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過來的琉璃小橋,只做夏語澹的貼身之事,虞氏在她屋裡添了四個嬤嬤,八個小丫鬟。
喬家嫡長孫女喬宜的規格也不過如此了,夏語澹惶恐的想退回去幾個。
虞氏攔道:“你是做客的,不用依着公府的規矩,且這些人,寧可白放着她們,也不能讓你眼前一時短了人使。”
凡知禮知書之家,服侍大家小姐的那些人,是管什麼的?是圍繞在小姐周圍,監管小姐名聲的。夏語澹做客來的,這一塊自然要好好保護起來,即是爲了夏語澹好,也是爲了喬家每一個人好,走到哪裡,都不能讓夏語澹落了單。
夏語澹深感虞氏的用心,主僕三人和這些人一一認過,這中間還有熟人淺碧。夏語澹第一次那麼大方,賞了每個人二百錢,一下子就用了一個半月的月錢。
認過了新主子,虞氏讓她們退了,自己也走了,留下了燈香,細細和夏語澹主僕三人說這十二個人的出身,在府裡幹過的差事,及和府裡別的奴僕們有什麼關聯。夏語澹剛到夏家的時候,一字不敢多說,一步不敢多走,身邊的人,都是經過幾個月才摸清楚的,對照之下,可見虞氏是這兩年來,待自己最用心的。
這些履歷說來話長了,夏語澹讓燈香坐着說,琉璃小橋也坐着,燈香嘴巴不停,茶也喝了兩碗,說到了淺碧身上:“淺碧是我的姨表妹,她親媽就是我的姨媽早亡,她老子後娶的婆娘待她一點都不上心,七歲那年,淺碧愣是燒了四天都不給她醫治,幸虧我媽知道了,花了錢給她看大夫,還是耽誤了她,她的一輩子,就毀在那對,娶了後孃,就變後爹的兩個人手裡!”
燈香對淺碧的痛惜,從言語裡對她現在父母的稱呼就可以看出來,兩家長輩已經不和睦了!
“凝姑娘大概看出來了,她現在十三歲了,言行舉止還停留在□□歲的心性,說好聽點,像個孩子,說難聽點,就是個傻子。這麼大的丫頭了,經常迷迷糊糊的,自己的東西都還記不清楚,所以,凝姑娘,你有什麼要收要記的事,別交代她,她能記得三四天之內的事,再遠的,細緻的,她容易犯迷糊。”燈香強撐着臉笑起來道:“不過,她也有一個別人難及的好處,是個乾淨又實心眼的孩子,一眼就看得透透的,人前人後都是一個樣兒的,這樣的人使喚着不用費心,琉璃,她就是你的小丫鬟,什麼擡東西,傳東西,立馬現辦的事,髒活累活的事,你儘管使喚她,她辦起這些事來,是最實誠不過的。”
在淇國公府的生活,就在這樣良好的開端下開始了。
夏語澹本來就是姨娘名下的女孩兒,若是細細打聽,以外室之身進爲妾室,阮氏的名聲也不好,以喬氏的性情,成爲記名嫡女的概率爲零,那麼,雖然大家沒有明着說開,現在被虞氏帶着,也沒有掉價多少,便是這掉了的價,也在別的地方補上了,比如說,識字。
《三字經》,《千字文》,《增廣賢文》,夏語澹第一次摸到了古代啓蒙讀物,可以有系統性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學着,會讀會寫會知道,它們有多少個意思,如何遣詞造句,運用它們的意思,先生就是由虞氏充當的。
經久無子,鬱結於心!夏語澹生活在虞氏身邊,才知道她的悲涼。
喬費聚是真正可以頂立門戶,心中有千萬條溝壑的男人,所以,也不是虞氏可以日夜栓在身邊的男人,虞氏,或者說女人們,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喬費聚沒有官職在身,沒有公務處理,也每天要去前院,關在書房裡看朝廷批發的公文,和一些不明文批發出來,只是暗流涌動的消息,收了消息,還要和門客幕僚,子孫們,關着門開小會,這些,都不是女人能摻合的。
這些之外,喬費聚也有自己的興趣,騎馬,練武,下棋,七十歲的老人,把自己的行程排的滿滿的,就比如說下棋,喬費聚在外面有好幾個棋友,以棋會友,一去就是一整天。
總之,喬費聚在家時,虞氏的時間都用在他身上,喬費聚離開時,虞氏的時間就是她自己的。
虞氏的父親是私生子出身,從小不被父族,母族接納,懂事起,就到處流浪乞討,一路飄零到京城,小的時候,討到了飯吃飯,討不到飯吃草吃樹皮,長大一些後,就在喪禮上給人家幫忙,什麼擡棺,舉幡,挖墳,哭靈,能換口吃的,什麼晦氣的活兒掙着搶着幹,所以纔看着學着,學會了扎花圈的手藝,穩定了下來,有機會,還去紅白喜事上給人敲敲鑼,打打鼓,唱唱讚歌和哀歌,比京城最底層下九流裡混的人,要上進許多,快三十歲,娶到了一個老婆。
虞氏的母親,也不是什麼好出身,就是那種七八品官宦之家養的通房,那樣的通房最沒有前途,家底不豐,男人又好色又小氣,通房當到二十幾歲,家主不喜歡了,就趕了出來,收拾了幾件衣服被放出來,能去哪裡,年紀大又是殘花敗柳,只能配像虞老爹這樣娶不上媳婦的男人。
虞家二老,正是這樣悽慘的身世,一朝被人欺壓,一個幫扶的人都沒有。
所以,虞氏的親人已經死絕了,此生她再也不會有親人,淇國公府那麼大,那麼多的人,有誰和虞氏相關呢?有誰從心底裡,正眼瞧她?
