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話就說吧,自家姐妹,還藏着掖着做什麼,難道你跟我說不了,還想跑去外頭與別人說?”
雲初微的話,讓雲綺蘭微微的白了臉,因爲太扎心。
白日裡去畫舫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從前與自己玩得開的“好姐妹”,一個個看向她的眼神都帶着輕蔑和鄙薄,這也就是那麼多人一起落水,而只有她一個傷得最重的原因——別家的嬤嬤都是第一時間跳水救人,就她家的,站在船上看戲似的看了好半晌不見動作。
其實那兩個嬤嬤也不想這麼做,主要是覺得跟着這樣沒腦子的主子實在太遭罪,不僅在府上低人一等,出了府還得被外面的人瞧不起,所以臨時起意讓她多在水裡泡一會。
然而她們只貪圖一時痛快,卻忘了雲綺蘭是個記仇的,醒來以後直接跟她娘丁氏說了。
如此不忠不義的婆子還能用得?丁氏當場大怒,直接讓人把那兩位老貨以罪奴名義發賣出去。
如此,雲綺蘭心裡纔算是舒坦了些,不過如今對上雲初微,之前的不痛快又都扎堆滾回來了。
雲綺蘭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是嘴賤還是怎麼地,做什麼要把這個嘴毒心狠的女人給留下來給自己找不痛快?
咬着牙盯了雲初微一眼,“我沒什麼可說的。”
“你沒話說,我卻有一籮筐的話等着你。”
雲初微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卻讓雲綺蘭感覺到遍體生寒,她突然之間呼吸急促起來,揮手就趕雲初微,“我困了,沒精力聽你瞎掰。”
“真的嗎?”雲初微又笑着眨了眨眼,“你若是不喜歡聽,那我這次可就真走了。”
雲綺蘭心知肚明,這個女人的嘴裡從來就吐不出什麼好話來,自己何苦上趕着找虐,寧願暫時得罪人也不要聽那些扎心刺耳的話。
其實雲初微真沒打算與雲綺蘭說什麼,她想知道的,早就從雲綺蘭躲躲閃閃的眼神裡知道了,其他的,多問無益。
出了雲綺蘭房間,去正房問了一句才得知兩位太太早就去了沁芳園。
雲初微再不停留,直接朝着老太太的院子去,老遠就聽到了摔杯的聲音。
老實說,這應該是老太太“改邪歸正”以後頭一回發火,就連雲初微都給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祖母何苦動這麼大的怒火?”
一進門,看到跪在地上的三太太丁氏以及地上碎成數瓣的瓷片,雲初微擡眸看向上首的雲老太太。
雲老太太緊繃的臉色在看到雲初微的時候有了明顯的緩解,不過並未答話,而是遞了個眼色給範氏。
範氏走過來,小聲說:“微丫頭,我先前聽你說今晚不回去了,要不,我讓人帶你回去歇着,等一會這邊的事情處理妥當了,娘再來找你敘話。”
這是不想讓她摻和到裡面來了,雲初微能理解當孃的憂兒憂女那種心情,於是點點頭,“好。”
很快帶着韓大姑姑隨着侯府領路的婆子去了未嫁時住的香樟閣。
韓大姑姑擔心她餓着,特地去廚房拿了不少點心來給她墊底。
雲初微吃了幾口就擱下了。
沁芳園這邊。
望着跪在堂中的丁氏,雲老太太的臉色就沒好過,彷彿剛纔見着雲初微時的笑容都只是衆人的幻覺。
丁氏也算硬氣,就這麼直挺挺地跪着,臉上並未露出一丁點的軟弱來。
當然,臉色最不好的要數陸二太太,她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不要臉,丁氏一進門就大言不慚地說雲綺蘭是被他們家遠哥兒給害成這樣的,陸家要負全責,當問及丁氏想要陸家如何時,對方直接放言要陸家把雲綺蘭娶過去做少奶奶纔算完。
陸二太太當然怒火中燒,先不說雲綺蘭傷着腰腹往後難以生養,就算能生養,陸家憑什麼要娶她?畫舫出了問題那是舫主的事,遠哥兒在這件事裡面也是受害者好不?是誰規定遠哥兒安然無恙就是罪過,又是誰規定要他來背這個鍋的?
