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之前過分擔心小八而出了一身的大汗,如今突然放鬆下來,整個人就呈現一種痠軟的疲態,雲初微在浴桶裡睡了過去,伺候她的韓大姑姑並沒第一時間將她喚醒,而是安安靜靜侯在一旁,等水溫差不多快涼了纔過去輕輕喊了幾聲。
揉了揉眼睛,雲初微又打了個的哈欠,問韓大姑姑,“什麼時辰了?”
韓大姑姑道:“還早着呢,夫人不過睡了一炷香的工夫,奴婢瞧着水快涼了,便不敢再任由你這麼睡下去。”
雲初微點點頭,出了浴桶擦乾身子換上乾淨的衣裳,絞乾頭髮以後纔回房。
蘇晏還在她房裡沒走,不過臉色較之先前不怎麼好看,雲初微估摸着是出什麼事了,小聲開口問,“九爺,怎麼了?”
蘇晏將小八放回榻上坐着,轉而看着雲初微,“方纔蕭忌傳來消息,說東陽侯府那頭出事了。”
雲初微心裡“咯噔”一下,臉色發白,“誰出事了?”
蘇晏沒想到雲初微反應這麼大,趕緊上前抱了抱她以示安慰,“別擔心,不是長房,是三房的雲綺蘭。”
“你這大氣兒喘的。”雲初微錘他一下,“想嚇死我嗎?”
又焦急問:“快說,雲綺蘭怎麼了?”
蘇晏緩緩道:“聽那意思好像是說雲綺蘭約了幾個姐妹去畫舫詩社,正巧今日陸修遠帶着易白去湖上透氣,不知爲何,兩艘畫舫相撞了,雲綺蘭落水,至今昏迷不醒。”
雲初微臉色一寒,“其他姑娘呢,有沒有事?”
“也有別的姑娘落了水,但很快就被熟悉水性的嬤嬤救了起來,只是嗆了幾口水就沒事了,雲綺蘭傷得最重,掉下去的時候又被畫舫撞到,也不知是傷了哪兒,總之,三房如今大抵已經炸開鍋了。”
“雲綺蘭?”雲初微蹙着眉頭,怎麼會這麼巧趕上這種事兒呢?再說,陸修遠外出,身邊必定是一堆隱衛跟着的,哪能放任這種事發生?細想之下,這其中似乎有貓膩啊!
雲初微收了收情緒,“要不,我回孃家看看吧!”
她倒不是關心雲綺蘭,對這個堂妹,雲初微其實沒多大好感,雖然以前在府上的時候雲綺蘭並沒怎麼與自己爭鋒相對。
可即便沒好感,雲綺蘭也是東陽侯府的人,如今出了事情,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會盯着當家主母範氏,雲初微總覺得這件事沒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她可不想雲綺蘭醒來後鬧出什麼幺蛾子來讓範氏爲難。
蘇晏點點頭,“帶上韓大姑姑。”
雲初微應了聲,“看這天色,晚上我大抵是不回來了,九爺你可得照顧好兩個小傢伙。”
“你且安心去,府裡的事,自有我會操心。”蘇晏拿了件披風遞給韓大姑姑,“如今天熱,等晚上涼了,記得給夫人披上,莫受了風。”
“九爺放心,奴婢會照顧好夫人的。”韓大姑姑恭敬地道。
不過是去孃家住一夜而已,弄得跟要遠行一樣,雲初微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仔細想想,夫君這樣體貼,何嘗不是她作爲女人作爲人妻的福分,思及此,心裡便甜滋滋的。
雲初微每次回孃家都會給範氏和老太太帶禮物,這次也不例外,哪怕情況緊急,她還是親自去庫房挑了幾樣合宜的禮品精心包裝起來,等一切準備就緒才正式與蘇晏告別。
蘇晏親自將她送出大門外,又叮囑了一些該注意的細節才目送着她離開。
來到東陽侯府,雲初微先去沁芳園見過老太太和範氏。
老太太精神沒有之前那麼好了,雲初微猜測大抵是在雲綺蘭這件事上受了不小的影響,再看範氏,整張臉陰雲密佈,眼角都出細紋了,雲初微默默看在眼裡,有些心疼。讓韓大姑姑把自己帶來的禮品呈上來之後,雲初微往旁邊一坐,先問了問兩位長輩的身體狀況。
老太太如今是打心眼裡疼這個孫女,自然不捨得在她跟前說那些膈應人的,只道:“微丫頭你不必掛念,祖母這身子骨硬朗着呢,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的。”
雲老太太都這把年紀了,不適合說長命百歲之類的話,雲初微笑着道:“祖母一定能端端健健,無病無憂,平安喜樂的。”
這話雲老太太聽得舒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被雲綺蘭那糟心事兒帶來的不痛快也一掃而空。
雲初微又看向範氏,“娘最近可好?”
