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靜姝神情倔強,她早就料到老太太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並沒說話,只是乾巴巴望着老太太,那樣的眼神,彷彿在說:反正孩子在我肚子裡,滿不滿足我的要求,你們自己看着辦。
玲瓏郡主直皺眉,“你懷了身子,還長途跋涉去那麼遠的地方做什麼?家裡就有小佛堂,觀音像也在,要進多少香,只管去就是了。”
“四嬸孃說得是。”小孫氏也附和道:“五弟妹你應該清楚自己身子虛弱,如今又是風雪天,誰會放心讓你去那麼遠的地方,萬一路滑出了什麼意外,誰來擔負責任?”
雲靜姝垂下眸子,誰的話她都不回答,只認準自己的要求。
老太太盛怒,“你到底想怎麼樣?”
雲靜姝平靜地道:“我只是想去寺廟進香而已。”
她拿捏準了蘇家很看重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不慌不忙,因爲明白到了最後,她們一定會答應她的要求。
老太太臉色很難看,馬上擺手讓錢媽媽把雲靜姝送回去關着。
“母親。”玲瓏郡主看過來,“這丫頭太固執了,咱們若是堅持不讓她去,她一會兒會不會做出什麼對孩子不利的舉動來?”
“她敢!”老太太捏着眉心,嘴上這麼呵斥,實際上心裡與玲瓏郡主有着同樣的擔憂。
不管雲靜姝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那都是璃哥兒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說四房不緊張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小孫氏道:“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雲靜姝去寺廟,誰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一旦脫離了我們的視線,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爲了保證孩子的安全,最好是咬緊了不鬆口。”
“話是這麼說。”玲瓏郡主擔憂不減,“可雲靜姝在下人堆裡待了將近兩個月,想必早就積了一肚子的怨氣,要真逼急了,她破罐子破摔可如何是好?”
玲瓏郡主和小孫氏你一言我一句,各執己見,聽得老太太頭疼。
最後一拍板,“讓她去!”
小孫氏大驚,“老祖宗!”
蘇老太太不緊不慢地道:“老四媳婦說得對,這個女人積怨太久,你別見她表面看起來安靜,實際上一肚子的壞水兒,一旦逼急了,她真拿孩子做威脅,我們豈不是全都得看她臉色行事?與其今後被她拿捏威脅,倒不如放開一點,大不了,我安排二三十個婆子跟着去就是了,就不信她一個懷着身子的婦人能玩出什麼新花樣來。”
玲瓏郡主一嘆,“想來也只能這樣了。”
小孫氏蹙了蹙眉,見這兩位長輩都不鬆口,她也只能道,“既然老祖宗心意已決,那我馬上吩咐下去讓人準備。”
老太太吩咐,“安排個風停雪住的日子,那樣我放心些。”
否則路太滑,不小心傷到她那小曾孫,她誰都饒不了!
“是。”
——
宣國公府。
蕭忌在給蘇晏說蘇府的情況。
“雲靜姝提出要去寺廟進香,老太太那頭同意了。”
雲初微一點都不意外,“換了我是老太太,我也會同意。”
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雲靜姝用肚子裡的孩子做了威脅,逼迫老太太同意她出去。
關了這麼多天,她終於有動靜了。
“其他人呢?什麼態度?”蘇晏問。
“大奶奶原本不同意,但見四太太和老太太堅持,最後也只能硬着頭皮去安排了。”
蘇晏挑眉,望着雲初微,“你怎麼看?”
雲初微道:“雖然目前不明白雲靜姝想做什麼,但她敢冒着風雪出去,那就說明一定有別的目的,我們得找人跟着,隨時監控她的一舉一動。”
蘇晏沉吟,“你還記不記得…沈桃?”
雲初微臉色一沉,“我記得雲靜姝冥婚去蘇家以後,沈桃就失蹤了。”
“沈桃一心想爲她哥哥沈弘文雙腿被廢的事找你報仇,但如今你們倆身份懸殊,她只能找靠山,那麼,這個靠山就必須和你有着深仇大恨,放眼望去,雲靜姝是不二人選。”蘇晏有板有眼地分析,“之前沈桃投靠了雲靜姝,龍泉寺那件事,她一定參與了不少,只是她怎麼都沒料到,最後的受害人不是你而是雲靜姝,你的安然無恙,只會讓沈桃更不甘心。但云靜姝已經敗了,爲了規避風險,她一定會暫時找地方躲着,等風聲過了再出來。”
雲初微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雲靜姝這次要去寺廟進香,正是爲了找機會見沈桃?”
