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45節 麻醉之針
這西洋座鐘,老爺子自重慶買來,就一直的座在壁龕上,只兩針,長針轉一圈兒,六十分針,短針便轉到下一數字,便是一個小時,用中國的大時來說,也就半個時辰。
長針從“4”轉到“8”,春娟兒端了一盤,再到茶廳:“就這異物,李教士叫大家都看,就這異物。”
“唉喲,出來了,出來了。”小炮幾步奔過去:“噫,就這,啥玩意兒喲?”
小刀:“呃,咋個像縫衣針咹?”
春娟兒:“怎是像呢?就縫衣針,針尖尖,斷在了肉裡。”
於平江皺了眉頭:“確定?真是斷針?”
春娟兒:“嗨,大家都看了的,用那放大鏡一照,清清楚楚的,就斷針嘛。”
蔣先生盯了西洋座鐘,再看向春娟:“完啦?”
春娟:“斷針是取出來了,正用棉籤洗膿哩。李教士說了的,這膿水,都帶病菌,需是洗得乾乾淨淨的,一絲兒的不剩。”
小炮:“呃,不對喲,不對喲。”
蔣先生皺了眉頭:“怎就不對了?”
小炮:“沒聽得叫喚的嘛。這一刀下去,連個叫聲也沒有,說不起走噻。”
小刀眨眨眼:“嗨,定是堵了嘴,用布巾巾堵了嘴,便是疼得半死,也叫喚不出來的。”
春娟:“憨貨,倆個憨貨。堵嘴?嘿嘿,梅子睜着大眼哩,一邊拿了曾姥姥的圖畫兒看,一邊問李教士,你曾姥姥真就跟着曾姥爺飛了?飛哪了?可尋了?可捱打挨跪了?那問題,老多老多了。”
蔣先生:“呃,甚的真姥姥假姥姥喲?哪門子典故喲?”
小炮扁了嘴:“嘿,說我㧯起半截就開跑,先生不也是?真姥姥假姥姥,還真李逵假李逵哩。”
蔣先生:“然也,然也。自古的有個真李逵遇上個假李逵,還有個西天取經的真悟空,也遇上個假悟空,嘿嘿,而今又來了個真姥姥遇上個假姥姥,這典故,定定的精彩。講來,春娟兒,細細的講來。”
於平江:“哎呀,這個真姥姥假姥姥的,咱下來再講與蔣先生聽,好不?”
春娟:“李路易就講給梅子聽噻。曾姥姥假姥姥……呸,我也溜嘴兒了……這李教士說,兩個奔了個地方,叫啥斯……斯啥的莊園喲,春娟兒也記不得,也懂不得,大家猜來,似乎是個村莊,很是美麗的一個村莊……”
小炮:“嗨,定定的,定定的,必是個村子。”
小刀:“怎就必是個村子了?”
小炮:“你罵我是豬頭,你也聰明不到哪去嘛。你想你想,既是私奔,總是尋那人跡罕至的地兒躲起來噻。若躲這城裡,人多嘴雜,難免的露些馬腳……”
蔣先生:“哈,不僅是典故,還帶着私奔的情節,精彩,定定的精彩。春娟兒,接着講,接着講,這洋鬼,哦,老李,又怎的說來?”
春娟兒:“還怎樣說呢?這個李教士,大家都知的,說話兒總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嘣,往往的前言不搭後語,教人費了腦子去猜。再有,嘴上又蒙着個布巾巾,罩在嘴兒上,遮了半個的臉……”
小刀:“啥?罩了嘴?這李路易,還蒙了臉?哈,這可就稀奇了哈。梅子的嘴兒不堵,卻堵了自己的嘴,這洋貨,啥操作喲?”
於信達:“口罩,懂不,口罩。”
春娟:“是了,是了。李路易說,口罩。”
小炮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口罩?嘿嘿,這洋貨,破玩意兒還不真少哩。”
蔣先生:“咱且不管他蒙臉不蒙臉,堵嘴不堵嘴的。春娟兒,你接着說,你且接着說,結果,咋的了?”
春娟:“既是蒙了臉,又堵了嘴,李教士自是沒說了噻。倒是姣兒姑姑,與梅子姐議論得緊,說,這曾姥姥和曾姥姥爺私奔到鄉下,躲得一段時間,生得一女,便是姥姥了噻。再後來,這姥姥又去宮廷跳舞,兩個跳着跳着,又私奔了噻……”
蔣先生撫掌而笑:“啊喲,愈加的精彩了。後來呢?”
春娟:“後來,我聽得不甚清楚。你想嘛,屋裡光線兒暗,又只拿那瘡來開刀,雞蛋大塊小地兒,李路易總是看不分明的噻。我哩,須拿了手電筒,照着那瘡……”
小炮瞪圓了大眼:“啥子手電筒喲?”
春娟:“喲,就一棒兒,圓圓的,長長的,中間有個按鈕,朝前一推,便射出光來,朝後一推,光就藏了,那光,只一塊兒,專照在瘡上,可清楚了。”
小炮:“噯呀,這玩意兒……噯呀,這洋貨,百寶箱兒……”
蔣先生不高興了,嚷嚷道:“呔,好你個小炮,又跑題兒了。呃,春娟兒,接着講,你聽着啥了?”
