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兒,涼得快,自立秋後,隔三差五就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不停歇。
已經下了一夜還不見住,雲初微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肩上披着滾火紅狐狸毛斗篷,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着事情。
燕歸閣的管事韓大姑姑輕手輕腳地過來,站在門口稟言:“夫人,蘇府那頭傳來消息,五少夫人昨兒受寒病倒,孫少爺一直哭個不停,咱們是不是該去看看?”
雲初微一愣,雲靜姝病倒了?
“請大夫看了嗎?”
“據說是請了,但目前還沒什麼好轉,說來也怪,生母病倒,那孩子竟像是感應得到一般,哭起來就哄都哄不乖,老太太爲此大怒,接連罰了五少夫人院子裡的四五個下人,又砸了不少東西,這會子估計還在氣頭上呢!”
雲初微淡淡地“哦”了一聲,似乎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她的確不意外,因爲九爺說過,一旦服用那種藥的人受了涼,體內的寒氣就會把似有若無的氣味徹底遮蓋。
聞不到熟悉的味道,小星燁會哭也無可厚非了。
只不過……
雲初微打開牀頭擺放着的上了鎖的匣子,微微蹙眉。
這種藥尤爲難得,並不是取之不盡的,現如今只剩下一個月的劑量,也就是說,雲靜姝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去爭取繼續留在蘇家的機會,而云初微也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去對付蘇老太太馮氏。
看了一眼窗外夾雜着冷風的小雨,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她腦海裡形成。
雲初微脣角下壓,面色繃緊。
九爺,爲了能讓你回來,我必須要賭最後一把了,不管別人說我心狠手辣也好,沒心沒肺也罷,我想在乎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轉瞬回神,將藥粉用牛皮紙包起來塞進袖袋裡,雲初微看向韓大姑姑,“準備一下,這就過去。”
韓大姑姑遲疑,“夫人要不要去和太夫人打聲招呼?”
“不必了。”雲初微擺擺手,“讓人去通知一聲就成,我要是親自去辭行,娘少不得要跟着我去蘇府,天兒涼了,娘身子骨不好,沒必要三天兩頭往蘇府跑,更何況雲靜姝是小輩,沒道理讓娘去看,所以,咱們自己去就行了。”
韓大姑姑點點頭,“老奴這就讓人去尋梅居通報一聲。”
雲初微攏緊身上的斗篷,擡步走出門外。
韓大姑姑馬上爲她撐開雨傘。
來到蘇府的時候,雲靜姝的院子裡圍了不少人,以蘇老太太爲首,下面的媳婦孫媳婆子丫鬟層層往外擴散,幾乎圍了個水泄不通,可即便是有了這麼多阻礙,小曾孫的聲音還是從裡面傳了出來,隱約聽得出嗓子已經哭啞了。
雲初微站在外頭,眉頭深皺。
老太太就算再寶貝小曾孫,也不該讓這麼多人把路給堵死吧?
本來就考慮到天涼把窗櫺關了個嚴嚴實實,如今又讓一堆人圍着,氣兒都透不進去,雲靜姝她能好麼?
“你們圍在這裡做什麼?”雲初微走過去,冷冷地看了外面的丫鬟婆子一眼。
衆人見到是青鸞夫人,紛紛行禮。
雲初微冷聲道:“退下去!”
“這……”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雖然雲初微算得上她們名義上的主子,可到底不是真正的主子,哪能她說什麼她們就照做?
“都聽不懂人話是吧?”雲初微聲音拔高,冷意更甚。
丫鬟婆子們倔強地站在原地不動。
裡面的小孫氏聽到聲音,急匆匆走了出來,見到是雲初微,忙賠笑臉,“九嬸孃怎麼過來了?”
雲初微淡淡看向她,“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小孫氏道:“老太太擔心一會兒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所以……”
果然是老太太的安排。
雲初微心頭冷笑,“再照這麼堵下去,便是沒事兒也真得堵出三長兩短來,快些把人都遣散了,裡面的病人連氣兒都透不過來,吃再多藥又有什麼用?”
