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完這一嗓子,黃妙瑜的世界再度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多麼諷刺,她最後能看到光明的機會,竟然是親眼看着她的夫君帶着另外一個女人來監獄裡給她致命的最後一擊。
摸索着冷冰冰的木樁子,她整個人都是顫抖的,身痛,心也痛。
“告訴我,赫連雙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嘶啞的嗓子讓她的聲音粗嘎難聽,像毛驢嘶叫。
“什麼?”雲安曜本欲轉身離開,奈何突然聽到這一句,脊背僵冷了一下,轉過身來,“黃妙瑜,你瘋了!這種話你也敢說?”
他的確是喜歡過赫連雙,但那是曾經,是在她還未出嫁前,然而他從來沒強迫過公主什麼,莫說碰她,就連一片衣角都未曾沾過,那個孩子怎麼可能是他的?
眼底涌起驚濤駭浪,雲安曜臉色陰沉沉的,“誰告訴你那個孩子是我的?”
黃妙瑜雙眼不便,她很少有出門的機會,不可能知道外面那麼多事,除非…有人從中挑撥。
“呵呵,誰告訴我的有什麼打緊?莫非你自己真的做了虧心事,害怕被人發現?”全身心的痛折磨着她,讓她幾乎筋疲力竭,但面對他,還是把最後的疑惑問了出來,否則她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倘若你肯說,我就告訴你一個一直以來我都沒說的秘密。”雲安曜平靜地望着她,跟瘋子講道理,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爲,故而只能利誘。
“什麼秘密?”黃妙瑜激動起來,“你先說。”
雲安曜站着不動。
黃妙瑜看不見他,只能憑藉他輕微的呼吸聲來判斷他沒離開。
到底是沒忍住心中的好奇,她垂下眼睫,“我說,是永平公主告訴我的,她說小侯爺你早就回了京城,只是一直住在外面,然後三天兩頭與赫連雙私會,還說赫連雙肚子裡的孩子極有可能就是你的種。”
“永平公主?”雲安曜眉目一縮,頃刻了然,原來是兩位公主之間的爭鬥,把黃妙瑜這蠢貨當成了殺人的棋子使。
“你要說的秘密是什麼?”似乎害怕雲安曜會言而無信甩袖離開,黃妙瑜攀着木樁站起來,全身的傷口撕扯着痛,冷汗從臉頰滑到蒼白乾裂的嘴脣上,這般模樣,狼狽晦暗至極。
雲安曜緩緩啓脣,“秘密就是:我從來沒遇見過像你這麼蠢的女人。”
那永平公主是什麼人?還沒出嫁的時候就憑着太后撐腰囂張跋扈,屢次想謀害永淳公主,黃妙瑜竟然聽信了那種人的話而對自己多年的好友痛下殺手?
這次大出血的事,若非蘇晏在場及時搶救,永淳公主興許會連命都保不住。
“雲安曜,你又騙我!”
不管黃妙瑜如何因恨咒罵,雲安曜都不再理會她了,闊步走出詔獄。
方柒柒還在外面蹲着,手臂上綁着他隨身攜帶的印花絲帕,到底沒能止住血,她的腳邊滴了好幾滴,看來觸目驚心。
臉色有些蒼白,方柒柒站起身,“處理完了?”
雲安曜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又問:“疼不疼?”
廢話!被人硬生生咬破了手臂,險些連肉都咬掉一塊下來,能不疼麼?要不你來試試?
方柒柒見他臉色不大好,便沒把這些話說出口。
“先回府處理傷口。”
雲安曜挑開車簾讓她上去,自己也坐了進去。
來的時候,方柒柒並沒與他同車,所以算起來,這應該是兩個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相處,車簾拉下,逼仄的空間內有些昏暗,兩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地交融着,越安靜越讓人坐立不安。
最終還是方柒柒沉不住氣,“那個……”
“方纔在詔獄裡,我也是逼不得已之下才會拉了你做擋箭牌,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黃妙瑜出不來,外面的人就不可能知道,往後也不會壞了你的名聲,今天的事,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他伸手撥開簾子,露出一條縫隙,目不斜視地看着窗外,語氣卻退了幾分冷色,換上一抹似有若無的輕柔。
欠人情?
孃的!她賠了名聲又險些賠了一隻手臂,就只換來一個人情?