“好好好,我一直好着呢!”難得看到女兒回來,再煩心的事,範氏都覺得沒什麼了,同老太太一樣,愁容頃刻退散,那張臉上全是歡喜的笑。
雲初微心知她們都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所以淨說好話,但是她總不能憑着自己的主觀意識強行讓她們實話實說吧,“對了娘,我來時聽說五妹妹出了點事,如今處理得怎麼樣了?”
提及雲綺蘭,範氏面上的喜色慢慢就退了下去。
“怎麼,情況不樂觀嗎?”
“府醫說,蘭姐兒落水的時候撞到了腰腹,如今暫時昏迷倒是沒什麼,總會醒過來的,就是…五丫頭往後怕是難以生養。”
“傷到了腰腹嗎?”雲初微皺眉,在這個時代,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可以說,丈夫與兒子就是她們的天,不管雲綺蘭今日之前的名聲是好是壞,只要她難以生養的消息一傳出去,再落魄再退而求其次的人家也不會娶這樣一箇中看不中用的媳婦。
“娘,我去看看她。”雲初微說完,正要起身,卻被範氏阻住。
“怎麼了娘?”雲初微有些納悶。
“你三嬸如今就跟瘋子似的,一時半會兒怕是消停不下來,你還是別去了,就留在老太太院兒裡吧!”
“三嬸爲何要大鬧?”雲初微又問。
“還能爲何。”範氏頭疼地道:“今日畫舫上那麼多姑娘,其他的全都相安無事,就雲綺蘭一人傷成這樣,她如今盯着陸家那頭就不放了,非得要陸家給個交代。”
要陸家給交代?
雲初微眼眸一閃,似乎在頃刻之間明白了什麼,她就說這麼多人在畫舫上,哪能如此湊巧就剛好只傷了雲綺蘭一人,如今看來,是這對母女自導自演的戲碼呢?至於目的,大概是因爲雲綺蘭在曹家那兒墮了名聲擔心真嫁不出去,這才使了點手段想讓陸修遠變成冤大頭。
算盤打得挺響亮啊!
雲初微心思聰穎且細膩,很輕易就從簡單的推論裡面猜中了雲綺蘭的心思,不過有一點雲初微猜錯了,雲綺蘭的目標並不是陸修遠,雖然雲綺蘭承認陸修遠生得芝蘭玉樹,是位濁世翩翩佳公子,可是在她眼裡,還有另外一個更完美的人——易白。
沒錯,雲綺蘭原本的目標是陸修遠,可是站在畫舫上看到對面易白的模樣時,一顆心頓時怦怦跳個不停,長這麼大頭一回體會到什麼叫做一見傾心,她很確信,她在第一眼就愛上了那個謫仙般的男子,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可心動的感覺卻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而云綺蘭一開始的計劃也只是在畫舫上動手腳讓兩艘船相撞然後自己“不慎”落水惹得易白跳水相救,但是她沒想到,兩艘畫舫相撞的時候會帶來這麼大的衝擊力,以至於被撞到腰腹的時候,她一度以爲自己就要死了。
此時此刻已經轉醒的雲綺蘭無力地躺在榻上,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她娘丁氏陰着臉坐在一旁。
原本這件事丁氏是毫不知情的,全都是她這個擅做主張趕着犯蠢的女兒一手策劃,可是當嬤嬤把從水裡撈上來的雲綺蘭裹在披風裡送回來的時候,丁氏到底心疼,又向雲綺蘭的嬤嬤打聽了一番,得知事情的經過以後頃刻間就想明白了,她這心比天大的女兒,竟然妄想攀上陸家呢?丁氏自然只能心裡頭暗暗罵聲蠢貨,嘴上卻要百般維護,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陸家頭上——畢竟遇到這種事,怎麼都是姑娘家吃虧,況且陸修遠和易白都安然無恙,“罪過”就更大了。
所以丁氏之前一直吵嚷的意思就是要範氏去把她那位妹妹陸二太太給請來給個說法,人都傷成這樣了,他們陸家總不能一聲不吭吧?
