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涼這一次沒有帶任何人,自己開着車,顧嬰坐在後座上昏昏欲睡,顧一兮在副駕駛,有些不安。
半個多小時後,三人來到郊外別墅區內的一家中式餐廳。
嚴涼率先下車,親自爲他們拉開車門。
顧嬰已經睡着,顧一兮不忍叫醒他,但猶豫幾秒,嚴涼已經不由分說地抱起了顧嬰。
顧嬰正夢到怪獸襲擊城市,猛地被一雙大手抱起來,嚇得睜開眼睛,慌亂之中摟住了嚴涼的脖子。
高大的身軀、寬厚的胸膛、溫暖的大手,這些都和媽媽不一樣。
“叔叔……”顧嬰擡起頭,揉揉眼睛,迷惑地看着嚴涼。
嚴涼難得柔聲道:“我姓嚴,嚴叔叔要和媽媽吃晚飯,你陪我們好不好?”
顧嬰乾脆答道:“好,我剛纔沒吃飽呢。”
嚴涼笑着揉揉他的頭髮,往餐廳走去,顧一兮沉默地尾隨其後。
坐下後,嚴涼讓顧一兮點菜,顧一兮根本不餓,隨意翻着菜單,沒有任何想法。
顧嬰抱着冊子,一個個指點過去。
服務員一邊記一邊報出菜名:“糖醋排骨、青椒土豆絲、番茄炒蛋……”
顧一兮聽着,心中有些害怕。據她所知,嚴涼雖是北方人,但口味偏南方、甚至喜甜,而這三個平凡的家常菜,是他的最愛。
果不其然,嚴涼瞬間將目光轉向她,帶着濃濃的懷疑。
顧嬰歡歡喜喜地說道:“這些都是我喜歡的!”他轉而看着嚴涼,問道:“嚴叔叔愛吃什麼?”
“毛血旺、麻辣牛蛙、泡椒鳳爪。”嚴涼嘴上說着,眼睛卻是看着顧一兮,只見她安安靜靜看着菜單,彷彿對自己點的菜全不關心。
顧一兮把飲料的那一頁翻給他們看,意思是問他們喝什麼。
“芒果牛奶。”
“芒果牛奶!”
嚴涼和顧嬰一大一小,幾乎異口同聲。
如果剛纔的點菜只是口味的巧合,眼下,嚴涼不可謂不震驚。
顧一兮心中有些煩亂,但面上只是微微一笑,似有些意外。
點菜的服務生忍不住笑道:“真是父子同心呢!”
顧嬰只關心着吃,沒注意服務生的話;顧一兮是口不能言;卻不知嚴涼,爲何也沒有解釋。
顧一兮面不改色,卻心中暗道:聰明如嚴涼,卻也絕對想不到,有一個孩子,從出生的那天開始,就按照他的喜好在生活。
從前顧一兮只是想着,給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留一些關於父親的印記,當時卻沒有想過,真的會有這麼一天,這些相似的小習慣把嚴涼都驚住了。
這頓飯吃得很沉悶,顧一兮只是喝水,而嚴涼也無聲地吃着飯,只有顧嬰偶爾會發出一些聲音。
顧一兮間或在顧嬰手心裡寫字,嚴涼看不到她在說什麼,只根據顧嬰的回話,想着她大概寫了些什麼。
如顧一兮所料,嚴涼點的那三個重辣菜,一筷未動。
他只是試探而已,試探顧一兮當時是否會露出些許驚訝或意外的神情,當然,她不會。
出了餐廳,三人上車,卻不是按原路返回。
待嚴涼在一棟別墅前停下車,顧一兮將編輯好的字給他看。
“我們要回去。”
嚴涼麪無表情道:“我不是司機。”
他說罷下車,自顧自往家裡走去,顧一兮只好抱着熟睡的顧嬰下車,卻是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嚴涼回過頭看她,淡淡說道:“我家不是森林,我也不是洪水猛獸,你怕什麼?”
不是不敢,是不願。
顧一兮不去看他,只是抱着顧嬰,轉過身往回走。
嚴涼看着她的背影逐漸消失於視線,才轉過身,走進別墅。
客廳裡燈光如晝,阿杰早在等他,見他回來,忙遞上一份報告,道:“已經確認,是她本人的指紋,和身份完全對得起來。”
嚴涼的眼睛微微眯起,顧一兮,難道真的是我多慮了?