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方柒柒什麼都沒說,她纔不要他什麼破人情。
回到東陽侯府,雲安曜馬上請來府醫給她清洗包紮。
範氏聽說受了傷,急忙過來詢問。
方柒柒甜甜一笑,“侯夫人不必擔心,我沒事的。”
“柒柒,怎麼弄傷的?”範氏還是不放心,她以前沒見過方柒柒,但聽雲衝提起過,她娘去得早,她爹臨終前又把她託付給了雲衝,所以算起來,這姑娘等同於雲衝的乾女兒,可見在雲衝心中的分量不輕,範氏自然擔心她剛來就弄傷了,到時候沒法兒和雲衝交代。
“娘,你怎麼來了?”雲安曜突然進來,手中端着一盆清水。
今天的事,也怪他情急之下將她拉出來,否則最後的時候,黃妙瑜不可能反咬她一口,所以心中存了一絲愧疚,便親自給她換清洗的溫水。
範氏擰着眉,“我聽說柒柒傷着了,過來看看,曜哥兒,你們去的時候人都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範氏瞥了一眼方柒柒的傷口,觸目驚心,也難爲她一個姑娘家,都這樣了還一聲不吭,這要是換了旁人,還不得早就疼得大喊大叫。
“是我不小心。”
“是黃妙瑜咬的。”
兩個人同時出聲,答案卻截然相反。
範氏眉目間頃刻凝了一層冷色,“黃妙瑜?”
“她瘋了。”雲安曜把銅盆遞給府醫,淡淡道:“我問過她,她是因爲聽信了旁人的挑唆纔會對公主下手的。”
“誰?”範氏心中生怒,竟然敢有人從中挑唆?
雲安曜看了府醫和方柒柒一眼,不便開口,只道:“這件事,娘就不必管了,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範氏看着雲安曜,只覺得心中疼惜,自己這個兒子,原本能娶個正正經經的高門千金做正妻,豈料一朝生變,不得不將黃妙瑜收下,而這位又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三天兩頭地作,還要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把他兒子拉下水,實在太氣人了。
“娘你一會兒要是沒事的話,幫我遞個帖子去國公府吧,我晚上想過去一趟。”
“你纔回來,都還沒好好休息一下,就要急着去那邊做什麼?左右你也得過了年纔回北疆,有的是時間,要不,先好好休息一天再去吧!”
“不了。”雲安曜直截了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睡不着。”
範氏無奈,離開以後馬上讓人給國公府遞帖子。
處理好了傷口,方柒柒送走府醫,見雲安曜坐着不動,她走過去站在他旁側,“我的手臂已經包紮好了。”
“嗯。”他似是才拉回思緒,聲音帶着些許慵懶,“一會兒拿上你的東西,我帶你去國公府找蘇晏。”
方柒柒挑眉,“你想趕我走?”
雲安曜望着她,“你不也說了,是你自己要來京城玩,並不是跟着我來的。”
方柒柒嗆住,她不過就是隨口一說,他記得那麼清楚做什麼?
再說了,她是因爲他才受的傷,他不感恩也就算了,還用完就扔?
太沒人情味了!
“我不想去。”她擰巴着小性子,憑什麼啊?好歹她也暫時扮演了一下他的“意中人”成功刺激到了他的嫡妻,有這麼過河拆橋的麼?
雲安曜冷冷瞥她,“不想去?”
“嗯,非常不想。”方柒柒點頭如搗蒜。
“手臂還想不想好了?”他突然加重語氣,嚇得她心肝兒都在顫慄。
所以,他趕她走是因爲想送她去給師兄醫治麼?
有點小鬱悶的心頓時亮堂起來,“你是不是擔心我的手會留疤?”
他沒說話,算是默認。
方柒柒更愉悅了,“那麼,你是在關心我?”
“想太多。”
他冷冷地扔給她三個字。
方柒柒癟癟嘴,就知道這冰塊做的男人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哼哼唧唧地往一旁坐下,方柒柒道:“我的手受傷了,沒法兒收拾東西,你幫我。”
原以爲他會一記冷眼斜過來然後順道再損她幾句的,沒想到他二話不說站起身就去給她收拾才擺放好的物件。
扛着包袱,他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走。”
方柒柒嘟着嘴巴,慢慢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兩人乘坐馬車直接去了宣國公府。
雲初微早就收到了帖子,此時聽二門小廝說雲安曜來了,迫不及待地道:“快請進來。”
說完,她也讓梅子打開了燕歸閣的偏廳接客。
“哥哥。”第一眼見到雲安曜,雲初微滿面笑容,“要把你盼回來可不容易呀!”
