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微手裡的信箋是三皇子赫連鈺寫給雲靜姝的,上面說了,約她今日申時在七彎巷見面。
七彎巷這個地方,雲初微隱約有些印象,是個廢棄很久的巷子,又有些偏僻,平日裡很少有人會過去。
三皇子曾經在永隆帝跟前求娶過雲靜姝這件事,雲初微有所耳聞,他在這種時候約見雲靜姝,想必是聽說雲靜姝被許給蘇家了。
不管三皇子對雲靜姝上心是因爲雲靜姝本人還是因爲雲靜姝背後的東陽侯府,他都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既然要見面,那只有兩個人怎麼會精彩?
“梅子,準備一下,筆墨紙硯伺候。”
梅子也不問雲初微要做什麼,乖乖研了墨放在雲初微面前的書案上。
雲初微取了一張與原信紙差不多的,照着原信紙上的字跡臨摹了一模一樣的,待字跡乾涸以後,輕輕捲了起來塞進袖子裡。
這一切妥當之後,雲初微站起身,對着梅子勾勾脣,“今兒天氣晴朗,適合上街,走!”
梅子納悶地跟在身後,“姑娘早前不是還說要做什麼新型茉莉花頭油的麼,怎麼這會兒竟突然想起來要上街了?”
雲初微笑笑,也不解釋,“別多話,跟着我走就對了。”
之前梅子撿到的小竹筒是寄信專用的郵筒,雲初微後來臨摹了一張一模一樣的信,但她手裡沒有郵筒,得想辦法去外面找一個。
她準備把另外一張臨摹的送到雲雪瑤手裡,若是沒有郵筒,對方恐怕不會輕易相信。
關於雲雪瑤的事,還得多虧雲初微身邊有個愛八卦的小丫頭甘草,甘草喜歡八卦,也愛邀功,知道雲雪瑤與雲初微不合,便把雲雪瑤的秘密告訴了她。
甘草有個表姐是雲雪瑤的貼身丫鬟,名叫柳絮,柳絮很照顧自己這個剛入府不久的小表妹甘草,表姊妹談心的時候,某回不小心說漏了嘴,道出雲雪瑤心悅三皇子赫連鈺的秘密來,甘草便不動聲色地記下了,轉而告訴了她的主子云初微。
梅子悻悻閉了嘴,隨着雲初微去往範氏的荷風苑。
——
“什麼?你又要出府?”
荷風苑內,範氏明顯對雲初微三番五次想着出府的舉動很不滿,眉頭緊緊皺着,“你可是大家閨秀,哪能常去街上拋頭露面?”
雲初微面無表情地道:“我跟我爹請示過了,他答應讓我走的,如今來秉明太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那一聲親切而低柔的“爹”,堪堪刺痛了範氏的耳朵。
雲初微進府這麼久,從來沒喚過她一聲“娘”,整日裡以“太太”稱呼,她何時與侯爺這般親近了?
瞧見範氏晃神,雲初微冷冷地道:“出府的對牌,太太給不給,也就一句話的事兒,我趕時間,沒工夫與你站在這裡爭執。”
範氏臉色青灰,“你……”
對上範氏有些通紅的眼,雲初微譏笑,“聽聞我那即將成爲蘇家少奶奶的三妹妹今兒個又不肯吃飯了,太太不想着去規勸規勸她,反倒願意花時間與我這個半道上撿來的女兒橫眉豎目,這話傳出去,豈不讓人覺得太太你不愛重自己一手養到大的女兒?”