可惜丁氏就是一口咬死,“陸家的畫舫撞了蘭姐兒的把她傷成這樣,怎麼,陸家還想推卸責任?”
陸修遠和易白乘坐的那一艘畫舫確實是陸修遠私人的,不用看畫舫上的人是誰,只看那畫舫通身的氣派都能猜出來。
不過,“三太太這話可真新鮮,要照你說的,今兒所有姑娘都傷着了,豈不是我們家遠哥兒還得把所有人都給娶回去供着?”
丁氏冷笑,“陸二太太這意思就是不想負責了唄!”
陸二太太這麼些年跟主顧打交道習慣了,練得一副好脾氣,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輕易拉下臉來的,“這件事雖然不是我們陸家的錯,但我不想與你計較,你們家姑娘既然傷着了,你自去請大夫,花費了多少錢,全由陸家出,但要想遠哥兒娶了你們家姑娘,不可能。”
“你說得好聽!”丁氏大怒,“蘭姐兒傷成這樣,你們家就打算給她出點醫藥費便算完事兒?打發叫花子呢?”
陸二太太心說打發叫花子還能得句吉祥話,打發你們家,哪怕只是半個銅子,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範氏在整件事的立場是相當尷尬的,想說幫自家妹子吧,丁氏那瘋狗必定會咬她一口,說她偏私,這事兒鬧大了傳到北疆讓侯爺知道可不好,要說幫三房吧,本來就是丁氏強行碰瓷,範氏又不傻,就算幫不成自家妹子,也絕對不會站出來爲三房說句話。
於是,能拍板的人便只剩個老太太了。
老太太更是頭疼不已,怎麼說雲綺蘭也是她孫女,之前毀了名聲她的確是生氣,可如今是傷了身子,而且還有可能一輩子不會生養,老太太心裡自然是有那麼幾分惋惜的,只是撇開親情,人陸二太太說的話也沒錯,那艘畫舫的確是陸家的,可是兩艘相撞憑什麼就把過錯都推到人家身上去?就因爲陸修遠沒被傷着,所以他就有罪了?那換個角度,若是被傷着的人換成陸修遠,而云綺蘭本人好好的,那是不是陸家就可以問罪上門討要說法討要交代了?
“老三媳婦。”揉着腫脹的太陽穴,雲老太太徐徐開口,“五丫頭情況如何了?”
從進門到現在,沒有一句關心女兒的話,反而一直在強調陸家就該負全責,該說丁氏是護女心切呢還是功利心太強?
被老太太這麼一問,丁氏也反應過來自己太急躁了,忙順着臺階下,“人倒是轉醒了,就是一直喊着腰疼。”
“上過藥了?”
“上過了。”丁氏遲疑了一下,又添油加醋一番,“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好不了啊!”
還是在隱隱指責陸家的不是。
範氏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不明白雲綺蘭那蠢貨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娘,也難怪,有其母必有其女,這丁氏前些年看着規規矩矩,後來大抵是因爲三老爺的事情給寒透了心,便越來越沉不住氣,脾氣也是見天的不好,真不知道再這麼下去,他們三房是不是要把整個侯府都給掀翻天。
其實算下來,三爺也算是老太太善待的唯一一個庶子了,否則要換了別的試試,還沒長成就給你弄得非死即傷,雲衝這一輩裡面剩下來的就只有兩位嫡出爺,一位庶出爺,而庶出這位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看在他姨娘知趣的份上老太太格外開恩,這麼些年來,吃穿用度全都是按照份例給的,並沒有剋扣過,甚至時不時還給補貼,除了份例嫡庶之間有明確的規制,給的補貼其實與嫡出並無二致。
範氏很多時候都覺得訝異,老太太這麼要強的一個人,聽說年輕時候沒少算計過太爺後院的妾室,她爲什麼會對這個庶子如此的特殊?之前聽侯爺挑皮提起過,說這位三爺小的時候就被抱到老太太院子裡來養了,他很聽話,甚至比他們這些嫡子還要乖巧懂事,難道這就是老太太待見他的理由?範氏覺得,太牽強了些,這裡面或許還有別的內情,只不過她們這些做兒媳的沒機會知道就是了。
這頭正想着三爺的事情,外頭婆子就進來報,說三爺求見。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讓他進來。”
丁氏一聽說自家爺來了,心頭一鬆,總算不用一個人扛着了,她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是有些犯混,可是事到如今,雲綺蘭都成那樣了,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將她給強塞出去,這輩子就得同二房的雲雪瑤一樣嫁不出去沒人要。
之前她還私底下嘲笑過雲雪瑤來着,這會子輪到自家頭上了,保不齊黃氏如今就躲在自己屋子裡笑得正歡呢!
