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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一兮做了很長時間的夢,她夢見許多墓碑,多半是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有夏語冰的、爺爺的、爸爸的。她覺得自己的語言能力又回來了,想和他們說話,可墓碑之下,每個人都是獨孤地長眠着。
顧一兮感到萬分沮喪,她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爬過的螞蟻,伸出手去觸碰,又猛地發現自己的手指變小了。
眼前忽然有了湖,她看着湖水中的自己,娃娃臉、蘑菇頭,這是小時候的顧一兮。
她驟然驚慌,又果真如小孩一般,看着前方成排的墓碑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剛起,恍惚之中又聽到有人叫她:“一兮,一兮?顧一兮,你醒過來!”
顧一兮覺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猛地一怔,腳下驟然就空了,她嚇得渾身一顫,緊接着,眼前卻出現了光。
一個人的臉出現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位置,緊張地看着她。
見她睜眼,他十分欣喜,卻又刻意壓低了聲音,道:“終於醒了。”
顧一兮混混沌沌的,隔了好久,纔想起來眼前這人是嚴涼,又回憶了片刻,之前那些可怕的場景,歷歷在目。
她覺得身上很疼,但嚴涼離她實在太近,不方便做任何動作。她只得先擡手,抵在嚴涼的肩膀上,將他推離自己。
無奈此人並不配合,他反手捏住了顧一兮的手,又一手撫上她的肩膀,問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顧一兮皺皺鼻子,哪裡不舒服?真的是……哪哪都不舒服啊!
嚴涼看她醒來,卻是一副高興的模樣,道:“能不能說話?”
經他這麼一提醒,顧一兮驟然想起來,她昏睡過去之前,似乎是說了一句話的。她微微張嘴,努力去感覺自己的喉嚨、下顎、舌頭、甚至牙齒和嘴脣……最終,一個短短的單音節輕輕地飄了出來:“餓。”
顧一兮看着嚴涼的表情,毫不誇張地說,他現在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育嬰房第一眼看到孩子的父親。
“餓了是不是?我馬上讓人準備吃的!”他幫顧一兮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往外走。
但是剛走到門口,嚴涼又折了回來,十分鄭重地再次在牀邊蹲下來。
顧一兮看着他,充滿了詫異與戒備。
嚴涼盯着她的眼睛,道:“一兮,知道你沒醒那會兒,我在想什麼嗎?”沒等她回答,他繼續說道:“我在想,如果至死也沒有親過你,那真是太遺憾了。”
他說罷,低頭吻上她的脣。
乾燥卻柔軟的觸感,讓他一時間欣喜又激動,不由得加深了力度。
這個吻是嚴涼蓄謀已久的,但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無論曾經在心中描摹過多少遍的畫面,都無法觸及這真實甜美的百分之一。
他喜歡她的味道,一見鍾情,愛不釋手。
顧一兮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推,嚴涼卻怕她傷到自己,避開了傷處,將她攬入懷中固定住。
顧一兮素來知道他言行霸道,但對於這樣的孟浪之舉,還是完全超越了招架的範疇。傷口處越發疼起來,她一時間覺得很害怕,不由得又哭起來。
嚴涼感覺到臉上的溼意,十分不捨地放開她,“嚇着你了?”
他揉揉顧一兮的下巴,“對不起,我應該循序漸進的。”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脣,“這樣可以嗎?”
不等顧一兮回答,又親了親她的額頭,隨即起身道:“我去給你拿吃的。”
嚴涼端着碗粥進來的時候,正見顧一兮看着浴室的方向,十分侷促的樣子。
“想洗澡?”
顧一兮點點頭,一臉尷尬。
“這幾天恐怕不行,忍耐一下。”他將粥端在手裡,親自喂她,“張嘴。”
顧一兮醞釀許久,終於艱難地憋出兩個字:“刷、牙。”
“剛纔親都親過了……”嚴涼低聲說着,見顧一兮臉上浮出兩團紅暈,決定不逗她了,“好,我去拿牙刷。”
他從抽屜裡拿了新牙刷、拆開、放熱水、浸泡、擠牙膏……一氣呵成,臉上始終帶着笑意,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顧一兮刷完牙,卻怎麼也不肯讓嚴涼喂她喝粥。
二人鬧了片刻,依舊各執己見,最後只好各退一步,嚴涼端着碗,顧一兮自己拿勺子。
顧一兮發聲不順,還是覺得寫字方便,在他手心比劃道:“嚴涼,你一點都不成熟。”
嚴涼笑得十分溫和,義正詞嚴道:“是啊,我從小缺乏親情,這種情況應該算是……童年缺失症。”
他說完,捉住她想要脫離他手心的手。
於是,二人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另外兩隻手握着,維持着這個艱難的動作,喝完了一碗粥。
嚴涼覺得,怎麼顧一兮喝粥的樣子這麼可愛呢?爲什麼白粥都能被她喝得這麼津津有味呢?爲什麼沒有早一點正視……自己其實有這麼喜歡她呢?