這話就難聽了,諷刺意味十足。
尤其是那句“半道上撿來的女兒”直接讓範氏臉色徹底變了,她嘴脣有些發抖,腦海裡突然想起去蘇家赴宴之前,雲初微曾經質問過她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
那個時候,她一心只想着讓雲初微替了雲靜姝,好讓雲靜姝將來能順利嫁入皇族,再加上她以爲雲初微會喜歡嫁入蘇家那樣的豪門的。
今日聽了雲初微一席話,再加上她冷漠疏離的態度,範氏才幡然醒悟。
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站在這個女兒的立場上爲她考慮過問題。
“微微。”喚出這一聲的時候,範氏聲音都是顫的,眼眶蓄滿了淚水。
雲初微不爲所動,身子站得筆直,不卑不亢。
範氏遞了個眼色給旁邊的丫鬟嬤嬤,“你們都給我出去。”
房裡的下人很快就退散了,只留下母女倆。
“當年把你送到鄉下,我也是迫不得已。”範氏哽咽着說完一句話。
雲初微勾起脣角,“我知道,太太只是迫不得已把我送給鄉下農戶險些被溺死,迫不得已收了一個跟你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做女兒,迫不得已把半道上撿來的這個女兒帶大,迫不得已地給她錦衣玉食,請最好的教養嬤嬤,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對待,後來賜婚聖旨下來了,你又迫不得已接我回來,迫不得已讓我享受大家閨秀的吃穿用度,迫不得已讓我代替你的女兒嫁入蘇家。”
末了,冷笑着補充,“太太身爲東陽侯府的主持中饋的長房太太,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藉口,我都理解的。那麼,我理解太太,太太能否也理解理解我,我趕時間,對牌可以給我了嗎?”
分明一句髒話也沒有,卻句句帶刺,咄咄逼人。
範氏聽完,心都涼了半截,緊跟着是滿臉的難以置信,眼睛睜得大大的,“微姐兒,你都知道了?”
難怪她從入府到現在的行爲反差這麼大,原來是早就知道真相而刻意做的僞裝!
雲初微的眼神很涼,也很淡,“太太覺得,我不該知道真相麼?還是說,你打算隱瞞我一輩子,讓我認一個跟我毫無血緣關係的女人做妹妹?太太可以昧着良心認一個冒牌貨做女兒,甚至不惜幫着冒牌貨來設局坑你的親生女兒,我卻是個愛憎分明又沒心沒肺的,誰對我好,我會十倍還給她,誰對我不好,我也會十倍奉還給她,太太要認誰做女兒是你的事,但最好,別跟我雲初微的利益掛鉤,我是我爹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仔細惹毛了我,我會狠到六親不認的地步。”
範氏面部徹底僵住。
是了,一直以來她習以爲常地把雲靜姝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可事實上,眼前質問她的這個姑娘纔是她的親骨肉啊。
這麼久,她似乎從來沒因爲雲初微與自己的血緣關係而對她有半分偏頗眷顧,自己平日裡做的那些,不過是依着她能代替雲靜姝嫁去蘇府罷了。
如今雲初微反過來質問她爲何要幫着一個冒牌貨設計她的親生女兒,這讓她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出不來了。
雲初微顯然很沒有耐性,聲音越發涼薄起來,“太太,到底給不給對牌,你吱個聲兒。”
範氏馬上回緩過來,自一旁的木匣子裡取出一支出入侯府的對牌給她。
雲初微接過,連道謝都省了,直接帶着梅子就走。
這次依舊是戴着四周垂了輕紗的帷帽,出府以後花了一兩銀子租輛馬車坐着去。
在青陽縣的時候,租一輛馬車只需要幾十文錢,但在京城,一兩銀子租到的都是中下等,高級一點的,得二兩以上才能租到。
雲初微不得不再一次感嘆這萬惡的京城物價。
雖然她的鋪子還算賺錢,但她以前是過過苦日子的人,知道一兩銀子有多難掙,所以平日裡也是能省則省,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花錢。
上車之前,雲初微就交代了車伕要去一個能買到郵筒的地方。
這個時代寄信極其麻煩,雖然有驛站,但驛站專供政府公文和信件傳遞,一般老百姓的信件,他們不會送。
所以百姓其實沒有固定的寄信站點,他們要想給誰寫信,就得託人帶,譬如張家屯的人想把信傳到遠在城裡的某位親人手裡,就得看準時機,趁着屯裡人誰要進城,請他幫忙把信帶到。 ωωω★ тTk ān★ CΟ
這麼算下來,寄信的時效是非常慢的,兩地距離近一些的還好,若是遠一些,則三五個月才能寄到也是有可能的。
從杜甫的那句“家書抵萬金”不難看出,古代的書信要成功輾轉到收件人手裡是不大容易的。
馬車停下時,剛好在熱鬧的街市上。
雲初微扶正腦袋上的帷帽,在梅子的攙扶下撩簾走了出來。
車伕樂呵呵地道:“姑娘,對面那間鋪子就有專門寄信的郵筒,你直接過去就能買到了。”
“噯,謝謝老伯。”雲初微衝他點點頭,“麻煩您在這兒等我一會,我買好就回來。”
車伕挺客氣,把馬車趕到了路邊,去了茶攤上喝茶等着雲初微。
主僕倆進了鋪子的時候,瞧見裡面有不少竹製品,竹籃,篩子,簸箕,竹鳥籠,大多是新品,所以還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店內只有一個人,低垂着腦袋坐在櫃檯後的高椅上,手指撩撥着算盤,似乎在對賬。
這位大概就是掌櫃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雲初微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位掌櫃的手指很好看,纖細勻淨,肌骨瑩潤,指節分明。
甩甩腦袋,雲初微走過去,伸手扣了扣櫃檯,“請問,你們家有專門寄信的小郵筒嗎?”