小孫氏這才意識到圍在外面的丫鬟婆子着實多了些,便走過去吩咐了爲首的嬤嬤,不多一會兒,那嬤嬤就帶着其餘人等退散開來。
雲初微脣瓣抿成一條冷線,擡步走向屋裡頭。
蘇老太太坐在外間,本就斑白的頭髮更添雪色,雙眼微微凹陷,此時正鐵青着臉,似乎看誰都不順,很顯然爲蘇星燁的事兒操心不少。
玲瓏郡主站在她旁側,面帶焦急,時不時側目望着裡屋方向。
大夫還在給雲靜姝和小曾孫把脈。
已經是第三位大夫了,每一個都說雲靜姝只是感染了風寒,休息一段時日吃幾副藥就好了,但對於小曾孫,卻沒人看得出來他到底哪裡不舒服,更沒人知道他爲什麼哭個不停。
“母親。”玲瓏郡主聽不下去了,看向蘇老太太,“要不,咱把上回給小星燁栓紅繩的神婆找來看看?”
原本玲瓏郡主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可是這麼多大夫都沒辦法看出小曾孫哪裡有問題,這就不得不讓人往那方面想了。
其實這麼想的不單單玲瓏郡主一人,剛纔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也有不少人認爲雲靜姝根本不是什麼感染了風寒,而是中邪了,這屋子裡有古怪,所以小曾孫纔會一直哭。不過想歸想,她們可不敢把這些話拿到老太太跟前說,否則一個不對頭,背上就得挨板子。
蘇老太太還沒來得及發話,雲初微便緩步上前見禮,“老太太,四嫂。”
蘇老太太此時滿心滿眼都是小曾孫,哪管得了雲初微,淡淡瞥她一眼,“嗯”一聲就沒下文了。
“我聽到消息說,雲靜姝病倒了,小星燁哭個不停,如今看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雲初微用徵詢的目光看向蘇老太太,“不知老太太可否准許我進去看一眼?”
聽到這一句,正煩悶無比的蘇老太太馬上醒神,眼底多了幾分警惕與冷意,“你懷着身子,就不必進去了,免得被過了病氣,對小的不好。”
說得委婉,其實還不是擔心雲初微趁機對小曾孫做出點什麼讓人後悔莫及的事兒。
雲初微也不甚在意,走到一旁,老僧入定般坐了下來,手中端着茶盞,用茶碗輕輕拂着茶葉沫兒,卻是一口沒喝,她正豎直耳朵聽玲瓏郡主講話。
“母親,能否考慮一下媳婦的提議?”一聽到小星燁哭,玲瓏郡主心都碎了,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蘇老太太一再皺眉,但心態還算平穩,“先等等,看大夫怎麼說。”如果這位都沒辦法,那就真是有問題了。
不多一會,裡屋的大夫出來了,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對着蘇老太太一拱手,唉聲嘆氣,“請恕老夫技藝淺薄,實在沒法看出這孩子哪裡有毛病,至於那位少夫人,她本身病得不算重,若按時服藥,幾天就能好。”
蘇老太太眼瞳一縮,“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別的了?”
“是。”大夫再次拱手。
蘇老太太捏了捏眉心,吩咐錢媽媽把大夫送出去。
小星燁還在哭,雲靜姝也難過,可今天吃了藥,不能再給他餵奶,只好把奶孃找來,小星燁本來就不親近除了生母以外的任何人,奶孃的奶,他就更不喝了,一喝就哭。
雲初微也心疼這孩子,她身上有藥,只要小星燁聞到味道,就一定能乖下來,可她現在不能進去,因爲玲瓏郡主和蘇老太太都已經懷疑到邪祟頭上去了,倘若這麼多人都抱不乖,她一進去就把小星燁哄乖,到時候蘇老太太必然認爲她有古怪。
左右權衡,雲初微還是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眼珠一轉,附和玲瓏郡主道:“媳婦也覺得該讓神婆來瞧瞧,孩子不乖,大夫又查不出原因,不可能什麼事兒都沒有,可別是衝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否則就麻煩了。”
連雲初微也這麼說,蘇老太太開始有些動搖。
裡頭的小星燁哭累了,慢慢睡過去,漸漸沒了聲兒。
老太太臉色一變,忙問:“怎麼回事?”
