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縣在離石城西側三十餘里之處,劉赫駕着馬車,載着錢理,冒着大雨,很快便來到了藺縣城外數裡的地方。
錢理察覺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還以爲是到了,便探出頭來,卻發現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入眼的只有茫茫水波。
劉赫語氣有些急切和焦慮地說道:“看來此地河堤果然已決,看兩側的村落,俱已被淹沒,你我只能從旁邊的山坡上步行去找安置之所了。”
錢理本也焦急,對劉赫這個建議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就這樣,一個朝廷大將軍,一個堂堂太守,不顧天上的瓢潑大雨和地面的泥水,就扔下了馬車,快步跑上了一旁的山坡。
好在兩人自幼都在山村長大,對於走山路自然不陌生,速度倒也不慢。
可是剛剛走了沒多遠,錢理卻忽然停了下來,手指指向了一個地方,語氣說不上來到底是憤怒,還是驚恐。
“主公,你看,人,是人,不對,是屍體!”
劉赫聞言,也本能地停下腳步,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原本他還以爲是有一兩具屍體被洪水衝到了這邊的山腳下,畢竟這樣突如其來的大災,死了這麼多百姓,有屍體出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當他透過山林的縫隙,看清遠處的情形時,整個人頓時怒氣上涌!
眼前出現的絕非幾具屍體,而是在水面上漂浮着至少上百具屍骸。
這裡的洪水已經把村落裡的房屋淹沒,絕大多數房屋只露出了一個屋頂,
方纔兩人視線角度的影響,那些屍骸正被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屋頂給遮擋住,因此一直沒有注意,走到了這邊才能夠看見。
劉赫勃然大怒:“怎麼回事!此地縣令是吃乾飯的麼?即便洪水滔天,有百姓慘死,可也不該放任如此之多的屍首四處飄蕩,還都聚集到了一處,若是發生瘟疫,拿他全家抵命都不夠!”
“主公息怒,等找到了安置之處,當面責問,方可明白。”
劉赫縱然如何惱怒,也只能和錢理繼續加緊趕路。不過他此時心中着急,所以越走越快,錢理初時還能跟上,可後面慢慢地就有些落後了。
錢理正準備出聲喊住劉赫,卻忽然察覺到什麼異動。
他再次停了下來,舉目四望,可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劉赫也發現了錢理的情況,便快步走了回來。
“道準,怎麼了?”
錢理搖了搖頭:“屬下方纔聽到什麼聲音,不過並未見到什麼,或許是屬下多心了。”
劉赫點頭道:“那就趕緊趕路吧,我倒要看看,這藺縣的縣令如何向我交代。朝廷將如此重任交予他,而且藺縣還是第二批決堤的,災情看起來卻比第一批受災的縣城還要嚴重,如此無能之輩,若是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非剁碎了他不可!”
說完,他扭頭就繼續趕路了。
誰知兩人剛走出沒幾步,幾個黑影陡然從旁邊的山林灌木之中竄了出來,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劉赫本能地拔出寶劍,如臨大敵,可沒想到這幾個黑影卻直接就跪在了他倆得到面前。
兩人定睛看去,原來是十幾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人,正給他倆不斷地磕着頭。
“求大人爲草民等做主啊……”
劉赫跟錢理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錢理上前扶起了他們:“諸位莫非是此地的鄉親?”
十幾人紛紛擡頭,其中一個看起來五十來歲的長者,痛哭流涕地說道:“我等正是本縣的村民。”
錢理問道:“你等方纔說要我二人爲你等做主,這是何意?”