掌櫃的沒吭聲。
雲初微以爲對方忙着對賬,不敢打擾,只好等了一會。
約莫一刻鐘後,她又伸手扣了扣櫃檯,“掌櫃的,你們家可有寄信的郵筒?”
櫃檯後的人像是終於聽到了一般,緩緩擡起頭來,對着雲初微露出一個足以顛倒衆生的笑容,然後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第一次。”
雲初微臉一抽,猛地後退兩步,警惕地看着櫃檯後的人,“九爺?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錯,櫃檯後這位起初讓雲初微覺得怪異的“掌櫃”,其實就是宣國公蘇晏。
不得不說,人長得好看,穿什麼都能自成一種與衆不同的氣韻。
即便是換上中年男子穿的袍服,還是難以掩蓋蘇晏通身那種尊貴清雅的氣質。
他潔白勻淨的手指在算盤上扒拉了一下,含笑看着雲初微,“夫人這是準備寫信給我?”
爲什麼每次見到這傢伙,他都要如此自戀?
雲初微朝他翻了個大白眼,然後笑眯眯地道:“罵你的話,我不喜歡寫在紙上,浪費筆墨,我喜歡直接來。”
蘇晏一雙漂亮的鳳眸彎了彎,“我也喜歡直接來。”
談話又不在一個頻道上了。
雲初微後背一陣惡寒,再不想同他周旋,開始自己四處巡視起來,她一定要儘快找到郵筒好完成自己的計劃。
轉了兩圈,雲初微連郵筒的影子都沒看到,不由泄了氣,打算出門問問那車伕是否記錯了位置。
蘇晏變戲法似的,適時拿出了一個小郵筒放在指尖把玩着。
雲初微急着辦事,不想再去別處浪費時間,於是態度活軟了些,“那個,九爺,你能否把這東西給我?”
“可以。”蘇晏答應得乾脆,“我不收你銀子,但你得用東西來交換。”
雲初微頓時皺了眉,“什麼東西?”
“唔……”蘇晏道:“你曾經在壇香樓說過,只要一個月之內我們見面十次你就……”
“不是,你等等!”雲初微擡手打住他的話,“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蘇晏一本正經地道:“誰說的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從那天過後,你就一直躲在侯府不肯出來,分明是在逃避。”
這語氣怎麼聽起來有種“怨婦”的味道在裡頭?
雲初微磨牙,“這不是重點好麼?麻煩你撿能聽的說!”
“哦。”蘇晏道:“咱們今天算是上次一別過後的頭一回見面,如果你答應這個郵筒能抵了剩餘的九次見面,我就免費送給你。”
雲初微:“……”
拜託,一個郵筒纔多少錢?能賣到一兩銀子很了不起了,可那九次見面一旦抵了,就等同於承認他的約定同意嫁給他。
光憑一兩銀子一個的郵筒就想娶媳婦兒?他倒是挺會算!
