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暱崢本人和武定侯府上下,在心裡對賞賜府邸抗拒了一下,但誰也沒有說出來,甚至神情表現出來也沒有。畢竟賞賜即爲天恩,不受即爲不敬。
傅暱崢帶着對武定侯府一衆親眷的不捨和別居的忐忑住進了祿緣街的傅府。
那個傅府,甚至比同一條街上,黔國公之子郭步樓居住的宅子還要好。這座宅子興建三十年,就那麼一直閒置着,傅暱崢是第一個主人,但這座宅子沒有絲毫的積年荒蕪,宅子裡傢俱有人擦拭,草木有人修繕,傅暱崢進門之前,各種擺件,被褥,帳幔,衣服,器皿都放置好了,打理宅子和照顧傅暱崢日常所需的奴婢也一同賞了下來。而且讓傅暱崢意外的是,裡面的一切幾乎是自己習慣和喜歡的樣式。但傅暱崢心底並不滿意。傅暱崢對他生活環境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乾淨整潔就好,滿足了乾淨整潔之後,他更多的想要和親人住一起。最想住一起的親人是父母,不過傅暱崢已經懂事了,知道這幾年達不到,那麼和外祖父母住一起也是可以的,而不是住在這樣一座舒適到近乎是奢靡的宅子裡。所以傅暱崢還是每天要跑去武定侯府。
每天也沒有幾天,就是除夕了。
今年的除夕筵宴,因爲皇后臥病,太孫妃即將臨產,李貴妃請辭,女眷的筵宴沒有了。所以男人們這一邊就辦得格外的盛大。皇上又懶得從西苑搬回皇宮,除夕筵宴就放在景山,景山最高最中心的建築是舒嘯臺,四角有合慶閣、永靖殿、吉祥閣、觀德殿,都設了席位,所以男人這一邊就辦得前所未有的盛大。
各國使節,封地藩王,歷朝老臣等普遍年紀比較大,資歷比較老的隨着皇上在舒嘯臺,皇上在席上舉杯玩笑道:“朕知曉,很多人覺得宮中領宴怪沒意思的,拘束,御前失儀一條,就放不開來吃喝。這回這般擺席,可是比以往自在了些?”
羣臣連道謝主恩寵。拘束怕什麼,來西苑又不是爲了吃喝,那是面子,尤其站在舒嘯臺的這批人,倍有兒面子。
皇上滿飲了一杯,又朗聲對大總管謝闊說道:“你跑一圈,告訴兩殿兩閣的人,今日隨意些。”
謝闊躬身應諾,依次去合慶閣、永靖殿、吉祥閣、觀德殿傳了皇上的口諭。
皇上說了‘隨意’,大夥兒不能做到完全的隨意,也得儘量表現出隨意的氛圍。男人之間聚會,會出現的品詩,論文,斗酒,划拳,甚至是切磋拳腳等項目,都開了起來。
傅暱崢趁此機會,就走過去拜見了大舅舅沈惟佑和大表哥沈修瀚。武定侯大房是昨兒入夜才趕到京城,分別多年第一次再見,傅暱崢很自然的和他們擠在一起,和沈惟俊之子沈修濤坐在了一起。
武定侯府就來了這三個人,畢竟武定侯已經致仕,身上沒有任何軍務政務了。
“三哥……”傅暱崢拉了一下沈修瀚,目光落在遠處的柴行樂身上。提醒沈修瀚注意這個人。
賜婚的旨意已下,但婚禮還沒有辦,而且柴行樂就是一個種花的,之前又早和平都公主保持了那種關係,乍然拔高了他的地位放在宮宴上。冷待他好像是蔑視了他駙馬都尉的身份,蔑視了他就是蔑視了平都公主,也不想營陵侯府上下是怎麼死的,可是和他太親近吧,又有阿諛奉承之嫌,所以走過柴行樂身邊的人不少,但又往往一杯酒就了事,盡了禮數客氣的很。
柴行樂置身其中,竟然有巍然不動的氣度。
重要的場所,尷尬的窘境,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氣度,以柴行樂的生活軌跡,他有如此的氣度已經是難得了。
沈修濤觀察了一會兒,也是認可的點了點頭。
“我們也去喝一杯吧。”傅暱崢邀沈修濤同去。沈修濤看向伯父沈惟佑,未見沈惟佑表示意見,便和傅暱崢同行了。
傅暱崢和沈修濤先自報了家門,接着舉杯,柴行樂一如他私下練了千百次一樣,與來者相碰。
柴行樂和沈秀濤將要喝酒的剎那,傅暱崢卻掩杯道:“柴駙馬從開始到現在喝了有幾杯了?”
