
“當然,你也可以拿着銀子跑路。”雲初微翹起脣,“甚至,你還可以跑到三皇子跟前揭發我,說不準他一感動,直接要了你,事後還能給你個名分。”
沈桃心底一涼,雲初微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過。”雲初微脆音婉轉,“下回再落入我手裡,我就不光是燙手指那麼簡單了,我會連你的舌頭和臉一起燙了。”
沈桃牙關哆嗦,“奴婢…奴婢不敢。”
如今的雲初微,與當初在杏花村時三天兩頭被她穿小鞋的那位截然不同,根本就是換了個人,沈桃相信,雲初微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去年被火炭燙手指的痛,至今還是一團陰影在她心裡揮之不去,若是再連舌頭和臉一起燙了,她根本沒法想象自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不敢就好。”雲初微神情慵懶,“梅子,帶她去賬房領銀子辦事兒。”
梅子很快帶着沈桃去了賬房。
領了碎銀,沈桃就出了國公府大門去往城隍廟。
梅子回來時,面上滿是擔憂,“其實這件事,奴婢能做得更好,姑娘爲何一定要讓沈桃去呢?萬一她真拿着銀子跑路,順便揭發咱們,那姑娘所做的一切,豈不全都白費了?”
“不會。”雲初微輕輕靠在綿軟的引枕上,“有蕭忌暗中盯着呢,她跑不了。”
“可是……”
“之所以讓沈桃去,是因爲這個人並不在咱們家的奴籍裡面,如果赫連鈺起了疑心,讓人去查,乞丐們能給他描述的,就只有沈桃的容貌,到時候即便他找上門來,咱們也能用‘府上沒這個人’這招來應付他。當然,我更希望赫連鈺忙到沒時間來查。”
沈桃去往城隍廟的半途中,數次被兜裡的銀子迷惑,真的很想就這麼跑路,可是她總感覺從出門開始,身後就有雙眼睛一直盯着她,轉過頭,又什麼都沒有。
沈桃頓覺頭皮發麻,加快了步子往城隍廟去。
把銀子分發給破廟裡的乞丐,又把事情交代完,沈桃走出來,那種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覺越發強烈,她咬咬脣,徑直回了國公府。
燕歸閣內。
雲初微看着跪在跟前的人,輕笑一聲,“這麼快就辦妥了?我還以爲,你會真拿着銀子跑路。”
沈桃瑟瑟發抖,“奴婢豈敢。”
其實不是不敢,而是她終於在最後關頭想明白了雲初微爲什麼會讓她去辦這件事。
因爲她是外鄉人,雖然在國公府做事,卻沒有奴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黑戶”,一旦三皇子來查,第一個就能查到她頭上,她一個黑戶,如果敢捅出這件事是雲初微吩咐的,那就是污衊誥命夫人,到時候雲初微反咬一口,最後死的,照樣是她。而云初微,既辦妥了自己的事情,又拔除了一顆沒用的棄子,一舉雙得,高枕無憂。
沈桃突然覺得,坐在上首這個女人很可怕,比洪水猛獸還可怕。
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人家給掐算好了,事到如今,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討好這個女人,否則到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雲初微突然覺得有些睏倦了,想歇會兒。
沈桃站起來,低聲道:“夫人日後若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定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死就不必了。”雲初微淡笑,“以後用得到你的地方,多着呢!”
——
不過短短三日,黃妙晴被內定爲三皇子妃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御書房,永隆帝陰着臉聽張公公回話。
“皇上,奴才已經差人出去打聽了,回話的人說,傳的人太多了,到底是誰先說出來的,根本無跡可尋。”
整個京城近三十萬百姓,若是一一排查,這將是一項不可完成的任務。
永隆帝臉色更難看,“去把老三傳來!”
張公公還沒動身,外面另一名太監就匆匆來報,“皇上,首輔大人求見。”
永隆帝揉着額頭,“請進來。”
黃首輔可是朝廷肱骨之臣,永隆帝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一把火燒到他身上去。
“老臣參見皇上。”
黃首輔進來以後,恭恭敬敬跪地磕頭行禮。
“平身吧!”永隆帝輕描淡寫地看下來。
黃首輔起身,站往一旁。
“難得首輔大人主動來御書房找朕,怎麼,有要事?”永隆帝裝作一臉不知情的樣子。
“近日坊間傳言老臣的孫女是三殿下內定的正妃,不知此事皇上可曾有耳聞?”