裡面伺候的婆子答:“老太太,是孫少爺睡着了。”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生恐吵醒那好不容易睡着的小祖宗,刻意壓低聲音,“蘇家是大族,又是書香門第,本不該相信那些荒誕不經的說法怪力亂神,可事到如今,老身我也沒法子了,老四媳婦,你馬上安排人去把那位神婆請來,記住,要秘密進行,莫讓外頭人知道了。”
玲瓏郡主忙不迭點頭,“媳婦曉得。”馬上下去安排人。
請神婆麼?這倒是個好時機。
雲初微心思一動,藉着出去透氣爲名溜出了雲靜姝的院子,找到候在外面的韓大姑姑。
想不到夫人這麼快就出來,韓大姑姑有些訝異,“夫人,裡面情況怎麼樣了?”
雲初微擺手,“一兩句話,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現在不是說那事兒的時候,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你一會兒馬上回府找梅子,把這個交給她。”說着,從袖袋裡掏出藥包遞給韓大姑姑,繼續吩咐,“你讓梅子馬上動身,務必要在蘇府的人前頭找到城西那位神婆,然後……”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交代了一堆話,韓大姑姑雖然不會忤逆雲初微,但看着那藥包,心頭到底還是有些發憷。
雲初微看穿了她的疑慮,“你放心,這不是什麼毒藥,是救小曾孫的藥。”
韓大姑姑目瞪口呆。
這麼多大夫都看不出情況來,自家夫人怎麼會有藥,還言明這是能救小曾孫的藥?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雲初微投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小星燁是我侄孫,我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害他,你快去吧,否則一會兒讓蘇府的人搶了先,我的計劃就徹底失敗了。”
韓大姑姑不敢再遲疑,馬上拿着藥包回了國公府。
雲初微在桃林裡散了一會步才慢慢走回雲靜姝的院子。
蘇老太太還坐在原位不動,錢媽媽守在一邊,時不時說一兩句寬慰的話。
蘇老太太似是懶得回答,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其實雲初微很想進去看一眼小星燁,但礙於蘇老太太在場,她不能輕舉妄動,只得暫時按捺住。
半個時辰後,錢媽媽帶着城西那位神婆進來了。
她穿一件深紫色對襟齊膝長褙子,頭髮梳得齊整,斜插一朵大團花,肩上扛着包袱,大概是做法用的道具。嘴上塗得豔紅,是蝴蝶脣妝,眼睛偏小,又是單眼皮,笑起來便只剩一條縫兒了。
“請老太太的安。”
進門後,她走到堂中見禮。
蘇老太太一見她便激動起來,急吼吼地道:“上回你給我們家小曾孫栓了線,說是會乖的,怎麼今兒一直哭鬧不停?”
神婆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拴線也是有時限的,孫少爺手上的紅線早就過了那個時候,哭鬧自然也不奇怪了。”
蘇老太太懶得聽她扯那些有的沒的,直接道:“你快進去給他們母子好好看看,是否真有邪祟上身害人。”
神婆點了下頭,不再多言,跟着錢媽媽進了裡屋。
一進去,她裝模作樣地四處瞅了瞅,最後斷言:雲靜姝房裡陰氣過重,的確有邪祟藏身於此。
老太太嚇得面色大駭。
錢媽媽忙攙着老太太轉移出去,再不敢待在這屋裡,雲初微也被“客氣地”請了出去。
神婆又道此邪祟道行太深,她必須開壇做法才行。
於是一幫人忙前忙後,終於在雲靜姝的房門外設了香案和祭壇。
神婆拿出響鈴來,叮鈴鈴搖得熱鬧,嘴巴里嘰裡呱啦說了一堆常人聽不懂的咒語。
小星燁纔剛睡熟沒多久,是被響鈴吵醒的,一醒來就扯着嗓子哭。
老太太坐在隔壁的暖閣裡,聽到哭聲後,鐵青着臉望着外頭的動靜,吩咐錢媽媽,“這老貨要是敢裝神弄鬼,一會兒你就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好好收拾她一頓。”
錢媽媽會意,“老奴明白。”
雲初微站在廊檐下,看白癡似的看着這一大家子人把希望寄託在神婆身上,心頭暗暗好笑,如若沒有自己的藥,小星燁怎麼可能會好?什麼神婆,不過是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罷了,也不知道是憑藉什麼本事混出名聲來的,在她看來麼,也就一般般,只能騙騙蘇老太太這等整天待在後宅的無知婦人。
神婆神叨叨地搗弄了一番,裡頭的哭聲還在繼續,蘇老太太惱了,重重拍桌而起,高聲呵斥,“把她給我抓起來!”