柴行樂一愣,隨後笑道:“第十三杯了。”
傅暱崢走過來的時候有注意到柴行樂爲表誠意,上一杯是幹盡了,在座都是有家世地位擺着,想來過去十三杯都是幹盡的。傅暱崢善意的笑了笑,道:“酒量真好,換我都快醉了。”
柴行樂體諒道:“你們喝得少,練練酒量就出來了。”
穎寧侯之子傅暱崢只有十二歲。柴行樂花了兩天,把除夕筵宴上將要出現的賓客倒背如流。
傅暱崢點了一下頭,卻是道:“我酒量不好,我不喝了,柴駙馬也少喝一杯,將來有的是機會。”
柴行樂聞言,不可察覺的鬆了他那股子緊着的弦。這是傅暱崢發出了日後相邀的意思,這是目前柴行樂收到的分量最重的邀請,畢竟傅暱崢全權代表了穎寧侯府,又可以理解成武定侯府的善意。
柴行樂鄭重的行了一個拳禮,把酒杯放下了。
傅暱崢和沈修濤退回座位,在半途被韓書囡劫道。
“韓大哥。”傅暱崢親切的招呼一句。穎寧侯傅旭以前叫韓昭旭,算是做了信國公府二十年的養子,這個交情不可謂不深厚,可是傅暱崢在雄州很少聽父親談及養父信國公,所以信國公府和武定侯府,在傅暱崢心裡還是分了親疏的。
韓書囡親暱的攬過傅暱崢,面向他之前走過來的方向,那裡站着最顯眼的人物是趙翊蘅。
傅暱崢現在沒興趣和宗人府令的繼承者打交道,身體順着韓書囡攬的方向一避,倒是直接道:“我和我大哥還沒有說上話,容我先把話說了。”說着歉意的笑笑,按着原路離開。
韓書囡只能不着痕跡的點頭。
傅暱崢是真的有話和沈修瀚,通過沈修瀚關心了大舅舅一家人,恭喜沈修瀚有了一個女兒,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問沈家和傅暱崢同輩,就是修字輩的這些人除夕之後,正月裡怎麼消遣,傅暱崢表示要加入,他一個人在祿緣街真的很冷清。
沈修瀚當然無有不應,穎寧侯府人丁單薄,沈修瀚看待傅暱崢和看待親弟弟沒有兩樣。
筵宴自然有歌舞助興,不過對於在場的人而言,大部分家裡都養着歌舞伎,也請得起最有名氣的歌舞伎,再新奇的歌舞都見過,除夕筵宴上中規中矩的歌舞助興真沒有看頭,且臺上的女子只能看不能摸,對於很大一部分不懂得欣賞的人來說,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所以觀德殿一班文士變成了文鬥,對對子,合慶閣一羣武將之家的子弟比上了拳腳。
傅暱崢也不是太會讀書的人,自然合慶閣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傅暱崢和沈修瀚沈修濤剛進合慶閣不久,趙翊歆也來了,他是從舒嘯臺過來。
合慶閣、永靖殿、吉祥閣、觀德殿皆設有高座,那是皇上和皇太孫的位置,雖然兩位尊貴必定在分量最重的舒嘯臺,保不齊也會產生走一走的意願。趙翊歆坐了高座受了衆人的禮,便讓大家繼續。
有皇太孫看着,合慶閣的武鬥更加賣力。
傅暱崢坐着的位置輕飄飄的飄進來高恩侯長子夏譯的一句話:“……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言辭頗有不屑之意。
夏譯的言論得到了部分人的附和。在場大多數人,都想成爲坐鎮指揮的將軍,而不是衝鋒陷陣,衝在最前面和人單挑肉搏的武夫。
傅暱崢在他還沒有懂事的時候,就坐在他父親的肩上,看着三朵衛的那些什長,百夫長,千夫長,就是那麼敵過來的,尤其是什長,什長下面九個人,只要敵過了什長,就能自己做什長,十個什長,要競爭那個百夫長,也必須要有力壓百人的氣魄,才能做百夫長。可能到了千夫長,穎寧侯會開始從側重‘勇’,到側重‘謀’轉變,但是……
傅暱崢面對着沈修濤,語音卻是剛剛好能傳到夏譯那邊,道:“劍一人敵,雖不及萬人敵,說‘不足學’,是過了吧。練劍,不只是練劍練武,更重要的是練心。我父親的副將荊楠叔叔,劍法之快之厲在父親之上。荊楠叔叔每天出劍一千次,苦練十年才劍法大成,這樣非常人可比的毅力,是不足學嗎?”
傅暱崢的言論吸引了圍在夏譯身邊的人,其中一個隨口問道:“那他怎還是副將。”
“因爲他是苗人!”傅暱崢很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荊楠是苗人,所以他在三朵衛,做到指揮使副手的位置,已經到頭了。
對方緘默。漢人將領是比異族將領更受重視,在場都是漢人,也不會刻意爲異族將領張目。
夏譯正視傅暱崢,知道傅暱崢年紀小不想和他計較,但是傅暱崢主動來挑釁自己,夏譯也不得不理,道:“以你之見,萬人敵是不足學了?”
傅暱崢有點驚訝,這不是自己說的有問題就是對方聽的有問題,他剛纔只是表達了對‘一人敵不足學’的反對意見,不代表闡述了‘萬人敵是不足學’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