“不曾。”永隆帝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原來還有這種事兒?看來首輔大人是替孫女的婚事着急了吧?”
“老臣惶恐。”伴君這麼多年,黃首輔哪裡聽不出來,面前的帝王只是沒露出怒色,實際上已經在責怪他治家不嚴了,馬上道:“還望皇上明察,老臣的孫女妙晴根本就沒參加此次的皇子選妃,怎麼可能成爲內定?一定是有人造謠生事。”
“造謠生事?”永隆帝“啪”一聲合上書本,盯着黃首輔,“那你覺得,這種節骨眼上,誰會站出來造謠?”
黃首輔緊繃着臉,“老臣,不知。”
“皇上,三殿下求見。”剛纔通報的那名太監又進來。
永隆帝一挑眉,“讓他進來。”
片刻後,赫連鈺闊步走進御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
“免禮。”永隆帝看了一眼赫連鈺,眸內深沉,“老三來得正好,黃首輔剛纔告訴朕,坊間有傳言說他的嫡孫女黃妙晴成了你內定的三皇子妃。你的婚事,不是交由皇后一手操辦的麼?皇后連選妃名冊都還沒拿到,你的正妃就被內定了,朕很好奇,誰內定的?”
赫連鈺心下一沉,他也很想知道,爲何一早起來就聽到這種讓人窩火的消息。
要知道,黃妙晴被“內定”與被他在選妃宴上看中是兩碼事。
如果是在選妃宴上表現好被他看中,那就是名正言順,就是水到渠成,到時候娶了黃妙晴,不管是朝臣還是他父皇,必然都不會說什麼。
可現在出現了該死的“內定”,這就等同於明晃晃的告訴世人,他赫連鈺迫不及待想要和黃家聯姻。
這麼一來,只要不是豬腦子,都能想到裡面的玄機。
黃首輔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又是兩朝元老,更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赫連鈺迫不及待把皇子妃“內定”到他們家,其間心思,昭然若揭。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在頭上,赫連鈺敢怒不敢言,憋出內傷。
“父皇明鑑,黃首輔家的孫女根本就不在選妃名冊上,兒臣哪裡來那麼大本事內定?”
前後兩人說的話如出一轍,若不是早前協商好,那就是真有其事,永隆帝揚起眉,“黃妙晴真不在選妃名冊上?”
“真不在。”赫連鈺和黃首輔齊齊應聲,“還請皇上(父皇)明察!”
黃首輔這麼說,是爲了撇清黃家與赫連鈺的關係,他不想自己一生清名毀在這麼一件小事上。
而赫連鈺,選妃名冊他看過的,黃妙晴的確在上面,但好在名冊還沒到達皇后手裡,所以只要一口咬死了黃妙晴不在名冊上,一會兒回去再修改也還來得及。
只不過,經此一事,他無形中就與黃府拉開了距離,今後黃首輔見了他,恐怕都要避而遠之了,怎麼可能再反過來輔佐他?
赫連鈺心底燒着怒火,散佈謠言的人,必然是他那三位兄弟的其中之一。
至於是誰,他會查清楚的!
赫連縉在皇宮內有眼線,所以赫連鈺與黃首輔在御書房說的話,一字不漏傳到了他耳朵裡,他又親口告訴了雲初微。
聽到黃妙晴就這麼被掐斷了選妃資格,雲初微眉開眼笑,“怎麼樣二殿下,我這個婦人,雖然不能像你們一樣手握重權翻雲覆雨,但婦人的法子,還是管用的吧?”
赫連縉不置可否。
的確,若換了他,一定瞧不上這種婦人才會用的辦法,但不得不承認,雲初微的法子管用又奏效,比起他絞盡腦汁去對付赫連鈺,要簡單多了。
“那麼,你現在該相信我有能力幫你對付赫連鈺了吧?”雲初微繼續邀功。
赫連縉睨她一眼,“不過開初而已,別高興得太早!”
“所有的計劃,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雲初微自信滿滿,“既然掐斷了黃妙晴,那麼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心目中的三皇子妃人選送給赫連鈺。”
赫連縉忍不住好奇,“是誰?”