“算你狠!”雲初微狠狠瞪他一眼,甩袖轉身,“我不要了!”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她的終身大事哎,她是吃不飽穿不暖還是自己賺不了銀子撕不了白蓮對付不了綠茶了?非要上趕着嫁一個才見面就輕薄過她的登徒子?
關鍵是這廝的求婚方式太混蛋了!從來不問她願不願意,看她的眼神,好像隨時隨地能把她給吃拆入腹似的,簡直就是流氓中的流氓,不能更流氓了!
見到雲初微要走,蘇晏慢悠悠地道:“整個京城,賣郵筒的鋪子僅有五家,在你進這道門之前,我已經讓人去打過招呼了,所有鋪子都會開出同樣的條件來,你確定要去別家拿貨嗎?”
雲初微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眼神發冷,“你威脅我?”
“不,是幫你。”
“幫我?”雲初微眼神狐疑起來。
“對,幫你撮合一樁天造地設的姻緣。”
分明玉樹臨風,天神之貌,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如此讓人想狠狠揍他一頓。
雲初微眉毛豎了起來,怒火蹭蹭蹭往頭頂蹦。
她有些納悶,面對雲靜姝那種不要臉的白蓮,她都能冷靜應對,偏生到了這個人面前,她就很想絲毫不掩飾地把全身的怒火都釋放出來把他燒成灰。
蘇晏白皙的指尖毫不規律地敲打在算盤上,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越發顯得店鋪內很沉寂。
雲初微拳頭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最終在確認自己與對方實力懸殊過大之後還是決定走人爲妙。
她素來大度,不與流氓一般見識。
“微微。”身後再度傳來蘇晏的聲音,這回比先前正經了許多,“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我可以幫你。”
“九爺幫我的條件是天價,我可付不起。”雲初微頭也不回。
用一輩子的幸福做賭注,她纔沒那麼傻呢!
“我可以幫你弄到驛站的印戳。”他道:“你手裡的那封信是三皇子傳出來的,爲了掩人耳目,他不敢用自己的人,索性藉着京城驛站的驛夫們給各府官員發放阺報的時候把信夾雜在裡面送了過來,今天正是發放阺報的日子,三皇子就是藉此機會把私信夾在阺報裡纔有機會到東陽侯府的,至於侯府是什麼人在接應,那想必就是三皇子安排在雲靜姝身邊的丫鬟了。”
阺報與後世的報紙屬性有些相同,負責阺報的人會定期把皇帝的諭旨、詔書、大臣們的奏章之類的官方文書寫在竹簡、絹帛或者書冊上,然後送到驛站批量發放,遠的地方由信使騎着快馬去送,京城周邊就由驛站的驛夫們去送。
蘇晏若是不說,雲初微都想不到三皇子那封信是怎麼到達東陽侯府的。
一隻腳已經跨出門的她突然挑了挑眉,縮回腳,轉過身,“九爺怎麼會知道我手上的信是三皇子的?”
蘇晏輕笑,“因爲咱們倆心有靈犀。”
這種鬼話也編得出來?
雲初微輕哼一聲。
蘇晏篤定道:“如果沒有驛站的印戳,藏在東陽侯府的內應就不知道那是三皇子來的信,更不會轉到雲靜姝手裡。”
雲初微有些意動,蘇晏說得好像很有道理,既然三皇子選擇了這麼保守而安全的方式給雲靜姝送信,那想必雲靜姝也是知道這種送信方式的,三皇子安排在雲靜姝身邊的內應更是熟知這兩人的通信流程,到時候她見不到印戳,就不會認這封信。
那自己忙活了半天,豈不是全白費了?