範氏本來是沒想要搭理的,可是事關陸家,事關她親妹子,那就不能坐視不理了,只可惜丁氏態度堅決,鬧得又厲害,範氏懶得跟個瘋子理論,索性一轉身去了老太太的沁芳園,打算讓丁氏自個先消停些再過來。
雲初微凝眉,“三嬸想要個什麼樣的說法?”
範氏冷嗤,“認定了陸家那位少爺是罪魁禍首,你覺得她還能想出什麼好點子來,女兒擔着一輩子不能生養的風險,往後可再沒有好人家供她挑選了,如今自然是打蛇隨棍上,吸血蟲一樣盯着不放,依我看,她八成想讓陸修遠娶了雲綺蘭。”
雲初微毫不意外,果然與自己的分析沒多大出入,雲綺蘭苦心安排這麼一出,就是想快速給自己找下家,至於丁氏,不管她在此之前參沒參與雲綺蘭的計劃,她這個時候的態度明顯也是打算咬着陸家不放的,這是準備與女兒沆瀣一氣把陸家當成冤大頭死坑到底了。
以前自己還未出閣的時候就覺得這位三嬸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看吧,今兒果然露出真面目來了。
雲綺蘭落水,還傷到了,這頭一件事不是該找人去查查那畫舫有什麼問題嗎?他們家可倒好,什麼都不問清楚就直接盯上陸家,吃相不要太難看。
“這件事,娘怎麼看?”開初還打算去雲綺蘭那邊瞧瞧,聽完範氏的話,雲初微反而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喝着茶,雲綺蘭還不值得她大老遠從夫家跑回來看,自然得多多在老太太院子裡坐坐,一會再以“順便”的名義去瞧上一眼。
見她沒有急着去三房那邊的意思,範氏慢慢放寬了心。
雲初微是個不愛管閒事的人,尤其是她已經出嫁,吃的是夫家飯,更沒道理來管孃家事,可今兒這一樁,一旦處理不好,她娘和姨母就得爲此鬧僵,不過是個不打眼的小角色而已,憑什麼要陸府和東陽侯府來爲她的蠢買單?
笑話,當她這個長房嫡女是死的?
既然遇上了,雲初微便是不愛管也得管一管,“娘,祖母,你們消消氣,犯不着爲了一個沒腦子的人着急上火,陸家那頭…哦對了,娘是不是已經請人去陸家通報了?”
範氏搖頭,“我沒那臉讓人上陸家門,是你三嬸自己安排人去的,估摸着你姨母一會兒就能到了。”
“過來也好。”雲初微道:“趁早把話說清楚,免得一個大屎盆子就這麼扣在陸家頭上,想想要真那樣了,陸家兩位老爺還能待見咱們雲家?偏巧姨母又是孃的親妹妹,一旦陸雲兩家關係僵了,姨母夾在中間那日子也是不會好過的。”
範氏愁的可不就是這個麼?如果單單是三房與陸家的恩怨,那她大可以甩手不管,可是這中間牽扯到她孃家親妹妹,自己姊妹兩個又是打小就要好的,哪怕是各自嫁了人,也會隔個十天半月就聚在一起嘮嘮嗑說說閒,範氏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親妹妹走到互相不待見甚至是僵化的地步,所以聽到丁氏死咬着陸家不放的時候,範氏就就開始着急了。
雲老太太嘆了一口氣,“那年五丫頭自請去影梅庵清修的時候我還覺得她是個好的,起碼有點自知之明,可是誰能想到,越長越不成氣候。”
雲老太太雖然不管事,但腦子還在,年輕時候就是宅斗的一把好手,雲綺蘭的那點小伎倆她又豈會看不出來,只不過這次似乎鬧得有點大了,連陸家那頭是什麼反應都還未知,這蠢貨就把自己的一輩子給搭了進去,不能生養啊,就算嫁了陸修遠做了他名義上的正妻又如何,你沒法給人家生下一兒半女的,往後日子能好過到哪兒去?