雲初微神秘一笑,“你等着看,過兩天就能知道。”
——
雲雪瑤失蹤了。
東陽侯府,二房正院,黃氏直接急哭。
派出去的丫鬟一撥一撥地回來,都搖腦袋說沒見到四姑娘去了哪裡。
黃氏看看天色,馬上就要黑了,如果雲雪瑤今天晚上回不來,到了明天,清白名聲就將徹底被毀。
“二太太,大太太和老太太過來了。”丫鬟急急稟言。
黃氏臉色一變,厲聲吼,“誰把消息走漏出去的?”
丫鬟們嚇得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就是因爲不敢驚動範氏和老太太,黃氏纔會一直秘密派人出去找,如今傳到了那兩位的耳朵裡,那還了得?
不等她細思,範氏就攙扶着雲老太太走了進來。
黃氏馬上換了笑臉,“大嫂,老太太,你們怎麼來了?”
雲老太太四下掃了一眼,問:“四丫頭呢?”
黃氏道:“出去了,說一會兒就回來,老太太有事找她嗎?”
“有。”雲老太太往上頭一坐,老僧入定般,“我就在這裡等着。”
黃氏臉色變了又變,“老太太,您是四丫頭的祖母,哪有您等她的道理,請回吧,一會兒四丫頭回來了,媳婦讓她第一時間就去沁芳園找您。”
“不必了。”雲老太太臉色凝重,坐着就不動,“你不也說了,出去一會兒麼?這點時間,我還等得。”
黃氏後背直冒冷汗,看了看範氏,欲言又止。
範氏小聲道:“二弟妹,你老實說,四丫頭到底去了哪裡?”
黃氏緊咬着脣。
“如果你不說實話,到時候四丫頭出了什麼事兒,我和老太太可一概不負責的。”
黃氏被範氏盯得心虛,腦袋越垂越低,最終沒忍住,一下子哭喪着臉跪在地上,“老太太,四丫頭她,她失蹤了。”
雲老太太淡淡掃她一眼,她對這個兒媳,向來是沒什麼好感的,當年剛進門就當娘,的確是老二的不是,所以一直任由她鬧,就算把雲惜蕊遠嫁去登州,再把雲惜蓉弄去家廟,雲老太太也都選擇睜隻眼閉隻眼,這種事畢竟不光彩,只要不鬧出人命,那就一切好商量。
但沒想到黃氏越鬧越過,後來乾脆連長房都不放在眼裡,當孃的人,不想着好好教導女兒如何爲人處世,反而整天唆使她背地裡搞小動作。
雲雪瑤能養成今天的囂張跋扈沒腦子,與黃氏絕對脫不了干係。
雲老太太想不明白,就算不是親生,黃氏總不至於連黃老太太身上的一兩分氣質都沒學到吧?
若是換了以前,雲老太太聽到雲雪瑤失蹤的消息,能怒到跳起來罵人。
但現在不同,人家是潛心向佛的人,脾氣自然也收斂了不少,面上是一派從容不迫,“派人去找了嗎?”
“派,派了。”黃氏眼底涌起驚濤駭浪,老太太竟然不罵她?
還是說,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個認知讓黃氏覺得渾身都冷。
“有消息沒?”雲老太太又問。
“還…沒呢!”黃氏垂頭喪氣,要是有消息,她就不會急成這樣了。
“老大媳婦,你趕快安排下去,多派些人出去找,一定要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把四丫頭找到,否則…”否則這姑娘要是明天一早再回來,名聲就全毀了。
範氏瞭然,馬上安排下去。
她雖然與黃氏不和,卻不會把這種過結算到小輩們頭上去。
範氏是正兒八經的掌家太太,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家族裡的小輩,每一個的前途都能給家族帶來一定的利益和榮譽,所以若非特殊情況,她從不輕易罵二房三房的子女,更甚至,她對二房三房的子女,那也是公平到讓人沒話說的。
此次爲找雲雪瑤,出動了大半個府上的小廝家丁和護院,但一夜過去了,什麼消息也沒有。
黃氏坐在牀頭,哭腫了眼睛。
老太太氣息有些冷,卻始終不發一言。
範氏頻頻皺眉。
秋燕進門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範氏聽罷,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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