京城驛站有重兵把守,哪裡是雲初微這種姑娘家進得去的地方,要想把此事辦妥,看來少不得要勞煩蘇晏了。
癟癟嘴,雲初微不情願地道:“你幫我這個忙可以,但條件不能開得太高,否則我要翻臉的。”
“我不跟你談條件。”他微微一笑,“你在這兒等着,我親自去京城驛站讓人幫你蓋上驛站的印戳,然後藏進阺報裡,再遣人即刻幫你送到東陽侯府去,不出一個時辰,阺報一準到雲靜姝手裡。”
竟然不談條件了?這不像九爺的風格啊,雲初微暗自忖度着。
見他不似在撒謊的模樣,雲初微最終還是把兩張信箋都遞給了蘇晏,交代,“這是兩份,一份上寫着‘雲靜姝親啓’,另一份寫着‘雲雪瑤親啓’,是要同時送到這兩人手裡的,你可別搞混了搞砸了,否則我跟你沒完!”
他笑着接過,把臨摹出來的那一張信紙用他自己的郵筒裝好,然後放到袖袋裡,很快出了門。
蘇晏走遠後,梅子纔敢探進腦袋來問:“姑娘,事情辦妥沒?”
雲初微搖頭道:“還得再等等,你去通知那位車伕不必等我們回程了,反正他等着也得收錢,白白浪費我的銀子,你遣了他去,等事情辦妥了,咱重新租一輛回去就是。”
“好嘞!”梅子馬上走到街邊,把雲初微的原話轉告了車伕。
車伕已經喝完茶,聽完梅子的話就趕着馬車回了車馬行。
蘇晏動作很快,才一炷香的時辰就回來了,挑開竹簾進了鋪子。
雲初微激動地問:“辦妥沒?”
“已經由驛站開始送了。”蘇晏道:“最多一個時辰,阺報就能帶着兩封私信到達東陽侯府。”
雲初微暗暗咂舌,有權的人面子就是大,上下嘴皮一碰就能使鬼推磨。
那京城驛站是什麼地方?朝廷派發公文的重地,一般人連進都進不去,然而蘇晏不僅進去了,還輕易就讓人再往東陽侯府送一次阺報。
權利是個好東西,可惜雲初微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有。
她再能耐,也頂多日後跟着陸修遠混個女皇商噹噹,說到底也還是個商人,與當官的可沒法比。
雖然前頭幾次見面不太愉快,但這次蘇晏的確是幫了大忙,雲初微真心實意地道了句,“今天的事,多謝九爺出手了。”
“不客氣。”蘇晏輕輕抿了一口茶,“畢竟,這是我們約定裡第二回見面了。”
雲初微馬上垮下臉來。
難怪這廝非得要求她親自等在店鋪內,原來是盤算好一旦他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再回來就算是第二次見面了!
千算萬算,她還是沒能算過他的腹黑。
“我很期待咱們的第三次見面。”他微笑着說。
雲初微“呵呵”一聲,“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想急着回去親眼看看雲靜姝和雲雪瑤狗咬狗。
——
東陽侯府。
三皇子赫連鈺安排在雲靜姝身邊的內應其實就是早上摔倒在地上被梅子扶起來的那個小丫頭,名喚雙巧。
弄丟了三皇子送來的信,她一直沒敢告訴雲靜姝,原路返回前前後後找了十來遍,就是不見蹤影。
雙巧提心吊膽,也不曉得三皇子到底有什麼重要的大事,萬一約了時辰,三姑娘沒按時到,所有的罪過可就都得算在她頭上了。
這個時候,她又回來大門外仔細地找,連自己沒走過的草叢也去扒拉開來看。
不多時,一陣馬蹄聲響起,是京城驛站的驛夫騎着馬過來。
雙巧心跳一滯,莫非是自己弄丟了信件耽誤了時辰,三皇子又有信來催了?
驛夫翻身下馬,見大門外只雙巧一人,便道:“早上的阺報少送了一份,這是驛丞大人讓我加急送過來的,煩請姑娘送到侯爺手裡。”
雙巧顫着手接過,待驛夫走遠後,她特意捏了捏裝有阺報的包裹,果然捏到郵筒,她見四下無人,馬上閃身到一旁打開包袱把兩支郵筒取了出來。
那兩支郵筒,一支寫着“雲靜姝親啓”,一支寫着“雲雪瑤親啓”。
奇了怪了,三皇子何時與四姑娘有往來了?
