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出了皇城,早有馬車在外面等候,駱嵐已經脫了小太監的衣服,換上一件深色的兜帽披風,站在馬車前,猶豫了一瞬。
蕭沐又催促,“娘娘,時辰不早了。”
駱嵐擡目,朝着遠處望去,“咱們這是要出城嗎?”
“是的。”蕭沐恭敬道:“九爺已經給娘娘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所在之處,至於東宮和尚宮局,自有屬下們會善後錦葵的事,您不必擔心。”
駱嵐眉心微擰,“能否帶我去一趟吳家?”自從雙兒早產後,她一直都沒有機會再見她一眼,也不知這小閨女如今是個什麼狀況,身子可還挺得住,一想想,她這當孃的心裡就揪着疼。
“不行!”蕭沐堅決搖頭,“九爺的計劃還沒到您和公主相認的時候,提前走到這一步,會前功盡棄的。”見駱嵐有些堅持,蕭沐馬上跪在地上,“娘娘,卑職能理解您想見女兒的心,但也請您多爲九爺想想,您該明白,爲了設下這個局,九爺已經犯了欺君大罪,一旦稍有差池露出破綻,屆時整個蘇家都會搭上性命的。”
“你說得對。”駱嵐鄭重點點頭,“他的每一步棋都必須嚴格把控嚴格執行,因爲算得過分精細,每一個點都是剛好到位的,一旦過了頭,便會釀出禍端。是我太過自私了,一心只想着去見女兒,卻把他的話拋諸腦後,改日見了他,我會親自給他賠罪。”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提醒娘娘,如今您雖已獲得新生,但這並非絕對的自由,駱氏和蘇氏兩家幾百口人是生是死全都取決於您的一言一行之間,所以,還請您千萬謹慎再謹慎。”
“好。”
蕭沐這些人雖然只是蘇晏的手下,可在她眼裡,是救命恩人,所以她從來不會因爲對方只是個跑腿的手下而在蕭沐他們面前端架子,一視同仁。
再沒耽擱,駱嵐挑簾坐上馬車,蕭沐親自給她趕車,過城門的時候只要亮出國公府的牌子,守城護衛是不敢亂搜車,也不敢爲難他們的。
——
慈寧宮。
“稟皇上,太子殿下,賢王殿下已經在外頭跪了一個多時辰了。”慈寧宮的太監低聲說道。
赫連縉嘴角浮現一絲冷笑,沒吭聲,等着永隆帝發話。
“是你們讓他跪的?”永隆帝原本正在聽太醫彙報太后的情況,被那太監打斷了話,他擡起頭來。
“奴才不敢。”那太監嚇得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
“既然是自願跪的,那他隨意好了。”永隆帝心不在焉地擺擺手,看似散漫,實際上暴戾的那根弦已經開始出現裂縫了。
女兒被人謀害早產,險些要了一條命,生母被蕭明汐那沒腦子的女人一剪刀刺中昏迷不醒凶多吉少,如今的永隆帝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凡知趣點的人,不都該審時度勢要麼幫他想辦法解決問題,要麼躲他遠遠的麼?一向沒腦子的大兒子都知道龜縮在府上不出來,老三倒是好得很,主動送上門來了。
永隆帝有個脾氣,每次他心煩得頭大如斗的時候,哪個兒子先送上門來,他就拿哪個開涮,包括以前的赫連縉也是一樣,只要來的不是時候,必定少不了他老子的一頓削,要麼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要麼踹他幾大腳將他扔出去。
不過區別在於,不管永隆帝是打是罵,赫連縉他從來都不在意,吊兒郎當的模樣,一出門就給忘到腦後,下次再來御乾宮,一言一行照樣能把永隆帝刺激得暴跳如雷。
但換了其他皇子就不行了,一旦被打被罵,他們就覺得自己在父皇心裡的分量肯定減少了不少,從而做出兩種反應:要麼,從此後唯唯諾諾,永隆帝說什麼他就是什麼,譬如魏王赫連洵;要麼,把永隆帝對他的打罵一筆一筆記在心裡,想着等某天翻身一起討還回來,譬如賢王赫連鈺。
赫連縉站起身,親自倒了杯茶遞給傳話的公公,“賢王心誠,想來也知養母十惡不赦輕易贖不了罪,看這樣子,怕是得跪到天黑了,你去給他送杯茶解解渴,天怪熱的,仔細一會兒因爲中暑被送回宮,那他這幾個時辰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那公公接過茶,不敢置喙主子的言辭,捧着茶走到外面。
赫連鈺正準備站起來,那公公就發話了,“賢王殿下。”
赫連鈺沒吭聲,擡起頭來看着他。
公公走到他近前,將茶碗遞過去,“太子殿下吩咐了,您既是替養母來跪的,那就先解解渴,免得一會兒中暑被送回宮,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赫連鈺一聽,頭頂都快冒煙了,他之所以來慈寧宮,不是來給養母贖罪的,而是真有要事找永隆帝,奈何永隆帝一直不見他,他只好跪在外面等。
赫連縉可好,一來就給他戴高帽子,把話說到這地步,還讓他怎麼反駁?說他不是給養母賠罪而背上不孝的名聲嗎?
