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不是永平公主跟你說了什麼?”翠芙看着黃妙瑜的臉色,突然覺得心慌。
上回去範府讓院使大人範琦看的時候,他就囑咐過,自家姑娘的神智已經不穩定了,最好別再受刺激,否則容易往失心瘋的方向惡化。
方纔永平公主單獨將姑娘叫到一旁的時候,翠芙並沒聽到兩人到底說了什麼,但光看姑娘的臉色,她就猜到一定受刺激了。
“姑娘……”見黃妙瑜不說話,翠芙又壓低了聲音,從小就伺候姑娘,雖然名義上是主僕,可心裡早就把她當成了親人,所以是真的擔心她。
“我沒事,我很冷靜。”黃妙瑜突然說了一句話。
這種突如其來的平靜,讓翠芙覺得更像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安寧。
“姑娘,以前永平公主還沒出嫁的時候便與永淳公主不對付,永平公主定是眼紅你們倆要好,所以想法子挑撥離間呢,不管她說了什麼,您可千萬不能信啊!”
跟在黃妙瑜身邊這麼久,那些年也常陪黃妙瑜入宮去找赫連雙,所以對於這兩位公主之間的隔閡,翠芙好賴還是知道一點的。
永平公主與自家姑娘從來沒有過交集,就算不湊巧遇見了,自家姑娘也只是依着身份給她行禮,從未深交,可永平公主卻偏偏挑在今天這麼個特殊日子裡來找自家姑娘,一看這裡面就有蹊蹺。
黃妙瑜沒說話,她腦海裡想到赫連珠的那句話:“說來也夠諷刺的,你把她當成多年的閨中密友,人家卻背地裡與你夫君有私情,你以爲赫連雙爲何懷着身孕也要去鳳凰山,還不是爲了趁機私會提前回來的某人,本宮甚至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種。”
難道…難道說前面那兩個月雲安曜沒給她來書信,是因爲他早就回來了,只是一直沒回府,而是住在一個隱秘到她找不到的地方,爲了方便隔三差五就幽會赫連雙麼?
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私情?
爲什麼她突然覺得周圍的每個人都有事情瞞着她?
車簾緊閉的幽暗車廂內,沒人看得到,黃妙瑜眉眼間的沉沉戾氣,好似困獸瀕臨崩潰邊緣,那滿是恨意的臉孔,扭曲至猙獰,生生將僅存的一點美感消磨殆盡。
到達國公府的時候,翠芙小心地扶着她下車進府。
雲初微與赫連雙原本正在討論懷着身子應該注意的地方,見到黃妙瑜過來,兩人不約而同住了口。
黃妙瑜的身子極難生養,赫連雙和雲初微都很明白,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地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孩子的問題,以免刺激她心裡不痛快。
但對於心理扭曲到沒邊兒的黃妙瑜來說,她們之所以突然停下,是因爲有事情隱瞞了她。
“說什麼呢,怎麼我一來就停下了?”看不到,她能聽到。
雲初微看了翠芙一眼,見這小丫鬟一臉的無奈,心中也有些無語,站起身親自將她扶過來坐下,“大嫂要跟我們去鳳凰山麼?”
黃妙瑜直接反脣相譏,“怎麼,莫非我還去不得?”她骨子裡篤定了雲初微方纔與赫連雙說私密話。
什麼話讓雲初微連自己大嫂都不說,反而去跟一個外人傾心相吐?
雲初微本想說你這樣子本來就去不得去了也是給人拖後腿,但想了想,還是把話咽回去,客氣地道:“自然是去得的,只不過,咱們的馬車只能到鳳凰山腳下,剩下的路得靠自己走,我擔心大嫂你受不了。”
黃妙瑜聽罷,涼涼地笑了笑,“懷着身子的人都能爬上去,沒道理我孑然一身還成了累贅,永淳公主,你說我說得對嗎?”
