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至臨江王府同李奕大鬧,惹得人盡皆知,今日又陰沉着臉有意避開琳娘和她,一連串異於往常的行爲,似是坐實了她在替太子鳴不平。
可若德陽公主真爲太子着想,是全力幫扶太子的,那她府中爲何又會出現二皇子李徵的幕僚?
溫榮看了眼謝琳娘,面上現出擔憂的神色。現下聖主身體康健,故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尚有顧忌,未敢鬥到明面上,德陽公主又是一介女流,理當避免沾到髒水,縱是與她們有仇怨,也不該有何出格行徑,如此想來,在女眷席的謝琳娘和自己該是無礙,可事亦不得不防。
趁丹陽公主起身與他人說話,溫榮輕輕扯了扯謝琳孃的衫袖,靠近琳娘附耳低語了幾句。
聽言,謝琳娘兩手緊緊扯着繡石榴蓮子紋的錦帕,臉色雖蒼白,卻也未太過慌亂。
謝琳娘垂首悄聲與溫榮說道,“榮娘,此事我會提防,德陽與我們同席用宴,四處都是王淑妃的人,想來她不敢那般大膽對我等不利。我只是擔心三皇子和五皇子,你是否讓桐禮傳話與他二人,雖說可能是畫蛇添足,好歹我們圖個安心。”
溫榮點了點頭,憑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心思,想來也會提防這一着,溫榮想起一事頗爲不解,詫異道,“琳娘,你身邊怎無三皇子的親信?”
謝琳娘搖了搖頭。說道,“宮裡事態瞬息變化,三皇子身邊不能少了人幫襯。我一介女娘能有何事,遂只帶了婢女過來,若是派婢子過去傳話,太過顯眼,少不得誤了他們的事。”
溫榮雖覺得三皇子應該命貼身侍衛保護琳娘,卻也不便評論他人家事,而且知曉琳娘這般爲三皇子考慮後。溫榮倒有幾分愧疚。
溫榮頜首應下,正要起身。丹陽甩着錦帕回來了。
“你二人瞧着我不在,偷偷摸摸地說什麼呢。”丹陽公主先才轉身瞧見溫榮和琳娘在竊竊私語着什麼,這會兒她回來了,她二人又坐得極端正。如此丹陽自然不悅。
溫榮擡眼笑道,“你還敢問呢,真真的是自討沒趣了。我先才正和三王妃抱怨,抱怨你要的那勞什子木蜜金毛面,害得我吃了不舒服。”
溫榮一邊說一邊撫袖起身,“你們先聊罷,我出去則個。”
丹陽也不多想,捂嘴笑道,“這等美食。偏偏你無福消受。”
“隨你怎麼說罷,我卻是不奉陪了。”溫榮朝丹陽和琳娘笑了笑,執錦帕輕抵鼻尖。自側殿緩步走出,下了花萼相輝樓後才匆匆忙忙地去尋桐禮。
平日溫榮獨自留在紀王府,或是一人回溫家長房,李晟都是命侯寧保護她的。
侯寧的性子直訥,行事欠缺靈活,可勝在身材魁梧。武藝高強,對主子更是忠心耿耿。
桐禮的武功雖不如侯寧。卻懂得審時度勢,察言觀色,行事十分機靈。
今日溫榮進宮,皇宮四處皆有侍衛巡視,李晟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只考慮到宮內人事複雜。桐禮平日常隨李晟入宮,熟知宮內事什,遂命桐禮聽候溫榮差遣,以防突發的事情。
桐禮入宮後照溫榮吩咐,一直在花萼相輝樓不遠處的偏室候着,此時見到主子焦急亦知曉茲事體大,未敢耽擱,領了命速往興慶宮主殿尋李晟傳話。
桐禮匆匆繞過幾處花籬,不消一會兒就連背影也瞧不見了,溫榮卻未急着回花萼相輝樓,而是在閣樓長廊處站了會,端陽月正是芍藥綻放的時節,絢爛蝶翅顫巍巍地流連於花叢之中,空氣裡處處彌散了濃郁的花香。
本是一幅明媚大好的繁盛之景,溫榮卻無心欣賞,溫軟而焦慮的視線,意興缺缺地落在了銀槐的翠葉密枝上,直覺那翠葉密枝下的影子有不盡的暗風浮動。
溫榮深深吸了口氣,儲君之爭的結果直接關係到溫府衆人性命,故三皇子和五皇子不能出意外,她不喜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但更不願溫家覆滅不願離開李五郎。
既然晟郎和三皇子都知曉了局勢,該是不會出意外了。
溫榮輕輕擡手,落在她手背處小憩的金絲粉蝶振翅翩然而起,待溫榮回到花萼相輝樓主殿,才知曉丹陽公主與謝琳娘已先行去偏殿休息了。
由宮婢引着來到偏殿,待見到她二人,溫榮朝琳娘頜首笑道,“龍舟怎這般快結束了,可是朝廷的紅血龍舟拔得了頭籌?”
