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在屋裡給關平穿着新棉襖,徐晃在外面幫着胡氏燒火熬粥。
胡氏看高壯的徐晃蹲在竈臺旁邊拿根樹枝挑弄着火炭,唯恐徐晃吏服抹上炭灰連忙搶過樹枝說道:“公明啊,你八尺男兒是要做大事的人,快進屋喝點水去,這些事情妾身做得來。”
徐晃見樹枝被胡氏搶走便又拿起大勺在鍋裡舀着拌粥。
“嫂嫂這天寒地凍的您快屋裡歇着去吧,家裡冷鍋冷竈都是俺自己煮的,這不難,沒事。”
就在這時,木門再次被叩響。
“弟妹快開門,今年咱們要去涼州過年嘍。”
一屋子人都被這一句搞得摸不到頭腦,胡氏開門見是楊奉帶了個小兄弟便迎了進來說道:“虎頭哥快進來。”
“喲,公明也在啊。”
正在竈旁收拾的徐晃擡頭見是楊奉便笑道:“虎頭哥來了。”
張遼聽到有人叩門便從屋裡探出頭來,見是楊奉立刻皺起眉頭破口罵道:“楊虎子你給我滾蛋,要不是你關大哥也不至於亡命天涯!現在還在這扯什麼涼州過年,你再給我說一遍。”
若是這河東郡人甭管是誰這麼指着鼻子罵楊奉肯定是不行的,楊奉長着虎頭他的脾氣也跟山裡老虎一般。可這人若是張遼的話還要兩說。當年關羽爲楊奉殺官逃離故土之後遠在雁門的張遼收到消息便一人一騎趕來河東,二話沒說就給楊奉連着一幫小兄弟全揍了一頓。
那年張遼揍楊奉的模樣像極了關羽爲了馬越揍龐柔的情景,打的楊奉在關家院子裡上躥下跳。若非徐晃拼盡全力攔住張遼,楊奉現在能不能站在這裡說話還是兩說,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奉,那一次被張遼揍的沒脾氣。
胡氏對張遼說道:“文遠你別這麼跟楊大哥說話,這些年若沒你們兄弟仨的扶持我們孃兒倆的日子還不知要辛苦到什麼光景。你就別怨你楊大哥了,說話和氣些。長生亡命天涯那都是命……怨不得楊大哥。”
張遼嘟囔一句:“誰跟他兄弟…”
“嘿。”楊奉干笑兩聲說道:“文遠我知你這麼多年一直怨我,不過這次你可真怨不得我。關家弟妹,咱們真得去涼州過年了,公明文遠你們去不去?”
張遼是見到楊奉就沒法說好話,沒好氣道:“你愛去涼州你去,那不毛之地我可不去,你也別拉着嫂嫂去!”
楊奉笑道:“你真不去?”
張遼怒道:“涼州苦寒難耐,教我去涼州寧可赤膊在縣城跑一圈來的涼快!”
楊奉哈哈大笑,接着從懷裡掏出竹簡一抖,拿正了一字一頓念道:“見信如吾,一別多年不知家中妻兒兄弟可好?關某欲定居扶風,望楊兄告知公明文遠護吾妻兒前來…”
楊奉正讀着舒服,胡氏與徐晃都仔細聽着,張遼甩狼裘落地扯開衣襟便赤膊跑出院門。
“我張文遠從小就不怕冷!”
“哈哈哈哈。”
張遼如此衆人都捧腹大笑,笑過之後徐晃拽着楊奉問道:“虎頭哥,關大哥真在涼州?”
一旁胡氏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麼了,手放在哪裡也覺得不是,關羽一走就是五年沒了音信胡氏不止一次想過關羽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如今突然得了關羽消息她心情五味陳雜。
上千個日日夜夜的思念之情,與上千個日日夜夜的閨中怨氣。
楊奉認真地點頭,對胡氏說道:“弟妹不信可以問這位馬玩兄弟,信就是他送來的。”
胡氏這纔看到楊奉後邊站着的馬玩,急忙說道:“多謝郎君千里送信,長生…長生他還好嗎?”
馬玩急忙說道:“嫂嫂不必憂心,關大哥在涼州挺好的,村裡人家都很尊敬他。”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沉吟一會兒胡氏才反應過來,急忙請幾人進屋裡坐,可到了屋裡才反應過來屋裡榻上根本沒有這麼大的地方。
衆人沒有在關羽家多待,馬玩就隨楊奉到酒肆吃些東西,一起的還有徐晃和剛在縣城裡跑了一圈的張遼,他們來商議前往西涼的路線。這幾人沒一個到過西涼,聊了幾句便開始心疼關羽這些年的顛沛流離,還有對涼州的不安。涼州那地方在中原人看來就是沒有治安的蠻夷之地。全是道聽途說,中原人真正到過西涼的多數都是犯了罪被髮配戍邊,否則誰會前往那兒去。
好端端的,中原人哪個想去涼州那個鬼地方呆着呢?
楊奉也不想前往涼州,但關羽一封家書過來他沒有任何的理由留在河東享樂。涼州再苦再寒再亂再難過,比不上當年關羽因他殺人獲罪數年流亡的委屈。
三人說的起勁,馬玩的臉越來越黑。
他孃的,蠻夷之地蠻夷之地,老子長得像個剛從大山裡蹦出來的野人嗎?馬玩現在很想跳起來對着這仨河東漢子撅起屁股,告訴他們別害怕,老子沒有尾巴。
餘光馬玩面無表情聽着衆人說話這才急忙打斷衆人道:“涼州多烈馬,過去沒準還能讓你們一人騎上一匹良馬呢,是吧馬兄弟。”
馬玩苦笑着嘆了口氣道:“哎,諸位不必太多擔心,涼州確實比這邊差上一些,卻也還是活得下去的。”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在他們大肆議論涼州有多苦的時候,在座就還這麼一位生長在北西涼的漢子呢。這下子都很不好意思,不再言語。
楊奉見冷場了便又問道:“馬兄弟,從河東到涼州扶風要途徑千里,幾日可到?”