“極有可能。”蘇晏頷首,“雲靜姝被逐出族譜,現如今的她與雲家半分關係也沒有,在蘇家又受到了行動限制,所以她想要主動出擊,主動去聯繫沈桃,利用沈桃對你的深仇大恨助她一把。至於最終目的,我猜,她可能想離開蘇家。”
雲初微若有所思,“雲靜姝肚子裡的孩子是她在蘇家說得上話的唯一籌碼,前提是在孩子出世之前,一旦生了下來,蘇家就沒她什麼事了,被折磨死是早晚的事,她還算有點腦子,早早想到了這一點,如今就開始給自己找出路。”
目光一狠,“不過,我絕對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蘇晏笑問,“打算怎麼做?”
雲初微神秘地揚了揚眉,“等着看。”
——
深夜的玉坤山,寒風繚亂,落雪簌簌。
尼姑庵的客房內,沈桃睡得很不安穩,夢裡老是被人追殺,到處找不到藏身之地,最後被人一劍刺中胸膛而死。
沈桃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已經浸溼了裡衣。
寒意襲來,沈桃哆嗦了一下,裹緊被子。
她來這裡將近三個月了,自從雲靜姝嫁入蘇家,她就拼了命地逃出來,蘇雲兩家那個時候因爲蘇五少的事忙得焦頭爛額,誰也不會注意到有個丫鬟莫名失蹤。
一路走來,沈桃身上的銀兩全部用光,到最後沒法,只能上山來求收留,最後是餓暈在尼姑庵大門前的。
這裡的師太是個大善人,見她可憐,就收留她幫襯着庵堂裡做雜務。
沈桃在繡花村時就幹慣了粗活,庵堂裡的這些活計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麼。
只不過,自她住進尼姑庵開始,就常常做噩夢,三天兩頭半夜驚醒,白天又沒什麼精神。
龍泉寺蘇璃的死,給沈桃留下了非常恐怖的陰影。
因爲那件事,她是幫兇。
這輩子從來沒殺過人的鄉下姑娘沈桃,在雲靜姝房裡看到蘇璃屍體的那一刻,險些嚇沒了魂。
原本她和秀菊都是要陪嫁到蘇家去的,可是沈桃一想到是自己幫雲靜姝下山找人做了那隻蠟燭又買了藥纔會導致蘇璃橫死,她就抖得厲害,終究不敢跟着雲靜姝去蘇家,趁亂逃了出來,最後住進尼姑庵,打算等過一陣自己緩過氣來再下山接近雲初微伺機報仇。
夜越來越深了,雪下得更大。
這樣的寒冬,庵堂裡的尼姑們都冷得縮進了被子,誰也不會出來亂跑。
亥時,庵堂大門被重重敲響,風聲很大,尼姑們又睡得很熟,誰也沒聽到敲門聲。
唯有被噩夢驚醒裹着被子蜷縮在牀角的沈桃聽到了外面那不尋常的動靜。
她想叫人,奈何這個時辰,所有的小師傅們都睡了,她一旦大喊,只會吵醒她們,自己只是個外來客,萬一因爲這件事遭了師太不喜,連夜將她趕出去,那她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不得已,沈桃穿上衣服下牀推開門,朝着庵堂大門處走去。
拔了門閂,沈桃用力推開沉重的大門。
外面站着一幫兇神惡煞的糙漢子,爲首的人高舉火把,見到開門的人正是沈桃,猙獰一笑,朝後面揮手,“兄弟們,給我把這小賤奴抓起來帶回去交差!”
沈桃大驚,轉身就要往裡跑,卻被人揪住後衣領一把拽住,三兩下摔翻在地。
沈桃疼得齜牙咧嘴。
漢子們把一早準備好的繩子拿來,迅速給她綁上。
沈桃手腳都被綁得嚴實,動彈不得,唯有一張嘴能開口說話。
“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綁我?”她臉色煞白,聲音帶着恐懼。
剛纔說話的漢子揚了揚手中的藤鞭,狠狠抽打在沈桃身上,叱罵,“膽敢背棄主子的,一律做逃奴處置。你們幾個,動作給我快些,五奶奶還等着訓話呢!”