赫連雙滿面擔憂地看了黃妙瑜一眼,如今面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自己從前認識的那個妙瑜了,她心中藏有太多事,以至於整個人都變得陰沉沉的,尤其是以這種語調說話的時候,說不出來的詭異,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妙瑜,微微也是擔心你,所以纔會讓你再三考慮的,鳳凰山的路不好走,你若是覺得累,就別去了,好生待在府裡休息。”她到底還是擔心,還是放不下,還是想看到她恢復正常。
“永淳公主嫌棄我是瞎子看不見麼?”黃妙瑜的聲音更冷,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赫連雙神情微變,急忙解釋,“妙瑜,你誤會我了,我們都是爲了你好。”
黃妙瑜輕呵一聲,“外祖父說了,我不能整天待在屋子裡,得多出去走走,難得眼下就有此機會,永淳公主卻再三阻撓,難道你在鳳凰山有什麼事是見不得光或者是怕我見到的?”
這種話確實誅心,不過赫連雙不會同她計較這些,輕聲道:“如果你僅僅是想出去走走,那麼我可以不去鳳凰山,我留下來陪你,咱們可以出府去逛街,去玉液湖的畫舫上玩,哦對了,還有你最喜歡的金盞菊開了,咱們一起去看啊!”
“別呀!”黃妙瑜打斷她的話,“鳳凰山那麼美,又難得微微把大家都聚在一起,若是他們都去了,就你我留下來,豈不是不給微微面子?”
赫連雙被她噎得啞口無言,似乎不管她說什麼,黃妙瑜都有幾十句在前頭等着。
既然開口都是錯,那就索性不說了。
一旁的雲初微和許菡對視一眼,都選擇沉默。
雲初微終於知道蘇老太太死的那日範氏爲何沒事也往國公府跑了,黃妙瑜不是瘋了,她是徹底的換了一個人,以前的黃妙瑜已經死了,現如今的她防備心很強,心思又敏感,任何風吹草動她都能自動理解爲與她有關的事。尤其是她針對的赫連雙,不管說什麼,不管做什麼,在她看來都是因爲對方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心虛了纔會想着回來討好她,彌補她,更甚至,她還會認爲,就算赫連雙跪下來給她爲奴爲婢伺候她,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氣氛變得如此僵硬尷尬,赫連雙坐得很不自在,她無奈地站起來,對着雲初微說:“你們先聊,我出去看看行頭收拾好了沒有。”
雲初微沒阻攔,只是溫聲囑咐,“你走路小心些,注意腳下,仔細摔倒。”
“嗯,我知道了。”赫連雙逃也似的離開了雲初微的房間。
房內便只剩下許菡、黃妙瑜和雲初微三人。
許菡和雲初微性子都挺大方,雖然被黃妙瑜那些舉動弄得很無語,但依舊撐得住場面。
重新坐下來,雲初微親自給黃妙瑜倒茶又親自遞到她手裡,“聽說哥哥下個月中旬就回來了,大嫂盼了這麼久,可算要得償所願了。”
黃妙瑜臉上並沒表現出多驚喜的神情來,只是輕輕反問了一句,“是麼?”
“這事兒還是娘跟我說的,她說哥哥來了信,信上說他下個月中旬大概就回來了,怎麼,大嫂不知道這封信嗎?”
黃妙瑜微微一笑,“知道。”她今天才知道,信是可以撒謊的,至於他人到底是早就回京還是真的下個月才歸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雲初微一瞧這神情就知道自己白問了,還不如不問,這個人今天說不出的不對勁,一會兒到了鳳凰山,最好別給她惹事,否則她不保證自己會不會當衆與她翻臉。
東陽侯府去的不止黃妙瑜一人,還有云惜蓉和雲綺蘭兩個。
雲初微房裡的僵冷氣氛,就是被那二人給打破的。
“微姐姐,你們一個個愣着做什麼呢?”
雲綺蘭剛來,見衆人不說話,有些好奇。
雲初微笑着說,“沒什麼,方纔正談論去鳳凰山看日出的事兒呢,你們倆既然去了,就得聽從我的安排,咱們晚上是要宿在鳳凰山的,帳篷和其他用品都給你們備好了,稍後我會讓人去東陽侯府通知一聲,我提前跟你們打招呼,到了晚上,可不許有人念着回家,鳳凰山距離城裡遠,沒人專程護送你們回來的。”
雖然聽到雲初微說要一夜不歸時兩人都驚了一下,不過好在她說了會讓人去東陽侯府知會一聲,不至於給長輩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二人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雲惜蓉點頭,“我只在庵堂裡看過日出,以前聽人說,山頂上看日出更美,如今可算是有機會了。”
“是啊是啊!”雲綺蘭雙目亮晶晶的,滿是憧憬,“我聽人說過,站在鳳凰山頂,不僅能看到日出,還能看到雲海,微姐姐,是這樣的吧?”
