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的提議,也令劉尚下定了決心,暫緩進攻合浦。其實,早在徐晃前往追敵的時候,劉尚與劉曄就商議過,是否要趁勝追擊,直搗交趾。
不過,徐晃傳回來的軍情,卻讓他們猶豫了。因爲,面對破軍營鍥而不捨的追擊,那些潰兵,也進行了極爲頑強的抵抗。十分的難纏。若不是騎兵天生就有優勢,說不定,一次看似輕鬆的抓捕潰兵的行動,還有造成不必要的死傷。就是如此,這一路追擊,也有近百名騎兵,被走投無路,拼死反擊的潰兵殺傷或者殺死。
也正是這些零星的,看似徒勞的抵抗,使得劉尚步伐,開始放緩。一口吃成大胖子固然很痛快,但是,要是撐住了,哽住了,那也是極爲的難受。而且,中原也不太平,荊南的戰火,也是如火如荼。他可不希望,辛辛苦苦打下的交州,在他離開後,有什麼反覆。他需要的,永遠是一個可以一勞永逸,或者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交州,而不是一個拖後腿,令的他不能北向的交州。所以,徐晃的提議,可以說是正中下懷。
而且,一旦休兵,劉尚也可以有時間,從容的進行越民的招撫。也有時間,從交州內部,摧毀士家的勢力。不說其他,只需令的越族不再站在士燮一邊,士家的實力,也相當於去了一半。而想要越族想自己靠攏,或者兩不相幫,還需要劉尚再添一把火。
今日,是程秉來到南海的第二日。本來,拜祭完士武,程秉就提出要告辭的。劉尚已經把人安葬了,沒有得到士燮命令的情況下,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切,只能把消息傳回去,讓士燮做主。
但是,許靖的苦苦挽留,還是令的程秉勉爲其難的留了下來。其實,他的心裡也是好奇,不說許靖如何,光是從蒼梧趕來的薛綜,就是程秉願意留下來的原因。他和薛綜,曾經都在大儒劉熙的坐下討教學問。薛綜這人,還是劉熙的得意弟子,兩人也算是頗有交情。最重要的是,兩個人同樣的年輕,程秉也僅僅比薛綜大了三歲。
但是,年齡相仿,並不代表境遇相同。直到現在,他程秉還只是士燮手下一個小小的幕僚,不說主簿,連個長吏的位置都沒有撈到,反觀薛綜,本來一名不文,委身賴恭之下,但是短短時日,就已經成了蒼梧都尉,飛黃騰達,這樣的天差地別,若說程秉沒有怨言,那是假的。
隱隱的,他也猜到了許靖留他的心思。只是,他也不點破,權當留條後路。反正,他位卑人輕,也不怕士燮知道後怪罪。
今日的劉尚,也顯得格外的神清氣爽。年輕的臉龐,已經過了些歲月滄桑。他陪着程秉,一路談笑,逛遍了南海城中的景物。然後,又隨意的,帶着程秉,走進了一座軍營。
這是南海北門邊上的一座軍營。裡面,全部都是歷次戰爭,抓捕的俘虜,看人數,足有近萬,其他三門,也各有一座這樣的俘虜營。只是這一座有些特殊,裡面的大部分人,都是越人,或者一些傷重的傷員。
程秉一路沉默,看着滿營的降兵,空着手,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盯着他。這些人事先都聽到了傳聞,知道士燮派了使者過來。而且,隱隱的,暗地裡也有人猜測,這位使者大人過來,就是爲了贖回他們的。
雖然,劉尚軍中,一日三餐,吃的這些人痛哭流涕,恨不能賴着不走,但是大多數人,畢竟是有家室的,這淪爲俘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喪命的時刻,自然也就格外的思念的家人。
這不,程秉一路走,就有許多越人中的小頭目,眼巴巴的隔着人牆,高聲問道:“使者大人,我們何時才能回家?”
