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爸爸祝你生日快樂。”賀長平和往常一樣平靜的聲音從電話聽筒裡傳進了賀占城的耳朵裡,賀占城聽着他的聲音,勾着嘴角笑了笑,緊了緊右手裡的話筒,左手緊緊揪着常服的袖子,聲音有些顫,淡淡地道,“占城謝謝爸爸。”
賀長平聽出了他的顫音,神情依然如往常一樣平靜,朝窗外的天看了看,眯眯眼,“占城,過得還開心嗎?”
賀占城聽着他的話笑了笑,放開緊緊拽着常服袖子的左手,輕輕釦在桌面上,“爸,開心,真得特別地開心的。”
“是,我知道,掛了吧,你先忙吧。”賀長平淡淡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電話,看着站在一邊的勤務兵,輕輕皺皺眉,“消息可靠嗎?”
“是,被派往土耳其的候選名單裡,有姑爺的名字,趙家老爺子已經在往回趕了,消息覺對地可靠。”勤務兵兩手緊貼褲縫站在那裡,一字一句地對着老人回答。
賀長平眼睛眯了眯,“我們現在就出門。”說着便兩手撐着沙發扶手站起身來。
勤務兵看着老人一步一步朝着門外走去,趕緊上前扶上老人,“首長,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老人定了定神,語氣冷峻道,“八一大樓。”
勤務兵聽了老人的話,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扶着老人出門。
“報告。”賀占城聽着門口的喊聲,擡起了腦袋,“進。”
看着來人提了蛋糕進來,賀占城輕輕勾着嘴角笑了笑,“是誰送來的?”
勤務兵吳凱將蛋糕放在了桌上,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張卡片遞給他,“報告,這是小姐派人送來的,我剛剛問過了,小姐一個星期以前就已經和蛋糕店預定了,因爲蛋糕送不到團部的緣故,她昨天給我打了電話,我剛剛取回來的,團長,祝您生日快樂。 ”
賀占城點點頭,“謝謝你了。”從她手上接過了卡片,翻開看了看,心心這個臭丫頭,笑了笑,看向吳凱,“沒什麼事了,你先去忙吧。”
“是。”吳凱敬禮,轉身關上門離開。
起身走過去,看了看桌上的蛋糕,輕聲笑了笑,整理好常服,取過帽子戴好,提上蛋糕,鎖好門離開。
賀占城看着跟着自己出來的吳凱,頓了頓身子,回頭看他,“你應該知道我要去哪兒的,有人找我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如果晟霏問起來,讓她在辦公室裡等我,不要亂跑。”說完看吳凱點點頭,跳上了軍車,踩着油門離開。
勤務兵交上了證件,哨兵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老人,稍顯疑惑地皺皺眉,“請您稍等。”說着跑進了傳達室裡,“請接首長的電話,有要事。”聽到對面的指示,放下手上的電話,跑回崗哨衝着身後的老人敬禮,“首長,您請。”
老人點點頭,勤務兵趕緊扶上老人,老人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大樓,笑了笑,邁着步子走了進去。
八樓,賀長平看着不斷上升的電梯,眉頭越蹙越緊。
老人像是早已預料到了賀長平要來,敞開着大門,賀長平黑着張臉看到沙發上坐着的趙清遠稍稍愣了一下,再看向一臉平靜的老人,語氣嚴肅,“可真是個老傢伙,不急死人也不安心吧。”說着挨着趙清遠的邊上坐下,趙清遠笑着搖頭,“連老賀你都動用了,看來我們是急到一處去了啊。”趙清遠說得有些無奈,他接到的那個消息,讓自己覺得震驚,他那個兒子,還真是長大了,自己還真管不了他了。
“二位這是都找我興師問罪來了?”老人在辦公桌後一臉坦然地問着,臉上掛着些許地輕鬆。
賀長平皺了眉,“你這意思,我還不能過問了?”趙清遠無奈嘆口氣,“說吧,他這次又跟你這兒保證什麼了?”