見到雲初微點頭,她又趕緊說,“那不如咱們備好畫筆,到時候把這難得一見的景觀給畫下來,如何?”
“好是好。”雲惜蓉猶豫,“可咱們畢竟去得遠,帶這麼多東西,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過就是些畫紙顏料和畫筆而已,你們要是有興致,我馬上就讓人準備去。”雲初微溫和笑道:“年年都有個重陽節,卻不是每一年咱們都能有這樣的機會聚在一起的,興許來年就物是人非了,所以得趕緊趁着今年把最美好的東西記錄下來,往後不管是薈萃一堂還是天各一方,再回想起今日,希望大家都能有懷念的感覺。”
“微妹妹說得極是。”許菡很贊同她這番話,“風景年年有,甚至幾十年如一日都是有可能的,人卻每天都在變,明年的今天,誰又說得準我們各自都在做什麼,還能否有機會像今日這般齊聚一堂呢,所以,趁現在有機會,盡情享樂方纔不辜負這大好的時光。”
看着一張張期待去鳳凰山的臉,雲初微露出一抹真誠的笑。
就連面色沉鬱的黃妙瑜都覺得感慨良多。
明年的今天,她在做什麼呢?是繼續守着空房等那個人,還是繃不住一架吵翻天?
外院準備好的時候,赫連雙親自進來通知。
雲初微忙招呼着衆人往外走。
黃妙瑜由貼身婢女翠芙攙着走在前面,許菡她們幾個緊隨其後,雲初微與赫連雙帶着各自的婢女殿後。
“公主,之前的事,你別介懷,我大嫂她,興許是因爲受刺激過度纔會說出那般口無遮攔的話來,實際上,她或許本身並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赫連雙忙搖頭,“你不必解釋,我都懂的,我能理解她沒了雙眼的痛苦,所以聽了那些話也只是當時難受一會而已,過後就好了,我這人不記仇。”
不記仇,並不代表不在乎吧?
雲初微捕捉到了赫連雙眸底那一絲似有若無的落寞。
昔日無話不談的好友因爲重重猜疑發展到瞭如今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換了誰都會覺得難以接受。
出了大門,蘇晏、吳勇和許茂三個已經在外等候,他們的旁邊站了三匹馬,顯然這三人是要騎馬去。
雲初微、赫連雙和許菡一輛馬車,雲惜蓉和雲綺蘭一輛,這兩輛馬車上各主子的婢女都步行跟隨,黃妙瑜要人照顧,因此與翠芙同車。
雲初微清點了一下人數,確認好就吩咐蘇晏可以出發了。
她知道赫連縉一定會來,但那個人是不可能與他們同行的,要麼先去一步,要麼後面慢慢來,反正他的關注點不會是烤串兒、菊花酒更甚至看日出,她也懶得去管他。
“菡姐姐,上次你們家老太太說給許大哥議親,這事兒成了嗎?”車隊出發後,雲初微問。
“嗯。”許菡點頭,“是右相嫡女。”
“右相嫡女?”雲初微與赫連雙二人同時驚呼。
“怎麼了嗎?”許菡道:“我沒見過這位姑娘,我哥哥也沒見過,但我聽祖母說,是右相家那位嫡姑娘先看中了我哥哥的,至於時間麼,大概早到我哥哥高中狀元的時候,所以右相應該觀察我哥哥半年多了,覺得中意了纔會認同他女兒的眼光。”
雲初微瞭然,右相也學着當年的馮左相想來個榜下捉婿啊?說來也巧,右相這位嫡女,恰恰是蘇以柔的親生女兒,已故蘇老太太的親外孫女,雲初微從未接觸過此人,所以不曉得她什麼秉性,只內心希望是個端莊賢良的,許大哥那樣子的人,應該不會隔三差五就往府裡招攬妾室,不至於虧待了她。
許菡臉有些紅,“若是在揚州,哥哥那般年紀,早就該有兒有女了,只是他之前一直忙着科考無心此事纔會耽擱了,哥哥都還未娶親,我這個做妹妹的更沒道理先出嫁,所以纔會拖到現在。前兩日我祖母將他叫過去單獨敘了話,他這才恍然自己一直不娶親耽誤了我,故而當右相府那邊來人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其實我晚些嫁也沒什麼的,我不怕旁人的白眼和閒話,主要是哥哥,我擔心他因此而誤了終身,畢竟他和那位秦姑娘連見都沒見過,如此匆忙就議親,以後要是發現對方不好,豈不是得遺憾一輩子?”
