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彈呼嘯,如雨而落。
雙方隔着數百步的距離,以神威炮互相轟射。
一艘艘的戰船被擊中、開裂、進水,然後沉默。落水的士兵們在江中掙扎,船上倖存的士兵則經受着彈雨的洗禮。
樓船、鬥艦,無論是體型如何巨大的戰艦,在石彈這種最強冷兵器的攻擊之下,或遲或早盡皆沉沒。而前排的戰艦被擊沉,後排的艦隻又陸續補上,在帆板艙木所組成的殘骸中繼續前進。
兩支艦隊之間寬達數百步的江面,儼然已經變成了戰艦的墳場。
儘管表面看起來,雙方的炮火密度大體相當,但是,其中尚有着差別。
荊州水軍和吳國水軍在的艦船數在數量上不分上下,但其船在質量上卻有着一定的差距。
吳人縱橫長江多年,其造船的工藝水平實已達到當世巔峰,其船既大又堅,同樣被擊沉,吳艦所遭受的石彈攻擊數量,基本要比漢軍艦船要多半成左右。
隨着鏖戰的繼續,中間江面基本已鋪滿了殘骸和屍體,漢軍戰艦損失三百餘艘,而吳人戰艦則損失兩百餘艘,但如果算上先前艨衝艦的損失的話,吳人的戰損率依然要高出漢軍許多。
‘再堅持一會,等到能夠派出艨衝登艦作戰,這場戰鬥贏的必將是我們。’龐統的心中,最初的驚訝漸漸平伏,取而代之的又是自信。
正當這個時候,關平匆匆奔來,神色肅然道:“大司馬,事有不妙,我們的石彈儲備就快要耗盡了。”
此一言,猶如大錘,重重的擊在了龐統的心上。
突然之間,龐統的臉浮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總算是覺悟了。
直到此時,龐統才終於想明白,爲何開戰之初,陸遜竟會違背兵法,讓幾百艘艨衝小艦白白做了漢軍的靶子,原來,這小子早有陰謀,目的就是想以小艦大量消耗漢軍的石彈,然後再以神威炮互拼,直至漢軍的石彈耗盡,再然後……
龐統不敢想下去,他的胸口發悶,腦袋也隱隱作痛,心中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懊悔。
驕兵必敗,驕兵必敗,龐統啊龐統,你自恃足智多謀,怎麼會在這關鍵的時刻頭腦犯渾了呢?
“大司馬,石彈幾近,該如何是好?”關平顯然也看出情況的嚴重性,急着催促道。
龐統連做了幾次深呼吸,帶着涼意的江面讓他的激盪的心情平伏了許多,他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眼珠子轉了數轉,緊急之下,終於是有了主意。
“爲今之計,只有撤兵一途,補充休整以待再戰。”龐統沉聲答道。
關平眉頭頓皺:“大司馬,這種情況下,吳人如何能讓我們輕易撤退呢,只怕稍一撤退,整支艦隊就要土崩瓦解。”
關平擔心的很關鍵,在如此近距離上,己方又居於上游,光是掉轉船頭這會功夫,就足以讓吳軍逼迫上來,到時候背對敵艦,簡直就是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吳人肆意宰殺。
這一點,龐統當然不會想不到,但他卻冷笑道:“姓陸這廝想滅我軍,哪有這麼容易,速下令命中軍士兵盡數由小艦轉到後軍,然後放火燒船組成火牆,我看他陸遜有幾個膽子敢來追。”
中軍有約兩百餘艘大小戰艦,如果點燃的話,橫亙於江面之上,確實可以有效的阻擋吳人追擊。
不過,要命的卻是,中軍之前,尚有前軍數百艘戰艦。
“大司馬,這火一放,前軍將士豈非後退無路,白白犧牲了嗎?”關平驚駭的叫道。
龐統冷冷道:“他們不是白白的犧牲,他們的犧牲換來的是保住我主力艦隊,他們是死有所值。”
關平身在荊州十餘年,此戰的將士大多是荊州兒郎,關平只將他們當作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會爲了保全自己而犧牲他們。
龐統那冷酷的言詞,幾如刀鋒一樣割在他的心頭。
龐統看得出他心中所想,厲聲喝道:“爲了國家大局,豈能吝嗇些許皮毛犧牲,定國,此時不是遲疑之時,再有拖延,我整個荊州軍團都有覆滅之危,這份重責你擔待的起嗎!”