雲安曜聽得舒心,脣角勾出淺淺笑意。
方柒柒正好看到這一幕,有些呆愣。
原來,這個人不是不會笑,只是沒遇到能讓他展顏微笑的人而已。
“這位是……?”雲初微好奇地打量着方柒柒。
“我叫方柒柒,是北疆軍營的軍醫。”方柒柒笑着自我介紹。
雲初微不認識方柒柒,蘇晏也沒有跟她提過此人。
“原來是哥哥從北疆帶回來的姑娘。”雲初微恍然,“兩位裡面請。”又見方柒柒手臂打着繃帶,“姑娘受傷了嗎?”
方柒柒悄悄看了一眼雲安曜,見對方沒什麼表示,才拉回視線,“是來的時候不小心受了點輕傷。”
“九爺不在麼?”雲安曜四下掃了一眼,沒瞧見蘇晏的身影。
“九爺去吳家了。”雲初微道:“給公主看診。”
雲安曜頓了一下,“公主她…還好麼?”
“恢復得挺好,九爺說今天看完最後一次她就能下地走動了,母子都平安。”
“那就好。”雲安曜順勢坐下來,“往後,柒柒就留在你們這兒吧?”
“嗯?”雲初微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所謂醫者不自醫,柒柒縱然醫術非凡,但傷在自己身上,就算盡心盡力,恐怕也沒法讓自己恢復如初,所以還得勞煩九爺幫她治一治了。”
末了,又補充,“九爺是她師兄,想來會多加照拂她的。”
雲初微瞠目結舌。
所以,方柒柒是九爺的小師妹?
九爺爲何從來沒告訴過她?
師兄師妹什麼的,最曖昧了。
雲初微心生警惕,眯起危險的眸,仔細打量了方柒柒一眼。
“嫂夫人好。”方柒柒笑着打招呼。
雲初微道:“姑娘不必客氣,九爺出去了,你再等一會兒他就會回來的。”
方柒柒仔細端詳了雲初微一眼,說起來,他那位師兄的性子倒是沒有云安曜那麼冷,但同樣是個眼高於頂的傢伙,今兒一見嫂嫂方知自己的推測沒錯。
師兄那樣的人,也只有眼前這位絕美秀麗的美人配得上了。
雲初微見她盯着自己看,眸光一晃,“姑娘從小在北疆長大麼?”
方柒柒點頭,“我爹是京城人氏,我娘是北疆人,所以我算是半個京城人,半個北疆人,只不過,我這是頭一遭來京城。”
“難怪。”雲初微笑道:“我就說你的漢話怎麼如此流利。”
“往後得勞煩嫂夫人多多關照了。”
“無妨。”雲初微淡笑,“既然是九爺的師妹,那也就是我妹妹了,往後便是一家人,你要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別拘束纔是。”嘴上如是說,心裡卻在腹誹,九爺最好祈禱這位師妹與他並沒有過什麼青梅竹馬的狗血約定,否則要讓她曉得了,她纔不管對方是誰,指定一刀剪下爛桃花。
目光轉向雲安曜,“哥哥是因爲黃妙瑜的事情才提前回來的吧?”
雲安曜頷首,“正是。”
“那如今處理得如何了?”
“已經寫了休書,也親自去詔獄裡看過她了。”
“哦?”哥哥去年娶黃妙瑜的時候態度堅決,如今休了她,態度依舊強硬。印象中,哥哥並非這般鐵石心腸之人,可見娶了那個女人,毀了他怎樣的一生。
“黃家那邊也把她除名了。”雲安曜道:“從今往後,她再不是我雲家人,死活都與我無關。”
雲初微點點頭,這樣也好,不管對雲家還是對黃妙瑜本人都是一種解脫。
方柒柒聽着這二人的畫面,腦海裡不期然浮現了之前在詔獄裡的種種畫面,雖然那個女人有罪,但她看得出來,她很在乎雲安曜,否則不會爲他瘋魔到那種程度。
不知何時,門口有清潤如泉的聲音傳進來。
“微微,聽說今日來了貴客?”