“你說的是右相家嫡女秦杉吧?”赫連雙問。
許菡點點頭,“就是她。”
赫連雙仔細回憶了一番,“這位麼,以前宮宴的時候我倒是見過幾回,雖然沒怎麼接觸,但給我的印象挺乖巧,如果是她,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聽赫連雙這麼說,許菡心落下一大截,“公主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赫連雙道:“我還能騙你不成?那秦杉可是個大美人,只不過她常年不出門,鮮少被外面的人所熟知,沒給她排個美人號而已,她與許公子,倒也挺般配,郎才女貌。”
許菡道:“容貌那都是其次,最主要兩個人得合拍,若是性子都擰巴着,往後的日子指定是不好過的。”
“這倒是。”雲初微點點頭,“容貌上的般配不如性格上的般配,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將就不得。”
“你們呀,就放大寬心的吧!”赫連雙笑嗔二人一眼,“秦杉的性子沒隨她母親的強勢,更偏向柔婉,與許公子的溫潤如玉不是挺搭的麼?”
雲初微突然想起今年會試放榜,赫連縉親自在壇香樓設宴,把東陽侯府一衆人都給請去吃飯的那天晚上,許茂看雲惜蓉的眼神…那眼神怎麼說呢,帶着幾分欣賞,幾分悸動,幾分…窘迫。
那個時候,雲初微就覺得如果能有機會相處,許大哥一定會對雲惜蓉產生興趣,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議親了。
雲初微當然是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可當下的時代等級森嚴,許茂是新科狀元,朝廷新貴,世族高官們眼中的“乘龍快婿”,而云惜蓉只是個庶出,如果兩個人真有意,那麼要想打破中間的重重阻礙真正在一起,實在太艱難了。
況且許茂很明顯是因爲不想耽誤許菡纔會同意匆匆議親的,若是不出意外,重陽過後就得準備大婚了,這時候更不適合再橫生枝節。
也罷,既然緣還沒起,那就讓它早早滅了的好,否則時間一久,只會演化成爲孽緣。
——
此時的車隊後面,騎馬的三人並肩而行。
蘇晏看了許茂一眼,笑問:“聽說許公子議親了?”
“嗯。”許茂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是哪家千金?”
“右相嫡女。”許茂道。
“你說的是秦杉?”
“對,怎麼了?”
“這……”蘇晏頓了一下,“秦杉她母親是我嫡姐。”
許茂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也就是說,娶了秦杉,他還得管蘇晏叫聲“舅舅”?他是根本不知道這茬。
吳勇沒忍住,笑了出來。
許茂俊臉憋得通紅,“不是吧,九爺你開什麼玩笑?”
蘇晏不疾不徐地解釋,“秦杉她生母早年與右相和離了,而今掌管中饋的是繼室,你大概把秦杉誤認爲是現任右相夫人的親生女兒了。”
許茂腹誹,還真是。
若是蘇晏不說,他肯定一直矇在鼓裡。
吳勇看着許茂又驚又羞的樣子,調侃道:“許公子,你如果想與九爺同輩,要麼,娶了青鸞夫人的姐妹,要麼,娶個與蘇家毫無干系的,否則你這聲‘舅舅’是喊定了。”
許茂當真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如果不論輩分,那他和蘇晏倒還算知己好友,可蘇晏一旦成了他舅舅,這輩分差就出來了,怎麼想怎麼不自在,倘若是遠親也還罷了,偏偏秦杉的生母與蘇晏是同一個爹,這種處境下,想不喊都不行。
蘇晏笑看他一眼,“是否後悔了?”
許茂沒急着回話,一時半會兒,他還沒理清思路,但後悔麼,是有那麼一點點,雖然是爲了妹妹而匆忙議的親,可這也未免太荒唐了點。
——
同一時間,馬車內的雲初微也反應過來了,“菡姐姐,秦杉的母親可是九爺同父異母的嫡姐呢,許大哥要娶了她,那你豈不是得跟着許大哥喚我一聲‘舅母’?”