“兒子給母親請安。”
三爺進來以後,規規矩矩地給老孃見禮,臉色不是很好看。
本來這段時間就因爲官場上的事情煩憂不已,今兒纔剛剛下衙就被告知說女兒出了事,他能不急麼?二話不說就朝着沁芳園來了。
進門看到老太太鐵青着臉,而丁氏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再見陸二太太坐在一旁,頓時心底一涼。
關於雲綺蘭的事,三爺只是聽說了個大概,並不瞭解其中細節,具體誰錯誰對,其實他也不清楚,就是因爲不清楚纔會心中打鼓。
要說換在以前的話,老太太寧願關起門來和自家人鬥得頭破血流,也會在走出大門的時候馬上換上笑臉,這是個極其注重名聲的人,也因爲太過注重名聲,所以早些年做了不少讓人深惡痛絕的事情,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老太太突然不管事了,老友們設的宴,她是能推就推,成天待在沁芳園,要不就是在小佛堂抄抄佛經敲敲木魚,整個人與庵堂裡靜修的師傅們沒什麼分別了。
三爺還驚奇的發現,因爲這一轉變,老太太似乎“善良”了不少。
以前她總是把自己的主觀意願強加給別人,只要她認爲對的,底下的人誰敢說半句不是,那就是在忤逆她,管你是誰,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可是現在,三爺是真的摸不清楚他這位嫡母的真性情,或許,她還會像以前一樣爲了顧及面子與三房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又或許,她這兩年在佛祖面前淨化成了大善人,幫理不幫親指責三房不知天高地厚,妄圖貪陸家那潑天的富貴。
那麼,自己到底要做出怎樣的反應來才能不惹母親反感呢?
三爺越想越糾結,甚至陷入了沉思,以至於老太太喚他兩遍他都沒反應。
“三爺。”倒是範氏先開了口,“老太太叫你呢!”
“母親請說。”三老爺急急回神,暗暗捏了一把汗,這要放在以前,自己敢這麼出神,早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了,然而這一次沒有,老太太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要生他氣的意思。
越是反常,就越讓人忐忑。
三爺如今那心裡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摸不着北。
“老三來沁芳園,不就是有事找我嗎?怎麼進來反倒關了嘴巴?”老太太望下來。
三爺忙道:“沒事,兒子就是來問問,蘭姐兒的事,府醫那邊怎麼說。”
丁氏聽罷,恨得牙根癢癢,她家這位爺,真的只會在她跟前逞強,一到老太太這兒就慫,本來大好的機會,自己兩口子一聯合,準能讓陸二太太敗下陣來,他可倒好,三錘打不出個屁來,這好不容易憋了個,卻是不痛不癢完全沒說在重點上,蘭姐兒傷成那樣,他這個當爹的難道一旦都不關心一點都不在意?良心都扔去喂狗了?