擡起頭,伸出手將公公手裡的茶碗接過來,赫連鈺湊到脣邊,越想越覺得不甘心,眼神一冷,手一翻將茶杯打碎。
瓷片碎裂的聲音傳到了大殿裡。
永隆帝眼皮跳了跳,瞪向送茶那位公公,“怎麼,賢王沒事兒幹,跑慈寧宮發火來了?”
“皇上,賢王殿下他…他是不小心打翻的。”
永隆帝冷哼一聲,“朕不管他是不小心還是故意,要麼就給我滾蛋,要麼,就跪在他打碎的瓷片上,朕什麼時候高興了,什麼時候再讓他起來。”
那公公馬上把永隆帝的原話傳到了赫連鈺耳朵裡。
赫連鈺一張臉陰沉難看,“這話真是父皇說的?”
“哎喲我的祖宗,永淳公主早產,太后重傷昏迷,您還嫌不夠亂嗎?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呢,您要不想被牽連,就快些走吧!”
赫連鈺愣了一下,“永淳早產?”這兩天忙,赫連雙的事情他是真不知情,難怪父皇一直不肯見他。
也慶幸父皇沒召見他,否則一會兒指定被罵得頭頂冒煙。
定了定神,赫連鈺拍拍衣服上的褶皺,“行了,你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本王改日有時間再來找他。”
“賢王殿下慢走。”
赫連鈺這麼輕易就被放走了,赫連縉當然不甘心,可是他更明白永隆帝的用意。
他老子最忌諱一家獨大,哪怕他是駱嵐的親生兒子也不行,而赫連鈺是目前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對手,除非赫連鈺真的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否則永隆帝沒可能將他一腳踩到底,他要利用赫連鈺來制衡目前的局勢,這是於公。
於私,赫連鈺剛剛痛失養母,他這個當爹的若是再往兒子頭上踩兩腳,未免太過冷漠不近人情,傳出去也不好聽,所以只是嘴上說着動怒的話,其實根本沒想把赫連鈺怎麼樣。
站起身,赫連縉道:“父皇,東宮還有事要處理,兒臣就先行告退了。”
永隆帝深深看他一眼。
從赫連縉的眉眼間,能隱約看到幾分嵐兒的影子,當然,這只是單純的對那人思念,卻絕不是他立赫連縉爲太子的原因。
他這個兒子早些年全是僞裝,他一直都知道,之所以不拆穿,就是想看看赫連縉到底要做什麼,後來他發現,這個兒子私底下那些與明面上性格不符的表現,讓他大爲震驚。
他想不明白一個連尚書房都不願意去的紈絝皇子何時學得那樣精明又殘酷的手段,雖然很多手段讓他憎惡,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纔是帝王該有的樣子。
舉棋不定優柔寡斷註定守不住江山。
“父皇?”赫連縉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永隆帝瞬間回神,“既然有事兒,那你先回去把,太后這兒自有朕守着。”
——
赫連縉回到東宮,許菡告訴他錦葵走了。
赫連縉眉頭一皺,“走了?”
“嗯。”許菡點點頭,“是姚尚宮親自來找妾身要人的,她說尚宮局最近要趕一批貨,錦葵的點翠手藝最爲爐火純青,所以把她調回去幫忙,等忙完這一陣再把人送來。”
赫連縉揉揉額頭,“罷了,既然回去,就讓她回去吧,那麼單純的人,不適合參與太多宮鬥,把她弄到東宮來,不見得就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很有可能到最後反而害了她。”
“殿下真的捨得她走嗎?”許菡道:“說實話,妾身也很喜歡她的機靈聰穎呢!”