許菡頃刻瞪大眼睛,“不會吧?”
“怎麼不會?”雲初微道:“雖然三姑姐與右相和離了,可秦杉就是我三姑姐親生的啊,人家母女關係還能斷了怎麼地?況且秦杉她母親與九爺不是遠親,而是一家人,一旦娶了,這輩分得亂,話說,你們是不是事先不知道這茬兒?”
許菡懊惱地道:“的確不知情呢。”
雲初微瞭然,想來右相府那邊也不知道這位新科狀元早就認了東陽侯夫人做乾孃,所以纔會鬧出這麼大個烏龍來。
“看來這親是定不成了。”雲初微道:“等從鳳凰山回去,就讓許大哥親自上右相府的門說清楚,許大哥可是我孃的乾兒子,他去娶我外甥女,這也太不像話了。不過也沒事兒,右相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你們要是說清楚了與東陽侯府的關係,他不會不理解的,況且只是議親,還沒到定親的地步呢,現在退了正合適。”
許菡嘆了一聲,“還以爲哥哥能找到能與之舉案齊眉的嫂嫂呢,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兒。”
“這也怨不得你們。”赫連雙道:“右相府不知道你們兄妹認了侯夫人做乾孃,而你們又誤以爲秦杉是現任右相夫人的親生女兒,這纔會鬧了這麼大的誤會,不過好在知情人不多,也就你們兩家人而已,這種事沒什麼,說開了就好了。”
——
車隊最後面。
蘇晏好笑地看着許茂吃了蒼蠅似的臉色,想着赫連縉應該還不曉得這件事,否則要讓那混世魔王知道他往後得跟着許茂喚他一聲“舅舅”,那個人早就殺上門來了。
“這樁事不是挺好解決的麼?”蘇晏道:“等回去以後,你親自上右相府解釋清楚,就說你們兄妹早就認了侯夫人做乾孃,與微微是同輩,若是娶了秦杉,輩分就亂了,那邊的人不敢爲難你的。”就算右相敢爲難,赫連縉也有的是辦法讓他乖乖閉嘴。
許茂聽罷,又再度蹙了眉頭。
他本就是爲了不耽誤妹妹纔會匆忙答應祖母議親的,沒想到最後竟是一場誤會,自己被人笑話倒是沒什麼,他就怕自己再不大婚會把妹妹的年齡拖大。
吳勇道:“許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你要想議親的話,還怕沒有姑娘願意嫁嗎?再不濟,前頭馬車裡可不就有青鸞夫人的堂妹麼,那位也是嫡出,你要不,考慮考慮?”
許茂白他一眼,“你也說了,是微妹妹的堂妹,我娶了她,讓微妹妹管她叫大嫂不成?”
吳勇看着許茂心急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堂妹不成,不是還有堂姐麼?”
堂姐…雲惜蓉?
提及這個人,許茂突然想到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古井不波,那日會試放榜在酒樓設宴,他曾親眼見過那雙眼睛,彷彿積澱了太多的東西在裡面,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這樣的人聰慧睿智,非一般女子可比擬。
蘇晏提醒道:“雖然你與雲家沒有血緣關係,但這種事得想好了,雲惜蓉是庶出,娶她會否引起軒然大波,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要知道,你可是多少世族眼中的乘龍快婿,若是最後娶了一個庶出,有多少人能甘心?”
蘇晏並非看不起庶出,恰恰相反,他自己就是庶出,早年因爲“嫡庶有別”這四個字吃盡了苦頭,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嫡庶一字之差,身份待遇便是天差地別的強烈感受。
正是因爲他自己體驗過,所以纔會好心提醒許茂。自己是因爲別無選擇,而許茂的條件,完全可以娶一個大戶人家的嫡女,娶庶女這事兒,終歸冒險,且不說他祖母會不會同意,就朝中那幾位盯着許茂做女婿的老油子,他們能甘心眼睜睜看着許茂娶了一個庶女爲妻?往後必然少不得在官場上爲難許茂。
許茂抿着脣,蘇晏說的,他不是沒考慮過,但目前他考慮得更多的是妹妹的親事,一旦過了年,許菡就十九歲了,這個年紀還沒議親的姑娘,誰家還敢要?