三爺當然在意自己女兒的生死,只是丁氏並不瞭解他,他當年爲什麼能在那麼多庶子中活下來,全靠他姨娘,在他很小的時候,老太太還是侯夫人,曾做了一件足以讓侯府將她除族的錯事,後來是他姨娘主動出面頂了,而他姨娘也在那件事中被處死,應該說那時候的侯夫人馬氏心機和手腕都還不怎麼成熟,在這件事裡面就被嚇壞了,所以纔會感到格外的愧疚,而三爺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會得到馬氏的厚待一直活到現在。
自從姨娘死後,三爺就變得沉默寡言,即便是馬氏處於愧疚將他過繼到她名下,他也知道自己處境艱難,並沒有依着自己姨娘那件事就對馬氏各種挾恩圖報或者是威脅,他是個很懂分寸的人,也正是因爲這“分寸”,在後來的無數年裡,老太太都沒有虧待過他,就連丁氏這個媳婦,也是左挑右選才給他確定下來的,在庶出子弟裡面,丁氏不管是家世還是皮相,都算是很不錯的媳婦了,足以說明老太太對他有多上心。
而這些事情,三爺從來不會跟丁氏說,也是不能說的秘密,所以丁氏並不知道三爺爲什麼那麼怕老太太,只是在這一刻覺得自家爺特別的窩囊,更惱恨自己竟然嫁了這麼個沒用的男人,關鍵時刻不僅不關心女兒,連媳婦都不幫一把。
三爺不是沒發現丁氏咬牙切齒的樣子,可是沒辦法,因爲這麼多年的相處,在場的這幾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馬氏,就算她“變”得再如何的善良寬容,骨子裡的很多東西,那都是與生俱來的,根本沒辦法剔除,別看老太太眼下一副慈和的模樣,那是因爲你根本就沒觸到那個點,否則敢倔着試試?一準兒讓你連哭都找不到地方。
丁氏已經遭了老太太不待見,這種時候,他就不能再繼續做“逆子”,唯有讓媳婦誤會,站出來捋順老太太的毛才能平息她即將噴涌而出的怒火,否則三房今後就別想再好了。
陸二太太看到三老爺的反應,心中是相當詫異的,該說這位識大體懂分寸呢還是該說他怯懦膽小,如此關鍵的時候竟然沒爲自家女兒說句公道話,反而是一句輕描淡寫就給揭過去了?
三老爺沉默的原因,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老太太馬氏曉得了,馬氏原本正在氣頭上,見得庶子如此表現,那股怒火慢慢地就消下去好大一部分,心中甚是滿意,“府醫說,五丫頭傷了腰腹。”至於難以生養的話,雖然衆人都知道,老太太還是避諱開了,沒直接說出來,接着問:“老三倒是說說,你覺得這事兒要如何辦?”
三老爺感覺到旁邊丁氏傳來那明顯地求救眼神,可他就是視而不見,淡淡地說:“既然傷得重了,那就讓她好好待在院子裡養着,往後莫要隨意出門了。”
完完全全的和事佬做派。
這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氏氣得渾身發抖,她一張嘴在陸二太太跟前支着放了這麼久的狠話,最後竟然被三爺輕描淡寫一句話就給化解了?
要是真讓雲綺蘭待在院子裡養傷,那她即便是養好了,今後再也生不了孩子,誰家還敢要?
要說丁氏,素日裡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如今也算是關心則亂,只想着表面上的“爲女兒好”,卻不曾回過頭考慮一下,雲綺蘭今後再難生養的事陸二太太早就知道了,即便陸家願意要她又如何,這樣一個要腦子沒腦子,要皮相沒皮相的女人,還不能生養,真當陸家是普度衆生的廟宇,隨隨便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給收留進去?
三爺的話,讓老太太很是滿意,轉而又看向陸二太太,“二太太也瞧見了,三房的態度已經明確,這就是個誤會而已,說開了就皆大歡喜,以前雲陸兩家怎麼往來,今後還怎麼往來,再怎麼說,侯夫人也是你親姐姐,可別因爲這麼件事就給生分了關係纔是啊!”
陸二太太緊皺的眉頭總算是舒展開來,連看向老太太的目光都輕柔了幾分,笑着說:“老太太提點的是,天色已晚,那我就不多多叨擾了,改日得了空,專程備禮上門來拜訪老太太。”
又看向丁氏,“至於你們家姑娘的事兒,陸家說到做到,你們給她看診花費了多少錢,由陸家全出,到時候只管來知會一聲就是了。”
這一巴掌打得響亮,丁氏直接沒了聲兒,她家爺都準備息事寧人了,她還有臉上陸家門去討要看病的銀子?
