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跪在地上瑟縮着的小小人兒始終低着頭,嘴脣微微翕動着,眼裡的悲傷悄無聲息蔓延開來。
殿上那抹如輕煙般的白衣女子留下的依然只有背影,語氣中掩藏不了深深的失望:“你走吧。”
白離衣的眼眶不禁溼潤,她知道自己一旦踏出身後這道門,師父便再不會爲她打開了。可是不知爲何,那種堅定而強烈的信念卻一直都在逼迫着她下山去,十七年來,時時刻刻,每一個千迴百轉的深夜裡,她都會做着同樣的一個夢,夢見自己迷失在一片無人之境,一遍遍地追尋着那個忽遠忽近若即若離的背影,每當那個身影漸漸消散在遠方時,她的心就會莫名地痛,直到疼得從夢中驚醒過來,早已是滿頭大汗戰慄不已。
白離衣自小便和師父隱居在這座隱月山裡,可師父與她不同,師父是早已修煉百年的仙者,而自己的仙齡纔不過短短十七年。只是白離衣一直不明白師父爲何長年都待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深山裡,也從不帶她下山遊玩,對於外界的事物她自然也是一無所知。關於她的夢師父也未曾過多解釋,只道這是因果輪迴,人在前世種下的因,自然便成了今生的果,而那個所謂的夢魘亦是如此。不過,解鈴還須繫鈴人,若想要徹底結束夢魘的折磨,自是需要找到夢中之人方能了結。
於是下山便成了白離衣畢生嚮往之事,可師父從不許她下山,只說外面世俗險惡,終其一生只會換來一世徒傷,還不如居住在這隱月山裡難得清淨。可是時間久了,白離安終是禁不住徒兒的苦苦哀求,終於答應她仙靈成熟後方可下山,只是自此出山之後便再不是隱月山的弟子了,這是隱月山的規矩。
如今,跪在殿下的白離衣久久不肯起身,雖然心底的那個呼喚依舊強烈,去那個浮沉未知的世間尋找自己的前世,只爲解除她早已熟悉但卻錐心刺骨的疼痛。然而十七年來師父的養育之恩她又如何能夠輕易割捨?雖然師父現在不願認她這個徒兒,但在她的心裡師父永遠都是師父,她在心裡暗暗發誓,只要找到夢中之人解開自己的心結之後,她一定會回隱月山,求師父複名。
待到日落西山薄暮落盡,白離衣終於緩緩站起身來。因爲跪得太久膝蓋早已麻木,唯有輕聲哽咽道:“師父,徒兒一定會回來的。”
“……保重。”這是山門關合之時白離衣聽到師父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終於淚如雨下。
……
兩側幻海雲山,遠處皆是羣巒疊嶂逶迤綿延不見盡處。白離衣順着陡峭的雲梯慢慢向下走着,似乎每一步都值得珍惜回味。四周遍是雲霧看不真切,一如她佈滿愁雲的心緒揮之不去。
一縷縷柔軟的風從耳邊滑過,雜夾着淡淡香味,雲霧尚未消散,白離衣看不清自己的步子,竟覺有些虛浮似踩在軟雲之上,只得伸出右手輕輕扶住雲梯的墨玉勾欄,生怕一不小心便會跌個趔趄。
就這樣一路憑欄看過四下景緻,不知覺間竟已到了隱月山下。白離衣心裡自是不捨,緩緩轉過身去,看着天際那端生活了整整十七年的雲中朱閣,在雲梯的盡頭默然佇立,波瀾不驚寧靜如初。
白離衣就如此怔怔地看着,一陣酸楚之意涌上心口,淹沒了快要脫口而出的自責——師父,對不起。
她已經長大了,已經有能力去解決屬於自己的困擾了,她不能再這樣繼續依偎在隱月山裡,永遠生活在師父的庇護之下。既是她自己在前世種下的因,那就由今生的自己親自來償還,不論有多少曲折,她終是一個活得清明之人。
想罷,白離衣決然轉身,柳絮齊舞白紗輕旋,落花隨着裙裾上下翻飛,掀起了層層漣漪。在青雲之下,每一個細碎的足印都泛着淺淺銀光,直如星辰伴月步步生蓮。
暖陽徐徐灑下,眼前層巒疊嶂的山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如星空點綴一般熠熠生輝。清風柔和,鳥語細唱,伴着山谷間汩汩流淌的澄澈清泉,似織女靈巧的玉指下晶瑩剔透的羅錦碧帶,一切都渾然天成。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味,如置芷蘭之室沁人心脾,令人沉醉不已。白離衣輕展雲袖伴着微風輕拂,花叢之中似白蝶輕旋,不一會兒果然引得周圍蝶舞翩翩美輪美奐。
白離衣隨着蝴蝶的身影也不由開始慢慢起舞,心裡歡呼雀躍着好不欣喜,她從不知道山外的景色原來如此美麗寬闊,一切都如夢如幻似乎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這裡有陽光,有山河,有小溪,水裡還有很多小巧靈動的魚兒,這些都是在那個小小的隱月山裡感受不到的。她突然明白了爲何師父不肯帶她下山,一定是怕她留戀外面的世界太過美麗,出山以後便再也不肯回去了。哈哈,原來師父這麼狡猾。
花叢外是一條不寬不窄的小河,河水稍許有些滿了,順着河邊的花草悄悄溢了出來。白離衣走進岸邊,忍不住好奇地伸出右手浸入水中,一陣涼意瞬間漫溯開來,好舒服啊。她又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正在河面曬太陽的魚兒,那魚兒似乎受到了驚嚇“嗖”的一聲便遊開了。
白離衣站起身來,揉了揉有些痠疼的腳踝,順着溪河繼續向下遊走去。
就這樣走了大半日,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白離衣突然發現前面有一間簡陋的竹屋,好不容易終於遇見了一戶人家,白離衣心下瞬間欣喜,不由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待到走近,只見竹屋四周早已是佈滿灰塵,屋檐上還結有蛛網,似乎是長年無人居住。白離衣踏上屋前石階,只見朱簾輕掩,門口還擺放着一些家常織物,想來這裡曾經也必定是一戶尋常人家,在此隱居之地安享山水人間。
撥開朱簾,推開竹門,只聽得“吱呀”一聲,室內竟是窗明几淨纖塵不染,白離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可是揉揉眼睛再看,眼前仍是明淨如初。
四周几案井然有序,房屋正中一枚小小的圓桌靜然而立,近處的花几上還插着一株潔白的蕙蘭,整個屋子裡便充滿了一股清新明媚的芬芳。白離衣走向內側的書案,不料案架上竟枕着數十本上古遺神的經典之作,她曾經在隱月山的藏書閣裡便見過不少,這些都是師父精心珍藏的典籍,這個不起眼的竹屋裡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呢?她不禁開始疑惑這裡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轉過身去,只見角落裡還有一間不易覺察的內室,走近一看,裡面置着一張乾淨整潔的牀榻,上面一層薄薄的軟衾正溫順地覆在竹枕之上。牀頭案上還擱着瓷玉茶具,似剛剛擦拭過一般潔淨如新。白離衣越發覺得納悶,這竹屋外面看起來煙塵鬥亂似是無人看管,如何這屋內卻是這般乾淨如洗清新雅緻?真是叫人費解。
透過竹牖,夕陽已然斜掛枝頭,白離衣也終覺有些疲累了,於是調整了一下氣息,便就着竹枕倚身而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