馬玩道:“我隨商隊過來一路用了月餘光景,若騎快馬駕輕車則需二十日,路途遙遠倒是其次,司隸的關口太多,會耽擱些時間。”
徐晃一聽才十日就樂了,“誒,文遠你聽到沒,關大哥離咱就二十日路程,俺一直以爲他離咱有萬里之遙呢。”
張遼點頭並未多說心中卻也訝異,看着馬玩脖頸露出的一點燒傷疤痕,他皺眉問道:“關大哥…這些年過得好嗎?”
馬玩搖頭道:“不太好,他今年夏天才到的彰山村,據說是以獸皮商人的身份到三郎家收皮子才搭上的關係,關大哥沒跟我們講過他從前的經歷,但給三郎說過。喝酒時三郎透露過隻言片語,關大哥四處流浪的幾年做過走卒販夫看家護院週轉各地,生活挺艱難。”
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總喝北地烈酒的馬玩對中原美酒不太習慣。儘管香醇回味無窮卻少了入口那一下如小刀削喉的感覺。皺了皺眉頭說道:“不過苦盡甘來,關大哥現在同馬家兄弟交好,尤其是和三郎簡直是一個人。這次妻兒過去應該就在隴縣落戶了。”
楊奉一聽落戶便皺起眉頭說道:“雲長如今在河東仍舊被通緝,他能在涼州落戶嗎?”
“在河東當然不行。”馬玩一揮手:“但在隴縣行,三郎找人把朝廷傳到隴縣的案子燒了。關大哥在隴縣是白身,到時重新上個戶籍就行。”
楊奉拍手道:“這三郎真好本事。”
徐晃與張遼根本不知三郎是何人,徐晃便問道:“馬兄弟,這三郎是什麼人?”
馬玩一笑,抽出腰間長笛指着西邊道:“三郎在家中排老三,今年剛十二。馬家兩個哥哥都是我等袍澤,帶着我們斬敵建功勳很得人心。三郎年歲比我們都小但很懂事,我們去北疆應徵家裡嫂嫂都靠他照顧,他提着斧頭進山劈柴遇了狼就把狼宰了帶回家。也就是這狼的皮子讓他認識了關大哥。”
張遼拿胳膊肘頂頂楊奉道:“楊虎子,你十二歲時候宰得了狼麼?”
楊奉正聽得入神,要說道關羽了突然被張遼頂了一肘子沒好氣道:“我不能那你就能了?”
張遼本來想看楊奉笑話,聽他這麼一說之後一琢磨小聲說道:“我十二那會就算搏得了狼也得半死。”
馬玩樂了,他喜歡半死這個詞兒。說道:“三郎也差不多,關大哥去家裡那會他正癱着呢給家裡躺了一個月。關大哥說買皮子可狼皮的錢不夠說取了錢再來買,三郎眼兒都不眨就讓他把皮子拿走,賣了錢回來給他。關大哥再來的時候就是被官差押着來還皮子,三郎就出錢給保下來了。後來關大哥就在家裡沒事教教三郎武藝騎術,在彰山村定了下來。中秋給家裡寫了封信讓馬大兄找人送來,我看關大哥對三郎多有照顧,就接來送信了。”
這個時代,不同地方的人往來是比較困難的,交通不夠發達一州之間交流都不方便,更別說涼州與司隸路遙千里,所以也就養成了人們認識別的地方的新朋友都喜歡拉着聊聊天,聊一些不同地方的見聞。
幾人就這麼喝着酒,交流着相互之間的見聞就到了夜裡,張遼徐晃去了徐晃家裡休息,馬玩則跟着楊奉去了他家休息。第二日醒了楊奉去借馬找人,馬玩徐晃幫着胡氏收拾家裡物件兒,張遼策馬回安邑同阿母告別,幾人裡也就他還有老母在世了。
馬玩來到河東的第三日,衆人啓程。關羽家裡沒什麼東西要拿的,除了幾幅祖上的字畫剩下的就都是衣服什麼的,一個木箱整個家就裝在裡面了。楊奉借來四匹劣馬一架馬車,一行七人便離開了解縣踏上前往涼州的路。
當然,馬玩沒有忘記去張伯那裡買了十幾塊綠豆餅。衆人一路快馬輕車,張遼帶着狼裘下繫着三柄精鐵漢劍。徐晃馬上挎着一柄短斧。楊奉將珍愛的二十煉長刀用麻繩綁的嚴實系在背後。而馬玩背了一包裹關羽念念不忘的綠豆餅,帶着關羽魂牽夢繞的妻兒,吹着一首自己編的古怪調子就這麼回了涼州。
這個時代從不缺少英雄與俠義精神,個人英雄主義強大到幾乎瘋狂。如馬玩這般只因欽佩便可躍馬千里送一卷家書。如楊奉因數年前的一段恩怨看到熟悉的字體便樂的千里護送。這是最美好的時代,就像那田間盛開的薔薇花,讓人難以把持慾望盡數摘下兌上四兩老酒便可嚥下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