陸二太太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起身走了。
老太太顯然也被這事折騰累了,隨便幾句話就把三爺和丁氏給打發走。
見衆人都走了,範氏準備開口告退,老太太就先一步道:“老大媳婦,一會兒你見着微丫頭,少跟她說這些事,能敷衍就隨便敷衍過去,她可是餵奶的人,情緒不好會有影響的,再說,都嫁出去的人了,更沒有讓她來操孃家事的道理。”
範氏聽得心頭一陣觸動,老太太能注意到這些細節,說明是打心眼裡關心微微那丫頭,想當初剛入京,這府中上下就沒一個是待見她的,即便有,也是因爲要利用她去代嫁,如今看來,當初的自己何其的傻,竟然能狠下心犧牲親生女兒去成全一個抱養來的冒牌貨。
範氏一想到這些就堵心,其實老太太何嘗不是,自從黃妙瑜她娘劉氏上門大鬧,親眼見識過黃家老太太的雍容氣派以後,她纔像重生了一樣,整個人的觀念都改變了,終於驚醒過來自己從雲靜姝身上看到的那些所謂“美好”品質,實際上京城裡多的是那樣人,言行舉止都像是一個模子雕出來的,顯得特別生硬刻意,分毫沒有靈動性,而云初微,這位的氣質纔是從骨子裡散出來的,就因爲沒有云靜姝她們身上的那種刻意,多了些微的散漫,曾一度被她認爲是叛逆,不服教養。
而今,悔不當初的同時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醒悟得早,慶幸還能得到乖孫的原諒。
雲家這麼多孫子孫女裡面,如今最得寵的當屬雲初微一個,要換了雲綺蘭那一類,哪怕是傷得如此重了,老太太都不見得挪腳過去看一眼。
點點頭,範氏道:“有勞老太太掛念了。”
雲老太太擺擺手,所有感慨的話都化作一聲嘆息,再沒多言。
範氏見她實在困得緊,就讓嬤嬤進來伺候着,而她出了沁芳園以後就直奔香樟閣。
彼時雲初微正在園子裡摘花,雲家旁支有親戚來做客,幾歲大的小丫頭們來了後園子,雲初微見了,就把她們都叫到香樟閣去給她們摘漂亮的花戴,小丫頭們開心極了,一個個圍着她轉。
雲初微也開心,看着這些小丫頭,就好像看到他們家小十一長大後的樣子,想想就可愛得緊。
範氏見着這一幕,嘴角不覺露出笑容來,讓嬤嬤用糖果把小丫頭們都給引誘出去。
雲初微從花圃裡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問範氏,“娘,處理得怎麼樣了,姨母走了嗎?”
範氏道:“圓滿解決了。”
“這麼快?”雲初微有些難以置信,不應該啊,以丁氏那不饒不休的性子,能這麼快就給解決了?“是三房妥協了還是陸家妥協了?”
說實話,雲初微並不希望陸修遠娶了雲綺蘭。
在雲初微眼裡,陸修遠就是一件雕刻完美的藝術品,點到爲止的優雅,一筆難書的貴氣,娶了雲綺蘭這坨牛糞,她簡直難以想象陸修遠今後會活成什麼樣子,要麼,雲綺蘭被他折磨死,要麼,他被雲綺蘭噁心死。
不過想來,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些。
“是你三叔出面解決的。”範氏道:“他的意思是息事寧人,至於把雲綺蘭強行嫁到陸家這事兒,壓根就沒提。”
雲初微被小小的驚了一把,“三叔何時有這覺悟了?”