可偏偏,被男色和錢財衝昏了頭腦的雲綺蘭並不這麼想,她覺得自己這次下的賭注大,一定能鎮住陸家出於壓迫不得不將她娶回去享那潑天的富貴,至於生養一事,陸家那麼有錢,還怕找不到神醫給她醫治嗎?再說,現成不就有個神醫蘇晏,到時候自己成了陸家的少夫人,蘇晏即便是國公爺又如何,見着了也得給三分薄面,有他出手,不愁自己恢復不了。——理所應當地直接把自己擺在陸家少奶奶的位置上,完全沒想過陸家那邊可會待見自己。
用雲初微的話來說,這種人就是腦殘一個。
陸二太太來的時候,臉上再沒有上次的歡喜笑容,陰沉沉的,看得一衆下人直哆嗦。
入了沁芳園,陸二太太給雲老太太見了禮之後就往一旁坐了,一言不發。
“姨母?”雲初微小聲喚了一下。
陸二太太回過神來,“微丫頭,怎麼了?”
“姨母可是在爲雲綺蘭的事情煩憂?”雲初微笑問。
陸二太太輕嘆一口氣,“遠哥兒回去後纔跟我說今天去湖上游玩出了事兒,這才一會的工夫,侯府三房就有人上門,態度不是一般的囂張,聽那意思,她們家姑娘被撞傷成了我們家遠哥兒的責任,要他出面來負責,遠哥兒本想親自過來一趟的,被我給攔了。本來他是當事人,親自出面無可厚非,可遠哥兒只是個外男,就算來了侯府,他也見不到你們家那位五姑娘,更別提與她當面對質了,這種事,還是由我一個婦道人家出面比較合適,這一路上我都在想,怎麼就那麼巧呢?遠哥兒今日剛好提出要帶他那位表弟出去遊湖散心,剛好就碰上五姑娘他們的畫舫,再剛好出事兒,而旁人都沒事,就你們家五姑娘那麼嚴重,還傷了腰腹,要說這是巧合,打死我都不信!”
陸二太太這是直接當着雲老太太這位大家長的面質疑雲綺蘭受了人指使要算計陸家,雲老太太自然聽出來了,可是她不能對陸二太太說重話,倒不是怕了陸家,而是人家分析得本來就沒毛病,這事兒攤到她頭上來,她或許會猜忌得更深一層,陸二太太只懷疑雲綺蘭一個人,算是給足東陽侯府面子了。
“二太太稍安勿躁。”雲老太太好脾氣地說道:“此事真相如何,還未有個定準,我們家如今是老大媳婦當家,不管大事小事,沒經過她的口,那就做不得數。”
變相告訴陸二太太,關於畫舫相撞的事,還得等她嫡姐侯夫人發話才行,至於那些個跳樑小醜的言論,完全可以當個屁放了。
聽了這話,陸二太太就寬心了,也同雲初微一樣不急着去看雲綺蘭,根據遠哥兒所說,並非是他們的畫舫撞上去的,而是雲綺蘭她們所在的畫舫失了控,一下子與他們的撞在一起,再說,這種事該追究的是畫舫那頭的責任,怎麼都輪不到他來背鍋。
陸二太太深覺有理,所以這一路上纔會陰着個臉,剛進門的時候險些因爲不理智而把氣撒在自家親姐姐頭上。
“老大媳婦,你去三房那頭瞧瞧,可消停些了,若是消停了,讓老三媳婦來我這兒一趟。”雲老太太氣定神閒地喝了口茶,吩咐道。
範氏應,“是。”
雲初微站起身來,“娘,我跟你一道去。”
範氏有些擔心,“微丫頭,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就別跟着趟這渾水,否則一不小心受了牽連,會帶累國公府的。”