“還有件事情,”阿杰頓了頓,指着樓上,“時小姐在樓上書房等你。”
見嚴涼表情有變,阿杰馬上補充:“剛來沒多久。”
即便是六年前,嚴涼也不太帶人來這裡,更不允許別人踏入他的房門,這點倒是從來沒有變過的……阿杰只好硬着頭皮解釋:“她怎麼也不肯走,我們也不能把人往外趕。”
正說着,時亦歡從樓梯上走下來,道:“還以爲你會很晚纔回來呢,我剛在廚房燉了雪梨,要不要現在吃?”
嚴涼看着他,表情有些不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來找你啊,不歡迎嗎?”時亦歡向他走過去,笑道:“趁着今天沒有我戲,過來看看你。”
“現在看到了,回去吧。”嚴涼說罷,往樓上走去。
時亦歡忙追上去,道:“我的司機回去了,這地方現在哪打得到車?”她習慣了嚴涼忽冷忽熱的性子,不見得多傷心,卻有些生氣。
“現在打不到車?”嚴涼停下腳步,喃喃說了一句,卻還是往樓上走去。他忽然又想起什麼事情,轉頭對時亦歡道:“我再次提醒你,我們並沒有那麼熟,以後不要來我家了。”
時亦歡一時驚顫,還來不及說話,阿杰已經走到她身邊,道:“時小姐,我送您回家吧。”
時亦歡抿了抿嘴,深知送客的意味很明顯。
她有種想不顧一切衝上去問爲什麼的想法,但理智告訴他嚴涼絕對是一個不能硬碰硬的人,和他認識以來,她從來都沒有自己做選擇的時候。
用了六年的時間,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和他成爲經常說話的朋友、甚至用了各種方式示好……但還是沒有辦法再進一步。
她拿起沙發上的包往外走,不經意間,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長得再像又有什麼用呢?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
顧一兮實在走不動了,夜深人靜,本就體力不支,外加抱着顧嬰。本以爲走幾步就能叫到車,不料這別墅區根本沒有出租車開進來。
她完全力竭,小心翼翼地在路邊坐下,將顧嬰抱在手裡。
後方一輛車開來,她偏過頭一看,是一輛黑色a8。
車子開過她身邊的時候,明顯放緩了速度,但還是沒有停下來,徑直開走了。
顧一兮看着懷中熟睡的顧嬰,將他的頭往自己肩上挪了挪。
對他不是沒有愧疚,這孩子,自小,就跟着她東奔西跑居無定所,又因爲無法陪他說話而內心孤單。
她時常想,如果沒有遇到她這麼一個不稱職的媽媽,顧嬰是不是可以活得更幸福。
她緊了緊懷中的人,寶,對不起,六年了,這六年我四處躲藏,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有些事情,或許終究是要解決的。
“要是他真想把你搶走,我該怎麼辦呢?”
顧一兮將手機裡的號碼簿翻了一遍,可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尋求幫助的人,下一秒她就放棄了求助的想法。在這煩囂城市中,誰人不是,身不由己。
顧一兮又累又困,根本無法抱着顧嬰繼續走,在路邊坐了許久,竟然起了睏意,險些就要睡過去。
一陣車子的聲音把她吵醒,她擡起頭,看到又一輛a8停在面前,嚴涼正從駕駛座裡出來。
還未等顧一兮反應過來,他彎下腰,二話不說,將兩人一起抱了起來。
顧一兮看着一瞬間近在咫尺的臉,驚得都忘記了反抗,只任由他抱着,放置到車子的後座。
嚴涼將二人放下,又走回駕駛座,往市區的方向開去。
顧一兮睏意還是濃重,但心中宛如千層迷霧中乍然開了一條縫隙。
剛纔誰說的,不做司機?只可惜,還不夠狠。她覺得在這一場引而不宣的角逐中,自己的籌碼又重了。
一路無話,到了劇組,顧一兮先行下車,正準備繞到另一邊抱顧嬰,嚴涼已經先她一步把孩子抱了起來。
“走吧,送你們上去。”
顧一兮看了眼電梯旁的通告,好在,今晚是大夜戲,所有人都還沒有回來,不然被組裡的人看到這一出,又得惹出麻煩。
嚴涼抱着顧嬰進了房間,將他輕輕放在牀上。
小傢伙睡着了,卻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嘴裡無意識地呢喃一句:“爸爸……”
嚴涼心尖一顫。
顧一兮也愣住了,這孩子,真是上天派來驚嚇我的吧。
安撫好了顧嬰,嚴涼再一次觀察這房間,這是他第二次進來,目光停留在桌子上顧一兮隨手練的字,“‘上善若水’,你寫的?”