老人笑了笑,起身拿着一疊文件走了過來,伸手遞給了賀長平,“看看,這是說給他姥爺的。 ”拿着另一份遞給了趙清遠,“這是說給他老子的。”
趙宸寰趙上校總是能把這倆老的的心裡捏在手裡,賀長平和趙清遠看完以後同時相對着看了一眼,之後再沒說什麼,老人看了看他們倆的樣子,心裡不由地對趙上校又讚賞了幾分。
李耀江將證件遞給師部門口的哨兵,哨兵點了點頭,按下了門禁,“科長請。”
李耀江點了點頭,踩着油門兒開了進去,他剛到成都就聽說今天是賀占城的生日,他得趕緊過來看看這個臭小子了。
吳凱看到了李耀江的軍車,趕緊跑出來,看着車上的人走下,快步走了上去,立正敬禮,“科長好,您怎麼到成都了?”吳凱有些詫異地問着。
李耀江回頭看了看吳凱,笑着點點頭,“嗯,剛到的,你們團長呢?”
“報告科長,團長不在,您可以給他打電話,或者我給他打。”吳凱老老實實地按賀占城的交代說給李耀江聽。
李耀江聽了點點頭,“好了,你去忙吧。”見吳凱敬禮離開,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翻了翻電話,撥了出去,“喂,占城,是我,李耀江。”
賀占城看了看遠處的人,皺了皺眉愣了一下,手裡捏緊了電話,“您這個時候打來是有事兒嗎?”
“你現在在哪兒?我有事要見你,我現在在成都。”李耀江急急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賀占城愣了一下,嘆了口氣,“不好意思,我在山上,您要過來,就過來吧。”說完掛斷了電話,裝進了褲兜裡,提上蛋糕和酒,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李耀江聽到了對面的掛機聲,山上?突然一個激靈,朝着辦公室快步走過去去,推開門進去,衝着裡面的人喊道,“今天是他的生日?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
吳凱有些微微一愣,立即反應了過來,“今天不僅是科長的生日,好像和叫什麼王什麼的有關係的,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的。 ”
李耀江聽了點點頭,“謝謝。”說完轉身跑進車裡,掛上擋離開。
吳凱看了看窗外離開的車子,臉上多了幾分疑惑。
賀占城看着面前一身長裙的女人,淡淡地扯出了一絲微笑,“好久不見。”
來人站起身,扯了扯裙襬,同樣對着他笑了笑,“占城,好久不見。”
聲音依舊甜到沁人,可是賀占城心裡只剩下了苦澀,抿了抿脣角,“請喊我賀團長,孫夫人。”說完徑直提着蛋糕和酒朝着裡面走去,不再做一步停留。
“占城,我是真得愛你的,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後面的人依舊喊着。
賀占城的身子頓了頓,停下了繼續向前的步子,慢慢地轉過身來,扯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孫夫人,您現在這話,最好還是不要說得好,免得孫部長誤會,那樣,可就不太好了,還有,我現在有太太了,總之你要是這麼說話,讓人聽着總覺得不太舒服,青石板很滑,小心下山。”說完轉過身去,不再回頭。
葉葇看着遠去的人的身影,緊了緊袖口裡的手指,慢慢地轉過身,看着來人,稍稍愣了愣。
李耀江抿緊嘴角,淡淡地勾出一個苦笑,“我曾經說過,不止一次地警告過你了葉葇,我們之間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還請你不要再來打擾他的生活,他的未來裡,沒有你的位置。”
葉葇伸手撥了撥捲髮,揚了揚下巴,“現在,李科長,您在以什麼身份和我說這個?情報科的科長嗎?您似乎管得有些多了吧。”葉葇絲毫不在乎他這麼說自己,儘管她自己心裡有多明白現在自己的立場和處境。
李耀江有些哭笑不得,擡頭眯了眯眼,“孫夫人不需要知道我在拿什麼身份和你說話,你知道一場球賽的比賽過程中,被判出局以後的人會怎麼樣嗎?”