沈桃何曾受過這等皮肉之苦,才一鞭就受不住,疼得哭出聲來。
雖然不認識這些人,但她總算是聽明白了,那漢子口中的“五奶奶”,不正是剛嫁入蘇家的雲靜姝又是誰?
www ttkan ¢○ 再一鞭打下來,這次直接朝着她嬌俏的臉蛋,一道血痕裂開,鮮血蜿蜒,順着臉頰流到嘴角,腥甜無比。
雲靜姝!
沈桃咬着牙,當初投靠的時候就約定好,她不會終身爲奴爲婢,只是想幫助雲靜姝剷除雲初微這個害人精,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反倒落入了雲靜姝手裡!
恨!
沈桃疼痛難忍,低聲嗚咽着,心底恨意洶涌。
都已經嫁入了蘇家,雲靜姝不想着找雲初微報仇,反倒把這把火點到她這個鄉下姑娘身上來,世間竟會有這樣小肚雞腸的女人,她今兒算是看清了。
漢子們不再囉嗦,其中一個用布團塞住沈桃的嘴巴,又找來麻袋,朝着沈桃兜頭罩下去,手腳麻利地扛起來,跟着爲首的漢子下了山。
到山腳時,天微微亮了,扛着沈桃的大漢直接將她撂到露天馬車上,一羣人披上蓑衣,吹着口哨,頂着風雪沿着回城的路走。
一輛奢華的馬車迎面而來,趕車的人帶着斗笠,看不清面貌,馬車內的厚氈簾更是拉得嚴嚴實實,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坐着什麼人。
沈桃聽到了外面有動靜,等那輛馬車經過露天馬車的時候,嘴巴被堵住的她“嗚嗚”個不停,聲音雖然不大,卻還是傳了出來。
華麗馬車內突然傳出一把低沉而清冽的嗓音,“停!”
兩輛馬車夾道相逢,壯漢們一個個警惕地望着對面,車簾始終不曾掀開過,他們卻好似透過那層簾子看到坐在裡面的人不容靠近的王者霸氣。
爲首的漢子一個哆嗦,拱手:“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簾子後傳來一聲冷嘲,“這麼多人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哪條道上的規矩?”
壯漢道:“她不過是個逃奴,我等奉命前來抓捕,準備帶回去交給主子處置而已,閣下若是沒別的事,咱們就此別過。”
“若是我非要讓她留下呢!”
那人的聲音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慵懶閒適,分明是句徵詢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在命令他們必須把人留下。
壯漢目光一縮,“這是我們府上的事,閣下最好不要插手,否則……”
話還沒說完,趕車的護衛一把自腰間抽出閃着寒光的寶劍,在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楚的情況下,以奇快無比的速度直接削了壯漢一隻左耳。
“啊啊啊——”
一時間,寂靜的官道上響起了壯漢痛徹心扉的咆哮聲。
其餘漢子見狀,紛紛慌了神。
“把……把人給他!”爲首的壯漢勉強說出一句話,痛暈過去,其餘幾個趕緊把沈桃從露天馬車裡扔出來,扶着缺了一隻耳朵的壯漢上去,揮舞着馬鞭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把她放出來。”馬車內的聲音還在繼續,這次卻是對着趕車的護衛說。
護衛得令,馬上走過來打開罩住沈桃的麻袋,又給她鬆了綁。
沈桃用力扯掉塞滿嘴巴的布條,大口大口喘着氣。
她雖然不認識馬車內的人,但一看這馬車和剛纔護衛出手的不凡身手就知道里頭坐着不得了的大人物。
待喘過了氣,沈桃馬上伏跪在地上一個勁道謝,“多謝恩人出手相救。”
“你是逃奴?”馬車內的人問。
沈桃拼命搖頭,“不,小女子是泉州青陽縣永安鎮杏花村人氏,此番入京是爲尋親,只是無奈遇到人販子,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了奴婢,我實在是沒法,纔會想着逃出來的。”
她說得煞有介事,儘量把自己僞裝成無辜的受害者,想博得對方的同情。
“想來也是個可憐人。”馬車內的人輕聲一嘆。
沈桃抓準時機,連連磕頭,“小女子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還請公子收留。”
只要能有個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做靠山,就不怕報不了仇!
馬車內的人沉吟片刻,再次吩咐護衛,“讓她上來吧!”