不管多久,每次聽到這個聲音,雲初微都會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她起身,看着立在門口的人,微微一笑,“九爺,你回來了?公主怎麼樣了?”
“經過數日的調理,已經恢復如初。”蘇晏道:“自明日起便不用再去了。”
“太好了。”
“師兄?”方柒柒看向門口的人,面上露出久別重逢的會心笑容,“數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蘇晏早就得了蕭忌的信說方柒柒來了,不過聽說與親眼見到的感覺畢竟是不同的,這麼多年沒見,當年的黃毛丫頭竟然長大了。
“柒柒,怎麼突然來了京城?”
“想你了唄!”方柒柒開玩笑地說道:“早就想來京城玩兒了,奈何一直沒機會,這不,趁着小侯爺回來,我就跟着來了。”
雲初微聽着師兄妹熱絡地談話,默默坐回去,低着腦袋喝水。
“咳咳……”雲安曜突然警示性地咳了一聲,“女主人都還沒發話呢,方柒柒,你知不知道何爲體統規矩?”
方柒柒不服,瞪着他,“怎麼我說句話你也要管?”
雲安曜冷冷睨她一眼,扶額不言。
若非微微醋了,她以爲他很想管她?
蘇晏一看就知道對面坐着悶悶喝水的小醋罈翻了,他繞開方柒柒,走到雲初微旁側坐下,親自剝了一顆葡萄送到她嘴邊。
雲初微接過,送到嘴裡。
甜中帶酸,可不正如她此時心境麼?
“柒柒姑娘手受傷了,九爺去替她看看吧!”雲初微沒擡頭,把自己的義務盡完。
好大一股酸味兒。
蘇晏忍住沒笑,直接看向方柒柒,“還能走動,想來並不算嚴重,你應該能自己處理,我就不替你看了,免得……”後面的話沒再說,含笑看着雲初微。
雲初微側眸,瞧見他面上的逗弄之意,一下子惱了,“就算不給看,你也該給人家安排房間吧!”
“怎麼,柒柒要住在國公府?”蘇晏略微驚訝。
方柒柒巴不得蘇晏把她轟出去,否則她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東陽侯府,因此回答得吞吞吐吐,“這個…我其實…”
“回去吧!”不等她說完,蘇晏就直接攆人,“既然是大舅兄把你帶回來的,想必他能照顧好你,你留在國公府可不方便。”
啥叫默契?這就是了。
方柒柒險些拍案叫絕,杏眸中隱隱流動着瀲灩波光,看向雲安曜,“師兄要趕我走,你收不收留我?”
她就是要當着師兄的面逼他答應,否則踏出這道大門,以這個人冷硬絕情的性子,說不準真能讓她出去睡大街。
雲安曜擡起頭來,“我若不收留你,你待如何?”
“我……”方柒柒磨牙,當着師兄的面,竟然連這麼點面子都不給她?
“走吧!”雲安曜站起來,不冷不熱地說了倆字。
方柒柒轉過頭,看向蘇晏和雲初微,“那個,師兄,嫂…呃,你叫什麼名字?”來了這半天,她竟然在最後關頭才反應過來這倆人是親兄妹,那她剛纔左一個“嫂夫人”,右一個“嫂夫人”,豈不是虧大發了?
雲安曜聞言,頓了一下,“你既然管蘇晏叫師兄,叫微微嫂子就是了,磨嘰什麼?”
嫂子?不不,她不能這麼叫,“我們倆差不多大,我以後直接稱呼你閨名可好?”
雲初微不明白方柒柒什麼意思,不過也沒反駁,“我叫雲初微,想叫什麼你隨意。”
方柒柒笑了起來,“那我跟着他們叫你微微吧!”
終於送走了那二人,雲初微又繼續擰巴着,一個人剝着葡萄吃,也不理蘇晏。
“這醋味兒,夠勁。”蘇晏忍俊不禁。
“誰醋了?”雲初微怎麼可能輕易承認。
“那…你要是沒醋的話,我可走了,忙活了一天,有些累,先回去休息。”
見他真的作勢要走,她急眼,“九爺!”
“嗯?”
“你們倆……”話說一半,抿着嘴巴不敢繼續往下問了,她自認爲比得過他身邊的任何爛桃花,卻沒辦法跨越他和方柒柒的那麼多年。
都說青梅竹馬是童年的玩伴,少年的知己,老年的心有靈犀。真是越想越氣,有這麼一號人存在,他竟然瞞着她?