葉葇笑着搖搖頭,“請李科長詳解。”
李耀江向前邁了一步,揚了揚嘴角,“如果是我,我會離開,離開得越遠越好,不是你的,無論如何努力,都不會是你的,我特別地信這個。”說完從她身邊走過。
“張倩雅被判刑,和溫語心有關,對不對?你們一羣人設了局讓她鑽進去對不對?溫語心的心計本就沒人猜得到對不對?”葉葇的聲音響在他耳邊,李耀江停下步子,剛轉過身,可是女人已經離開。
李耀江眼神看着她離開的方向頓了頓,葉葇,你已經下錯棋了,一步錯,步步錯。
張倩雅,溫語心,這兩個人之間說不清的關係讓李耀江陷入了短暫的沉思,有些東西,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這個世界,不是你說了算的。
緩了緩神情,邁着步子朝前繼續走去。
李耀江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裡,看着松柏從中的一個個無字的墓碑,讓人無不從心底生出敬畏,看着蹲在地上的賀占城,快步走了過去,站到他身邊,“占城。”
賀占城沒有理他,只是有些失神地將手中的酒傾盡倒在了墓碑上,繼而將瓶子扔掉,抱着雙臂失聲痛苦起來。
李耀江看他的樣子,趕緊走上前去將他抱緊,“占城,占城,你要想開些,你不能這個樣子的。”李耀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賀占城,從來都沒有,那個印象中翩翩有禮的人和現在他的這副樣子簡直就不是一個人,只能將他緊緊地抱住,拍拍他的肩膀,“占城,都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未來還很長呢。”
賀占城從失聲痛哭中醒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了起來,“哥,你看我倆像不像,是不是特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啊。”
李耀江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果然,墓碑上的照片和賀占城簡直就是一個人,自己根本就分不清,蹲在他身邊,點了點頭,“是,占城,你哥跟你,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李耀江看着墓碑上面的名字,輕輕蹙緊了眉頭,原來,他已經都找到了,都找到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找到了。
賀占城聽了他的話,苦澀地笑出聲兒來,伸手撫了撫墓碑上的照片,“哥,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啊,我哥他多無辜,多委屈,這麼多年,他該過得多難受啊,哥啊,該死的是我啊,是我啊。”
李耀江看他這副樣子,從口袋裡取出手帕遞給他,“來,擦擦,我相信,他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能在賀家好好地活着。”
賀占城從他手裡接過手帕擦了擦已經紅腫的眼睛,苦澀地笑了笑,“哥啊,是我,害得這個家,家破人亡啊,我在贖罪,想辦法贖罪,我想要贖盡這一生欠他們的,這是我欠老賀家的債,必須得還的。”
李耀江拍拍他的肩,和他並肩坐在一起,“占城,他會原諒你的,一定會的。”
賀占城漸漸地將心情平復起來,嘆嘆氣,“本來沒想着讓你來,可是看到她的那刻,心裡就憋屈,突然想找個人好好地說說話,哥啊,我和葉葇,根本就不是什麼狗屁愛情,我曾經無數次的在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那麼多年經歷過的種種,我們兄弟倆,怎麼會犯同一種錯,真是傻到家了,到頭來,還搭上了我哥,搭上了整個賀家,哥啊,我是緩過來了,早就都緩過來了,葉葇這個人,對我,只是一段太過骯髒的記憶罷了。”
李耀江聽了他的話,頓了頓,“占城,你難道沒有調查過當年是什麼樣的人嗎?”
賀占城聽了他說的,疑惑地擡起頭,皺皺眉,“哥啊,你是聽到了什麼嗎?怎麼這麼問我?”
李耀江搖搖頭,“不是,占城,你沒覺着,葉葇這個女人,她真得不單純嗎?我總覺着,她是一個扯不開的癥結所在,畢竟,她當年,知道地太多了。”
賀占城苦澀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查不出來,怎麼會不去查,當年的那場事件過後,所有的人都被封了口,那是多丟臉的事啊,怎麼會讓我查出來,國家機密,我是沒辦法碰到的,我爸也找人查過,所有的結果,都說是意外,我最後只能不得不信了,至於葉葇,我不想提這個女人,一個破壞別人的家庭,繼而在後來的幾年裡插足別人婚姻的人,是不值得一提的,聽着都反胃。”
李耀江看了看他,眼神暗了暗,“占城,不提了,跟我回吧,我剛來成都,還有事要找你的。”
賀占城點了點頭,慢慢地起身站起來,想起什麼,瞪大眼睛看向李耀江,“您找我什麼事?”
