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兮在樑家,有些坐立不安,看到嚴涼問她,一不留神就把她樑伯伯的名字給發了過去。
發過去後,她驟然就後悔了,因爲對方很快就嘲笑她:“你是準備嫁給樑邵還是樑景衍?”
這下顧一兮可氣壞了,關了手機放回包裡,不想再跟那個人講話。
對面坐着樑景深和樑邵父子,此刻,樑邵正瞪大了眼睛,努力想從她身上找回一點曾經的印象,但這分明就是兩個人啊!
樑景深問兒子:“你之前跟我說什麼來着?長得像鬼?打扮恐怖?”
樑邵知道自己上回被騙了,支支吾吾道:“我也是……被騙了。”
“活該!”樑景深道,“我看顧家閨女就挺好的。”
樑邵忙附和道:“是是是,我這會兒看着也挺好的。”
顧一兮看着他們父子一來二去,倒也覺得挺有趣,但是才一會兒時間,樑景深就把關注放回到顧一兮身上了,“丫頭,你不能說話這毛病,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樑景衍一早給她準備好了一疊漂亮的彩箋,顧一兮寫道:“前些年生了場病,醒來就不能說話了。”
“哦,”樑景深點點頭,道:“我認識幾個醫術好的,過些天讓樑邵陪你去看看。”
顧一兮寫:“不用了,這樣也挺好,反而安靜些。”
樑邵一看顧一兮清秀的字跡,頓時又覺得他被欺騙的性質更嚴重了,“你之前連字跡都是假的!我說顧一兮,你是得有多不待見我?”
樑景深微怒道:“你至於這麼大聲音嗎?不怕把人嚇着?”
樑邵嘀咕:“我看她膽子大得很!”
顧一兮和樑邵的娃娃親,是在他們爺爺輩的時候就定下來的,樑景深對顧唯仁的早逝十分遺憾,一直希望找到他的女兒以作彌補。眼下他見到顧一兮,又覺得這個女孩子除了不會說話之外,舉止儀態都是沒得說的,更確定了想讓她嫁給樑邵的想法。
“一兮,你今年二十四歲,樑邵二十六,按照兩家長輩的意思,是希望你們可以相處下去的。按我說啊,你們年紀也不算小了,不如……”
樑景深話沒說完,顧一兮的彩箋已經推了過去。
“樑伯伯,恕我直言,現在這個年代,提倡自由戀愛。”
樑景深笑道:“我可沒有說要逼你們結婚,你和樑邵可以先試着……做朋友,這你總不能拒絕吧?”
顧一兮只好點了點頭。
在樑家吃完中飯後,樑景深有事要出門,臨走前囑咐顧一兮在家裡多玩會兒。盛情難卻,顧一兮不好意思馬上走,樑景衍便帶着她去院子裡走走。
樑家的院子裡有個躺椅,顧一兮剛坐上去,就看見樑邵也往這邊走來了,而他身後還跟着一人,竟然是嚴涼。
顧一兮雙腳點地,下了躺椅,站起身來看着他。
“怎麼,看到我就傻了?”嚴涼笑着走過來,道,“訂了下午三點的機票,怕你趕不及,就過來接你了。”
顧一兮懵了,這個人在說什麼啊?
樑邵在一邊,近乎冒着酸氣,道:“我說顧一兮,你有男朋友這事兒,怎麼不跟我爸說啊?”
顧一兮真恨不得長上八張嘴,頭一次想着,能說話多好。
她瞪了嚴涼一眼,嚴涼卻不以爲意,道:“不是說好了去邊境玩幾天的?忘了?”
顧一兮記得有這麼回事,但他突然冒出來說即刻啓程,她還什麼都來不及準備。
樑景衍看得出她有話要說,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顧一兮正要伸手去接,被嚴涼往回一拉,恰好拉進了他的臂彎,“時間來不及了,有話我們邊走邊說。兩位樑先生,再見。”
顧一兮十分無措地被嚴涼一路帶出了樑家。
嚴涼一打開車門,顧嬰的腦袋就探了出來,“媽媽!”