赫連縉道:“菡兒要是喜歡,以後孤再給你找更好的,至於錦葵,尚宮局既如此離不得她,那就讓她回自己該回的地方吧!反正當初把她弄來東宮,不過是不想讓她被蕭皇貴妃荼毒,如今蕭皇貴妃都死了,那咱們留着她也沒什麼意義了,既然是位難得的手藝師傅,便把她安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
“嗯,妾身都聽殿下的安排。”許菡點點頭。
——
國公府。
赫連雙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雲初微便沒再去吳家,畢竟自己這邊還有兩個小不點要照顧,她很不放心把這麼小的孩子讓下人們單獨看着,所以只要不是有什麼特殊事情,都會親自作陪。
滿月宴過,雲正和鄭氏也要帶着小阿璃回去了。
雲初微卻說什麼也不肯,“爹,你難得帶着太太和小阿璃來一趟,就多待些時日唄,這兩天因爲公主的事,我都沒好好帶着太太出去逛逛,難得今兒有空,不如您就允了,我帶太太出去晃悠一圈兒,順便給小阿璃買點東西,如何?”
其實雲正也挺捨不得雲初微的,見她如此央求,便只得點頭應下,“那好,你們別逛得太久,早些回來。”
“嗯,我知道了。”雲初微甜甜地笑了一下,“謝謝爹。”
回房後,雲初微交代韓大姑姑,“姑姑今日便留在府上看着小八和小十一吧,若是讓丫鬟們來,我不放心。”
韓大姑姑疑惑,“夫人要出門?”
“對。”雲初微笑着點頭,“太太來了這麼多天我都沒時間陪她,難得今天沒什麼事。”
韓大姑姑明白了,“夫人只管去吧,老奴會照管好兩位小主子的。”
“有勞了。”雲初微說完,準備朝外走去。
“夫人。”身後韓大姑姑又喚住她。
“怎麼了?”
“梅子有些身手,夫人帶上她吧,以防萬一。”
雲初微暗讚一句想得真周到,“嗯,一會兒我把她帶着去。”反正梅子和鄭氏是認識的,出了門,也不必拿主僕關係拘着,就當是許久不見的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家玩得開心就好。
帶上梅子,又喊上鄭氏,雲初微拉着阿璃的小手走出門外,馬車已經備好了,這輛是大的,坐三大一小沒問題。
瞧見趕車的是蕭忌,雲初微也沒說什麼,反正每次她單獨出門,九爺都是這麼安排的,已經習慣了。
“夫人,太太,請。”蕭忌親自給幾人挑開車簾。
雲初微抱着小阿璃先坐上去,鄭氏緊隨其後,最後纔是梅子。
雲初微抱着小阿璃,和鄭氏坐在寬大的座椅上,梅子則自覺地拉過小杌子坐,來國公府這麼多年,尤其是在韓大姑姑的調教下,她和其他幾位小丫鬟全都變規矩了,走到哪裡都想着自己只是個奴婢,不能隨意與主子說笑嬉鬧,主僕尊卑要分明。
鄭氏看了梅子一眼,有些奇怪,“你這小丫頭,以前在杏花村的時候,不是最喜歡嘰嘰喳喳說話的嗎,怎麼如今只顧繃着小臉,誰惹你了?”
梅子擡起頭來,紅着臉道:“以前是奴婢不懂事,衝撞了太太,還望您大人有大量。”
鄭氏一下子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向雲初微,“這丫頭該不會是被人給調包了吧?”
雲初微無奈地笑笑,“你呀,一準兒受了韓大姑姑教訓了,是吧?”
梅子臉有些紅,“韓大姑姑沒說錯,奴婢以前是不懂規矩,只顧着與姑娘一處好玩,哪裡會顧忌那麼多?確實挺不像話的。”
“那如今呢?”
“如今,奴婢可再不敢像從前那樣了。”梅子說的是大實話,就算不是燕歸閣,太夫人院裡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是規規矩矩說話做事的,像她這樣敢與主子說笑甚至一起進食的,還真沒有。尤其是韓大姑姑來了以後,看到她整個人身上那種讓人肅然起敬的氣質,梅子更慚愧了,“夫人,奴婢早就想好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雲初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以前還說大字不識,這纔去府上學堂學了幾個月,你這張小嘴兒倒是越發會說了。”
梅子嘿嘿笑,“謝謝夫人誇讚。”
“行啦!”雲初微伸手戳戳她的腦袋,“我還不知道你,一看見小娃娃,就樂得跟什麼似的,嘴上說着規矩,實際上,早就想抱抱小阿璃了,我猜錯沒?”