李耀江搖搖頭,“回去說吧。”
“行。”賀占城率先邁着步子離開。
李耀江看了看緊挨着的幾個墓碑,眼神定了定,將帽子摘下託在左手手臂上,立正站好,微微鞠了三個躬。
賀占城看着半天人都沒有跟上來,回身看到他鞠躬的樣子,抿緊嘴角笑了笑,看了看遠處的天,苦澀地揚了揚脣角。
賀占城其實已經猜到了大半了,如果真得和自己想得那樣,那心心怎麼辦,他或許,是得好好和趙宸寰說說了。
李耀江當然知道他的想法的,他就是過來看看他,順便有些東西,他需要切實地證實一下,比如,葉葇。
“你的意思是,葉葇並沒有參與嗎?”賀占城看着手上的東西,問着坐在一邊的李耀江,李耀江點頭,“是,我們的人反映,這一切,都只是孫乾和他那個寶貝女兒在作祟罷了,葉葇,好像在那個家,連正當的權利都沒有的。”
賀占城苦笑了一聲,“哥,這算報應嗎?我對葉葇那樣?葉葇反過來現在成爲攻擊我們這個家的首選,哥,應該就是報應吧,應該就是的。”
李耀江擡眼看他,眼裡帶了些許的嚴肅,“這個人我們不要再說了,畢竟,葉葇和我們沒關係。我現在問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賀家的人的?”
“哥,如果我說,我在心心離開的那一年就已經知道了,你會怎樣想?”賀占城說着隨手點了支菸在手上抽起來,李耀江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如果是那一年,那麼一切的謎團,就都解開了。
“占城,如果那年你就知道了,那麼你就應該知道,爲什麼心心要嫁給他了,真得,如果你現在說得是實話,那麼我告訴你,心心她,本就是婚約的主人,我見證了那一切的發生,明白我的話了嗎?”李耀江很耐心地問着。
賀占城皺眉,“爲什麼這麼說?哥,我明明就看過的,婚約的名字,上面寫得明明就是溫語倩啊,我是看過的啊,什麼時候,又變成溫語心了呢?我一直以爲,一直以爲趙宸寰是騙了她的,哥,你不知道,我當年,有多喜歡心心,可看着她嫁給別人,心裡有多難受。”賀占城說得很無奈,又帶了些惋惜。
李耀江笑着搖了搖頭,“既然你早已知道溫語心纔是真正的小公主,又何苦自欺欺人呢,占城,有些人的命運,是早已註定了的,改不了的。”
楊晟霏站在辦公室門口,聽着裡面的對話,心上不由地一緊,原來,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她還以爲,還以爲他是愛她的,或許,她是錯了,從一開始,就已經錯了。
賀占城進門的時候,楊晟霏已經睡了過去,賀占城只是笑着親了親她的臉,在牀的另一側躺下,楊晟霏沒有勇氣靠在他懷裡,只能死死地攥着被角,閉上了眼睛。
李耀江住在了團部,雙手靠在腦後,看着天花板,靜靜地躺在牀上發着呆。
“這是最後一次,宸寰,我沒法再幫你做更多的了,這是最後一次。”
“老師,我謝謝你,我很滿足了。”
“志浩活着的希望不大,真的。”
“那我也要試一試,畢竟,我不會讓他就這麼離開的,我不會的,永遠不會的。”
“……”
“宸寰,他已經走了,你再發瘋下去,所有人都會崩潰。”
“老師,他真得活着,真得活着的。”
“宸寰,是我拔的管子,是我親手拔的,這是事實,你必須接受的事實。”
“老師,我不相信,讓我看一眼。”
“宸寰,相信我,你相信我。”
“老師,我現在只能信你,可是,我連自己都不信了。”
“宸寰,他會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真的,相信我。”
“……”
李耀江起身點了支菸夾在手上,苦澀地笑笑,臭小子,怎麼這個時候,又突然想起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