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浴桶內的男人臉上冷漠至極,雙眼微闔,就連方柒柒推門進來都沒睜開過半分。
實際上,隔着一道輕薄的緯紗,方柒柒並沒看清楚裡面的人沐浴時候的模樣,但她對他這個態度有些不滿。
方柒柒是個心態樂觀的姑娘,就算是生氣,也不會真的冷下臉來,依舊眉眼兒彎彎,“你讓滾就滾?當我是什麼呢?”
她剛纔問了兩次,誰讓他不吭聲的?
從小到大,見識過的姑娘哪一個不是中規中矩恪守禮節,像這麼離經叛道的,還是頭一個。
雲安曜眼底冷意更甚。
正巧這時,去取衣袍的近侍回來了,進門見到方柒柒,驚訝地張了張嘴,“柒柒姑娘,您怎麼會在這裡……”
“寧成,轟出去。”雲安曜涼透的聲音傳出來。
“這…”寧成把衣袍送了進去又出來,看着方柒柒,有些爲難。
按說他們這些跟了大將軍侯多年的人,自然與方柒柒是熟識的,這姑娘只是性子直爽了點,沒什麼招人恨的地方,更何況他們平時要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得找人家。
小侯爺說轟出去就轟出去,這會不會太粗魯了點?
再者,他自個也爲難。
僵持間,雲安曜已經穿上衣袍走了出來,溼漉漉的頭髮還披在肩頭,白皙的肌膚在這昏暗的浴房內如同凝脂,胸膛半露,性感肌理讓人血脈賁張。
從眉到眼到鼻,每一處線條都精美流暢,高大昂藏的身軀挺得筆直。
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皮相很好看,可那淡漠的眼神,孤冷的氣息就不怎麼友善了。
方柒柒被他盯得頭皮發麻,一泄氣,“成成成,我給你道歉,成了吧?”
沒見過這麼孤僻的男人,這還什麼都沒看到呢,要真看到了,他還不得手撕了她?
說完,一甩頭,她要走。
“等等!”
命令式的語氣,帶着幾分她不容抗拒的霸道。
“又怎麼了?”
方柒柒沒耐性了,要不是爲了找噹噹,她能闖進來嗎?
“把這帶走。”
他從緯紗後扔出一個白團子來。
方柒柒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她的愛寵噹噹麼?手腳都被捆在一起,整個兒縮成一團,身上溼淋淋的,嘴裡“嗚嗚”叫着,那小模樣,委屈極了。
方柒柒咬牙,“你!”
雲安曜原本不知道這蠢物是她的,但剛纔聽到她在外頭大聲嚷嚷着“噹噹”這個名字,於是暗賭了一把,沒想到還真是她的。
“還不走,打算爺送你一程?”
森森語氣,滿是警告。
“好女不跟男鬥!”方柒柒抱着噹噹,一溜煙出了浴房。
寧成吞了吞口水,“小侯爺……”
“軍鎮上就只這麼一位軍醫?”冷冷的聲音,讓寧成想說的話盡數吞進了肚子裡。
聽說小侯爺原本性子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究竟經歷了什麼,此來北疆,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
“軍醫倒是有好幾位。”寧成如實稟報,“就是醫術都比不過柒柒姑娘,尤其是遇到嚴重傷患的時候,其他軍醫不敢動手,只有柒柒姑娘有那膽子。”
雲安曜不說話了,高大的身軀矗立在原地,冰雕似的。
寧成又吞了吞口水,“小侯爺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能不用她,儘量不用她!”
一個女人而已,再有本事,還能比行醫數十年的老頭子更能耐?