所以他必須想辦法儘快大婚,這樣的話,許菡就能在今年議親,出了年馬上大婚。
目光落到雲惜蓉所在的馬車上,許茂心事重重,如果雲惜蓉願意,那麼這位也算是不錯的人選,畢竟是他自己中意的。
而已經被人惦記上的雲惜蓉根本毫不知情,她正在馬車裡與雲綺蘭說着話。
“二姐姐,你年紀也不小了呢,上回老太太放言把你的親事交給大伯母,大伯母那邊有信兒了嗎?”雲綺蘭問。
雲惜蓉眉頭微蹙,範氏對此事倒挺上心的,每次出去聚會都會爲自己訪個條件相當的,回來以後就跟她說,只是她一聽介紹就覺得不中意,分明骨子裡認得很清,自己只是個庶女,婚姻大事全憑掌家主母拿捏,可她偏就不甘心,總想嫁個自己稱心如意的,倒不是攀權附貴愛慕虛榮,只是想自己嫁得舒坦些。
雲綺蘭一看她反應就明白大半,“是二姐姐自己不中意嗎?”
雲惜蓉沒答話,算是默認。
“那麼,二姐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麼樣子的?”
什麼樣子?
這種事,誰說得清楚,不都講求一個“緣”字麼?有的人一眼就對上了,或許是因爲容貌,或許是因爲特殊的氣質,又或許是因爲別的什麼,總而言之,“感覺”這種東西是沒有標準的。
“我說不準。”雲惜蓉淡淡道:“不過我只是個庶女,就算有自己幻想出來的如意郎君,誰說一定就能嫁了?”
“那也不一定。”雲綺蘭道:“二伯母不就是庶出麼?她還不是照樣嫁給了二伯父,所以,誰說庶出就沒有出路了,是二姐姐想得太過,自己把自己束縛啦!”
雲惜蓉嘴上沒說,心裡卻在想,黃氏能嫁給她父親的原因有二。
第一,黃氏本就是首輔的女兒,雖然是庶出,但與小門小戶家的庶女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起碼高貴了不止一星半點。
第二,她生父二老爺在大婚之前就讓通房丫頭懷了身子並生下來,還接連生了倆,名聲本就有損,所以最後無奈之下才會選了個庶女當正妻,否則嫡出的,誰願意一進門就當母親?就算是換了她自己,倘若夫君在沒娶親之前便先有了庶子女,讓她嫁過去就當嫡母,那麼,她必然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
馬車到達鳳凰山腳時,剛好午時。
所有人都是吃了早飯來的,因此雲初微建議這時候直接上山,等到了山上再吃中飯。
所有人都沒異議。
國公府隨行而來的小廝不少,車隊一停下來他們就開始行動,分工合作把露天馬車上野炊用的東西全部搬上山去。
蘇晏交代了幾句後,帶着衆人上山。
赫連雙和雲初微刻意走在黃妙瑜後面。
快一年的失明,黃妙瑜倒練出了憑感覺丈量石階的本事,只是開初的時候走得有幾分艱難,後面順過來就快了,竟遠遠把雲初微和赫連雙兩個甩在身後。
雲初微有些意外,“我還以爲她沒本事上去,沒想到竟是我小瞧了她。”
赫連雙看着黃妙瑜上石階的樣子,“其實妙瑜如果心態能放端正,她會成爲討婆母歡心夫君記掛的賢妻的,只是我沒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失明的痛苦竟然能把一個人的心智給扭到如此曲折的地步,若非親眼所見,我險些以爲現在的黃妙瑜根本不是與我相處了數年的密友,而是被人給調包了。”
雲初微想,赫連雙大抵還不知道黃妙瑜失心瘋的根本原因在她身上吧?不知道也好,本來就是黃妙瑜無理取鬧,她一個人瘋就夠了,難不成還得別人也陪着她瘋?赫連雙已經懷了身孕,不能再受刺激的。
“公主,您比不得她們,要是累了就坐下歇會兒再走。”身後聶嬤嬤低聲提醒。
韓大姑姑也道:“夫人可是五個月的身孕,哪能不間斷地往上爬,還是歇會兒再走比較穩妥。”
蘇晏他們三個因爲要佈置山上的東西,所以走得快,早就上去了,此時並不在雲初微身邊。
雲初微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擡目望了望,入目一片蒼翠的松樹林,根本看不到山頂,想來還有很高一段距離。
看得出來赫連雙有些累,雲初微便喚了她往旁邊的亭子裡坐下歇會兒。
韓大姑姑忙給兩人倒了溫水。
二人喝下以後,又繼續坐着喘了口氣才往上爬。
走在最前面的雲惜蓉和雲綺蘭不約而同地放慢腳步等着雲初微她們。
卻見黃妙瑜毫無壓力地跟了上來,二人相視一眼,目瞪口呆。
“大嫂,你歇會兒吧!”雲惜蓉示意翠芙,“爬了這麼久,扶你主子去旁邊歇歇腳喝口水吧,九爺他們大概還在佈置,咱們上去了也是乾坐着,還不如在路上就歇夠腳,爬起來也沒那麼累,等到了山頂,興許帳篷就佈置好了。”
翠芙點點頭,扶着黃妙瑜進了亭子,又給她倒水。
黃妙瑜喝完以後問,“她們到哪兒了?”