那老者說道:“我等方纔聽二位大人所言,便知二位乃是爲民做主的好官,因此出來,想請二位大人伸冤做主,小人等給大人磕頭了。”
說完,他帶着身後十幾個鄉親,重重地朝着泥濘的地面磕去。
劉赫與錢理察覺到了這個藺縣必然有什麼問題。劉赫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諸位老鄉快快請起,這位便是五原郡太守,同時也是受朝廷和大將軍指派,暫時全權負責幷州賑災治河一事的錢理,錢太守,諸位有何冤屈,但說無妨。”
他裝作自己是一個屬下的模樣,站了出來,向幾人介紹了一番錢理,這讓錢理有些詫異。
“主公……”
他正想問點什麼,就見到劉赫偷偷向他使眼色。
這十幾人一聽,馬上面露驚喜。
“原來您就是錢太守?太好了,我等有救了,有救了,快,快把村裡人都叫出來,咱們請錢太守做主了!”
藺縣城北的一處山坡上,這裡和離石城外的山坡一樣,搭建着各種臨時的建築還有帳篷,也是人來人往。
不過不同的是,這裡的災民安置處,規模明顯小了一些,而且也顯得比較乾淨整潔。
其中一處建築之中,竟然擺滿了各種美食,烤乳豬、烤羊腿,還有大塊的牛肉,以及用銀質的酒壺盛着的美酒。
十幾個人在這裡,推杯換盞,好不歡樂。
“蒙縣令,還是你有辦法,將上千村民哄騙到地勢較低的大柳樹村,又趁着夜色挖開了河堤,如此一來,我縣的受災情況便會成爲西河郡最嚴重之地,朝廷必然會撥來更多賑災錢糧。”
一個年輕的官員滿面紅光地說着這件事,上千條人命,在他眼裡好像和幾隻螻蟻一樣,根本不值一提。
另一個個頭比較矮小的官員似乎是吃得有些撐了,伸出手不斷地揉着自己的肚子。
“只要賑災錢糧一到啊,咱們就……嗝……就馬上趁亂逃往冀州。我等在其他幾縣也以賑災名義,籌集了一批錢糧,不日即將……嗝……即將運達。我等將如此之多的錢糧送……嗝……送給袁公,升官發財,指日可待也……嗝……”
“諸位可不要高興太早。那個錢理可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兩年他實際上已是幷州的主政之人,看似文文弱弱,卻是個眼中揉不進沙子的傢伙,如今決堤的消息傳過去之後,我看他很可能會親自前來查看災情,可不好對付啊。”
這人一說,大家也都深以爲然。
不過那個蒙縣令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怕什麼,你們沒見外面山坡上的佈置麼?等我等酒足飯飽之後,本縣親自出去,抹上泥巴,淋點雨,還能騙不過這麼一個錢理不成?”
衆人見他如此信誓旦旦,這才放心。
“蒙縣令果然深謀遠慮,我等佩服,佩服,我等一齊敬您一樽!”
“哈哈,諸位客氣了,好說,好說!”
幾人剛剛端起了酒樽,正準備一飲而盡,一個人影忽然衝了進來。
蒙縣令頓時拉下了臉。
“怎麼回事?沒見我正和諸位大人談論要事麼?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進來的這人一臉委屈和着急道:“小人實在是,實在是有要事稟報啊……”
一名官員說道:“蒙縣令不必跟一個小小的衙役生氣,犯不上。就聽他把話說完再處置不遲。”
蒙縣令這才稍稍緩和了幾分。
“哼,若不是看楊賢弟的面上,今日定要將你打得皮開肉綻。何事如此着急,快說。”
那下人雖然心中委屈和憤怒交加,卻也無可奈何。
“回縣令,錢理,錢太守到了。”
“什麼!”
這十幾人瞬間全部都站了起來。
蒙縣令的酒樽都掉到了地上。
“怎會如此迅速?距離本縣派人去通知決堤一事,也不過才三個多時辰吧?”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怎麼?蒙縣令莫非不歡迎本太守?”
緊隨其後,兩個人走了進來,正是劉赫與錢理,只不過劉赫這時候把身上和臉上都塗了泥漿,低着頭,恭恭敬敬站在錢理身後,就如同一個隨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