沈桃雙目一亮,搓着凍僵的手隨着護衛走上馬車。
馬車裡放置了暖爐,甫一進去,就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讓她從身到心都暖和起來。
“請坐。”低柔魅惑的聲音,瞬間讓沈桃呆住。
她有生之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人,長眉若剔羽,斜飛入鬢,看似輕狂張揚,實則冷靜內斂,隱藏鋒芒,殷紅的薄脣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很涼淡,看不出到底是笑還是別的什麼。
外面大雪紛飛,梅花吐蕊,滿山的霜美人清極豔極,竟沒法奪去他身上一分顏色。
彷彿只要有這個人在,外面的銀霜白雪,十里梅林都會成爲陪襯,瞬間黯然無光。
沈桃徹底呆住不會說話了,她此時的腦海裡只有一句話:這個人,長得太好看了,讓她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姑娘。”
他出聲,再一次示意,“請坐。”
沈桃掃了一眼,馬車內三面都有座椅,而且相當寬大整潔乾淨,她身上髒,沒好意思把人家的座椅弄髒,只好拖過小杌子來坐在上面。
“敢問,恩人貴姓?”沈桃紅着臉,有些手足無措。
以前東陽侯府的時候,她總覺得雲大公子就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後來見到雲家姑爺——宣國公蘇晏,更是驚爲天人,如今遇到眼前這位與宣國公不遑多讓的,簡直讓她小鹿亂撞,連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沈桃對面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容貌不輸蘇晏的混世魔王赫連縉。
這次沈桃“被劫”,其實是雲初微安排的一場戲,爲的就是讓赫連縉來個“英雄救美”先收服沈桃。
原本赫連縉是不樂意的,但云初微說了,等事成之後,就邀請許菡來宣國公府做客,看在這層面子上,他勉爲其難地答應了。
至於剛纔讓白述出手削了壯漢一隻耳朵?
雲初微可從沒這麼吩咐過,那全是赫連縉依着喜好來的,他對不在乎的人的生死,素來沒什麼太大的感觸。
一再剋制住心底的嫌惡,赫連縉道:“我姓什麼,你不必多問,既然有心投靠我,今後就得忠心,我身邊,從來不養無用之人。”
沈桃忙道:“主子請放心,奴婢從今往後一定會效忠於您的。”
赫連縉點點頭,從一旁的小几上拿起巾帕遞給她,“擦擦。”
沈桃之前被壯漢用鞭子抽打過,臉上有傷痕,還在流血。
紅着臉接過巾帕,沈桃對着光可鑑人的小几輕輕擦了擦傷口,很疼,心裡卻跟抹了蜜似的甜。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有男人對自己如此溫柔。
況且這個男人還長得那麼好看。
一想到這裡,沈桃就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赫連縉撇開目光,吩咐白述,“調頭。”
馬車一路緩慢行駛,天氣嚴寒,官道上很少有出行的車馬和行人,所以這一路走來都有些安靜。
不知走了多久,白述遠遠瞧見前面圍着一羣人,看那打扮,似乎是某個府上的丫鬟小廝以及僕婦婆子。
“爺,前面被人擋路了。”白述道。
赫連縉淡淡吩咐,“過去看看。”
白述將馬車趕到一旁停下,跳下車轅走過去,木着臉問:“怎麼回事?”
衆人循聲望過來,只見來人滿身冷肅,臉被頭上斗笠遮蔽大半,看不清,唯有掛在腰際的護衛腰牌亮得晃眼。
這是皇宮裡的腰牌。
丫鬟小廝們面面相覷,臉色變了又變,片刻之後,急忙讓開一條道。
白述緩慢走過去,看到中間停着一輛馬車,看這樣子,似乎是哪裡壞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又走不了。
他隨口問了其中一個僕婦。
原來,這些下人都是蘇府的,護送雲靜姝來寺廟進香,奈何馬車在半道上壞了,沒法繼續前行,這地方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一羣人只能原地等着乾着急。
雲靜姝被丫鬟婆子撐傘護在中間,不讓她受寒。
看着看着這一幕,雲靜姝得意地勾起脣角,蘇家那老太婆死活勸她在風停雪住的日子來,她偏要反其道而行,選個風大雪也大的日子。
因爲風雪天馬車容易壞,要的就是馬車在中途出事,她纔好伺機逃走去找沈桃。
見到白述的腰牌,雲靜姝心中大喜,頓時有了主意。
她匆忙推開簇擁着她的丫鬟僕婦,走向白述,面上笑容溫柔,“敢問,這位大哥是宮裡哪個主子的護衛?”