範氏嘆口氣,“你三叔從小就是個明白人,只不過這幾年因爲官場上的事磨出性子來了而已,在老太太跟前,他還是明得失懂分寸的,否則……”
後面的話,範氏沒再往下說,雲初微也能猜出來,三叔要是個蠢的,老太太便不會留他到現在了,不過聽她孃的語氣,似乎三叔小時候很有故事的樣子,只是範氏不主動說,雲初微也沒敢問,畢竟是長輩們的事,非特殊情況下打聽是很不禮貌的。
難得回來一趟,範氏自然是有很多體己話要和她說,再加上這是雲初微出嫁以後頭一回在孃家留宿,晚飯過後沒多久就沐浴,主動要求和範氏一起睡。
範氏笑話她,都當娘了還這麼黏人,雲初微纔不管,上輩子小小年紀成孤兒就讓她遺憾了十多年,這輩子既然有娘,何苦要揪着以前的事不放,恨一個人是需要很多精力的,她的心裡裝了九爺,裝了兩個寶寶,裝了爹孃祖母和哥哥,再也裝不下仇恨了。
況且,享受一刻的親情所得到的快活是你恨一個人一輩子都感受不到的,哪個更划得來?
於是,母女倆就這麼頭一回同榻而眠了,範氏也只是一開始嘴上笑話雲初微,真得和女兒一張榻上睡覺的時候,那臉上滿滿都是笑意,心裡抹了蜜似的滿足。
以前聽梅子說過雲初微睡覺有踢被子的習慣,範氏夜間醒了兩次,發現被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家丫頭還無知無覺,範氏哭笑不得,忙撿起來拍乾淨重新給她蓋上。
雲初微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給自己蓋被子,她以爲是九爺,就懶得撐開眼皮看,因爲在國公府的時候,蘇晏每天晚上都會準時醒過來給她撿被子,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必不可少的習慣。
雲初微沒辦法改掉這壞毛病,蘇晏也不介意,大婚以來到現在,兩年如一日地給她蓋被子。
第二日,雲初微一早就起牀了,在院子裡活動筋骨,練得滿身汗,韓大姑姑早就習慣了自家夫人晨練的習慣,馬上讓水房備了熱水給雲初微沐浴。
吃完早飯,雲初微準備啓程回國公府,二太太黃氏卻突然追了出來,在牌樓下攔住她。
雲初微挑開車簾,望着黃氏,“二嬸還有事?”
昨天給送禮的時候,她沒忘了二房,不過人沒過去,只是讓韓大姑姑送過去就完事兒了。
她這個人素來這樣,你是長輩,我可以看在這層面子上把應盡的禮數都盡到,但涉及恩怨和利益的時候,你也別想妄圖從我身上算計到什麼,一碼歸一碼。
二太太黃氏昨天收到雲初微讓人送來的禮時,的確是狠狠的驚了一把,同時想起他們家洗三宴和滿月酒的時候自己這一房都沒人去,頓時心裡頭過意不去,所以連夜備了點遠親帶來的土儀準備送給雲初微。
雲初微接過,並沒有打開看,只是客氣地道了聲謝。
黃氏望着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
女人過到她這一步,算是大徹大悟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家那位爺,自從把巧姨娘帶回來之後,整個人就着了魔似的成天往那院兒裡跑,彷彿一天不去渾身就得長蟲。
以前吧,黃氏還會因爲雲雪瑤的婚事與他大鬧,現如今只覺得累,自己爲二房操裡操外這麼多年,抵不上那個女人的一張臉,反正瑤姐兒的婚事也定下來了,只要二爺不動她的正妻地位,那他就是再帶十個八個姨娘入府,她都不會再有什麼意見了。
雲初微看得出,她這位二嬸整個人都呈現一種歷經諸事磨難過後的疲態,難怪昨天沒在老太太的沁芳園看到她,換做以前,府上誰要有點什麼事了,黃氏絕對是頭一個蹦過去看熱鬧的,如今轉性兒了,反倒讓人有些不習慣,不過這樣也好,少了個不省心的,她娘也能少操點心。“我聽說,四妹妹的婚事確定下來了,是嗎?”