關平的不忍被龐統的厲喝壓迫下去,他沉眉猶豫了片刻,一咬牙轉身而去。
龐統長鬆了口氣,背上不禁已是溼了一大片,江風一吹,只覺冰冷刺骨。
不久之後,中軍的將士們得令,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搶登小船,逆流奪命而逃,而前方數百艘前軍的戰艦,在不知的情況下,依舊在以越來越少的石彈,抵抗着吳軍密集的石彈攻擊。
一刻鐘後,第一艦鬥艦起火,大火如焚燒野草一般四面擴散,迅速的將橫江一線,兩百多艘戰艦盡皆點燃。
熊熊烈火交織成一面長達數裡的火牆,在火牆之後,倖存的不到五百餘艘漢軍艦船開始迅速的掉轉船頭。
和許多士兵一樣,龐統望着那漸漸遠去的火牆,心中頗不是滋味,沉怔許久,暗自嘆道:“真是天不助我龐統呀,好在老天也沒站在方中正那邊,兩場敗仗,我們算是扯平了。”
當後軍撤退,中軍火起之時,前方仍在作戰的漢軍才明白自己被遺棄了。
在他們的前方,是吳人千餘艘戰艦的猛攻,而在後方,則是不可逾越的火牆。
此時此刻,他們是名符其實的陷入了絕望。
所有人的心在這個時候都絕望了,殘存的戰鬥意志煙銷雲散,隨之而來是的整個艦陣的土崩瓦解。
幾百艘戰艦有的向兩岸逃去,有的冒險試圖折返穿越火牆,有的則乾脆全艦投降吳人,也有區指可數的一部分,即使被拋棄,依舊決心抵抗到底。
望着紛亂的漢軍陣形,還有那熊熊燃起的火牆,陸遜也是一臉的意外,他冷笑着搖了搖頭,感慨道:“想不到龐統竟然不惜犧牲這麼多部下,這個人,實在是心狠手辣啊。”
感慨過後,陸遜下令將剩餘的小艦派出,阻擊火船迫近,同時又命艦隊繼續前進,消滅尚在頑抗之敵,並分一部分兵馬去往兩岸,追擊試圖登岸而逃之敵。
當吳軍消除火船,結束了陸口之戰後,漢軍殘餘艦隊已退往巴丘。陸遜便自率水軍主力,繼續沿江西進,準備收復前不久被漢軍攻陷的巴丘,同時,又親自修書一封,派人送往建業去見吳帝孫權,請其發兵增援,助陸遜集中兵力,一舉攻陷江陵和襄陽,全據江漢水道。
幾天之後,陸遜的書信送往建業,放在了孫權的案前,而此時的孫權,手裡面已拿握有一道曹真請功,以及要求增兵徐州,助其一舉攻克青州的書信。
看到這兩封報功的書信,孫權心裡邊那個舒服啊。
剡城大勝,黃忠隕命,陸口大勝,毀敵半數水軍,東西兩路的大捷報,是孫權自立爲江東之主以來,所收穫得最大的勝利,這一連串的勝利,可謂是打出了孫權的威風,使孫權先前對漢國的那點顧忌,此刻已是蕩然無存。
現在孫權操心的並不是擊敗漢國,而是應該從何處下手,是增兵徐州,北取青州,還是西援荊州,全據江漢。
“各位,陸口亦獲大勝,陸伯言請求增兵的書信已到,不過曹子丹那裡也要求增兵,說是要趁黃忠病死,漢軍青州人心動搖之際,一舉拿下青州,諸位可有什麼看法?”
顧雍忙道:“全據江漢,乃是我大吳國立國的根本,如今既是陸將軍大勝,自當增援西線,全取江陵和襄陽,然後再取西蜀,完成我大吳對長江水道的徹底控制。”
作爲江東士族的代表,全據長江於他而言,自然有更爲重要的利益。
而在此時,張昭卻道:“元嘆此言差矣,此時的局勢已與當年三分天下時大不相同,全據長江只能退而自保,若想爭得天下,正當趁機絕好時機,北取青州才爲上計。”
出身淮泗的張昭,站在淮泗士人的角度,取青州自是無話可說。
不等顧雍再言,張昭便又道:“青州北接黃河,一旦取得此州,我大吳精銳的水師就可以順利的進入黃河,並獲得立足之地。而以我水師之利,便可以輕易的控制住黃河,將漢國河南河北截爲兩段。這就如同將一柄利劍,深深的扎入了漢國的心臟,使其南北不能相顧。到時,便可以青州爲基,先取河南,再取河北,則天下可定也。”
張昭的這條計策極富想象力,古往今來,還從沒有南人將水軍開進黃河,同時控制黃河與長江兩條華夏命脈。而且,張昭的計策,顯然比顧雍之策更俱有誘惑力。
如果說當年魏漢吳三國鼎立之時,孫權所想的多爲據江自保,守住自家這一畝三分地的話,那麼此刻的孫權,在領土劇增,連勝連捷的帶動下,據守半壁江山已遠不能滿足他的野心。
沉吟半晌,孫權猶豫不定的目光中,終於現出決毅之色。
他深吸一口氣,陡然間站了起來,昂然道:“子布所言不錯,朕要的不是江南半壁,而是整個天下,朕已決意,盡起江南之兵,北取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