梅子咬了咬下脣,有些羞赧,“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夫人。”
雲初微挑眉,“誰讓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呢?我自然是瞭解你的。”
說罷,把小阿璃從座椅上抱下來。
梅子忙伸手接住他。
小阿璃好奇地打量着梅子,見她腦袋上戴着珠花,就伸手去拿,梅子也不介意,直接把珠花摘下來遞給他,“阿璃是想要這個嗎?”
梅子說話的時候,一隻手輕輕圈着阿璃的後背,就怕他一下沒站穩往後面栽。
阿璃把珠花拿在手裡玩了一會兒,張嘴去咬。
“哎哎哎!”雲初微急忙把珠花搶過去,故意對他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來,“誰告訴你這個可以吃的?”
小阿璃愣愣地看着雲初微,見她吼自己,小嘴扁了扁,說不出的憋屈,扭開頭再不看她。
雲初微馬上換了笑臉,喊他,“小阿璃。”
阿璃繼續把腦袋偏往一邊,不理她。
雲初微又喊,“小阿璃,姐姐有糖,你要不要?”
阿璃還是不理她。
雲初微看向梅子,“既然小阿璃不要好吃的,那一會兒我們三個去吃,把他一個人留在馬車裡。”
小阿璃一聽,又憋屈了,直跺腳。
雲初微嚇道:“你要是敢哭,一會兒姐姐就真的不帶你下去。”
小阿璃直甩腦袋,“阿璃纔不哭。”一邊說一邊抹眼淚,鼻子一抽一抽的。
雲初微驚喜地看向鄭氏,“我這一逼,倒是逼他說了句完整話。”雖然吐字還不是很清晰,但已經非常不錯了,只要能邁出說句子的第一步,以後慢慢就能學會。
雲初微喜歡趁熱打鐵,把小阿璃抱去自己腿上坐着,問他,“阿璃喜歡吃什麼呢?你能說出幾種,一會兒姐姐就給你買幾種,好不好?”
阿璃聽罷,伸出小手掌來,雲初微以爲他要數數,豈料他把小手掌伸到雲初微跟前比劃了一下,“這麼多。”
“這麼多啊?”雲初微好笑,拉過他的小手,“是多少呢?”
阿璃搖頭,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還有嗎?”雲初微問。
阿璃又伸出另一隻小手。
雲初微忍不住樂呵起來,“這小傢伙。”要是能與小八和小十一在一個大院兒里長大,以後肯定會更聰明。
雲初微倒沒有瞧不起杏花村瞧不起雲正和鄭氏的意思,只是覺得阿璃從小在杏花村長大的話,很多見識就會被那一重又一重的大山阻隔,她希望阿璃能有更好的成長和學習環境。
然而出門前去見雲正的時候,她捎帶着提了點皮毛,雲正的態度就已經很堅決了,他不會搬到京城來。
雲初微懂雲正的堅持,可是小阿璃呢?他就一定會喜歡大山嗎?說不定等他長大以後也是無比嚮往山外世界的。
這可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夫人,咱們到街上了。”梅子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雲初微馬上回過神來。“哦,你們先走,我抱着阿璃就來。”
下了馬車,蕭忌找了個地方把馬車停好,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們。
雲初微一直拉着小阿璃,他的手又小又軟,拉着都有一種不忍心的感覺。
幾人出來的目的就是逛街,所以也不特定去哪家鋪子,一路逛着過去,有實用的就進去看看。
到了蔡家鋪子前,小阿璃站着不動了。
雲初微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被自己牽着的小阿璃沒動,她轉過身,見他正對着裡面的糕點流口水,一時間失笑着搖搖頭,點點他的小腦袋,“你小子,我們家那麼多糕點,你這幾天還沒吃膩呢?”
小阿璃吧唧了兩下嘴,對着雲初微憨笑。
雲初微哪裡還不明白他只是一時聞見糕點的香味,嘴饞了,於是拉着他走進去,在裡面賣糕點的是個面目慈祥的老伯,雲初微掃了一眼剛出爐的那幾種,“老伯,你這個糕點怎麼賣呢?”