雙巧畢竟只是個替人辦事的內應,也不敢多想,拿着第一支郵筒先去了雲靜姝處。
雲靜姝接過郵筒緩緩打開,看清楚上面三皇子約見的時辰後,憔悴了幾天的她終於有了幾分神采,馬上着人梳妝打扮。
雙巧沒敢告訴雲靜姝三皇子也給雲雪瑤寫信了,偷偷送了過去。
雲雪瑤對於這莫名其妙的信有些質疑,可看清楚了上面的印戳後,所有的疑惑都消除了,能印上京城驛站印戳的,絕不是捉弄人的把戲。
接過郵筒打開,雲雪瑤看清楚上面的字跡以後,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那是三皇子的字跡,她認得。
去年有一回宮宴,三皇子就給太后現場寫下了一整本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華嚴經》的內容,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見過他的字跡,當然也包括雲雪瑤。
三皇子竟然約見她?
雲雪瑤一顆心膨脹得都快炸了,她不再做他想,馬上吩咐柳絮進來給她梳妝。
——
雲靜姝要出府,去範氏那兒要對牌的時候找的藉口是閨中密友讓人送來帖子,她二人許久沒見,想過去走動走動。
範氏心裡想着,靜姐兒這段時日因爲要嫁去蘇府這件事鬱結了不少苦悶在心頭,去找好姐妹聊聊知心話疏導疏導也是好的,於是沒多問,給了對牌。
沒多久,雲雪瑤來了,也說要出府。
範氏納悶了。
今天到底有什麼好事,怎麼一個兩個的全都來跟她說要出府?
“我外祖父家設了宴,我娘不得空,讓我替她走一趟。”雖然是編出來的藉口,雲雪瑤卻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範氏不想與二房的人發生爭執,猶豫再三過後,也給了對牌。
如此,今天就有三位姑娘拿着對牌出府了。
——
七彎巷。
雲雪瑤從沒來過這地方,費了好大勁才找到。
然而不遠處的那一幕卻讓她驚呆了。
三皇子赫連鈺一身曲水紫織錦長袍,膚色白皙,五官俊美,薄薄的脣微微揚起,正在與人談笑,神采奕奕,明顯心情很愉悅。
而與他談笑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雲靜姝。
三皇子在永隆帝跟前求娶雲靜姝這件事,整個京城都傳遍了,但永隆帝一直沒鬆口,那就說明這二人是沒希望的。
更何況雲靜姝已經被內定爲蘇家的四少奶奶,這種時候,她怎麼還有臉出來見三皇子?
雲雪瑤越想越氣憤,冷笑一聲後提着裙襬走了出去,聲音尖銳刺耳,“喲,這不是三姐麼,你不好好待在閨房做嫁衣,怎麼跑出來見三皇子了?”
才聽到聲音,雲靜姝臉色登時就變了。
“雲雪瑤,你怎麼會在這裡?”
心一慌,雲靜姝也顧不得維持自己在三皇子跟前的形象了,滿眼厲色地瞪着雲雪瑤。
“自然是三殿下邀請我來的。”雲雪瑤看了一眼赫連鈺,又瞅向雲靜姝,笑容逐漸譏諷,“我倒想問問,三姐這個蘇家的準五少奶奶,怎麼會出現在七彎巷這種地方?”
那一聲“蘇家的準五少奶奶”頃刻讓雲靜姝眼前一黑。
被選定嫁入蘇家這件事,她還沒有跟三皇子提及分毫,原是打算一會兒再說,順便問問三皇子可有法子解決的,沒想到先被雲雪瑤捅了出來。
“靜兒,四姑娘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雲雪瑤是黃首輔的外孫女,赫連鈺又是參與奪嫡的皇子,如今正是四處拉攏關係的時候,他可不敢輕易得罪了雲雪瑤,所以對雲雪瑤的出現,並沒表現出過分的怒意,只一雙黑沉的眸子裡頭寒光凜凜,視線落在雲靜姝身上,憤怒之意盡顯。
雲靜姝百口難辯,急紅了眼睛,馬上揪着赫連鈺的衣袖,“三殿下,這件事有些誤會,你切莫聽信了我四妹妹的一面之詞。”
眼看着就要得到雲靜姝背後的東陽侯府,雲家卻突然要把她嫁入蘇家,赫連鈺如何不怒?
