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光譯並不急着回答,而是轉身到飲水機邊倒來一杯溫熱的水,遞給陸荏。她接下,善意地笑了笑以示感謝。
有了溫水的浸潤,陸荏的口喉沒那麼難受了。
許光譯見她緩過來後,這纔開口回答方纔的問題:“你表姐把大體情況跟我講了一下,我便來了。”
我便來了。
前後沒有任何關係的話語,彷彿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明明是邏輯不通的理由,根本經不起推敲考證,陸荏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讓人信服的言辭。
“謝謝。”這兩個字很輕,但她相信他聽見了。
陸荏起身想把許光譯介紹給母親認識。畢竟是自己的同事兼上司,知道她家裡出了事後,又是幫忙請假代課,又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好機票等事宜,如今,更是親自跑到這邊來弔唁......她算是欠了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她剛想站起來,卻由於長久保持跪坐的姿勢使得腿腳痠麻,壓根兒找不到重心。一個趔趄,她整個人便要朝前栽下去。幸而許光譯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上半身,將她穩在自己的懷裡,才避免了一次事故。
懷中女子的腰身更纖細了,雖然穿了厚重的棉衣,那份單薄卻還是讓人心頭一顫。不過兩天,她那本就瘦削小巧的臉更加清減了,紅腫的眼眶裡凝了化不開的愁和殤,一滴一滴的淚落下,打在地上擲地有聲,燙在心上透徹淋漓。
“小心一些。”他溫軟的聲線就在耳邊,置身無盡黑暗中的陸荏彷彿看到了一盞天燈,越來越亮,越來越近,越來越暖。
然後,她擡眸,看到了他的臉,上面寫滿了關切與心疼。
“嗯。”這一次,她沒有再說謝謝,只是簡單地應答一聲,並附上一個讓他放心的微笑。
陸荏帶着許光譯來到母親這邊。剛剛送走一波前來弔唁者的女人見女兒帶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過來,心下大概明白,這是她的朋友了。
陸荏站在二人中間做着介紹:“媽,這是我在XES的同事許光譯許老師,許老師,這是我的母親。”
“伯母,您好。伯父的事情我感到很遺憾,請您節哀,也務必保重身體。”許光譯握上女人乾瘦的手,她那飽經滄桑的容顏讓他動容。
來之前,沈玖熙大致跟他說了一下陸荏家裡的情況,他沒想到小女子的家事會這般讓人心疼,原來她吃了這麼多苦。而眼前的女人絕對是一位堅強而偉大的母親。幾十年如一日一人肩負起整個家庭的重擔,既要照顧患病的丈夫,又要撫養年幼的孩子。歲月的變遷和生活的艱辛讓她比同齡的母親老了太多太多,但在他看來,她卻更加高貴美麗。
“勞你費心了,小許!”女人朝許光譯感激地笑了笑,話不多,卻包含無限深意。
當晚,許光譯本想陪她們母女一起守靈,但陸荏說什麼也不讓。
“許老師,你從H市趕過來路途勞累需要好好休息。”她可沒有錯過許光譯面上的風塵僕僕。從H市到J市坐
飛機最快也得四個多小時,而一路上是怎樣的顛簸勞累,她心下分明。
許光譯卻不可置否:“我在飛機上休息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累得都快沒有人形了,需要好好休息的人是你。”
他的手按住陸荏的雙臂,兩人直面交鋒,明明是爲着對方好,但縈繞周身的博弈氣氛卻是不減。
陸荏望着他,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堅持,一雙冰藍色的眸子看向自己,彷彿看向了心底深處,看向了靈魂裡。
終於,她敗下陣來,錯開眼,不看他:“這是我爲人子女應盡的本分,這一次後,我就再也沒機會了......你爲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還不起......”
“爲你,我心甘情願。你不需要想怎麼去償還,默默接受就好。你記住,並不是所有的帳都能清算。有些人情,註定還不清,因爲......根本不用還。”
出殯那天,原本打算陪陸荏處理好後事再一起回H市的許光譯突然接到公司的緊急任務,不得不趕回去。臨走前,他告訴陸荏學校那邊的假已經幫她全部請好了,不用急着回H市,等她處理完家裡的事情再說。
陸荏應下之後便把他送上了飛機。
神色複雜的許光譯盯着陸荏看了許久,而後爲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圍巾。
“好好照顧自己。”這是他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看着天空中漸漸消失不見的小黑點,陸荏靜默了半晌,而後從嘴邊傾瀉出“謝謝”二字,很快便被嘈雜的聲音掩蓋,無跡可尋。
幾日後。
陸荏走出機場到達大廳時,發現H市的人們都穿上了厚重的夾衣。原來天氣徹底轉涼了!