顧一兮從來沒有這樣出過遠門,除了包裡隨身帶的錢包手機鑰匙和簡單的補妝用品,她沒有任何準備。
直到飛機落地,看着顧嬰興奮地在前面蹦蹦跳跳,顧一兮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帶着兒子跟着這個認識還不到兩個月的男人來到了中緬邊境。
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抓過嚴涼的手,在他手背上寫道:“你很閒嗎?”
嚴涼對她自覺養成的這個好習慣十分受用,順勢牽住她,道:“我更喜歡你寫在我手心裡。”
顧一兮生硬地縮回手。
嚴涼笑道:“好吧,回答你的問題,我不閒。但是顧一兮,你得明確,我在追你。”
顧一兮招架不住,快步往前走去,追上了顧嬰,拉住他的手讓他走慢些。
來接機的是唐一雋本人,習慣性地對嚴涼說道:“嚴總,我是唐一雋。”
兩人也算相熟,嚴涼這回其實是認出他來了,問道:“唐大導演怎麼親自來了?”
唐一雋道:“今天全組休息。”
顧一兮十分不解,劇組哪有休息一說?
唐一雋解釋道:“按照嚴總的意思,邊境這幾集的戲我們順拍,這會兒拍到林長清帶着方闕如來找應懷悉的那場大雨戲。”他說着望了望天空,“這不是,豔陽高照的,得等雨天。”
顧一兮心想,嚴涼真是瘋了。全組上下百餘號人,每天吃飯住宿都要花錢,很多人的工資還是按天算的,所以一般劇組都是能快就快,中間基本不會有哪怕一天的休息時間。邊境的戲不少,實景拍攝已經很燒錢了,更何況是順拍?
看嚴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顧一兮心中道:活該你被鍾珩坑死!
顧嬰找着時機就問唐一雋:“沈臨西也在這邊對不對?”
唐一雋笑道:“你喜歡臨西啊,回去讓他陪你玩!”
“耶!謝謝唐叔叔!”顧嬰高興得抱住了顧一兮的大腿,“媽媽,抱!”
顧一兮還沒彎下腰,嚴涼已經一把把顧嬰抱了起來,“你怎麼這麼懶啊?嗯?”
顧嬰咯咯直笑,兩人親暱地蹭了蹭額頭。
顧嬰:“嚴叔叔我要騎脖子。”
嚴涼:“我的脖子哪能給你騎?”
顧嬰:“紀叔叔就喜歡讓我騎他脖子。”
嚴涼:“我又不是你紀叔叔。”
但是不過片刻,就聽到顧嬰大叫:“啊,你騙我……哈哈哈,這個高度正好,走快點走快點!”
唐一雋在旁看得驚訝,偷偷給顧一兮飄去一個眼神,還豎了豎大拇指。顧一兮知道他誤會了,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們先去商場裡買了日用品,一個多小時後,到達駐紮在瑞麗縣的劇組。
瑞麗縣是雲南西部的一個口岸城市,東連潞西,北接隴川,西北、西南、東南三面與緬甸相連。顧一兮劇本中寫到這個地方,但她自己卻是第一次來。
鍾珩十分殷勤地給他們安排了兩個最好的房間,再遇顧一兮,態度已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誰能想到嚴涼這麼難啃的骨頭,會讓她顧一兮手到擒來呢。
晚飯的時候鍾珩請客接風,還請了導演、主任和四個主演,但是兩個女演員杜以欣和時亦歡雙雙表示她們來不了,一個說太累、一個在記臺詞。顧一兮明知道她們是不想和她同桌吃飯,心中卻是鬆了口氣。
來的兩個男演員顧一兮都沒有見過,男一號杜方圓最近正當紅,電視臺看到他的臉基本上也就會買單,都跑到這麼遠的地方拍戲了,每天還是有粉絲過來送零食。
男二號沈臨西是個英俊小生,顧一兮對他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顧嬰。他身邊坐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子,顧一兮本以爲是女朋友,但導演介紹說,是他妻子。顧一兮有些驚訝,這個年紀、這種知名度的男演員,很少有已婚的。
顧嬰迫不及待從他的小書包裡翻出幾張照片,跑到沈臨西面前,“臨西哥哥,可不可以簽名呀?”