之前讓神婆幫忙拴線,無非圖個心安而已,然而今天卻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這老虔婆沒兩下子竟也敢來蘇府誆銀子,活膩了不成?
馬上有膀大腰圓的婆子從四面涌過來,準備抓住神婆狠狠弄死她。
神婆一見勢頭不對,馬上道:“老太太稍安勿躁,本仙姑已求得聖水,只要給少夫人喝下,保證那邪祟馬上離開,孫少爺更會因此乖巧下來。”
那所謂的“聖水”裡面,就有云初微的藥,梅子之前剛一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往城西趕,先蘇府的人一步花重金把藥交給了神婆,說事成之後還有另一半賞錢,神婆一見銀票,自然心動,問清楚了不會害人性命,這才肯收下,按照梅子的吩咐把藥粉倒進她那所謂的“聖水”裡。
蘇老太太臉上的陰冷不減反增,“吃人害人的東西,還敢裝神弄鬼!”
越是這種時候,神婆就越表現得淡定,因爲背後的主家說了,“聖水”裡面的東西一定能讓小曾孫止住哭聲,所以當下便不急不緩,“老太太若信得過我,便把這東西拿去給少夫人服下,若是信不過,我任由你們處置。”
若真是江湖騙子,恐怕不敢放出這樣的豪言來,蘇老太太猶豫了。
錢媽媽勸道:“老太太,左右那東西是給雲靜姝服用的,不會危害到小曾孫,咱們何不死馬當作活馬醫,試一試呢?”
蘇老太太仔細斟酌了一下,吩咐錢媽媽,“把東西接下,你親自拿進去餵給雲靜姝。”神婆自然是不能再接近雲靜姝了和小曾孫了,如今正以“江湖騙子”的嫌疑身份被婆子們押着,隨時等候處置。
錢媽媽進去以後,徑直走到雲靜姝牀榻邊。
雲靜姝見她手裡捏着個長頸瓷瓶,當即臉色大變,雖然神婆與老太太的談話她都聽到了,但誰知道這是不是老太太演的一場戲,爲的就是借神婆的手光明正大弄死她。心頭慌,身子便抖個不停,雲靜姝馬上坐起來,不斷往牀角縮。
錢媽媽眼神一厲,“你這是做什麼?”
“錢媽媽,不要,我不要喝。”雲靜姝害怕極了,不斷晃着腦袋,她不能死,燁兒還這麼小,他不能沒有母親。
“你還敢躲?”
錢媽媽面上已然生出幾分不耐,三兩步走到牀榻邊,一隻手狠狠鉗住雲靜姝的兩邊臉頰迫使她張開嘴巴,然後用牙齒咬住瓶塞往外一拔,另外一隻手伸過去就把瓷瓶裡的東西往雲靜姝嘴巴里猛灌。
雲靜姝痛苦地皺起小臉,可是她病弱,再加上錢媽媽力道大,她完全躲避不及,只能被迫嚥下瓷瓶裡的東西。
無色無味,更讓她覺得恐慌,因爲不知道即將而來的會是什麼下場。
等待死亡的過程,總會讓人將恐懼無限放大,雲靜姝瞳孔翻白,渾身抖得厲害。
終於灌完,錢媽媽把瓷瓶收起來。
雲靜姝劇烈地咳了幾聲後便放聲哭了起來。
錢媽媽聽得心煩,冷呵,“閉嘴!又不是讓你去投胎,哭什麼哭,嚎喪呢?”