白述認得雲靜姝,淡淡瞥她一眼,“二殿下。”
二殿下?
雲靜姝眉心一跳,竟然是混世魔王。
雖然招惹這位可能會有風險,但這似乎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了。
馬上收斂了情緒,雲靜姝客氣地道:“既然二殿下來了,那我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白述沒說話,雲靜姝跟着他來到赫連縉的馬車旁。
馬車氈簾依舊緊閉,裡面的人沒出聲。
雲靜姝頓了一頓,屈膝,“靜姝見過二殿下。”
原本雲靜姝已經嫁入蘇家,她在赫連縉跟前必須自稱“臣婦”的,然而一想到蘇家對她的所作所爲,雲靜姝只會覺得心冷,她根本就不想承認自己這個不堪的身份,所以潛意識裡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成還未出嫁的姑娘。
赫連縉挑簾,見到外面站着的人,饒有興致地揚起脣,“蘇家五少夫人?”
這樣的稱呼無疑是在雲靜姝的心上扎刀,她面色很不自在。
“前面發生什麼事了?”赫連縉轉而問白述。
白述道:“二殿下,蘇家的馬車在路途中壞了,他們正在修,但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想必不會好,您看……”
赫連縉託着下巴,似乎在斟酌。
雲靜姝趁機道:“還請二殿下垂憐,我們急着去寺廟進香,誰料馬車突然壞了,眼下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天上還下着雪,怕是沒辦法過去了,能不能請二殿下捎我一程?”
赫連縉懶懶擡了擡眉梢,“原來是半道上馬車壞了,天這麼冷,站在下面怪冷的,上來吧!”
雲靜姝心中大喜。
其實自從雲靜姝出現的時候,馬車裡的沈桃就聽到她的聲音了,緊咬着雙脣,拳頭也捏得死死的,若非赫連縉還在場,她一定會衝下去撕爛雲靜姝那張虛僞的嘴臉。
當下聽到雲靜姝要上馬車,沈桃眉目間糾結到極致,低聲喚,“二殿下……”
這三個字,她是顫着嗓子喊出來的,之前不曉得赫連縉的身份,她一直以爲他只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沒想到竟然是當朝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二皇子,尤其是聽到雲靜姝管赫連縉叫“二殿下”的時候,沈桃一顆心都快跳出胸腔外。
“怎麼了嗎?”赫連縉端着一副溫潤如玉的笑,直接把沈桃的魂都給勾沒了。
“沒,沒什麼。”攥緊袖子,沈桃咬着下脣,最終把想說的話都嚥了回去,搖頭。
雲靜姝挑開車簾,見到沈桃坐在裡面,她一時震驚,“沈桃?怎麼…怎麼會是你?”
沈桃想起之前自己在庵堂險些被那些大漢弄死的情景,面色越發冷漠,“少夫人興許認錯人了,奴婢是二殿下身邊的丫鬟。”
雲靜姝一呆,“你說,你是二殿下的貼身婢女?”
“是。”沈桃想也不想,直接答。
“怎麼,你們認識?”赫連縉問。
“認識。”
“不認識。”
兩人異口同聲。
赫連縉似笑非笑地看向雲靜姝。
雲靜姝有些尷尬,“這個小丫鬟的容貌,與我之前認識的一個人太像了。”
“那也算有緣了。”赫連縉淡笑,“請坐。”
雲靜姝在寬敞的座椅上坐下來,心中有些忐忑,她此番出城,本就是想來找沈桃商議怎麼逃出蘇家的,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雖然不知道沈桃爲什麼不認自己,但云靜姝很肯定,坐在小杌子上的那個人,的的確確就是沈桃。
“少夫人打算去哪個寺廟?”赫連縉問。
雲靜姝沒想到赫連縉這麼好說話,心中的警惕放鬆了些,“我打算去觀音廟。”
其實主要目的是找沈桃,如今沈桃就在馬車上,對她來說去哪裡都一樣的,只不過她既然放話在前,那麼樣子還是得擺一擺,否則容易讓人生疑,尤其是蘇家。
赫連縉二話沒說,直接讓白述趕車去觀音廟。
蘇府的丫鬟婆子跟在外面,留了幾個小廝在後面修馬車。
因爲來的時候得了大奶奶小孫氏的諄諄囑咐,誰也不敢懈怠半分,否則一旦雲靜姝連帶着她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全都得遭殃。
到達觀音廟的時候,雲靜姝不得已先下了馬車。
赫連縉坐着不動,吩咐沈桃,“剛纔蘇家五少夫人說你像她認識的一位故人,想來你們倆挺投緣,不如一道進觀音廟拜拜,也算是你半路遇貴人結緣了。”
沈桃本想出聲拒絕,但在對上赫連縉那滿含柔情的眸子時,馬上又羞紅了臉低下頭,“多謝二殿下。”
下了馬車,雲靜姝主動過來與沈桃打招呼。
沈桃臉色不怎麼好,對雲靜姝的刻意靠近更是不屑一顧。
“沈桃?”雲靜姝不甘心,試探着又喊了一聲,“我知道是你,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換了新主子。”
沈桃突然冷笑,“怎麼,我換了新主子,所以少夫人就眼紅嫉妒,甚至不惜找人來取我的命?”