同樣是孤獨無助的兩個人,夏語澹還年輕,將來嫁夫生子,她的人生充滿了變數;虞氏,她已經釋放了最耀眼的光華,喬費聚百年之後,她要何以立身?
夏語澹握着毛筆,一筆一劃,慢慢的寫下《千字文》裡最後八個字: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虞氏挨着頭看字道:“你比我學字的時候厲害多了,我學了一整年,纔到了你現在的進度。”
夏語澹心虛的道:“我之前不是一點也不會的。我以前在和慶府的時候,劉叔兒知道的字,都教給我了,我在那兒還有兩個挺有出息的玩伴,他們是府城裡最大綢緞莊的少東家,看不慣我傻傻的天天東遊西蕩,也教過我幾個字,只是他們一個忙着讀書考功名,一個忙着學做生意,自己的時間,一天都恨不得變成二十四個時辰來用,有空一起玩的次數,一年一隻手也數的過來。”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總會分享經歷,結成友誼。
虞氏此生,最溫馨的幾年,就是全家一起趕喪禮,趕婚宴,攢着銀子租一個好一點的房子,盤一個小小的花圈鋪子。夏語澹從來不認爲在農莊上的七八年生活,是自己的污點,在莊子裡當着大姐頭不知道有多自在。
虞氏不疑有它,只當夏語澹早年有了基礎,這一個月來日夜勤學,纔有這樣的進度,捏着她的手腕道:“手痠了吧,我看你越寫越慢,今天就到此爲止了,明天起來,把這些字記一遍,就紮實了。”
夏語澹撒嬌道:“不寫了,我都覺得餓了。”
虞氏笑道:“太爺不在,我們午飯換個雅緻的地方吃去,這左後角有一個花房,培着的晚菊開了,我們燙一杯菊花酒,烤羊肉吃。廚房裡,有從西北運過來的羊,一路吃着西北的草料過來,早上才宰的,最是鮮嫩肥美。”
虞氏一疊聲的吩咐下去,去花房佈置桌椅擺設,下酒窖拿梨花酒,去廚房要新鮮的羊肉,一屋子的人,分頭預備,就剩下了幾個看屋子的老婆子。
“也好,難得沒個人,我們倆兒慢慢的走過去,燈香她們會趕過來。”
夏語澹沒有異議,穿了大衣裳,就出了院子往左走。
經過伴風亭,只聽亭子裡,一蒼老,一年輕,兩個聲音在嘀咕。
伴風亭,建在一道長長的遊廊邊上,這樣的位置,夏天過堂風吹着,是個乘涼的好去處,冬天北風吹着,就更冷了,所以,一入了深秋,整個亭子就蓋上木板,有門有窗有屋頂,看着像一個小房子,供路過的人歇腳。
虞氏路過,便釘住了腳,只聽見年輕的聲音奉承說:“這個院子的女人,老姐姐是跟了太爺幾十年的人,早年和太爺在邊關吃過苦,膝下又有二姑太太,先去的兩位夫人我是無緣得見,因而最推崇老姐姐,論資排輩,屋裡的事,也該老姐姐料理才周到。”是喬費聚年過三十的姨娘花氏,在虞氏未進門之前,她是最得寵的。
蒼老的聲音無奈的道:“太爺喜歡新人,我哪裡比得上她,都是老婆子了。”是喬費聚年過六十的姨娘李氏,生過一子一女,兒子沒有養住。
花氏鄙視道:“都十來年了,新人早就成了舊人,不,那個新人,一來就是隻破爛的不能再破的破鞋。”
李氏嗔怪道:“你的嘴就是沒把門的,小心被人聽見!”
花氏嬌笑的道:“大冬天的,這個冷僻的地方誰會來,我就好奇了,她到底有什麼本事,能把太爺籠絡了十幾年,在那種地方待過的女人就是不一樣,想她待在那裡,學了不少狐媚伎倆,我們這樣正正經經的女人是比不上。”
李氏還算慈愛的聲音變得刻薄道:“那樣的女人,在外頭能把男人五迷三道的,有得是!”喬二姑太太的丈夫,最近學他老岳父,在外面捧了一個名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