老伯和藹道:“最左邊的五十文錢一斤,這邊的八十文。”
雲初微又看了一眼,後面還有,她指了指,“這個呢?”
老伯道:“這個有些貴,左邊的一兩銀子一斤,右邊的三兩一斤。”
雲初微明白了,想來這些都是給富貴一點的人家準備的,蔡家鋪子在京城很出名,雲初微常聽府裡的小丫鬟們閒嘮的時候憧憬等發了月錢,一定要去蔡家鋪子買某種糕點來嚐個夠,否則老是想着想着流口水。
說起來,她雖然來京城幾年了,但還從來沒有吃過蔡家鋪子的東西。
看了一眼小阿璃,雲初微笑問,“阿璃想吃哪一種?”
阿璃伸手指了指五十文錢的如意糕。
雲初微問他,“爲什麼想要這個?”
阿璃沒說話,以前孃親帶他上街的時候,每次買糕點,他都會聽到一個“文”字,幾文錢的“文”,今天卻聽了個“兩”字,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是隱約覺得要花很多很多的錢,所以沒敢要那種貴貴的糕點。
雲初微指了指三兩銀子一斤的七巧點心,“你不喜歡這個嗎?”小阿璃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
他說不出來,雲初微也看不懂,捏捏他的小臉,“小傢伙,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這時,恰巧鄭氏和梅子趕到了,鄭氏從外面進來,聽雲初微說了以後,把小阿璃拉到一邊,又拽了拽雲初微的袖子,挨近她悄聲道:“咱們走吧,這糕點太貴了。”
她以前在孃家的時候吃過最貴的也才五十文錢一斤,這裡一斤糕點賣三兩銀子?外出做工的大老爺們兒,一個月最多也就這點錢。想想,出了多少苦力才換來的汗水錢就這麼買了一斤糕點,奢侈上天了都。
雲初微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京城的物價,只是笑着說,“不妨事的,咱們也不多買,就買一斤,一斤總成了吧?”
鄭氏還是不同意,三兩銀子買麪粉回去,她自己能做很多糕點了。
當家才知鹽米貴,如今的鄭氏,每一文錢都想花在最合理的地方,對於小阿璃,她不會吝嗇,寧願自己不吃不穿也會把他照顧好,卻也絕不會這麼鋪張浪費。
“可是太太你看,小阿璃很喜歡七巧點心呢,他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總不能什麼都不嚐嚐就回去了吧?這多遺憾啊!”
鄭氏看了看自己兒子,皺皺眉,“那好,一斤就一斤,不過這個錢我自己出。”
雲初微自知勸不過,忙遞了個眼色給梅子。
梅子馬上心領神會,進來挽住鄭氏的胳膊,“太太,焦燕姑娘她就在前面那條街上做大掌櫃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鄭氏有些驚訝,“她就在前面不遠處?”
“嗯。”梅子點頭,“前些日子焦燕姑娘還念着太太你呢,如今可算是盼來了,要不咱們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過去坐坐?”
“可是,阿璃還這裡……哎,梅子你別拽我呀!”
梅子道:“您就放心吧,阿璃在夫人這兒一定會好好的。”
鄭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梅子拽出去好遠。
這下,雲初微可以放心的給小阿璃買七巧點心了,同一價格的吉祥果和梅花香餅各來了一斤,讓老伯各留一塊出來,其餘的用專門包點心的油紙打包好。
雲初微遞了一塊七巧點心給小阿璃,他接過輕輕咬了一口,樂呵呵地道:“香香。”
“香香就多吃點。”雲初微掏出帕子給他擦去嘴角的糕點屑,拉着他出了門。
梅子帶着鄭氏去找焦燕,雲初微便可以肆無忌憚地逛,反正多了個拎東西的蕭忌,她也不怕累着自己。
這一圈逛下來,雲初微買的都是些給小阿璃玩的玩具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正兒八經送人的那幾樣,一樣都沒有,蕭忌看得很奇怪,“夫人怎麼淨買這些東西?”