自己都要死了,還不允她哭一哭麼?雲靜姝此時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一把抱過還在哭的小星燁,望着他越長越開的眉眼,忍不住潸然淚下。
母子倆哭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小星燁突然停了下來,小手胡亂往雲靜姝臉上抓,似乎想要接住孃親落下來的眼淚,又像是在安慰雲靜姝不要哭,接不住眼淚的小傢伙最後把手心弄得溼噠噠的,他縮回手,捏成小拳頭往嘴裡送。
錢媽媽馬上過來把他的小手拉開,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來,“不哭了,孫少爺果然不哭了。”
雲靜姝這時候才發現小星燁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哭聲,她心頭一顫,掏出錦帕替他擦了擦睫毛上的淚珠子,難以置信地看向錢媽媽。
爲了以防萬一,錢媽媽又在旁邊站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確定小曾孫沒再哭,這才轉身去隔壁的暖閣報喜。
“老太太,雲靜姝喝下聖水以後,小曾孫果然沒哭了,這會子正被他娘抱着呢!乖巧得很。”
蘇老太太老眼亮了亮,莫不成這神婆還真有兩下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方纔有些失態,但又放不下當家主母的架子,淡淡地對着外面的婆子道:“放了她。”
神婆終於得以大喘口氣兒,心頭唸了百十來句阿彌陀佛。
剛纔那千鈞一髮的時刻,她險些就以爲自己上了白日裡那個黃毛丫頭的當,好在這藥的確有效,不僅爲她保得一條命,還能兩邊賺銀子,算下來,她不虧。
讓人收拾了院子裡的香爐祭壇帶着神婆下去領賞錢,蘇老太太這才起身去往雲靜姝的房間。
一眼見到窩在雲靜姝懷裡咿咿呀呀的小傢伙,蘇老太太陰沉的臉色逐漸放晴,伸出手去逗弄他。
旁人不知,雲靜姝卻是最明白的,能讓燁兒不哭,唯有云初微手裡的藥管用,所以她篤定雲初微與神婆聯了手,藉着“聖水”讓她喝下藥。
念及此,雲靜姝擡起頭來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見到雲初微站在對面的迴廊上,目光與她對視,古井一般,分明沒有任何異動,卻莫名讓人覺得膽寒。
雲靜姝馬上拉回視線,低頭看着懷裡的蘇星燁,神思卻有些縹緲。
之前在月子裡的時候,雲初微曾說過,出了月子就得聽她安排,可都這麼長時間了,雲初微還什麼吩咐都沒有,時間拖得越久,雲靜姝就越害怕,生恐雲初微到最後會讓自己去做什麼她根本辦不到的事。
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靜靜地把兒子養大,不想再參與任何爭鬥,可如果不聽從雲初微的安排,她就不會把藥給自己,沒有藥,小星燁便會一直哭,哪怕她這個生母親自哄都沒用,如此一來,就成了死循環。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徹底脫離雲初微的掌控呢?
雲靜姝越想,腦袋就越疼,想到最後,只剩下一聲長嘆。
蘇老太太和錢媽媽還在逗弄雲靜姝懷裡的小星燁,誰也沒察覺到她剛纔一直在走神。
——
雲初微沒在蘇府待多久就帶着韓大姑姑離開了,原本想找機會進去單獨見雲靜姝的,但目前看來,雲靜姝身邊看守的人只會增不會減,要想成功見到她,還有些難度。
韓大姑姑是蘇晏的人,心思細膩聰穎自是不必多說,看得出雲初微有心事,便道:“九爺走前曾吩咐過老奴,若是夫人有煩心事,不妨說與老奴,老奴會盡量爲夫人分憂的。”
雲初微擡眸看了韓大姑姑一眼,她知道這是蘇晏的人,能完全信任,但自己要做的事十分兇險,她誰也不能說,否則一旦不小心讓消息走漏,會連累所有人。
想了想,雲初微道:“我只是在考慮,到底要怎樣才能順利見到雲靜姝。”
韓大姑姑若有所思,“夫人是想單獨見她?”
“嗯。只可惜老太太安排在她身邊的婆子太多,我便是想接近半分都不能。”
韓大姑姑道:“過幾日便是老太太壽辰,老奴聽聞大少夫人請了戲班子來唱曲兒,到那時各路親戚都在,老太太總不至於不讓五少夫人出來露面吧?夫人若想見她,大可以從這裡下手。”
“老太太壽辰?”雲初微頓時覺得希望來了,“具體是哪一天?”
“八月初七。”
雲初微掐指一算,只有四五天的時間,卻也足夠籌備所有的計劃,不過到那時就不只是見雲靜姝那麼簡單了。
回到國公府,雲初微找來蕭忌,屏退了所有丫鬟以後纔出聲,“我想見雲靜姝,可是守在她院子裡的婆子太多,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我?”
蕭忌猶豫了一瞬,“夫人如果想帶什麼給她,屬下可以代勞。”
代勞麼?能不能把她帶到雲靜姝的院子裡去?