“你在胡說些什麼?”雲靜姝眉頭皺得死死的,“我何時讓人爲難過你?”
“做過什麼,少夫人自己心中有數,就不必再讓我重述一遍了吧?”
雲靜姝越發疑惑,拽住沈桃的胳膊,“把話說明白,我到底怎麼你了?”
“少夫人!”沈桃冷冷甩開,“我如今是二殿下的貼身婢女,還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沈桃!”雲靜姝有些惱,“你當初去東陽侯府的時候是怎麼跟我說的,你拍着胸脯保證這輩子都會效忠於我,這次我無奈嫁入蘇家,你半路逃跑,我都不打算跟你計較了,沒想到再次見面,你竟然用這種態度對我,是,嫁入蘇家,我是落魄了,再也不是東陽侯府從前風光無限的三小姐了,可我自認待你不薄,你又何必翻臉無情?到底我纔是主,你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奴,如今不過換了個主子,你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吧?你好大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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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桃沒說話。
這個女人的心機有多深,她在東陽侯府的時候就見識過,眼下這一切,不過是在演戲罷了,若真如此看重她,昨夜又怎會派人來劫持她?
若不是二殿下出手相救,她早就死在那些人手上了。
“沈桃。”想到自己需要一個外應的幫手,雲靜姝不得不放軟語氣,“我這次出來,是有事找你。”
“少夫人。”沈桃轉過身,木着臉道:“我得回去伺候二殿下了。”
說完,也不等雲靜姝發言,直接走了出去。
雲靜姝呆愣在原地,滿心納悶和無助。
爲什麼一切都和她計劃的相悖了?
如果沒有沈桃相助,那她還怎麼逃出蘇家?
雲靜姝捏緊拳頭。
準備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讓蘇老太太答應她出來一趟,若是什麼收穫都沒有就回去,那她今後就真的只能在蘇府等死。
沈桃走出觀音廟大門,挑簾上了赫連縉的馬車。
赫連縉側躺在座椅上淺眠,單手撐着腦袋,那副慵懶隨意的模樣,極具誘惑,沈桃心跳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加快。
白述站在馬車旁,臉色有些冷。
車窗簾是捲上去的,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馬車內的情形。
若非青鸞夫人委託,他家主子何曾讓別的女人上過馬車,主子身旁的位置,早就留給那位許姑娘了,這沈桃不過一個賤婢而已,卻再三對主子露出垂涎的眼神來,就憑這粗鄙淺薄的模樣,她也配?
沈桃原本正盯着赫連縉的睡顏看得心旌盪漾,突然察覺到馬車外的白述正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看向自己。
她頓時暗惱,一把放下氈簾,把裡面的一切遮了個嚴嚴實實。
白述臉色越發難看。
這女人臉也太大了,以爲自己是誰?
就算是京中愛慕二殿下的那些個貴女小姐,見到他這個貼身護衛,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巴不得能討好他好讓自己在二殿下跟前印象好些,沈桃可倒好,一個身份卑微的賤婢,竟敢在他面前擺架子?