“瞎想什麼呢?”蘇晏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我和她之間,什麼也沒有。”
“真的?”雲初微半信半疑。
“要真有什麼,我會讓你知道?”
雲初微狠狠掐了他一把,“讓你不好好說話。”
蘇晏疼得眉毛抽了抽,馬上正色道:“是真的沒什麼,你沒瞧見柒柒她根本就不想待在咱們府上麼?要是她對我有點什麼,大概會迫不及待留下來以期整天見着我。”
“那你對她呢?”
蘇晏毫不猶豫地道:“初遇你的那天,是我這輩子頭一回心動。”
“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得恨死你。”心頭的鬱悶消散不少,雲初微又警告。
雖然知道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乃家常便飯,可她就是沒法接受,莫說三妻四妾,就連蘇晏以前有過心儀之人她都會覺得膈應。
蘇晏笑說:“你要是能輕易上當受騙,我當初就不至於用盡手段才得以把你娶進門了。”
這還差不多。
——
且說雲安曜前腳踏出國公府大門,方柒柒後腳就追了上來。
“我說,你能不能看在我是傷患的份上走慢些,等等我?”方柒柒上氣不接下氣。
雲安曜駐足,瞥她,目光落在她手臂的繃帶上,不言不語也不怒,但渾身那股子僵冷的氣息,還是讓方柒柒忍不住打顫。
終於追上他,她捂着胸口喘氣。
“自己能不能處理?若是不能,那還是讓侯府的府醫給你看。”他開口。
“你這算是,關心我嗎?”她揚眉一笑。
“不是。”他回答得乾脆,“只是看在你幫了我個忙的面子上。”
好吧,這種人嘴裡出來的,就不能當成人話聽,“既然你說了欠我個人情,那你準備怎麼還?”
“你想要什麼?”他突然轉身,呼吸近在她咫尺,近到她幾乎能數清楚他濃密而纖長的睫毛。
“我…”方柒柒吞了吞口水,“我暫時還沒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再說。”目光一斂,他抽身離開,只留下心怦怦跳個不停的方柒柒立在原地。
她想要什麼?明明有很多心願,卻偏偏在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也說不出來。
懊惱地跺了下腳,方柒柒擡步跟上去。
——
晉王府。
才入夜,詔獄那邊就傳來消息,黃妙瑜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赫連縉冷聲命令,“繼續用藥吊着,不能讓她死得太痛快。”
報信的人道:“王爺,黃妙瑜已經完全喪失了求生意志,如今就算有仙丹都不管用了。”
“哥哥。”
外面突然傳來赫連雙清脆的聲音,緊跟着,着一襲蜜合色棉襖裙的她走了進來,“能否讓我去詔獄?”
“不能。”雖然見到妹妹恢復如初他很欣慰,可對於這個要求,他是說什麼也不同意的,自家妹妹過分善良,一次又一次被黃妙瑜那毒婦算計,從前那些事他都不打算計較了,但這次流產,他絕無可能原諒。
“爲什麼?”赫連雙輕輕咬着下脣。
“雙兒,不是我說你,都已經被人害到險些流產了,你怎麼還是不死心,那黃妙瑜真有這麼好值得你爲她幾度生死?”