翠芙當然知道問的是誰,答:“姑娘,永淳公主和青鸞夫人還有好長一段路才能趕上咱們呢!”又欣喜道:“從來不知,姑娘如此厲害,竟能憑着感覺丈量石階,奴婢覺得,姑娘大抵是雙要恢復了。”
黃妙瑜淡淡一笑,她就是要在赫連雙面前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並非敗得徹底。總有一樣,是自己能強過她的。
雲初微幾人追上來的時候,她們已經歇得差不多了。
“你們幾個,也太厲害了。”雲初微喘着氣道:“尤其是大嫂,我都快懷疑你能看得到了。”
“可不是?”雲惜蓉笑着說:“方纔我和綺蘭一轉身,見到跟在後面的是大嫂,都被驚到了呢!”
黃妙瑜傲然地擡了擡下巴,“是微妹妹懷着身子的緣故,所以沒辦法走快。”
“不管怎麼說,大嫂也挺厲害了。”雲初微讚了一句。
“你們快歇歇。”雲惜蓉道:“上山的路還有好長一段呢,不過天色還早,瞧着也不會下雨,咱們不急,慢慢走,等上去,他們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雲初微點點頭,攜着赫連雙去亭子裡坐下。
前後歇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幾人才起身繼續往山上走。
深秋的天,天高雲淡,午後的陽光帶着幾許涼意拂過,偶能見成排的大雁往南邊飛去,劃過的地方,不留一絲痕跡。
雲初微她們到達山頂的時候,蘇晏果然已經指揮着小廝們把帳篷之類的必須用品安置好,連火都生起來了。
“九爺,可還有哪裡沒妥當?”雲初微走過去。
蘇晏看着她,柔聲問:“累不累?”
雲初微笑,“本來就是在府上悶得太久特地要來鍛鍊鍛鍊的,再累也得忍着。”
蘇晏道:“去帳篷裡歇會兒。”
“餓着呢!”雲初微扁扁嘴巴,“先填飽肚子再說。對了,說好給他們烤肉的,但我這樣子,連吃都不行,就更不能去聞碳烤的味道了,所以,今天的烤肉還得勞煩九爺受累給他們烤烤?”
“沒問題。”蘇晏一口應下。
以前他們行軍打仗的時候在半路紮營沒少烤過山裡打來的獵物,所以蘇晏只是下廚做出來的東西沒眼看,但烤肉,還是有些技藝的。
烤架是雲初微早前讓人做好的,架在燒紅的自備無煙梨炭上,梅子白檀幾個小丫鬟紛紛去把串好的肉串拿過來,種類挺多,牛羊豬肉裡脊肉,板筋翅尖雞爪子,也有不少蔬菜。
蘇晏似乎料到今天的事兒都落到自己頭上,所以特地穿了窄袖袍子,等丫鬟們把肉串拿過來就開始刷油翻烤。
四五分熟的時候,孜然粉往上一撒,只聽得“滋滋”的聲響傳來,那不可抗拒的羊肉串香味傳入每個人的鼻孔。
雲初微捂住鼻子,幽怨地看了蘇晏一眼,默默躲回帳篷去。
赫連雙口水都快滴下來了,抓心撓肝地看着蘇晏手中被椒鹽辣醬增色的羊肉串,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小眼神兒充滿了祈求,“我…我能不能吃一串,就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