沈臨西摸摸他的頭,“好呀?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顧嬰,嬰兒的嬰。”
“真乖。”沈臨西把幾張照片都簽了。
他妻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顧嬰身上,笑說:“我們的寶寶是不是也會這麼可愛?”
沈臨西道:“會的。”
顧一兮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經是一個準媽媽了。
鍾珩一邊給衆人倒酒一邊說道:“臨西,你把玥玥帶到這麼偏的地方幹嗎?在家待着不是很好。”
沈臨西道:“她在我身邊才最好。”
溫溫柔柔的聲音,讓顧一兮肅然起敬。
男人們之間的酒量很快就有了高下,製片人和杜方圓爲最,其次是唐一雋和主任,沈臨西因爲要照顧玥玥不太喝酒,而嚴涼……顧一兮真想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混下來的。
嚴涼上回喝多了的樣子顧一兮還記得,他說自己酒品良好,倒也確實不吵不鬧。這次更有趣了,眼睛張得大大的,誰跟他說話他就衝誰笑,倒也有自知之明,再有人敬酒,一概搖頭。
因爲有孩子和孕婦在場,沒有吃到很晚,八點多就散了場。
回到劇組,顧嬰一溜煙跑去找沈臨西玩了,顧一兮和嚴涼是一個方向。
快走到房間的時候,嚴涼忽然拉住了顧一兮的手,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顧一兮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拉着往外走。
到了大街上,嚴涼點了根菸,外頭冷風一吹,酒也醒了大半,他轉頭問顧一兮,問道:“冷嗎?”
顧一兮搖搖頭。
但很快,背後一熱,嚴涼還是把外套給她披上了。
路邊有出租車開過,嚴涼順手一招,二人上去了,卻沒有目的地,嚴涼讓司機隨便開,他只想吹吹風。
顧一兮把手機遞給嚴涼,嚴涼眼睛一閉,“不看。”
深知此人又開啓了無賴模式,顧一兮只好在他手裡一筆一畫地寫。
“姐?”
顧一兮點頭。
嚴涼疑惑着猜測下一個字,“初?”
顧一兮搖頭。
“肋?”
顧一兮還是搖頭。
“勒?”
這回顧一兮點頭了。
嚴涼更疑惑了,“姐?勒?我沒喝糊塗吧?什麼意思?”
前面司機師傅倒是明白過來了,道:“你們要去姐勒金塔吧?”
見顧一兮點頭,嚴涼對司機道:“就去那裡吧。”
姐勒金塔離瑞麗縣城不遠,是瑞麗爲數不多的景點之一,晚上附近沒什麼人,顧一兮擡眼望去,只見主塔周圍環繞着小塔,金箔華蓋,雄偉壯觀。晚風吹過,塔上懸掛的風鈴叮咚作響。
嚴涼問道:“你以前來過這兒嗎?爲什麼要把故事發生的地點設置在這個小縣城?”
顧一兮在他手心輕輕寫道:“我沒有來過這裡,是我的小姑姑,在這裡遇到了她今生最愛的人。”
她想着試探,卻連說出夏語冰名字的勇氣都沒有。
一時間眼睛酸澀,只覺得嚴涼的手心怎麼就這麼燙呢,她抵在那裡的手指,都覺得微微發燙。顧一兮心道,嚴涼,這是你掌心的溫度,我記下了。
不料嚴涼低低的聲音突然問道:“夏語冰?”
顧一兮垂着頭,眼見着自己的眼淚落入了嚴涼的掌心裡。
嚴涼見顧一兮驟然傷心,不由得上前抱住她,下一刻,卻被她猛地推開了。她的力道太過猛烈而堅決,以至於嚴涼後退幾步後,雙手還尷尬地伸在那裡。
此時月光皎皎,微風習習,金塔之內,佛像慈眉善目,金塔之下,衆生沉默無言。
顧一兮看着嚴涼的臉,這張月光下似是比平日還要好看幾分的臉。她好想問問眼前的嚴涼,我算什麼?又想問問六年前的嚴涼,夏語冰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