“不是。”赫連雙搖頭,“我此去詔獄見黃妙瑜,不是爲了原諒她,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在她臨終前做個了結,否則過了今晚,她死不瞑目,我也會抱憾終身。”
“可是你懷了身孕,那監牢是極陰極煞之地,去不得。”赫連縉憂心忡忡。
赫連雙摸了摸小腹,“我相信我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上次被黃妙瑜那麼兇猛地推倒都能堅強地活下來,不就是監牢麼,他還不至於脆弱如斯。”
赫連縉蹙眉瞪了一旁的吳勇一眼,明顯在責怪他怎麼不看護好雙兒。
吳勇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只是嘆氣。
他也很想阻止雙兒去詔獄,可是這小祖宗偏不聽,他也很無奈。
“王兄,你若是不幫我這一次,我真的會遺憾一輩子的。”
連一向不輕易道出來的稱呼都用上,看來她是認真的了。
赫連縉思前想後,最終還是隻能同意。
沒辦法,誰讓他就這麼一個親妹妹,前世因爲自己把太多目光投放到菡兒身上而忽略了她,到最後落得個長伴青燈古佛的結局。這一世,說什麼也要把前世的缺憾彌補回來。細心體貼會疼人的夫君,他替她找了,她肚子裡的孩兒也萬幸保住了,如今,自然是幫她完成一些零碎的小心願。
到達詔獄的時候,赫連雙讓赫連縉與駙馬爺都等在外面。
吳勇堅持要陪她進去,赫連雙道:“聽說黃妙瑜被關在重犯房,手腳都被鐵鏈拴着,她不可能傷得到我,之所以不讓吳二哥和王兄進去,是因爲有的話,我只想單獨跟她說,就算是,對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做個最後的了斷。”
“那雙兒一定要小心,若有什麼事,只管大聲叫喚,我們在外面也能聽到的。”
赫連雙點點頭,轉身進了詔獄。
桃紅鑲珠絲履踩在潮溼的地面上,赫連雙一隻手打着燈籠,微黃的光線照出地牢的森冷幽寂。
黃妙瑜便是被赫連雙的腳步聲給刺醒的,雖然看不到,但她雙耳比旁人敏感許多。
“誰?”她的嗓子已經很沙啞了,發出來的聲音好似刮鍋挫鋸一樣難聽,又是在這陰暗不見天日的地牢內,若是旁人聽到,定會嚇出一身冷汗。
赫連雙卻很平靜,“是我。”
短短二字,讓黃妙瑜整個人都僵住,腦子裡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驚又怕地往後縮了縮,一直等縮到牆角才作罷,雙手抱着雙膝,蓬鬆的頭髮覆蓋住面容。
“你來做什麼?”
“黃妙瑜,我們之間,是時候做個了斷了。”赫連雙的聲音很淡定,彷彿數日前險些被害流產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在訴說着旁人的故事。
黃妙瑜哆嗦着牙關。相交這麼多年,赫連雙還是頭一回用如此鎮定卻讓人無端感到可怕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哪怕是之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主動挑起與她的矛盾,她都從來沒怪過自己,心心念念與她冰釋前嫌。
而今…而今物是人非,她和她,再也不是當年被多少人豔羨的那對姐妹花了。
“你不是一直問我,去年那個雪天,雲小侯爺去找我做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真相。”赫連雙順手將燈籠掛在牆上。
“不,你別說了,我不想聽。”黃妙瑜用顫抖的雙手抱着腦袋,髒亂的頭髮完全遮蓋了她的面容和視線,不過二八年華,她卻蒼老枯槁似街邊老嫗。
赫連雙語氣冷漠,“以前我不說,是因爲顧及到我們之間的姐妹情,可現在,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再是朋友,我說給你聽,就當是把隱藏在心底的秘密找個人傾訴出來罷了。”
“不要說!我求求你,不要說了!”黃妙瑜突然大聲叫喚。
她是真的不想聽,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這麼些天,她受的傷已經夠多,已經承受不住再多一點的打擊。
赫連雙置若罔聞,漠然地看着她,“雲小侯爺說,倘若我能答應嫁給他,他便願意爲了我自請除族。你知道的,我是公主,不能嫁給世族官宦子弟,可如果他除了族,便是平民,我嫁給他便是名正言順。”
縱使已經做足了準備,縱使知道真相很可能讓她沒法接受,可在親耳聽到赫連雙說出來的那一刻,黃妙瑜還是忍不住地嫉妒起來。
“赫連雙!你果然對得起我!”黃妙瑜已經被嫉妒徹底遮蔽了雙眼,根本不會去想雲安曜對赫連雙表白心意的時候,她都還沒告訴赫連雙她喜歡雲安曜。
“我拒絕了。”赫連雙慢慢說道:“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對雲小侯爺有意,但我最終沒答應他,不是他不夠優秀,而是因爲不想連累他,不想毀了他的一生。
我是赫連雙,一個從小有父皇寵母后疼沒什麼心機還喜歡對朋友掏心掏肺的赫連雙,可是,我卻遇到了一個處處懷疑我,算計我,甚至整天想着殺了我泄憤的蛇蠍。
黃妙瑜,要早知道你這麼惡毒,當初我興許會直接答應了雲小侯爺,讓你也嚐嚐被朋友傷害的滋味。”
黃妙瑜臉都被打腫了,可她不認輸,“就算是這樣,你爲何要瞞着我,我們不是姐妹嗎?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一聲不吭……”
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赫連雙冷笑起來,“姐妹?我把你當姐妹的時候,你總覺得我是情敵,後來的後來,我還是把你當姐妹,可你已經不滿足了,險些讓我榮幸地成爲你手上的冤魂,那日在鳳凰山,若非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命大,如今只怕是早就長埋地下了,你對我做過些什麼,沒有人會比你自己更清楚,到了現在,你還跟我提姐妹情?黃妙瑜,你配嗎?”