琳娘展顏回道,“還沒結束呢,只是我嫌長廊鬧的慌,這才拉了丹陽回偏殿吃茶說話。”
丹陽瞪了眼溫榮,脖子直直挺着和白鵝似的,鬱郁地說道,“如何去了這般久?不曉得的還以爲你私會五哥去了,不過是進宮一日也不肯消停。”
“丹陽這是怎麼了?才一會兒功夫,跟吃了爆竹似的,一肚子火氣。”溫榮吩咐宮婢擺了錦杌靠住,疑惑地瞧着丹陽公主。
謝琳娘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先纔有消息傳到花萼相輝樓,五駙馬臨時要出公差了,聽聞是溫中丞早幾日便安排好的,聖主甚至準了五駙馬不用參加今日的宮宴。”
溫榮明白了事由,心下雖對丹陽公主頗爲歉疚,卻也實實地鬆了口氣。五駙馬林家大郎半月前由翰林院破格調入御史臺,林大郎出公差一事是她阿爺早前安排的,既然御史臺的公事又按照她阿爺的安排進行,是否人也快被放出來了。
思及此,溫榮心裡的一塊石頭緩緩落地,聲音也隨之輕快起來,不免戲謔丹陽幾句,“我阿爺還在大理寺關着呢,哪能使喚的動駙馬爺,你可莫要將氣胡亂撒在我身上。”
“有三哥和五哥在背後護着溫府,溫中丞沒兩日就會放出來的,你卻在這裝了樣子。”丹陽輕挑起眼睛,伸手輕點溫榮潔白的額頭,也未真氣惱。
溫榮輕拍掉丹陽的手,笑問道,“五駙馬去何處出公差,需多少時日。”
丹陽搖了搖頭,“只知被安排去了淮南道,想來沒有月餘是不會回來了,好在不至於太偏遠,氣候倒也合適。”
“那淮南道與江南道是極近的,氣候何止是合適,簡直再適宜不過了,只怕五駙馬留戀江南山水,月餘也不肯回來的。”琳娘掩嘴笑道。
丹陽忍俊不禁,“榮娘還未開口了,你卻言之鑿鑿,好似你瞧見過淮南與江南一帶山水似的。”
溫榮頜首,一本正經地說道,“三王妃是謬言了,縱然江南花紅柳綠風景正好,但也及不上盛京銀屏輕絮裡的半分紅顏笑。”
丹陽和琳娘微微一愣,反應過來琳娘掩嘴笑個不停,丹陽卻是不依不饒的要溫榮把話說明了……
三人又笑鬧了一會,那些在花萼長廊觀龍舟競渡的貴女才陸續回到內殿,丹陽差人去問了龍舟競渡的結果,果然是宮中貴人的漆桐油紅血龍舟拔得了頭籌,一會宮宴上聖主還將親自爲得勝的力士頒綵緞和雕祥雲紋的銀盤。
今日端陽節宮宴擺在興慶宮的旖瀾廳裡。見時辰到了,王淑妃起身領宮中貴女們離開花萼相輝樓,前往旖瀾廳用宴。
旖瀾廳正前方鋪蜀錦繡毯的高臺上,有數名腳踏頂珠翹履、腰扎綠籮緞帶的嬌美舞伎翩翩作舞,廳內雖未鼓樂喧天,卻有笙簫絲竹聲陣陣,十分喜慶。
待衆賓客與女眷坐定,又過了約莫一盞茶工夫,聽見內侍監尖細的通稟,“聖主到……”
只見睿宗帝一襲明黃盤龍錦袍,髮髻高束金累絲米珠細攢九盤龍金冠,步履雖緩,卻是天資威嚴,其身後的二皇子、三皇子等人亦是沉穩幹練,英姿不凡。
如今聖朝可算繁盛太平,尤其淮南道、江南道、河南道一帶是五穀豐登,極盡富庶安樂,遺憾的是邊疆西蕃不肯安分,隴西未平,並汾亦未收復,思及此,睿宗帝是寢食難安,而朝堂裡衆皇子的爭鋒之勢,更是睿宗帝心尖上一碰就疼的芒刺。
睿宗帝是醉心乃至於苦心於朝政的,根本無心那些個宴席玩樂,今日聖主未前往花萼相輝樓觀端陽宴的龍舟競渡,就是最好的佐證。
衆人起身拜見了聖主。
“起來吧,宮宴不必拘禮。”睿宗帝輕揮袍袖,坐在雕龍鳳戲珠紋紫檀高背坐榻上,眉宇間有幾分倦色,但雙目仍舊神采奕奕。
衆人跪謝後,紛紛於旁席依次坐下,唯獨王淑妃坐在睿宗帝身邊。
丹陽公主目光環視了賓客席一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一會兒湊近溫榮,壓低聲音說道,“今年的宮宴是王淑妃安排和主持的,宮裡向來重視此類節日的宴席,往年哪次不是花費大量錢帛,可今年卻不同了,聖人要求一切從簡,”丹陽頓了頓,又說道,“宮宴辦的體面與否,直接關係到宮中的顏面,既要辦的好又要省錢,倒是爲難王淑妃了。”
溫榮點頭贊同,往年中宮皆由太后主持,今年太后身體抱恙,才輪到了王淑妃,自有十分意義。
一道道精緻菜品被擺上宴席,溫榮細心地吩咐信得過的宮婢爲琳娘換了一副碗筷。而那等單獨奉於個人的胡餅冷淘,琳娘是一口未用,溫榮吃食亦十分小心。
待宴席過半,杜樂天學士和宮廷樂師被請進旖瀾廳作詩譜曲爲宴會助興,衆皇子亦紛紛起身向聖主敬酒,賀大聖朝千秋萬代。
三皇子李奕端起一隻雕葫蘆暗紋、拳頭般大小的翡翠杯,輕甩金線繡寶相花紋的暗紫袍擺,起身向聖主與王淑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