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方纔一直處在黑暗中的江未語不適地閉上眼睛,爾後又慢慢睜開,對上陸修遠那帶着探究和打量的目光,她坦然依舊,反正都到這一步了,害怕也解決不了問題,還不如冷靜下來想想對策,一會兒要是真見到了爹爹,要怎麼才能在不被對方當成“冒牌貨”的前提下解釋清楚這一切呢?
作爲運籌帷幄的陸氏商會繼承人,陸修遠長這麼大頭一回鬧出認錯人的烏龍事件來,出於骨子裡的那麼幾分傲嬌,他很不願意承認,所以乾脆就不承認,直接上了馬車,吩咐隨侍調頭,摸出一顆夜明珠放入燈罩裡,整個車廂頓時亮堂起來。
至於江永敬那裡,就算他不去解釋,想來那老傢伙也不敢多問。
莫名其妙被帶到江家大門前,什麼都沒做又被莫名其妙帶回,江未語沒能順利見到父親,十分的不甘心,嘴巴里“嗚嗚嗚”地叫着,眼睛瞪圓,這男人成心的吧?
等馬車徹底出了江家所在的這條街,陸修遠才“好心”地把她嘴巴里的布團扯下來。
江未語趕緊喘了幾口氣,待緩過勁來才咬牙切齒地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陸修遠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認錯人了,而且在他的認知裡,眼前這個女子根本就不認識什麼江家大小姐,更不可能知道自己與那位大小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自己只要不解釋,這一切就都不會露餡。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自打認識以來,他第一次開口問她名字,而且眉目間的倨傲清冷似乎都消失不見了,難得的添上一抹柔色。
江未語被他弄得有些懵,完全摸不準他的套路,只輕哼一聲,“與你何干!”
陸修遠低笑一聲,不說也沒關係,反正他沒興趣知道。
兩人就這麼僵着回到鏡花水居。
下馬車之前,陸修遠親自把她身上的繩索解開。
綁了這麼久,手腕上都出現於痕了,江未語皺着眉頭輕輕揉了揉,很疼,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掌櫃帶着人畢恭畢敬候在外面,迎接少爺的陣仗十分大。
陸修遠直接吩咐,“給這位姑娘安排上房。”
鏡花水居的普通房間,每間都在別家客棧天字一號房的水準之上,中房就已經是奢華級別的了,而這裡的上房,說是人間天堂都不爲過,每個鏡花水居分客棧都只有一間上房,獨佔頂樓,裡面應有盡有,包羅萬象的書房,古樸典雅的琴室,大到不可思議的海棠狀貴妃池,裡面的浴湯是請這方面的師傅根據客人體質調的,更有專門擺放鞋帽衣襪的房間,正對琥珀湖的茶廳,待客的客廳,特設的廚房以及根據雲初微的建議新增加的養生館。不管是每道窗戶垂下的簾子還是地上的毯子,亦或是舒適的大牀和桌椅、牆上價值不菲的壁燈、案上的香爐以及香爐裡的香料,所有的用料都十分考究,整體搭配儒雅富麗,華而不俗。
能進那裡面的人,不是特別富就是特別貴,一旦入住,便有專人伺候,能讓你享受到帝王般的待遇。
總而言之,那間房是平民百姓連想都不敢想的。
江未語聽到陸修遠這樣的安排,險些以爲自己置身夢裡。
“你說什麼?”
她難以置信地問了一遍。
陸修遠轉過頭,面上淡淡的,“其他房間客滿,只能我血虧,讓你白住一晚。”
其實只是想彌補一下之前對她的誤會而已,沒別的意思,但這種話,他怎麼可能說出來?
江未語心中冷笑,天下間哪有這麼好的事,“我不去!”
陸修遠擰着眉頭,他很少會對女子這樣,沒想到難得來一回,竟然遭到了拒絕?
“爲何不去?”耐着好性子問。
“我自己有住處。”江未語道:“你把我嬤嬤放了。”
她雖然不知道陸修遠爲什麼突然發瘋把自己綁去江家又綁回來,但能明顯感覺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已經不如之前的那麼銳利,這個時候,自然是要趁機把孫嬤嬤救出來,她們明天還趕着北上呢!
陸修遠遞了個眼色給隨侍,隨侍會意,很快去把孫嬤嬤放了出來。
見到自家姑娘,孫嬤嬤眼含淚花,急急忙忙走過來,仔細把江未語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江未語被綁出勒痕的手腕被衣袖蓋住,孫嬤嬤沒見着,只見着她毫髮無損,終於鬆了口氣,小聲問,“姑娘,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江未語寬慰地笑笑,“嬤嬤放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孫嬤嬤心中升起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姑娘住在哪裡,我讓人送你回去。”既然人家不願意,陸修遠也不強求,再說,她一個姑娘家去住鏡花水居的上房,一旦從那裡面出來,必然會帶來無窮盡的麻煩。
要知道,那間房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江未語絕不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好心,直接拒絕,“不用了,我們自己能回去。”
說完,拉着嬤嬤的手要走。
身後傳來陸修遠的聲音,微冷,“那些殺手能來第一次,就能來第二次,他們收了錢,事兒沒辦妥,怎麼可能就此罷休?”