又有些傷員,掙扎這起身,急促的招手道:“使者大人,你真的是來贖回我們的嗎?”顯然,暗地裡,這種傳言已經人盡皆知,尤其是看到程秉進營,就連原本不信的人,心中,也是涌出一絲希望。
面對這些詢問,程秉臉色發白,腳步虛浮,有些驚恐的看着劉尚的背影。這時候,他甚至有些後悔進入這座軍營了。要是,他提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話,因爲,劉尚當時可是笑着詢問的,“前面正有軍卒操演,德樞可願過去看看。”
當時的程秉,想也不想,抱着探一探虛實的想法,隨口就答應了,結果,這裡哪裡在操演,所見的,全部都是兩手空空的俘虜。
“劉七,派人把他們召集起來!”演武場中,劉尚高高的坐上了看臺,吩咐劉七道。劉七得令,急忙奔了下去,自有在下面聽令的營官,得了將領,吆喝了幾嗓子,手裡的皮鞭,也是用力的在空中甩了起來。
啪啪的脆響,引起了俘虜的注意,紛紛三五成羣的,按照各自以前的歸屬,圍了過來,他們的四周,無數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冒了出來,更有許多手持長槍的軍卒,站成一排擋在劉尚十米之外。看臺之上,劉七也是神情肅穆,死死的盯着周圍的動靜,無數的親衛,紛紛佔據有力地形,或持盾,或拿刀,防止可能的意外。
見到這股陣勢,作爲文人的程秉,臉色又是一白,什麼時候,他見過這種陣勢,就是隨同士燮出征,那也是躲在營裡,處理公務。這一次,也讓他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軍威。不說那些軍卒,就是那些寒光閃閃的箭簇,就令人心裡發緊。
不說程秉,就是底下的俘虜,突然發現自己被萬千弓箭指着,這心裡,也是開始害怕。要不是看到劉尚同使者大人坐在一起,恐怕當場就會恐慌起來,這把人聚在一起,然後亂箭射殺,以前他們可沒有少幹。
“啪啪啪!”連續三聲脆響,全是皮鞭在空氣中甩動發出的清脆的響聲。所有的俘虜,一時間紛紛閉嘴,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劉尚,或者說,程秉,他們的心中,那個希望,也是越來越大。
但是,劉尚的話語,卻是狠狠的擊碎了他們的美夢。只見劉尚冷着臉,用一種鷹一般的目光,狠狠的掃視了下面的衆人,然後道:“或許你們以爲,你們的使者大人是來贖回你們。那你們就錯了。程大人此來,不過是爲了贖回士武的屍體。甚至爲此,士府君願意花費一千金!”
“什麼!”俘虜們大驚,希望破滅之後的失落,以及對士燮豪氣的震撼,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統統化作了一聲驚歎。
繼而,又是議論紛紛,這時候,誰還管什麼肅靜不肅靜,失望之極的人羣,徹底的鬧開了鍋,尤其是那些越民,更是不忿,當中更有那膽大的,嘶啞着嗓子大吼道:“程大人,我們不畏生死,爲你們賣命,士府君既然爲了一個死人肯花千金,那麼什麼時候,也花錢來贖我們?”
“是啊,什麼時候?”人羣裡,又是傳來幾聲喊叫、
程秉臉色更白,尤其是面對一聲又一聲的提問,更是心亂如麻,他只能慌手慌腳,十分苦澀道:“諸位將士,在下雖是奉命而來,卻並非前來贖回你等!。我只能保證,一定把今日之事,回稟主公,一切,自有主公替你們做主!”說完,程秉不自覺的瞥了劉尚一眼,特別是今日兩個字,更是咬的格外的重。
“怎麼做主,難道我們一個大活人,還比不過一個死人?難道我們拼死拼活,他士燮就捨不得花幾枚銅錢,贖回我們這條賤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是一羣憤怒的越民,大聲的嘶吼起來,語調悲憤。
“白給士家賣命了,到頭來,落到這個地步。”一個年老的越人,忽然撕裂衣衫,大聲指着身上的傷疤道:“看,這就是爲士家賣命的下場,哪怕死裡逃生,到頭來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嘶….”那條傷痕,一直從左胸延伸到腰眼,十分的猙獰恐怖,沒有人懷疑,這個人是死裡逃生,因爲,換了別人,這樣的傷口,當場就死了。
所有的俘虜,見了這條傷痕,都是肅然起敬,又是破口大罵,這希望越大,失望也是越大,不敢動手的他們,只能胡亂咒罵了。
程秉的陰沉着臉,幾次想要張嘴,不過,看到劉尚盯着他的眼睛,他又是閉上了,索性裝聾作啞,重新坐了回去,
劉尚滿意的點點頭,暗道這次程秉,還是有些眼色,知道不可爲,就明哲保身。卻也是個人才。他上前了幾步,更加的靠近俘虜。
“啪啪!”軍卒適時的甩響長鞭,嚇的所有的俘虜都是噤聲,他們進來,可沒有少挨這些鞭子,都是下意思的縮了縮身子。
“諸位越族的男兒!”劉尚擺擺手,示意弓箭手放下弓箭,然後笑道:“我素來認爲,漢人是人,越人也是人,漢人中不乏英雄,越人中,也不缺勇士,我也相信,你們之中,就有許多勇士!”