雲初微不客氣地道:“外面的布料我瞧不上,與其花那個冤枉錢買不好的送人,還不如一會兒回府去取幾匹上等的。”反正那些布料都是因着蘇晏的軍功被賜下來的,每一匹都奢華無比,到時候只跟鄭氏說那是自己在外面隨便買的就行了,想她也認不出來這是什麼貨。另外還有上等粳米以及其他的,都找人拉車一塊兒送去。
一圈逛完,東西也買得七七八八了,雲初微擡起頭看了看,這地兒接近吳家,既然來了,總不能過門不入不是,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好姐妹,就更應當了。
雲初微快速去買了些坐月子吃的補品拿着,拉着小阿璃走到大門邊,門房一見是青鸞夫人,態度相當的熱情,“夫人請稍後片刻,容小的進去通秉。”
雲初微點點頭,“好。”
不多會兒,門房再回來,弓着身子笑得熱絡,“夫人裡面請。”
雲初微衝他頷首,“有勞了。”
來到赫連雙院子的時候,老遠就聽到說笑聲,走進去一看,卻是許菡在裡面。
“這麼巧,菡姐姐也在呢?”
許菡轉過身,見她拉這着走路搖搖晃晃的小不點,小不點一隻手捏着被啃得缺口不一的糕點,那小模樣實在太可愛,許菡忍不住站起身走過來仔細端量了阿璃一眼,“咦,微妹妹,你什麼時候又多了個這麼可愛的兒子?”
“呸呸呸!”雲初微瞅她,“什麼兒子,這是我弟弟。”
“弟弟?”許菡滿臉的驚訝,“這可奇了,你哪裡來的弟弟?”
“菡姐姐不知道。”雲初微解釋來,“我以前在鄉下的時候有個養父,這就是我養父家的寶寶。”
許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他…行幾?”
“這是第一胎的寶寶。”
“啊?”裡頭赫連雙驚呼,“不是吧,那微微你養父多大?”
雲初微被這二人弄得直翻白眼,“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我養父是我爹當年在軍隊的部下,收養了我之後便一直沒娶妻,後來等我長到十四歲多一點的時候,他覺得一大老爺們兒照顧我不方便,所以娶了一個才比我大兩歲的繼母,爲的就是希望年齡相近的兩個人能和睦相處。”
許菡頓時對她這位養父肅然起敬,“想不到微微早年還有這樣的經歷呢,不過,你那位養父倒是非常值得人尊敬。”許菡以前在東陽侯府的時候只是偶然聽人提起過雲初微是剛回府不久的姑娘,但許菡是個不太愛打聽別人隱私的人,所以一直沒去探究雲初微的那些過往,成了好朋友好姐妹以後,她更是不會主動去問,畢竟她們的關係並不需要那些東西來維繫。
“爲什麼我會覺得微微好可憐,這麼小就被送出去了。”赫連雙傷感起來,要說三姐妹裡誰的命最好,大概也就是她了,從小生在皇宮,金枝玉葉,錦衣玉食,父皇母后把她放在心坎上疼,就連太后這個不喜歡皇后的皇祖母也特別喜歡她,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跟嫂嫂和微微比起來,她着實幸運太多。
最大的不幸,大抵就是沒能早些年認識這兩個人,至於外家被滅族,母后被廢,孩子早產險些要她一條命這些事,赫連雙都不覺得是不幸,相反的,正因爲發生了這些事,她才越發的看清楚誰纔是值得自己深交的朋友,更何況,母后沒有死,外家都還好好的,孩子平安出生,她也安然無恙的活着,這些是她的大幸。
大幸遇到雲初微這樣的好朋友,好姐妹。
想起自己與黃妙瑜的那一段,赫連雙甩甩腦袋,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哪裡可憐了?”雲初微轉了個圈兒,挑挑眉,看向赫連雙,“再說了,命運要不這樣安排,說不準我們三個還不一定能聚在一起呢!”如果原主沒被送出去,她這個芯子又如何住得進來,原裝的那位性子實在不怎麼樣,與眼前這二人成爲姐妹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說得也是。”
許菡贊同地點點頭,順手拉過小阿璃就想親親。
赫連雙有句話算是說對了,這段時日,她盼孩子都快盼出幻覺來了,原本以前還不覺得,可是看着雲初微和赫連雙兩個身邊都有小不點陪着,就她一個人孤孤單單,頓時那叫一個心酸,於是某天晚上對赫連縉抱怨,赫連縉直接理解爲她在埋怨他不行,於是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向她狠狠證明他到底行不行,許菡第二天都沒好意思出門,見到赫連縉就直翻白眼,她只是隨便一說他們這麼久都還沒有孩子,哪裡就是那個意思了?