“你之前告訴我,嫁入蘇家的人是你那位從鄉下來的姐姐,這麼說,那些話都是你騙我的?”
赫連鈺瞬間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虧他信她愛重她花盡心思討好她,到頭來卻只換得她的一番虛情假意滿嘴謊言。
“沒有,我怎敢欺騙三殿下。”雲靜姝直接哭了出來。
難得抓住雲靜姝的小辮子,雲雪瑤又怎會輕易放過,她眼底滿是譏誚,“三姐,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掙扎什麼?微姐姐進府的時候,大伯父就曾說過,她還沒上宗籍,算不得真正的嫡女,是沒法嫁入蘇家的,怎麼,你沒把這件事告訴三殿下,讓三殿下苦苦爲你守候這麼久?”
雲靜姝渾身充斥着恨意,恨不能親手撕爛雲雪瑤那張嘴。
“你別說了!”
怒吼一聲過後,轉頭看向赫連鈺,事情已經發展成了這個樣子,眼下最關鍵的就是赫連鈺到底相不相信她。
“三殿下,咱們這麼久的感情,你連這點信任都不給我嗎?”
雲靜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他點頭說信任她,那麼雲雪瑤說再多也沒用,如果他不信,那她就算再有一百種解釋,他也是聽不進去的。
“三姑娘請自重。”赫連鈺後退一步,神色疏離,對她的稱呼再也不是之前的“靜兒”,而是冷冰冰的“三姑娘”。
雲靜姝幾乎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苦笑着靠在牆壁上,這就是她心心念唸了這麼久的男人啊,僅僅是旁人的一句挑唆,就能瓦解他們之間所謂的“不離不棄”。
那些山盟海誓,都是說着玩的吧?
眼淚斷了線似的涌出,不斷傾訴着雲靜姝的絕望。
雲雪瑤看着這一幕,心情大爽,愉悅地勾了勾脣,望向赫連鈺,“三殿下,不知您傳信約臣女出來做什麼?”
赫連鈺一愣,他什麼時候傳信給雲雪瑤了?
不等他說出自己的疑惑,雲雪瑤已經拿出那張蓋了京城驛站印戳的信箋。
赫連鈺定睛一看,頓時臉色大變,“你手裡怎麼會有這個?”
雲雪瑤滿面疑惑,“這個是三殿下的字跡,我認得的,難道不是你親筆書寫又讓人送來給我的嗎?”
赫連鈺一個頭兩個大。
那信箋上的確是他的筆跡,京城驛站的印戳也不可能作假,可信上邀約的人分明是雲靜姝,何時變成了雲雪瑤?
赫連鈺只得把視線轉移到雲靜姝身上,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雲靜姝冷眼看着這兩個人,心頭的苦澀一陣接一陣涌上來。
既然約的人不止她一個,如今又何必在這兒裝模作樣?
再次苦笑一聲,她轉過身就走,不想再看這兩個人惺惺作態的嘴臉。
她是個性子高傲的人,也的確真心喜歡過赫連鈺,可她還做不到爲他卑微到塵埃裡,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既然赫連鈺爲了一個黃首輔的外孫女辜負了她,那她也沒必要再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她是京城多少姑娘羨慕的東陽侯府貴女,豈能被這樣一次小小的挫折打倒?
要她在他跟前搖尾乞憐祈求他丁點的同情和寬容麼?她雲靜姝還不屑!
望着雲靜姝逐漸遠去的清冷決絕背影,赫連鈺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似乎不該用那樣懷疑的眼光看她的。
“靜兒!”
赫連鈺對着雲靜姝的背影大喊,雲靜姝只裝作沒聽見,連頭也不回一下,很快就走出了七彎巷坐上馬車直奔東陽侯府。
這處僻靜而清冷的廢巷裡便只剩下赫連鈺和雲雪瑤兩人。
“三殿下。”雲雪瑤心跳得飛快,聲音比先前不知柔軟了幾個倍,面上浮現羞赧紅暈,“你約了臣女來,是有什麼特別的話對我說嗎?”