白述咽不下這口氣,想着等回到京城,看他如何整治整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
——
被沈桃破壞了心情,雲靜姝並沒在觀音廟裡停留多久,裝模作樣地拜了拜就出來了,原想着再蹭一蹭赫連縉的馬車,誰料蘇家留在後面修馬車的那幾個小廝竟然趕着馬車過來了。
雲靜姝蹙着眉頭。
僕婦道:“少夫人,請。”
雲靜姝極不甘心地咬着牙,自己什麼都還沒做,難道真的要這麼回蘇府嗎?
這一回去,往後就很難有機會再逃出來了。
僕婦見她愣着不動,又提醒了一遍。
雲靜姝“哦”一聲,“我想在外面透透氣。”
僕婦緊張起來,“可是身子不適?”
雲靜姝趁勢道:“是有些不舒服。”說完,伸手撐着腦袋,很難受的樣子。
僕婦臉色大變,“那您快進馬車裡休息。”
“大概是剛纔在馬車裡太悶了。”雲靜姝當然不能這麼早就上蘇家的馬車打道回府,她的目標是赫連縉,雖然外界傳言他名聲不好,但通過今天短暫的相處來看,二殿下人還是挺不錯的。
既然沈桃這條線已經行不通,那麼她只能把最後的賭注全部押到赫連縉身上去了。
僕婦聽到只是因爲太悶,而並非哪裡不適,頓時鬆了一口氣。
雲靜姝站了片刻,沒見到停在那邊的馬車有什麼動靜,她抿了下脣,打算親自過去看一眼。
白述還站在外面,見到雲靜姝過來,他橫臂一攔,“二殿下正在睡覺,禁止任何人打擾。”
雲靜姝一愣,“睡覺?”
沈桃還在馬車上呢!
難道二殿下對她……?
不,不可能,二殿下可是天神之貌,京中多少貌美的貴女都沒能得他青睞,他怎麼可能對一個鄉下來的賤婢產生興趣?
雲靜姝還想再說什麼,白述面上已經露出幾分不耐煩,“少夫人請回。”
“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二殿下說。”情急之下,雲靜姝也顧不上什麼形象和名聲了。
白述目瞪口呆,片刻,回神,“蘇少夫人,你可是有夫之婦。”
“大人誤會了。”雲靜姝心中急得不得了,快沒時間了,她必須拼一把,“我找二殿下,的確是有急事,還望你能通融通融。”
白述鐵着臉。
很明顯,想讓他賣人情是不可能的。
“白述,讓她過來。”
馬車裡突然傳出赫連縉的聲音。
雲靜姝心中大喜,急忙提着裙襬小跑過去。
赫連縉睜開眼睛,坐直身子,親自挑開簾看出來。
雲靜姝被他那雙眸子看得有些心虛,腦袋低垂了些。
“你找我有事?”赫連縉問。
雲靜姝往後面掃了一眼,確定僕婦們聽不到,這才小聲道:“二殿下,求求你救救我。”
赫連縉疑惑地“哦”了一聲,“救你?”
“對。”雲靜姝滿面急迫,“你別看我出個門有這麼多人簇擁着,實際上,她們都是來監視我的,老太太心思惡毒,竟然想趁着這次機會讓人在外面殺了我,我懷孕了,我不想死,二殿下,求求你看在我還未出世的孩兒份上,救我一命吧!”
赫連縉低笑一聲,“你懷孕了?”
雲靜姝忙不迭點頭。
“與本皇子有何相干?”寡淡無緒的一句話,彷彿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雲靜姝僵在原地,忘了反應。
“白述,啓程。”
外面等候已久的白述很快駕着馬車離開觀音廟。
馬車內。
赫連縉淡淡看了沈桃一眼。
“你就是雲靜姝身邊的丫鬟吧?”
沈桃心神慌亂,“二殿下怎麼會知道?”
“你看到她的時候,眼底全是恨意。”赫連縉道。
沈桃抿脣,沒錯,見到雲靜姝,她就恨不得手撕了她。
“剛纔在觀音廟,也算是小小地爲你報仇了。”
一句話,讓沈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她滿心感激,恨不得馬上以身相許。
原以爲天潢貴胄都是眼高於頂看不到她們這些底層百姓的,沒想到二殿下爲人這麼善良體貼。
沈桃想着,自己要是有機會給這樣完美的人侍寢就好了,就算沒機會,能一輩子跟在他身邊爲奴爲婢,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赫連縉把沈桃所有的面部表情納入眼底,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脣角的笑容嗜血而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