雲老太太也這麼想,“是啊微丫頭,有什麼話,一會兒你三嬸過來了,你直接跟她說就是,只要你不主動出面去三房,就沒有人會認爲你是爲了雲綺蘭的事情專程跑一趟,可你若是這時候過去了,少不得有人會說你偏私,拿着國公府的身份來壓孃家人,到時候惹得你夫家不高興了,對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她們所說的這些,其實早就在雲初微的考慮之內了,不得不承認娘和祖母都是爲了她和夫家那頭好,可是如果爲了維護夫家而退一步,反而讓生母陷入兩難境地的話,雲初微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再說,如果九爺在場,一定會讓她按照自己的意願走,不要管旁人如何說,九爺纔不是輕易被流言給束縛的人。
“沒事的祖母。”雲初微搖搖頭,“我自有分寸。”
雲老太太勸她不過,只是嘆氣。
範氏握住雲初微的手,“微丫頭,你就聽你祖母的話,先別過去。”
雲初微笑着說:“娘,我的目的不是爲了見三嬸,而是想見見五妹妹,看看她到底傷得如何了。”都這會兒了,雲綺蘭早該醒了吧,雲初微就是想看看雲綺蘭本人在這件事上到底持什麼態度,是像她娘一樣大鬧着要陸家人負責還是段位更高有別的法子。
範氏說不過,只好帶着雲初微一起去了三房正院。
丁氏聽說大太太來了,臉上的陰戾收了收,“請進來。”
她以爲只範氏一人,哪曾想後面還跟着雲初微,對上對方那雙清亮睿智的眼睛,丁氏後背不覺就是一涼。
雲初微的本事,她還未出閣時丁氏就見識過,似乎出嫁以後更厲害了,而當下,那雙眼睛往這一瞧,似乎就把她給從頭到尾地看了個透徹,讓人打心眼裡害怕。
“三嬸。”雲初微極有禮貌地對着長輩蹲身行禮。
“原來是微丫頭,怎麼有空過來了?”丁氏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好看些。
雲初微笑笑,“好久不曾見過三嬸了,今兒回孃家,就想着順道過來看看。”
說完,讓韓大姑姑把自己帶來的禮送上。
這下,丁氏臉上的笑容再也繃不住了,生生撕出一條裂縫來。
她也不知道雲初微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麼說,但她的確是感覺到自己像被狠狠扇了一大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雲初微家洗三宴的時候三房沒去人,連件小衣都不曾讓人給送去,之後的滿月宴,丁氏也是沒出面的,直讓管事嬤嬤把該備的禮備齊了送過去掛個名——國公府數次有事三房都不曾照面,可不就是好久不見嗎?
更打臉的是,她沒上人家門,人家倒是帶着禮來看她了。
雲初微沒錯過丁氏臉上那一瞬間的僵硬,嘴角輕輕勾起,轉瞬又淡了下去,“真是不湊巧,我纔來就聽說五妹妹傷着了,可曾讓府醫看過,傷着哪兒了?現如今是昏迷還是醒着?”