寧成還沒從那句話中回過味兒來,雲安曜已經出去了。
絞乾頭髮來到書房,見到雲衝正埋首書案處理軍務。
“爹。”
雲安曜低喚一聲。
“安曜?我不是吩咐寧成帶你去好好休息嗎?怎麼來書房了?”雲衝很意外。
“睡不着,就想來看看您平時是怎麼管理這麼多軍隊和鎮民的。”
雲安曜在對面坐下,隨手拿起一份軍報看了起來。
雲衝瞄了他一眼。
“安曜。”
“爹,怎麼了?”雲安曜擡起頭來,面上沒什麼情緒。
“大婚這件事,委屈你了。”雲衝輕嘆一聲。
像是已經麻木了,雲安曜對此事沒什麼感觸,“如果不娶她,黃家那頭必然積怨,她母親的態度,想必爹你也聽說了,雖然最後是首輔夫人壓下去的,但這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黃家因爲出了個首輔而屹立不倒,雲家卻是貴族,從太祖父時候就依着屢戰屢勝的不敗戰績深得帝寵,雲家這份榮譽,都是馬背上打下來的。
黃妙瑜出了意外,不管對錯在誰身上,這事兒都跟我掛上鉤了,我不想今後黃家在朝堂上處處針對爹,更不想因爲我自己而牽連了爹一生的清譽,讓祖宗蒙羞。”
見雲衝愁眉不展,雲安曜又道,“我志在沙場,婚姻於我而言,並沒那麼重要,所以爹不必因爲這麼件小事煩心,不值當。”
雲衝站起來,拍拍他的肩,“短短數月,心性就能如此成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
雲安曜沒再說話,繼續低頭看軍報。
——
第二日,火器營送來一個因爲研究兵器不慎反被傷的患者,纔到大將軍府門邊,就被寧成攔住,“送去劉軍醫那邊。”
擡着擔架的兩名兵士緊張道:“藍翎長傷得太重,恐怕得柒柒姑娘才能醫治。”
寧成道:“柒柒姑娘有事兒,不得空。”
“誰說我不得空的?”
寧成才說完,身後就傳來方柒柒帶着點點慵懶的聲音,她眉梢輕揚,嘴角彎彎地看着寧成。
寧成乾巴巴笑了兩下,“這不是小侯爺心疼姑娘這兩日過分辛勞了麼,打算給姑娘放幾天假。”
“放假?”
面兒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她問:“放假也給工錢麼?”
“這個……自然,自然。”寧成畢恭畢敬地道。
“那好,今兒這個人,我不醫了。”方柒柒看向擡着擔架的那二人,“送去劉軍醫那兒吧!”
“柒柒姑娘。”
那二人還沒喊完,方柒柒早就沒了影兒。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把傷患送去劉軍醫處。
——
午飯過後,劉軍醫那頭派人前來見雲衝。
雲沖和雲安曜正在吃飯,聽到有人求見,雲衝二話不說就讓人進來。
這裡畢竟是軍鎮,比不得自己家裡,在這裡,隨時都能有突發狀況,耽擱片刻都有可能誤了大事。
那人是劉軍醫身邊的小藥童,進來給一大一小兩位侯爺行禮後才道:“侯爺,火器營藍翎長傷得過重,軍用麻沸散又還沒到,劉軍醫急需柒柒姑娘過去施針進行局部麻醉。”
雲衝道:“那就去請柒柒姑娘。”
雲安曜眉頭微蹙,臉色有些冷,“劉軍醫自己不會?”
藥童道:“小侯爺,這是方家的獨門針法,劉軍醫自然是不會的。”
雲安曜沒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快些去請人。”
藥童來到方柒柒院門外,朝裡面大喊,“柒柒姑娘。”
沒人應,他又拔高了音調,“柒柒姑娘?”
“嚷嚷什麼,叫魂兒呢?”方柒柒從後院繞出來,手上沾了些新鮮的泥土。
難得有空,她給自己種的草藥鬆了鬆土。
“柒柒姑娘。”藥童一臉焦急,“劉軍醫讓您過去幫着施針麻醉呢!”
“呵——這會子知道本姑娘的重要性了?但是,很不好意思,晚了,我正在休假,不管這些事兒。”
藥童瞠目結舌,“那您要不去,藍翎長可就慘了。”
沒有麻沸散的手術,誰不怕疼?