對上赫連鈺,雲雪瑤平素的囂張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乖巧如小綿羊一般的溫順。
看到她,赫連鈺就想起雲靜姝來。
雲靜姝與他獨處的時候,儘管有說有笑,骨子裡卻自成一種清冷氣質,絕不會越雷池半步,更不會像雲雪瑤這般紅着臉羞答答地與他說話。
想到這些,赫連鈺心中突然浮現一絲厭惡,卻又不得不壓下。
沒辦法,雲雪瑤的外祖家背景實在是不容小覷。
雲雪瑤的外祖父黃興賢乃是內閣首輔。
何爲內閣首輔?就是當朝首席大學士,統領內閣,高於六部,行政權大到能對抗皇權,可以說除了皇帝,南涼政府的最高掌權者就是內閣首輔了。
赫連鈺很明白,黃興賢手中握着的權利是自己沒法抗衡的,一旦自己因爲今天這件小事惹惱了雲雪瑤,雲雪瑤跑回外祖家告狀,黃首輔再去他父皇跟前敲打兩句,那他這輩子就玩完了。
臉上勉強擠出笑容來,赫連鈺瞬間又成了溫文爾雅的三皇子,那封信不管是誰的算計,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既然見着了黃首輔的外孫女,那要不說點什麼做點什麼,豈不錯失了良機?
“其實今天邀請四姑娘出來,是想說我從小就崇拜黃首輔的學識,但他爲人剛正不阿,平日裡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約去赴宴喝酒,南涼有他,內閣有他,是我赫連一族的榮幸,我身爲赫連氏的子孫,理應替父皇好好謝謝他纔是,聽聞四姑娘素來與外祖家親厚,不知你可否幫我請到黃首輔?”
雲雪瑤雙眼一亮,聽懂了赫連鈺的意思,合着三皇子想要拉攏她外祖父給自己的奪嫡之路增添助力,所以這纔會找上她。
她可是黃首輔的外孫女,若是三皇子娶了她,那就直接跟黃家掛上關係了,到時候她外祖父還不得給個面子多多支持三皇子麼?
想到這,雲雪瑤甜甜一笑,“只要是三殿下所求,臣女一定想方設法替你辦到,只是……”
話到末尾,顯出幾分猶豫來。
赫連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放心,事成之後,我少不了你的好處。”
雲雪瑤頓時笑開,“臣女就知道,三殿下也是講究人,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等太后大壽過後,臣女就找機會回外祖家幫你探探口風。”
今天才在大伯母跟前說回外祖家赴宴,近期之內,她是不可能再去得了黃府的了。
“那就多謝雲四姑娘了。”赫連鈺客氣地道。
“三殿下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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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靜姝黑沉着一張臉回到侯府,範氏聽得了風聲,急急忙忙去往她的小院敲開門。
“靜姐兒,你這是怎麼了?”
範氏從未見過雲靜姝露出今天這樣決絕的神情來,心中焦急不已,就怕她一時想不開出什麼事兒。
雲靜姝深吸一口氣,聲音透着絲絲清冷,“娘,往後你別擔心了,與蘇家的這樁親,我嫁就是了!”
範氏吃了一驚,“你,你真的想通透了?”
“想通透了。”雲靜姝淡淡地道,這一路回來,她想得透透的,既然赫連鈺想要的並非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後的東陽侯府,那她爲什麼還要死乞白賴待在他身邊成全他?
整個京城,願意對她好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完全沒必要爲了一個不忠的男人落淚傷心。
因爲,赫連鈺完全不值得她落淚!
“三皇子那邊,你準備怎麼說?”範氏憂心不已。
“沒什麼好說的。”雲靜姝神色漠然,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的事,“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我的婚姻還是他父皇的命令,我豈有不從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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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表示,他會玩cosplay玩到上癮^_^
嗯,今天雖然見面短暫,但也算是小兩口第一次聯手坑人了吧,以後這種事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