關於計劃的內容,雲初微其實很想當着雲靜姝的面親自說,因爲有她本人在,氣場都不一樣,雲靜姝更有可能因爲她出現而忌憚幾分,但蘇老太太看得緊,她實在沒法兒了,想來想去,似乎只能寫信。
“一會兒我有封信要帶給她,你務必要保證安全送到她手裡,親自看着她讀完,然後把信燒了才行。”
這種任務對於蕭忌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他在府上是護衛,出了國公府就是隱衛,走暗線這種事,是他們的專長,不管雲靜姝的院子裡有多少丫鬟婆子,只要他把留在京城的這批隱衛調集出來,就一定能在那些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東西成功送到雲靜姝手裡而絲毫不被察覺。
雲初微平時謀劃什麼都是靠自己,再要麼就是小丫鬟梅子會偶爾幫忙,真正用到蘇晏的隱衛,這還是頭一遭,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家夫君親自培養出來的這支隱衛到底有多強大,她只是侷限性地想着除非有武俠小說裡面的輕功,否則要想越過那麼多奴僕接觸到雲靜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寫完信,雲初微密封好交到蕭忌手裡,再三囑咐,“一定要親自交到她手裡再親自看着她讀完後燒燬,否則這東西會引來災禍的。”
蕭忌鄭重點頭,“夫人請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
其實在他看來,夫人完全是多慮了,不過麼,夫人從來就沒用過他們這支隱衛,不明白其強大之處也可以理解,所以蕭忌很配合地露出嚴肅的表情,表示一旦失敗,提頭來見。
天黑以後,蕭忌順利把隱衛們聚集到了一起,把雲初微吩咐的事給衆人重述了一遍。
以爲有新任務的隱衛們原本一個個懷着無比期待的心情而來,但在聽完蕭忌的話以後,全都石化了。
這等小事,隨便安排其中之一都能圓滿完成,隱衛長您卻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這是看不起我們哥兒幾個還是看不起九爺?
蕭忌自然曉得衆隱衛的想法,他嚴肅道:“誠然,你們中的隨便一個去都能圓滿完成任務,但介於夫人的再三叮囑,咱們勢必得做出一番樣子來,這也算是給任務增添一層保障,到時候我纔好跟夫人有個交代。”
好吧,看在九爺的面子上,看在對方是女主子的份上,隱衛們一個個點了頭,但那懊喪的臉色很明顯了,往後這等小事禁止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否則很容易暴露九爺實力的。
蕭忌早就想到了這些,當下也不廢話,拿着雲初微的信,帶上這一隊隱衛快速朝着蘇府走去。
——
夜已深,小星燁正在搖籃裡酣睡,雲初微房裡還亮着燈,她擁着被子靠坐在牀頭,一絲睡意也無。
白天那個問題讓她困擾到了現在。
一直都知道雲初微只是在利用自己,所以雲初微越是平靜,就越讓她感到心慌,她害怕雲初微會出其不意給自己出一損招,到時候殃及自己該怎麼辦?
有那麼一刻,雲靜姝甚至想過抱着小星燁就這麼逃出去算了,可是外面的情況,似乎更兇險。
繼續待在蘇家的話,雖然仍舊得不到什麼好臉色,卻可以保證自己和小星燁不會挨餓受凍,更不用每天東躲西藏。然而,雲初微於她而言卻是一顆隨時都能發作的毒瘤,可怕至極,讓人防不勝防。
所以她糾結,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保得住自己母子二人的安危。
這個夜晚,似乎比尋常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安靜到讓人覺得不正常。
雲靜姝反應過來的時候,後窗已經被人打開,唰一下閃進來一條黑影,不過片刻就到了她榻前。
雲靜姝緊張地攥緊被子,面無血色地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想大聲驚叫,就被緊跟而來的另一名黑衣人死死捂住嘴巴,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害怕地睜大瞳孔。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蕭忌,爲了不讓雲靜姝大喊大叫,他示意另外那名隱衛摁住雲靜姝並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快速從懷裡掏出雲初微的密信對着雲靜姝打開。