江未語腳步一頓,心底沉了沉。
的確,陸修遠說得一點沒錯,大姑奶奶安排的殺手絕對不止這些,一撥沒得手,必定還會再來第二撥,她就算再傲,在生死麪前,也不過是個毫無武力值的弱女子而已,能躲過一次兩次,那是僥倖,若沒有強硬的後臺罩着,一旦運氣用完,那些人想弄死她,就跟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可是她回不了家,連名字都不是她的了,對於無形中被逐出族譜的她來說,舉目無親,還能依靠誰呢?
“姑娘住在哪裡?”陸修遠又問了一遍。
他對她,不過是介於之前的誤會想做個小小的彌補,要說印象有多大的改觀,那倒未必。
對着這樣一個印象不怎麼樣的女子,陸修遠可以說拿出這輩子最大的耐性來了,只要今晚讓人送她回去並且保證她的安危,那麼他們之間的賬就能兩清,往後再無瓜葛。
“后街。”江未語道。不管如何,先保住命再說,特殊時期,骨氣什麼的,都比不上命重要。
陸修遠示意隨侍,“多帶幾個人,護送這位姑娘回去。”
她不願暴露名姓,他也沒有打聽的興致,橫豎過了今晚,他們就再也不會碰面,認得她叫什麼,對他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
隨侍很快套了馬車,帶了幾個護衛一路護送江未語回到她們主僕所在的客棧。
看着江未語主僕上了樓,幾人才隱到暗處負責護她今夜周全。
回到房間,孫嬤嬤藉故給江未語寬衣,趁機看了看,確定身上沒可疑的痕跡,確保身子還在,才徹底放了心,但是對着江未語手腕上的勒痕,就不那麼的愉快了。
“這是他們弄的?”孫嬤嬤眉毛豎了起來,姑娘那些年雖然是在外莊上,可她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受過這樣的委屈?如今竟然栽在一個外男的手裡,若是夫人泉下有知,指不定怎麼心疼呢!
“發生了一點小矛盾。”江未語說得雲淡風輕,並不想孫嬤嬤跟着摻和這件事。
“咱們明天還是趕緊離開蘇州吧!”孫嬤嬤唉聲嘆氣,自己主子勢單力薄,放眼整個蘇州,竟然找不到一個能依靠的人,今天晚上的刺殺顯然並不會就此而終止,得儘快想法子擺脫才行。
江未語也是這麼想的,“明日一早咱們就走。”
她彎腰,隨意收拾了一下包袱,把一路攜帶的半瓶藥膏拿出來在手腕上搗鼓了一通才歇下。
天一亮,主僕兩個就退了房朝着碼頭去,江未語自認爲已經夠早,哪曾想到碼頭的時候,那地方早已經人頭攢動,一片喧鬧聲。
顯然都是昨天乘了船又被帶回來的船客,一個個抻着脖子往運河上望,客船還泊在那兒,但一個負責人也看不見。
有人等不及,大聲喧譁,“客船今天還走不走的啦?”
不多時,就有衙差過來宣佈,“黃河決口,十日之內客船都走不了,各位要北上的話,還請改道陸路。”
話才說完,現場頓時炸開了鍋,水路改陸路,這耽誤的可不是一天兩天,普通百姓是不可能去這麼遠的地方的,所以碼頭上這些人,大多爲外出跑生意的商賈,對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銀子,自然誰都不樂意。
可即便再不樂意,客船也沒辦法走,最後只能遺憾離開。
“嬤嬤,咱們也走吧!”
得見這一幕,江未語心知乘船無望,伸手護住包袱確保不會被擁擠的行人碰到更不會被順走,帶着孫嬤嬤朝前走去。
北上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江未語不可能走着去,唯一的辦法,只能租馬車。
車馬行有部分馬車是專程與人方便送客到京城的,只不過租金高些。
江未語去問了一下,今天還有最後一趟,租金是這麼算的,單程的話,從蘇州到京城要九兩八錢,但因爲車伕回程的時候是空車,所以租客要把回程也算在裡面,也就是說,她得付雙倍銀子,十八兩十六錢。
孫嬤嬤瞠目結舌,“十八兩?”