方柒柒眼珠一轉,“除非,你讓咱那位剛來的少帥親自來請我,否則,我不去。”
藥童抓抓腦袋,“柒柒姑娘,您這不是刁難人麼?”
那位少帥一張臉比沒解凍的烏倫古河還冷,誰能請得了他?
方柒柒纔不關注藥童是何反應,一轉身,繼續去搗鼓自己的草藥。
小藥童萬般無奈之下,回了上房。
雲衝正在給雲安曜講解阿勒泰的地形以及軍隊分佈,見到藥童去而復返,有些疑惑,“柒柒不在嗎?”
“大將軍。”藥童囁喏,“柒柒姑娘說了,除非小侯爺親自去請,否則她不去做麻醉。”
雲安曜的俊臉,唰一下陰沉下來。
雲衝隱約察覺到這裡頭有貓膩,放下地圖,吩咐雲安曜,“去處理吧!”
雲安曜跟着藥童來到方柒柒的院子,在後園藥田裡見到了那抹小小的身影。
她正在給草藥鬆土,額頭上滲出點點薄汗,小臉粉嫩粉嫩的,陽光下看來嬌俏可人。
察覺到有人進來,她擡起眸子看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繼續手上的動作。
“起來!”
依舊是命令式的語氣,雲安曜站到她旁邊,眼眸內冷光刺人。
方柒柒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身上怎麼會散發出那麼冷的氣息來,難道她欠他錢沒還?
仰起脖子,她哼道:“你讓滾就滾,讓起來就起來啊?抱歉,滾遠了!”
話音才落,就聽到“嗤啦”一聲寶劍出鞘的聲音,下一瞬,那閃着寒光的鋒利劍刃就架到了她脖子上。
“軍令如山,不從者,就地正法!”
方柒柒被他嚇得心肝兒顫,但還是咬牙切齒不肯屈服。
劍刃更近一分,脖子上開始有刺痛傳來。
“喂,我不過就開開玩笑而已,你那麼嚴肅做什麼?”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去還不行嗎?”
收了劍,雲安曜冷嗖嗖的視線刀刃一般剜在她身上,“麻利點,一會兒鬧出人命,拿你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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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柒柒放下小鋤頭,轉過身去洗了手,瞄了一眼男人繃得筆直的背影,撇撇嘴,跟着藥童去往劉軍醫處。
路途中,方柒柒問藥童,“咱這位少帥是不是小時候遭了虐待?”
藥童尷尬臉,“小的不明白柒柒姑娘何意。”
方柒柒叱道:“沒事兒就喜歡欺負女人,還整天繃着一張冰塊臉,嚴重有問題,改天得想個辦法幫他治治。”
否則她往後的軍醫生涯指定要被這個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雲安曜回到上房,雲衝還在裡面。
“安曜,你是不是得罪柒柒那姑娘了?”
“沒有。”雲安曜坐下來,一如既往的沒什麼情緒。
雲衝道:“晚上有一場叢林作戰演習,你剛來,沒什麼戰場經驗,跟着去吧!”
“哦。”
“另外,把柒柒也帶上,這種演習難免出事故,到時候也好臨時急救。”
雲安曜捏了捏眉心,“爹,帶別的軍醫不行嗎?”
一個離經叛道說話還不着調的姑娘家,他可不敢保證她不會給軍隊拖後腿。
雲衝想了想,“隨你便吧,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方柒柒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醫療器具全部放進醫藥箱裡,正準備出門,擡眸就見門口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
她嚇了一跳,“喂,你走路都不出聲兒的嗎?”
“一會兒地叢林演習,你不用去了。”雲安曜看都沒看她,冷冷扔過來一句話。
“爲什麼?”方柒柒眨了眨眼,叢林演習這麼驚心動魄的刺激場面,見不到多可惜啊。
“這是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