此話一出,所有人又是譁然,更有許多人,突然間不那麼害怕了,彷彿爲了證明一樣,許多人,下意識的挺起了胸膛。
劉尚也挺起了胸膛,大聲讚道:“果然,越族的男人,都是好樣的。”說着,他豎起了拇指。
這一舉動,又令的許多人心頭舒坦,胸膛,挺得更加高了。彷彿一個吃滿了食物的大公雞。
“正因爲你們是勇士,也是我大漢的子民,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一個事關你們生死的決定.。”劉尚故意的頓了一頓。
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緊緊的盯着劉尚,周圍的弓箭手,也是開始拉滿了弓弦,只需劉尚殺字一出,就將毫不猶豫的出手。
所有的俘虜都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感覺,彷彿一隻野獸,要吃了他們一樣。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戰戰兢兢,一邊祈禱,一邊強自鎮定。他們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妄動,一動,萬一被誤會了,那可真是嫌命長了。
“雖然這個決定對我來說,可能是個錯誤。”劉尚依然拖沓,絲毫也不着急,而下面的俘虜,卻是憋着尿一般,恨不能催劉尚快點。
終於,就連程秉也被憋的心臟亂跳,忍不住要催促的時候,劉尚終於說道:“這個決定就是,我決定放了你們,當然,只限越人。”
“呼…..”沒有想象中的欣喜,所有人,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時候,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重獲自由的喜悅,而是終於等到劉尚說完的那種暢快。比起聽劉尚囉嗦,他們寧願挨鞭子。
“主公,這些人畢竟是敵人,冒然放了,恐怕不妥。”劉七在一旁插言道。
“將軍大恩啊,只要放過我等,我們保證,從此不與將軍爲敵。”那些越人,眼看着劉尚猶豫,都是紛紛大呼。
劉尚笑了笑,點頭道:“如此甚好,來人,給他們吃一頓飽飯,然後跟隨程大人一起,離開南海。”
“將軍大恩,我等沒齒難忘!”劉尚說話如此爽快,越人們紛紛大喜,相互抱在一起,慶祝重獲自由的喜悅。
“主公,這些人怎麼辦?”劉七指了指爲數不多的漢兵俘虜。
“問明身份,只要是徵氏兄弟的部屬,一律放了,其他人的部屬,全副關起來,放到礦山做苦力。”劉尚擺擺手,又對程秉道:“德樞既爲交州吏員,就帶着他們一起回去吧,在下軍務繁忙,就不奉陪了。”
說完話,劉尚大步流星,走出了軍營,只留下劉七,陪着程秉清理俘虜。那些漢兵俘虜,就在一邊,劉尚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待劉七發話,爭着搶着說明自己的身份,又徵閔的親衛,有徵洛的伙伕,甚至還有不知道徵氏兄弟名號的,也胡亂嚷着,硬生生說自己越民,
結果,頭昏腦脹的程秉,就帶着近萬人的俘虜,心事重重的出了南海。一直往合浦行去,城樓上,軍務繁忙的劉尚,也喝着小酒,坐在城樓,滿臉微笑的看着亂哄哄的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