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幼稚了。
不是似乎……是真的。
但是幼稚的嚴涼想到這裡,還是微微彎起了嘴角。
因爲顧一兮要臥牀靜養,醫生還要定期來看,嚴涼不准她離開這裡,隔三差五的,就將顧嬰接過來住。
顧嬰小朋友對媽媽能開口說話這件事情抱以極大的熱情,成日喜歡摟着顧一兮、想着法子聽她的聲音。
他指着電視機裡動畫片中的動物,問道:“媽媽媽媽,你看這是什麼?”
顧一兮說話很慢,每個字都要準備很久,剛纔顧嬰問的時候還是兔子,這會兒畫面就變成了烏龜。
“兔……”顧一兮皺皺眉頭,“烏……龜。”
顧嬰拍手:“媽媽真棒!”
顧一兮簡直是一頭黑線,寶寶,媽媽只是不能說話,不是智力障礙啊……
“媽媽媽媽,你叫我一下。”
“嬰兒。”
“再叫一下!”
“嬰兒。”
“叫寶寶!”
“寶寶。”
顧嬰開心得大笑:“哈哈哈哈哈……媽媽真厲害!”
顧一兮被他親得一臉口水,她將顧嬰往懷中一抱,揉揉他的小腦袋。
嚴涼在這時敲門進來,看到顧嬰整個人都趴在顧一兮身上,怕他壓着傷口,道:“嬰兒下來,你媽媽在生病呢。”
“哦。”顧嬰乖乖下了牀。
嚴涼道:“阿姨在廚房做小點心,你下去看看,想吃什麼跟她說。”
顧嬰眼睛一亮,“好耶!”
“噌”的一下,小傢伙就不見了。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顧一兮覺得緊張,每次她和嚴涼獨處的時候,她都覺得緊張。
嚴涼在牀沿坐下,顧一兮不由得往後縮了縮身子,被嚴涼按住了手。
他抽了張紙巾,一手捧着她的臉,細細擦起來,帶着笑意,道:“真是一臉口水。”
他的手指很輕,目光柔和,聲音低沉,顧一兮有些侷促,“你……遠點。”
嚴涼忽然湊近,溫熱的鼻息拂在顧一兮臉上,她紅着臉往後倒下去,撞上枕頭,頭髮全亂。然後就聽見嚴涼的笑聲愉快地傳來,他站起身,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顧一兮輕輕呼出一口氣,臉上的紅暈慢慢退去,撐着手想坐起來,不料牽動了傷口。她肩膀一縮,無聲地低下頭,疼得咬緊了牙。
下一刻,只覺得肩上一熱,嚴涼已經走上來扶住她,緊張道:“弄疼了?”
顧一兮輕輕搖頭,“沒、事。”
“不要說沒事。”嚴涼正視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如果有哪裡不舒服,就告訴我。”
顧一兮這一次沒有避開他的目光,道:“真的,沒事。剛纔……痛了一下,就一下。”
嚴涼看她模樣乖順,沒忍住,在她額頭親了親。
他就愛這樣佔便宜,顧一兮拿他沒辦法,逃不開、避不了、更不能愛,可偏偏,心中的感覺是喜歡的。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嚴涼幫顧一兮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道:“現在是不是能告訴我,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
嚴涼看着顧一兮的眼睛,道:“爲什麼救我?那樣從車裡跑出來,不害怕嗎?”
他本以爲顧一兮又要沉默與迴避,但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回答道:“如果,當年也那樣……夏、語冰,就不會……死。”
六年前的那聲槍響,成了她今後多年的噩夢,每每回憶,心中都是無盡的愧疚。如果當初,沒有她的那一聲驚叫,就不會被人發現。如果當初,自己推開夏語冰,她就不會中彈。
顧一兮常年以來都活在這樣的自責中,難以自拔、無法往前看。當時那種恐懼感一直縈繞心頭,以至於完全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直到替嚴涼擋下那兩顆子彈,灼熱的疼痛那麼分明,但她心中卻忽然得以釋懷,只想着:小姑姑,我幫你保護了這個人,你那麼深愛過的這個人。
嚴涼的語氣往下沉了些,道:“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
顧一兮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眼神純粹得不染絲毫雜質,“不然……你覺得,還有……什麼?”
“我們之間,能不能不說夏語冰?”嚴涼忍着怒意,道,“我這次的手術還算成功,最起碼,以前的事情能想起來了,顧一兮,我覺得你是冤枉我了。”
他站起身,看着顧一兮驚詫的眼神,道:“我不是你想的那麼變態,夏語冰更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顧一兮,你不妨先理清楚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再來問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一兮一時難以消化這樣的信息,腦海中滿是當年嚴涼一身黑衣舉着槍的樣子,她低低問道:“夏語冰……那一槍,是你,不小心……”
“不是!”嚴涼憤然扔下兩個字,說罷往外走去。
顧一兮其實很想叫住他,但是,一時口訥不能言,目光也不至於殷切到,能夠讓他回頭。
嚴涼分明是怒氣衝衝要甩上門的樣子,顧一兮甚至都閉上眼睛準備聽那一聲震天響,但她只聽到了門被輕輕闔上的聲音。
顧一兮心中一鬆,與此同時,那道苦心搭建起來的大門,也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