當然,蕭忌和那名隱衛都不可能去看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只有雲靜姝一個人能看見。
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然後肯定了這是雲初微寫的,上面說,能讓她繼續待在蘇府的那種藥,只有一個月的劑量了,她現在有兩種選擇。
要麼,乖乖等着被蘇老太太折磨死。
要麼,本月初七老太太壽宴時釜底抽薪。
雲靜姝的雙目定在“釜底抽薪”四個字上,瞳孔裡的驚恐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雲初微雖然沒明說,但其間意思已經不言而喻,釜底抽薪要想成功,除非,老太太會在壽宴當日暴斃。
這是要借她的手殺了老太太。
雲靜姝發不出聲音,眼角大顆大顆的熱淚滾滾而下。
她的預感果然沒錯,雲初微不是忘了與她的約定,她只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而已。
而這場風暴,將很有可能把她自己陪葬進去。
“看完了沒?”蕭忌冷着臉問。
雲靜姝沒法回答,一個勁地落淚,面如死灰。
曾經設想過無數種雲初微會讓她做的事,但她怎麼都沒想到雲初微會這麼膽肥,不開口就不開口,一開口便讓她去殺人。
蕭忌已經沒耐性,轉身便把信紙拿到燭臺上燒成灰燼,然後示意那名隱衛鬆開雲靜姝。
“你,你們……”雲靜姝面上的驚恐不減反增,指着對方,卻不知道要怎麼說,因爲她實在是太害怕了,怕這些人心下一惱直接一刀解決她。
蕭忌眼神發冷,“夫人若是吩咐了你做什麼,你最好乖乖去做,否則……”眼神往旁邊一瞥,定在小星燁身上。
雲靜姝臉色陡變,“我…我會按照吩咐行事的,求求你們放過燁兒,他還只是個孩子。”
蕭忌冷聲道:“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否則做不到,我們可是要回來討債的。”
雲靜姝不可控制地顫了顫,晃神間,兩名黑衣人已經徹底消失了,後窗也是緊閉的,似乎剛纔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只是幻覺而已。
她也很想告訴自己這一切只是幻覺,然而房間裡瀰漫着的燒紙味道一再提醒她,這不是做夢,不是錯覺,而是雲初微真的要讓她去做一件完完全全超出了她能力範圍的事。
雲靜姝會對“殺人”這件事特別畏懼,是因爲當初在龍泉寺的時候由於她的設計害死了蘇璃,況且她當天晚上與已經死絕的蘇璃同牀共枕到天明,發覺的時候,直接被嚇破了膽,所以現在一旦提及“死人”之類的字眼,她就會從骨子裡產生一種抵抗甚至是逃避的恐懼意識來。
夜還很漫長,雲靜姝卻再也不敢睡了,眼淚還在不停地滾落,她張大眼睛望着帳頂,一種難言的恐懼逐漸將自己包圍。
“少夫人。”外面傳來婆子的敲門聲,“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嗎?”
“沒事,是孫少爺剛纔醒了一下。”雲靜姝儘量壓低聲音,不讓外頭的人聽出破綻來。
外面的婆子果然沒了聲兒。
雲靜姝側目,視線落在搖籃內那小小的一團身上,心頭越發堵得厲害。
剛纔那些人,一看就身手不凡,他們全都是宣國公府的,也就是說,一旦自己忤逆了雲初微,就算她不會親自出面,這些人也會暗中做了自己。
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雲靜姝想到白天自己從窗縫裡瞥到對面長廊上雲初微的那個眼神,平靜,幽深,分明什麼都沒做,卻莫名讓人覺得害怕,好似站在那裡的不是活人,而是陰司來的厲鬼。
——
四五日,說快也快,轉眼就到了。
蘇府上下忙得不可開交,全都在爲老太太的壽宴做準備,小孫氏更是忙得連軸轉,喘氣兒的功夫都沒有。
雲初微睡了個懶覺,巳時才起,梅子伺候她梳洗的時候笑嘻嘻問,“今兒是老太太壽辰,姑娘打算穿哪套衣服?”
雲初微眸光微閃,“選套喜慶的來。”
梅子愣神,“姑娘一向不都喜歡素淨的嗎?”
雲初微望着銅鏡裡的自己,勾脣笑道:“今兒啊,是個好日子。”
如果雲靜姝真的做到了“釜底抽薪”,那麼她很樂意在這麼特殊的日子裡穿得喜慶。
畢竟終於幫婆母和夫君報了仇,是件值得慶祝的事兒。
------題外話------
^_^九爺歸來,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