赫連縉倒是毫不客氣,“不這樣,孩子從哪兒來?”
許菡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悄悄摸了摸小腹,盼着吧,暫且盼着,若是一個月後還沒動靜,她就,她…她還能怎麼辦,還不是隻有繼續被欺負的份兒。
雲初微見許菡今天異樣的熱情,遞了個眼色給赫連雙,赫連雙沒說話,只是捂着嘴笑。
許菡聽到,瞪了二人一眼,“你們倆都有寶寶陪了,就不許我幻想一下?”
雲初微很無語,“你這才大婚多長時間,急什麼?”
“我能不急麼?”許菡撇嘴,“再不生,以後你們兩家的孩子都帶大了,我還得整天待在府裡陪着,想去哪兒都得牽掛着,那我還怎麼找你們玩?”
“那簡單。”雲初微擠擠眼,“別生不就成了?”
許菡假意捶了雲初微一拳,“你這小蹄子,說話怎麼沒分沒寸的呢?”
雲初微笑着躲開,她只是不敢說而已,赫連縉要是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痛,一準兒後悔。
不過麼,這個時代的女人是靠着子嗣過活的,能生下兒子,便沒人能撼動你的地位,若是生不了,那就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就算丈夫不嫌棄你,婆家能容忍你一個光桿司令霸佔着正妻的位置?再說了,赫連縉這種,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一旦許菡生不了孩子沒法爲皇家開枝散葉,那後宮的女人就會一天比一天多,他們夫妻的感情,早晚會因爲這些女人而支離破碎。
所以,說“不生”和“後悔生”那都是沒邊兒的話,自家姐妹開開玩笑還行,要傳了出去,該被人罵了。
大概是感覺得到許菡沒有惡意,小阿璃倒也不排斥她,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雲初微則是坐過去與赫連雙說話,問她這幾日的恢復情況。
赫連雙當然哪哪都說好。實際上真的挺好,那麼多人伺候着呢,總不能反把她給伺候出毛病來不是。
只是有一件事赫連雙比較擔心,“微微,我們家小丫頭好小哦,每次奶孃在一旁餵奶的時候我都看着,那小嘴兒,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很擔心她會不會……”人家都說活七不活八,她家小丫頭可不就是八個月。
“別胡說!”雲初微瞅她,“你得這麼想,你們家小丫頭就算是滿月了,其實也纔有在你肚子裡九個月時那麼大,所以她體型小,沒力氣,這些都是很正常的,醫婆們應該知道怎麼照顧的吧?”
“嗯。”赫連雙點頭,“都照你說的法子溫養着,不敢讓她見風。”
“這就對了,仔細養過這兩個月,她便如足月新生兒那麼大了,公主你要主意休息,別整天想東想西的,想那麼多做什麼,你現在還不夠幸福嗎?”
赫連雙臉紅了一下。看得出來吳二哥很喜歡這個女兒,幾乎是一得空就跑去看,只是因爲醫婆囑咐過不能隨便碰,所以他只能在一旁幹看着,可那臉上,分明都是滿足和幸福的笑容,赫連雙一見他笑,心裡便甜絲絲的。
原來嫁人生子當孃親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當初父皇給她賜婚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這輩子怕是就這麼完了,哪曾想,歪打正着,找到一生一世的幸福和依靠了,沒有轟轟烈烈,只有兩個人的相輔相成相互理解包容,那種感覺,她說不出來,總而言之就一個感覺,溫暖。
——
帶着小阿璃從吳家回來,鄭氏和梅子已經先一步回了國公府,雲初微把小阿璃交到鄭氏手裡,又去外院見雲正,聽他說起私塾已經落成,那一帶好幾個村子裡的孩子都眼巴巴盼着教書先生早些去,他們也能早些上學。
雲初微很欣慰,“爹,教書先生早就請好了,一共四個,你們哪天走,就把他們一併帶着回去。”
雲正有些訝異,“這麼早就請好了?”
雲初微心中犯嘀咕,陸修遠贊助了二十萬兩銀子呢,自然得把該做的都做了,否則豈不浪費人家一番心血。
想起陸修遠,滿月宴的時候似乎沒見到他,這個人最近在忙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