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暖陽透過天邊薄雲一瀉而入,給長音閣渡上了一層淡淡的晶瑩明黃,明滅朦朧如淺紗覆面。花海之上靈蝶齊舞,似在爲即將離開的白離衣臨閣送別。溫池旁邊的靈杉如今也長高了些,只是依舊那般紅飛翠舞綽約多姿。
墨昊軒早已在閣外候着了,柳靈爲白離衣拾好包袱,兩人並肩走了出去。
白離衣輕掂了一下包袱,物什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些分量。裡面裝的都是柳靈送給她的一些仙珠寶飾,柳靈念及她一介弱女子初來乍到且無家世背景,以後進了千雲難免不會受些欺負委屈,所以便多給了一些與她作以備用。
“可都準備好了?”站在門口等候多時的墨昊軒亦然有些焦灼,“我們趕快啓程吧,再過一個半時辰天帝就該開始朝會了。”
“嗯,”白離衣輕輕點頭,轉過身朝柳靈微微一笑,“你要保重。”
“你也是 。”柳靈亦拾起眼中失落,換作一副笑顏。
白離衣靜靜點頭,隨後便轉身同墨昊軒踏上身旁的七彩祥雲,乘風駕霧而去。
周身幻雲成海透明如翼,兩人站在祥雲之上疾速前行,旁側的薄霧雲山皆迅疾而退,輕來淡去不餘一絲痕跡。
這雖不是白離衣第一次御風乘雲,但她從小一直生活在隱月山裡,最大的御劍習術之地也不過是後山的那片桃花林了,而似如此這般行於青天碧落之境卻是前所未有,不覺有些喜出望外。
她右手輕擡觸到數片如雪白雲,竟是分外輕軟若綿沾指可融。眼前一片霧氣瀰漫,若只是白離衣一人定然早失了方向,不過據柳靈此前告知,這墨昊軒應該同其他千雲弟子一樣,在這青天白雲之上皆是靠靈識辨路,自然無需擔憂看不清楚前方路程。
一路安穩無事,兩人很快便到了天華正殿之下。
白離衣方纔走下祥雲,便被眼前這番巍峨壯觀的景象怔在了原地,只見一座氣勢恢宏幹霄凌雲的金鑾寶殿直逼青宇,萬頃琉璃自天宇之際傾瀉而下,數千丈鎏金碧瓦聳入雲天,使得整個玉樓神闕皆然金光耀眼熠熠生輝。再看正殿周圍赫然屹立着鱗次櫛比的桂殿蘭宮,仍是一座較一座豪奢氣派,不過在天華殿的掩抑之下各自的光芒皆是黯然了許多。
殿前白玉雲階遙遙鋪展開來,宛如一襲雲錦織鍛漫天而下。兩側的天兵守將被堅執銳威風凜然,皆是比肩而立仿若鐵壁銀山。
墨昊軒引領白離衣在雲階下安靜候着,眼裡神情肅然全然不似平時嬉笑模樣,白離衣不禁有些納悶,但見他眉頭微皺義正辭嚴:“待會我父親會通過密語傳音示意我引你入殿,你也無須太過緊張表現自然一些即可,有我父親躬身安排你只管放心好了。”
“嗯。”白離衣微微抿脣,面上雖似平靜無事,內心卻總免不了隱隱不安。
白離衣深吸一口氣,寒涼之意迎面而至頓覺心下安定不少。是啊,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自己又何必害怕?
須臾過後只見殿內金光頓閃,宮外雲霧緩緩散去,殿中文武仙臣皆峻然而立。想必是時辰已到,墨昊軒低聲提醒:“現在可以隨我進去了。”
白離衣輕輕點頭,同墨昊軒一道踏足雲階拾級而上。
千年白玉分外冰冷,白離衣只覺得一陣刺骨的寒冷自腳底油然升起,每走一步身體便更寒涼一分,漸漸地竟似冰雪侵入骨髓,全身筋脈猶若寒霜凍結使不出絲毫力氣。
好不容易走完第一百零一級雲階,白離衣整個人幾乎快要暈厥過去,臉色蒼白如雪渾身輕軟無力。旁邊的墨昊軒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了她:“你沒事吧?”