三房的一衆下人全都噤了聲,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之前就因爲府醫斷定五姑娘傷了腰腹,往後很難生養,三太太就直接拿她們這些下人撒氣,甚至有兩個因爲說錯了話,直接被三太太以罪奴的名義給發賣出去了,可見平時冷靜謹慎的三太太在這件事上怒到了何種地步,而她們這些在三房伺候的,即便是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東西,出了這道門也是不敢亂嚼舌根的。
丁氏笑了笑,“蘭姐兒如今醒着呢,微丫頭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她,也多寬慰寬慰她。”
“好,”雲初微點點頭,朝着雲綺蘭的房間走去。
範氏則是留在了正房和丁氏說話。
引路的婆子一直低垂着頭,雲初微本來想與她說句話的,想想還是算了,一看這婆子的神態就知道,在自己來之前才遭過不小的罪,可見被丁氏遷怒得狠了,如今似乎周圍有個風吹草動都能讓她驚嚇出一身冷汗。
“夫人,到了。”婆子給雲初微挑開簾,雲初微進去的時候就聽到低低的嗚咽聲,以及幾個丫鬟小聲的勸說。
“五妹妹醒了?”
嘴角噙着笑,雲初微一步步走過去。
乍然聽到這個聲音,雲綺蘭見鬼一般,方纔的如泣如訴楚楚可憐馬上不見了,條件反射地往牆角一縮,警惕地看着雲初微,“你來做什麼?”
雲綺蘭的丫鬟們都很納悶,自家姑娘怎麼見了微姑娘就跟見了鬼似的?微姑娘明明那麼和善好相處。
雲初微臉上笑意不減,“聽聞五妹妹傷着了,我剛好回孃家,順道過來看看你。”
雲綺蘭盯着雲初微,對方那臉蛋,似乎嫩得能掐出水來,一雙手更是蔥白似的纖細修長,這一看就是在夫家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前些日子才消停下去的嫉妒頃刻間就爬到了頭頂。
原本好好的姑娘突然遭遇變故,而且這變故是有可能一輩子不會生養,很大一部分人都會因此性情大變,顯然,雲綺蘭就是那“很大一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看着那扭曲的臉孔,雲初微很習以爲常。
雲綺蘭恨她這件事,她是不久前才從韓大姑姑嘴裡知道的,至於雲綺蘭私底下罵了她多少說了她多少壞話,雲初微都懶得去理,跟這種逮誰咬誰的瘋狗,根本就沒有理論的必要,今日特地過來,不過是想看看雲綺蘭到底能瘋到什麼地步,或者說,能蠢到什麼地步。
坐在榻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摸雲綺蘭的額頭,“府醫說你傷到腰腹,如今可還感覺到哪裡痛?”
不說還好,一說,雲綺蘭還真覺得疼,齜了齜牙,嘶嘶倒抽氣,眉心緊緊地蹙在一起。
看得出來不是在做戲,腰腹可是女人最關鍵的部位,傷得重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轉頭看向雲綺蘭的丫鬟,“可曾給五姑娘上過藥了?”
丫鬟垂首答:“夫人來之前纔剛剛給上過藥。”
“除此之外,府醫還說什麼了?”雲初微又問。
丫鬟正欲開口,雲綺蘭就重重地咳了一聲,那丫鬟馬上閉嘴,不敢再吭聲。
雲初微看向雲綺蘭,“聽三嬸說,五妹妹是去遊湖的時候出的事,能跟我說說具體的細節嗎?”
雲綺蘭耷拉下眼皮,一副很不情願多說話的樣子。
的確是不願意說,雲初微的出現,有那麼一瞬間讓雲綺蘭覺得自己就是個跳樑小醜,不管怎麼蹦躂,始終到不了雲初微的高度,如今一個過着日食萬錢的潑天富貴日子,一個再三摔跤,處處不順,墮了名頭又賠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的覺悟,過了那一瞬,雲綺蘭又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連雲惜蓉那種低賤的庶女都能嫁個狀元郎,她自然也能給她爹孃釣個金龜婿。
完全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可她並不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庶出姑娘都能像雲惜蓉那樣走運的,要說雲惜蓉運氣來自於哪裡,大抵就是上輩子沒幹過針對許菡的事兒,所以這一世,她那位妹婿赫連縉早早地從中使了手段,封住許老太太的嘴巴,排除外界所有的干擾因素,直接讓她和許茂少了前世的磨難一步到位。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雲惜蓉能嫁給許茂,靠的並不是什麼能蠱惑人心的美貌和手段,沒見當初許家來說媒的時候,二太太黃氏那一副恨不能把自家女兒換成雲惜蓉嫁過去的架勢麼?可最終,二太太還是不得不讓雲惜蓉以嫡女之儀出嫁,入宗祠,祭拜先祖,再到後來的喂上轎飯、哭上轎等繁雜瑣碎的禮儀,每一樣都與那年雲初微出嫁時走的相差無幾——原因無他,背後有個晉王爺撐着,二房便是再硬氣,總不能硬得過堂堂親王吧?況且赫連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陰狠暴戾,就算是一個不痛快碾死螞蟻似的弄垮了二房,晉王爺他老子頂多動動嘴皮子叱罵兩句就過去了,真以爲能把這混世魔王怎麼樣?做夢!