顧一兮點點頭。
“字不錯。”
嚴涼點點頭,還未等顧一兮有什麼反應,已然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顧嬰演戲的那天,現場十分熱鬧,顧一兮坐在蘋果箱上靜靜看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嚴涼竟然也來了。
嚴涼很少外出,討厭到人多的地方,很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他的人臉識別障礙症。
這一次他突然出現,早上還鬧了笑話。
當時唐一雋過去跟他打招呼,“嚴總,你來了。”
嚴涼看了他許久,沒等到他做自我介紹,很是納悶,“我們認識?”
唐一雋愣了一下,“我們見過好幾回了,上次是在組裡,你和時亦歡一起來的,最近一次是在飯店……”
“哦,”嚴涼恍悟,“唐導,不好意思,我爭取下次能記住你。”
他轉而走向邊上在玩道具的男孩子,道:“顧嬰,我來看你演戲。”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躲到一個道具師身後。
道具師尷尬地笑道:“嚴總,這是我兒子。”
這時候顧嬰從後面跑出來,“嚴叔叔我在這裡。”
嚴涼心道,難怪覺得剛纔那個孩子不太像。
顧嬰見着嚴涼,十分高興,“嚴叔叔你真的來了!”
嚴涼道:“答應你的,當然會來。”
顧嬰飾演男主角的小時候,因爲帶着妹妹溜出去看花燈,回來的時候被大夫人訓斥,恰被在場初次見面的小女主看了笑話。
演女主小時候的女孩子叫蘇聞櫻,年紀小小,卻已經參演過很多部影視劇,是個衆所周知的小明星,她穿着粉色小襖,演起戲來有板有眼。
顧嬰被那脆生生一句“小哥哥”叫得面頰通紅,頓時就卡了詞,只呆呆看着蘇聞櫻。
導演沒有發話,現場都不敢有聲音,衆人都看着顧嬰呆呆傻傻的表情,顧一兮卻忍不住微笑起來。
導演一喊停,蘇聞櫻首先笑出聲來,道:“你忘詞了,接下來應該是‘謝謝方妹妹好意,但父母之命豈敢違,懷悉這就去受罰’。”
顧嬰被她這一指點,臉色更紅。
導演看了回放,卻說顧嬰這表情十分到位,把劇本里沒寫的也演了出來,只要在補個臺詞鏡頭就好。
顧嬰演完戲,紅着臉就往顧一兮身邊跑,見嚴涼也站在那邊,乖乖地問了好。
嚴涼說着拉起顧嬰的小手,“走,帶你去吃烤魚。”
顧一兮微微錯愕,他不知道顧嬰什麼時候跟嚴涼關係這麼好了,站起身,看着他們的背影,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正想着,嚴涼轉過頭看她,催促道:“還不過來。”
顧嬰也衝她揮揮手,“媽媽快點!”
組裡好多人往這邊看來,帶着耐人尋味的目光,讓顧一兮有些無所適從,只有快步跟了上去。
嚴涼暗中追查無果,這一點,顧一兮和周遭的人自然都不知道。衆人看到的,只是嚴涼對顧一兮母子的非同尋常,也難免私底下有所議論。
嚴涼主動問顧嬰:“演戲好玩嗎?”
顧嬰搖搖頭,道:“一點都不好玩。”
“但是你表現得不錯。”
“剛纔那個妹妹還笑我。”
嚴涼故意逗他,道:“蘇聞櫻好看嗎?”
“……好看。”
嚴涼繼續逗他,“喜歡她嗎?”
“不……纔不喜歡。”
“可是我們一會兒要一起吃飯。”
“啊!”
“我約了她的經紀人,談另一個演員的事情,聞櫻一定會跟來的。”
兩人走在前面,完全忽略了後面的顧一兮,直到嚴涼忽然想起,才停頓了腳步。
待她走近,極爲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顧一兮低着頭走路,完全沒料到這一出,下意識就要縮回手,但嚴涼忽地加大了力道,她掙不開。
顧一兮面露怒意,看着嚴涼,眼圈微紅。
嚴涼微微一笑,放開了手,道:“你走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