“嗯。”黃氏點點頭,二爺不管事,她早就沒什麼指望了,這段日子東奔西走四處打聽,就是想給雲雪瑤找一位能讓她頭髮快速長出來的神醫,後來神醫沒找到,倒是從一個老婆婆的嘴裡討了個土法子,黃氏抱着試試的心態給雲雪瑤用了,還別說,真有效果,重新長出來的頭髮比以前的看着都要烏黑齊整,而云雪瑤那扭曲的心態也見天的好轉過來。
至於給她定的這門親事,對方家世的確不怎麼樣,是某回黃氏帶着雲雪瑤去進香途中遇到的,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家裡不算貧寒,但也算不上過分寬裕,起碼養活個女人是不成問題的,最關鍵的是,那小子對雲雪瑤有意。
具體的,黃氏也不太清楚,總而言之就是兩個人誤打誤撞的遇到,然後那小子遇到點困難,是雲雪瑤掏銀子給他墊了。
老天大概就是看在雲雪瑤這份難得的善念上給了她一條生路,那小子知道雲雪瑤頭髮掉光的事情之後,並沒有很驚訝,反而寬慰她,而云雪瑤,破天荒地因爲對方的一句寬慰而當場大哭起來。
當時她們母女在寺廟多住了兩日,而那小子家就在山腳,每天都會上山來找雲雪瑤,因爲人老實,倒也不會動手動腳,越發加劇了雲雪瑤對他的好感。
原本黃氏是不同意她嫁到鄉下去的,可是後來想了想,自己即便是嫁給了官老爺又如何,自家爺今兒愛一個,明兒疼一個,又有幾分心思是花在自己身上的,自己以前,真的是被錢財矇蔽了雙眼,總覺得只有嫁入這樣的世家日子才能過得好。到頭來,發現一切全都錯了,富貴人家,大多數女子都想嫁,可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的前提是爺的一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云初微那樣的幸運可以嫁得稱心如意並且將那個男人的心栓得死死的。
瑤姐兒若是嫁到鄉下去,那小子是絕對養不起三妻四妾的,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這就夠了,日子過得清苦些也無妨,自己這個當孃的還能眼睜睜看着女兒受苦不成,少不得私下裡接濟接濟,最主要的是那人對她好,這比什麼都重要。
雲初微真的只是聽說,畢竟好久都沒有關注雲雪瑤了,不過混到她這個地步還能有人要,也算是撞了大運了,“不管如何,都希望她以後能安分守己的過日子。”
黃氏望着雲初微,心裡直嘆氣,不得不承認這個侄女是東陽侯府所有女兒裡面最優秀也最通透的,自己以前那麼討厭她,其實就是因爲她太過優秀,與她之前討厭雲惜蓉和雲惜蕊是一樣的道理,有的時候她甚至在想,自己爲何不能生出像雲初微這樣優秀的女兒來,哪怕是在鄉下長大,回來後隨便一調教就能成爲人見人愛的標準大家閨秀,還特別會做人,當然,收拾起人來的時候那也是絕不手軟的。
只是,當黃氏把範氏教女的那一套用到自家女兒身上來時才發現雲雪瑤已經定了型了,無論怎麼掰都不可能再掰正,如今只盼着她出嫁以後能好好過日子,別再鬧騰。
能讓黃氏心累成這樣,可見二爺這些年把她傷得有多重。
可如今說這些都爲時過晚了,瞧這勢頭,巧姨娘大概過不了多久就得卸貨,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二房的子女,黃氏作爲二房嫡母,少不得又是一番操勞。
略帶同情地看了黃氏一眼,雲初微好心給她提個醒:“老太太不待見妾室的,二嬸大可不必憂心,某些人就算想憑着二叔的寵作威作福,也得掂量着來,怎麼說你也是嫡妻,老太太總沒道理幫着個外頭來的妾室欺負你不是?”
黃氏那雙眼陡然間亮了亮,一臉感激地道:“謝謝你微丫頭。”
“二嬸回去吧,我這就走了。”雲初微放下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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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文文在收尾了,所以每個配角都交代得細緻些,這本應該是有番外的,但不是給配角寫,想跳躍式地寫寫微微後來的經歷。
另外,我記得之前評論區有小可愛說想看暴君赫連縉前世繞指柔的那一段,這裡衣衣統一說,不會寫,要看就去收藏新文,新文男主重生追妻,大梗就跟赫連縉這個是差不多的,只是內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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