白離衣虛弱地搖搖頭,復又閉目冥神調理了一下內力,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盡力從容地擡眸踏進殿內。
墨昊軒見她還算無礙,便也鎮靜自若拂袖而進,站在白離衣左側俯首行禮:“臣墨昊軒,參見天帝。”
白離衣微微頷首,亦循着記憶中柳靈教過她的姿態輕然施禮:“民女白離衣,參見天帝。”雖是第一次拜見天帝但還不算失禮,舉手投足之間並無太多差池,白離衣心裡稍鬆一口氣,卻依然不敢輕易擡眼四望。
四下寂然無聲,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白離衣始終默然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來自周遭形形**滿腹狐疑甚至不懷好意的目光。
過了良久,終於聽見殿上主座上一個渾厚沉穩的聲音悠然傳來:“都起身吧。”
“謝天帝。”兩人齊聲應道,遂擡首而立。
白離衣慢慢擡頭,只見一披冠戴鎏身着黃金錦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於高堂之上,神情**肅穆,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貫穿長殿,在場之人無不凝神屏氣絲毫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墨陽文立於衆臣之首,也依禮在側沉默未言,躬身聽候天帝的言辭意決。
殿上之人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出塵絕俗的白衣女子,竟有片刻微微失神,半晌之後方纔徐徐吐出一句:“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白離衣不禁詫異,眉宇間浮現出疑惑之色,她不知道從未識面的天帝何出此言,亦對他眼裡油然而生的愧疚神情感到不解。
天帝或許也意識到了自己無意之間有些失態,於是輕輕咳嗽兩聲復又正色道:“適才陽文道君已向我呈述了你的具體境況,既然你於小女靈兒有過救命之恩,那本尊也無由計較你的家世了,這次就破例收你入門吧。”
白離衣聽聞此言心下不由意外欣喜,循禮作揖微微福身:“離衣謝過天帝。”
“下去吧。”天帝長袖一揮,神色已然變得十分疲憊。
白離衣正要隨墨昊軒轉身離開,卻正逢一紫衣男子輕執羅扇擡腳而進,只見此人一臉慵懶散逸彷彿無所事事的遊手好閒之徒,只是偏偏這張臉生得美如冠玉,一雙美目透明清澈,皮膚白若凝脂勝似出水之荷,輕抿的薄脣微微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似乎對世間萬物都頗爲不屑。
紫衣男子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走進殿內,最後竟然徑自走向天帝左側的一方空座,悠然自得地坐了下來。
白離衣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目無天帝囂張跋扈的俊美男子,卻是一頭霧水百思不解,這又是何方神聖,竟敢在衆仙眼下如此猖狂無禮,見到天帝不主動參拜不說,居然還擅自在堂上安然坐下?
紫衣男子看着白離衣一臉的困惑似是覺得有些好笑,不由輕輕合攏羅扇,嘴角有一絲玩味地道:“我就說怎的今日這麼熱鬧,原是殿內多了一位美貌女子,天帝也未免太自私了點兒,這麼大的事也不早點通知我,害我差點錯過與這位姑娘的一面之緣。”
白離衣見他如此出言不遜心想這下可該惹惱了天帝,不料殿上的天帝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不過是新封一位千雲弟子罷了,無須大張旗鼓興師動衆。”
“可是這位姑娘,貌似並非尋常之人。”紫衣男子鳳眸微眯,手裡依然細細把玩着那把流蘇玉扇。
“哦?”天帝一聽這話不由來了興致,“願聞其詳。”
白離衣隱隱感到有些害怕,依然斂容屏氣看着那個看似放蕩不羈的紫衣男子,卻越發覺得此人深不可測難以捉摸,似乎可以透過一切看穿她的心思。
只見紫衣男子微微抿脣,就着身後寶座悠然躺下,眼裡滿是盈盈笑意:“在下薄才識淺,只看出了姑娘並非凡人之軀。”
白離衣不由一驚,額上細汗密密滲出,她忍不住輕拂了一下耳際旁的絲縷散發,心裡卻是疑雲滿腹揮之不去。怎麼可能……自己明明早就服下了師父予以的隱仙丸,連靈兒都不知道自己是仙人之身,只道她是會些法術靈力的習武之人,可是眼前這個人怎麼會一眼就看出來了?
此言一出,天華殿內一片譁然,在場衆位仙臣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紛紛轉頭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對着白離衣指指點點。
世人皆知首次拜進千雲修煉的弟子本應都是凡間的武林中人,而非其它仙派的弟族門生,其一是有違師德仙規,再者也難防這些外來之人會有所謀逆之圖,所以凡是一進修仙門派便需立下生死契約,此後永生永世效忠本門,不得生出倒戈變節之心。
白離衣只覺得心下陡然一涼,沒想到自己的計劃還未開始正式實施便要生生毀在這個玩世不恭的紫衣男子手裡,委實有些不甘。
墨昊軒微怔,繼而有些尷尬地笑笑:“夜閣主何出此言,想必是不小心弄錯了吧?”
紫衣男子長眉輕佻,似乎並未聽見他的話,只是伸出左手輕輕執起案上的一杯紫玉酒盞,臉上仍是一副語意未盡的神色:“天帝難道忘了,天華殿前的百級冰階乃千年寒玉所制,若非得道成仙之人是很難安然無恙經過並且還能毫髮無損站在這裡的。”
墨昊軒一聽這話忍不住輕笑一聲:“夜閣主這就未免有些強詞奪理了,來天華殿前我與靈兒便皆爲小衣姑娘輸過仙靈真氣,就是爲了她能早些適應這九重天上的寒冷氣息,所以方纔她才得以無所大礙。但畢竟是凡人之軀,因而小衣姑娘在登上殿時早已是筋疲力竭靈氣衰竭,因此在下看來小衣姑娘的身份可並非如夜閣主所言……”
“罷了。”久未開口的天帝打斷了墨昊軒的話,眉間卻隱有不悅之色,“兩位無須再作爭執,既然本尊言令已下就沒有收回的理由了。墨昊軒,你還是依禮引這位姑娘去碧習殿接受安訓吧。”
“臣遵旨。”墨昊軒得天帝示下,不由擡眸得意地瞥了紫衣男子一眼,隨後轉身而去。
白離衣略微緊張地抿了抿脣,亦然緊隨墨昊軒離去。
而殿上那抹悠然執扇的紫衣身影,嘴角卻慢慢浮起了一絲邪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