H市地處濱海地帶,常年以溼熱氣候爲主,無春無秋,炎熱的夏季佔據了全年四分之三的天數,而剩下的四分之一年則是陰雨天帶來的溼冷降溫。
剛剛在飛機上,她就留意到機窗外的天色灰濛濛的,而機場裡往來行人都不約而同地帶着雨傘,想來是一層寒雨一層涼了。
她早已褪下了在家的打扮,H市的冬天雖至,卻沒有家鄉冷。
臨行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在外照顧好身體。雖然已經聽過無數遍,但陸荏還是一一應下。
這次回家,她呆了近一個星期,除卻前三天料理父親的後事外,其餘時間她都一直臥牀在家養病。
她的身體從小就孱弱,中藥西藥不曾斷過,因此她的身上總會縈繞着一股子藥香。
在H市和沈玖熙同住初期,陸荏擔心熬中藥的氣味太濃,她受不了,於是停了幾天。後來,沈玖熙倒是主動問起她有沒有按時吃藥,陸荏這才知道,母親已經提前和這個“中國好表姐”打過招呼了。
而最近,由於父親過世的事情使得她身心疲憊,剛把後事料理好,自己便不了遏制地大病了一場。
陸荏原本打算殯期三天一過就回H市,母親雖然不放心,但也因爲知道女兒對教學工作的執着與堅持,遂由着她。
她頭天晚上和沈玖熙通過電話,把陸荏的情況說明之後,電話那頭的沈玖熙當即否定了小妮子的打算。
“小姨,你跟荏荏那個丫頭說,不把身體養好了,回來我也不給她開門,讓她去睡大街!”
無法,陸荏只得在家又靜養了四天。直到班上的孩子們陸續打電話、發短信詢問她爲何沒來給他們上課時,她終於忍不住,擅自做主買了回H市的機票。
再次站在“白雲國際機場”裡,陸荏感慨良多。
七天前,許光譯把自己送來,對於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她的心思無端變得複雜了。原來他不只是有爲青年那麼簡單。就憑他在短時間內爲自己做的事情,煊赫家世可見一斑。
她和他,終究不是同一世界裡的人吧!
收起繁複的心思,陸荏拎着包的手緊了幾分,另一隻手搭上衣襟,攏了攏。可不要感冒了!
她離開時只帶了錢包手機和身份證,回來時卻被母親強加帶了好些家鄉特產。
“你現在工作了,在H市有朋友、有同事,帶一些手信給他們,也算是一份小小心意。”
對於母親的良苦用心,陸荏觸動不已。
確實,自己如今能在H市紮根,多虧了那些朋友和同事多番照拂,雖不能還清恩情,但只要能有機會回報,她還是樂意爲之。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忘記跟沈玖熙通話時,表姐從電波中流露出的對“八寶飯”深深的執念。
想到沈玖熙,陸荏這才驚覺,自己都已經踏上H市的土地了,還不曾和她聯繫過。儘管知道沈玖熙肯定會因爲自己不“聽話”而放肆開罵,但她還是習慣性地跟家人們報備自己的行蹤。
陸荏先給母親發了一條短信,告知她自己已經安全到達。收到回信後,她在通訊錄裡找到了沈玖熙的名字。
“姐!我回來了......”由於底氣不足,陸荏的聲音跟蚊蠅是一樣一樣的。但饒是這般,沈玖熙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哼!還知道叫我‘姐’啊?我還以爲自個兒得跌份兒當你妹了呢!”沈玖熙懶懶的調子從電話那頭陰陽怪氣地傳進陸荏的耳朵,讓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哎,表姐秒殺人不眨眼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啊!
爲了讓沈玖熙“寬恕”自己,陸荏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求饒:“姐,我知錯了還不行麼!實在是、我實在是在家待不住了,都快發黴了啊!”
沈玖熙卻笑着回道:“發黴了啊?我怎麼沒聞到呢?”
隔着電話你能聞到?那還見了鬼了!
聽到沈玖熙和自己開起了玩笑,陸荏心知她並沒有真和自己生氣,於是放下心來,語氣也輕鬆了不少:“我回去你就能聞到啦!放肆聞,別跟我客氣,嘿嘿!”
“美得你!臭哄哄地,離我遠點兒!我已經讓肖燁然去機場接你了,你看到他沒?”沈玖熙也不和她多鬧,話鋒一轉,讓陸荏驚詫不已。
“誒?你知道我今天回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