“你!”黃妙瑜被激怒,表情猙獰得嘴巴都扭曲了,像只面貌醜陋的母猩猩。
“我是公主,而你是罪犯。”赫連雙傲然擡起下巴,“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跪在我面前給我磕頭。”
吩咐獄卒把赫連縉請進來,赫連雙道:“王兄,毀了她吧!”
她所有的善良都被這個叫做黃妙瑜的女人給耗光了。
“怎麼毀?”赫連縉挑眉,雙兒終於開竅了。
“挑斷她的手腳筋,挖了雙膝,我要她死無全屍,死後也不能轉世投胎。”
“這個法子,不夠狠。”赫連縉陰冷地望了黃妙瑜一眼,勾脣,“手腳筋必須挑斷,雙膝也必須挖,但若是將她扔去喂狗,還是太過便宜了她。不如,用煮沸的松脂將她裹成跪着的人偶,暫時封存於地下,待雙兒百年後再着人將其取出,讓她去皇陵給你守墓。”
赫連雙眼神一冷,點頭,“那就按照王兄說的辦。”
黃妙瑜才聽完,馬上就大聲叫嚷起來,“不要,我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赫連縉又豈會如她所願,很快着人來將她從詔獄裡提出去,先挑斷手腳筋,再挖去雙膝,最後,架火溶松脂,蠶繭似的一層一層將她裹在裡面。
之所以不用黏土而用松脂,是因爲松脂偏向透明,能在做人偶的過程中親眼看着她是如何的死不瞑目。
赫連縉的暴戾,到底還是在這件事上徹底體現出來。
黃妙瑜被做成人偶的消息一傳出去,不僅是朝野,連整個順天府的百姓都嚇得不輕。
黃妙瑜生母劉氏更是直接嚇得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饒是永隆帝這般披過荊斬過棘飽經風霜的人,也忍不住後脖子發涼。
爲什麼以前從來沒發現,他兒子手段這麼陰狠?
不,應該是早就有過徵兆的,之前赫連縉還住在靈泉宮的時候,膽敢勾引他的小宮女,都被他以鮮爲人知的殘酷手段給折磨死了。
終於解決完黃妙瑜的事,赫連縉回過頭來,才發現許茂因爲鳳凰山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去雲家二房提親。
迫不及待的赫連縉又去催了一遍,並放言許茂要是再不去,他馬上就請媒人上雲家門。
許茂相信以混世魔王的手段,絕對說到做到,於是當天便請了媒人上雲家。
二太太黃氏一聽說雲惜蓉有了飛上枝頭的機會,這還了得,千百個不願意,嘴上卻說得不明顯,只是一個勁地找理由推脫。
坐在一旁的範氏冷冷睨她一眼,“這樁婚事是晉王殿下保的媒,二弟妹你要真有什麼意見,可以去晉王府說。”
黃氏瞠目結舌,馬上閉了嘴。
要知道,因爲黃妙瑜一事,晉王恨透了黃家人,就連她這個已經嫁出去的人也無辜受了牽連,要是再讓晉王知道她百般阻撓雲惜蓉與許茂的這樁親,誰知道他會使出什麼讓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來,想想黃妙瑜被滾燙的松脂層層裹身成蠶繭的樣子,黃氏後背汗毛都豎起來了。
有了赫連縉的參與,雲惜蓉和許茂便少了前世的種種曲折,親說得很順利,一步到位,緊跟着,交換庚帖,納徵下聘,沒多久,連婚期也定下來了,冬月二十二。
赫連縉總算了卻心頭一件大事,這天照例去往晉王府,意外地見到雲安曜也在,正與蘇晏談着話。
挑挑眉,赫連縉毫不拘束地走過去坐下,“你們倆說什麼呢?”
雲安曜道:“黃妙瑜謀害永淳公主的那件事,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赫連縉面色一冷,“誰?”
“永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