雲惜蓉之所以“幸運”,是她白撿了個大後臺,當初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晉王爺爲何要給雲惜蓉保親,之後晉王娶了許菡,腦子轉得快的某幾位瞬間就明白了,合着是那位狀元郎中意雲家這位庶出的二姑娘,晉王爺爲了討好未來的舅哥,所以使了點手段,不過他這“手段”倒是羨煞了多少未出閣的姑娘們,要知道在當年,一個狀元郎許茂,一個探花郎黃澤宇,這倆人都是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那段時日,媒人都快把門檻給踏破了,黃澤宇是庶出,婚姻大事不敢自己做主,最後是他嫡母給安排的,自然是把他身上可壓榨的利益最大化,爲他找一門有利可圖的親事。
比起黃澤宇來,許茂算是比較幸運,許老太太爲人並不迂腐,許茂之前沉迷讀書無心風月的時候她沒逼過,等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后還是無心風月,她也沒逼過,她一心想要許茂出人頭地,只是希望乖孫能通過自己的本事慢慢復興許家完成他爹孃沒能完成的遺願,並不是說,許茂一旦失敗了,老太太馬上就換副面孔冷眼以對。
所以當晉王以許茂前途作爲威脅的時候,許老太太明智的選擇了保住乖孫,保住許家這棵獨苗,比起許茂今後的大好前程,不過是娶個庶出姑娘做正妻而已,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況且等雲惜蓉過門以後,通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許老太太也是打心眼裡喜歡這丫頭,外人傳言她心機深,以前就是因爲背地裡使手段纔會導致她不受嫡母待見被送去庵堂這麼多年,可是許老太太並不這麼認爲,自家孫孫是京官,在這個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時代,那就是棵閣臣苗子,將來前途無可限量,而云惜蓉作爲正妻,將來必定會與圈內更多的貴婦人打交道,若是自身沒點手段沒點腦子防身,豈不是白白讓人算計了都不知道,許老太太可不願意自己家門裡出個這樣沒腦子的主母。
不過,雲惜蓉被赫連縉保親這件事,莫說是外頭人,就連東陽侯府都沒幾個人曉得,雲綺蘭就更不清楚了,所以她一度把自己的“尊貴”身份拿去跟雲惜蓉庶出的卑賤相比,總覺得自己比雲惜蓉優秀太多,雲惜蓉能嫁狀元郎,那她就能找個比狀元郎更體面的夫君,嗯,雖然陸家是商戶,不過有個在王府掌家的側妃娘娘,也算是與皇族扯了關係,剛好能與她相配。
雲初微看不出雲綺蘭在想什麼,不過從她那骨碌轉的眼睛也能猜出八成又是一肚子的壞水兒。“五妹妹不願意說的話,就先歇着罷,我去沁芳園看看老太太。”
雲初微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雲綺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突然就開口留了一句,“微姐姐不是來看我的嗎?怎麼這才坐不到一會就要回去了?”
如此,雲初微便又坐回來,挑眉看着她,“方纔問你話,你不願意回答,我還以爲是你嫌我煩,不想我繼續待在這兒了。”
雲綺蘭抿了抿脣,不待見雲初微是真的,只是自己如今孤立無援,好多話又不方便和她娘講,思來想去,能“訴苦”的人似乎也只有雲初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