乘船的話,兩個人都只要八兩銀子而已,租馬車竟然會這樣貴,現如今的處境,她們上哪找這麼多銀子去?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大抵如此了。
江未語道:“輪船的話,人多,所以不會太貴,但是馬車,等同於被我們包下來了,自然要貴些。”只不過,這個時候莫說十八兩,八兩她都不一定能拿出來。
“看來咱們還得再在蘇州待一段時日呢!”本來該是喪氣話,被江未語說出來,卻一丁點的頹唐都沒有,反而充滿了鬥志。
沒法乘船,馬車也租不起,主僕兩個原路返回,這次不敢再去之前那個客棧住了,江未語打算另找一家,不過,不單單是找住處那麼簡單,她還要像上次在小鎮上那樣,找一家能同意她租廚房器具並且樂意幫她推銷出售菜餚的客棧。
只是很顯然,府城裡的人大多功利,民風並沒有小鎮上那麼淳樸,所以江未語找了一天都被拒絕,願意幫她的也有,不過從掌櫃那淫邪的目光來看,自己一旦留在那,八成得遭殃。
江未語最後帶着孫嬤嬤去了一家小酒館,本來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態,哪曾想這家酒館剛好在招廚子,見她心意誠,再加上江未語現場給露了一手,開酒館的陳老漢和他家婆娘便留下了江未語,並且給她安排住在後院。
房間環境自然比不上客棧,不過好在乾淨,再說,江未語不挑那些,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賺錢,賺錢!
等賺了足夠的銀子,就能帶着嬤嬤去京城了。
天子腳下雲蒸霞蔚的繁榮之地啊,想想都讓人心動。
第二天,陳老漢兩口子買了食材回來,江未語去廚房溜達了一圈,差不多適應之後,就迎來了第一單,然後有孫嬤嬤默契地給她打下手,速度很快,炒出來的菜餚也鮮香無比,別有一番風味。
接連三桌的客人吃了都說好。
陳老漢還特地來廚房誇了江未語一通。
江未語只是淡淡地笑着,心裡卻在盤算着,等過兩天客人多了,自己再跟陳老漢談漲工錢的事,現下嘛,自然是先好好表現,讓這家酒館非她不可。
七八天的時間,酒館的名聲就被傳出去了。
陸修遠慕名而來。
若換了平時,陸修遠不一定會出入這樣的小地方,不過提前來吃過一回的阿白說了,他們家的窖酒不錯,最重要的是,阿白從他們家的菜餚裡嚐到了熟悉的味道。
陸修遠很好奇,怎麼個熟悉法?
於是抽空跟着易白過來。
陳老漢一看二人衣着便知是貴客,更加不敢怠慢,忙親自招待着。
易白隨便點了幾個菜,陳老漢去廚房知會了江未語一聲。
江未語沒多久就全部烹飪出來。
剛上桌,陸修遠就嗅到了當初在小鎮上那種讓人難忘的味道。
他眉梢一動,沒有急着品菜,而是看向陳老漢,“你們家的廚子哪兒請的?”
江未語沒想過陸修遠會來,所以事先沒跟陳老漢打招呼,老實巴交的陳老漢便如實說:“剛來沒多久,不過要說她打哪來的,老漢我也不清楚。”
陸修遠眸光波動,同一道菜,兩個廚子是做不出一模一樣的味道來的,可他的確從紅燒刀魚裡面嚐到了久違的香味,那隻能說明前後兩次的廚子都是同一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鎮上那個掌櫃的話,掌櫃的說,廚娘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了,如今想來,當時的掌櫃一定在說謊。
他如此費心費力幫一個廚娘隱瞞,證明廚娘有問題。
陸修遠越發的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能見見你們家的廚子嗎?想向她討教一下廚藝。”
“可以的,公子請稍等。”
陳老漢全無防備之心,直接去往廚房,對着江未語道:“閨女,外面有位客人說想跟你討教一下廚藝。”
江未語炒完最後一個菜,趕忙從一旁拿過帕子擦掉額頭上的汗,她想不到陳老漢嘴裡的客人會是陸修遠,所以一口答應了,顧客至上嘛,只要人家吃得開心,她就分享些所謂的“心得”也無妨。
“還請老伯先行去告訴客人一聲,說我洗把臉就來。”她可不想滿臉大汗滿身油煙味地出去見客人,沒得影響人食慾,所以洗臉是很有必要的。
陳老漢應聲,很快出去了。
江未語解開圍裙,孫嬤嬤給她打了水,又拿來洗臉的香膏。
江未語認真而仔細地把自己弄得乾淨清爽,這才慢吞吞走出去。
剛挑開過道門的簾櫳,江未語就看到臨窗而坐的陸修遠兩兄弟,她心一慌,忙要放下簾子倉惶而逃,豈料陸修遠眼尖,早就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驚詫過後脣角一勾,“姑娘,好久不見。”
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
莫非,這兒就是她家?
陳老漢聽到聲音,忙過去笑着把江未語請出來,向陸修遠介紹,“這位就是我們家的小廚娘。”
“你說什麼!”陸修遠俊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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