春娟兒:“似乎,姣兒和梅子說,這姥姥和姥爺,私奔出來個外孫孫,這外孫孫哩,自然的繼續私奔,也不知咋的,就私奔到咱這地兒來了。”
蔣先生一臉的慒:“誰呀?私奔咱這地兒了,誰呀?”
蔣介民:“哎呀,爹,這不明明的擺着嘛,李路易噻,還會是誰?”
蔣先生拈着鬍鬚:“我捋捋哈,姥姥私奔姥爺,奔出個外孫……哦,是老李哈……呃,也不對喲,這老李,沒老婆的嘛,咋算得私奔呢?”
小刀:“嘿,先生怎就斷他沒得老婆了?”
小炮:“就是噻。這洋貨,把個老婆藏在重慶,找個鄉下的村子,神不知鬼不覺……”
一屋正鬧鬧嚷嚷,蘭兒跑進茶廳來:“泡茶,泡好茶。”
衆人正疑惑,李路易被衆女眷擁着,邊走邊摘了口罩往衣兜裡揣。
小炮縱步上前,伸手奪過口罩:“哈,啥子罩罩兒喲?拿來我看,拿來我看看。”
於平江一臉的疑惑:“完啦?還沒半個時辰,這就完啦?”
李路易把拇指食指圈個圓圈,咧了大嘴巴:“Ok!Ok!”
於平江:“呃,咋沒聽得梅子喊疼呢?”
小刀:“哎呀,定是那鏡,魔鏡噻,叫人看那畫兒,哦,就背面上,洋女的畫兒,看着看着,便不疼了。”
“哦喲,寶物,定定的寶物。傻梅子,還說還,這等的寶物,還甚還?”
噫,這小炮的聲音,咋個有些兒怪怪的咹?大家擡眼看去,這傢伙把口罩蒙了大半的臉,只露出雙眼睛眨呀眨。
李路易直搖頭:“No!No!打針,麻醉針。”
姣兒:“我就說嘛,這高燒早是退了的,還打啥針嘛?再說,也沒見得加那白粉粉兒,阿……阿死劈死你……”
老爺子:“阿斯匹林。我老頭子尚且記得,你個娃娃,哦,你也不娃娃……呃,李教士呀,敢問,這個麻醉之針,又是何物呀?”
李路易搔着腦袋:“麻醉之針,這個,嗯嗯,這個,麻沸散,貴國,麻沸散,洋國,麻醉針。”
大刀:“也不對喲。這麻沸散,我是見過的,當年軍中兵士,疼得滿地打滾,便喂這麻沸散,疼是不疼了,可整個的人絲毫的沒覺,昏睡了過去,揪也揪他不醒的。可梅子,還問你曾姥姥假姥姥的事兒,不對噻。”
“這個,局部。”李路易把手在按在自己的屁股上比劃,“局部,嗯嗯,就這一塊,局部。”
於平江:“哦,局部嗦。我懂了,我懂了,打了這個麻醉之針,局部就不疼了,其它地兒照常的疼。”
於信達:“呃,李兄呀,我有一問。既是局部的麻醉,這局部有大有小噻,卻怎的控制?可是靠的儀器?”
“不儀器,不儀器。”李路易道,“劑量,嗯嗯,劑量。”
於信達:“哦,靠劑量多少來掌控。劑量少,麻醉的範圍便小,劑量大,麻醉的範圍便大,可是這樣的?”
李路易:“Yes!Yes!”
於信達:“我還是不明白。這範圍的大小,劑量的多少,總是有得匹配噻。這個匹配,又當如何的掌控呀?”
李路易搔着腦袋:“這個,嘿嘿,經驗,嘿嘿,經驗。”
於信達:“經驗……哦,豈不須得試驗,千百次的試驗了?”
李路易:“Yes!Yes!”
於信達豎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李路易漲紅了臉:“不佩服,不佩服。”
萍兒眨眨眼:“哦,原來這樣,須得講究個劑量嗦。我自奇怪哩,明明的滿滿一針,爲甚只注一丁點,原來有個劑量講究嗦。哎呀,神了,神了。”
大炮:“神啥呢神?照我說,把那滿滿的藥水,都推了進去,讓這人全身都麻都醉,一絲兒的不動,豈不省事?”
大刀:“是噻。讓那人整個的麻醉過去,躺了在牀,不掙不動的,也勿須用軟麪條捆了,豈不方便,而且保險?”
“No!No!”李路易直搖頭,然後把手在腦袋上拍,“損傷,神經。”
蔣介民:“哦,這麻醉之藥,雖是能止痛,卻也有損神經,利弊相倚的啦。”
於信達:“想想,也是這理兒哈。既是不痛,必是神經受了壓制,既是受得壓制,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兒損傷的。”
丁萍兒緊張起來,盯了李路易:“咱家梅子,也受損傷?”
“No!No!”李路易拍拍自己的屁股,“局部,嗯嗯,局部。”
“啊喲,虛驚一場。”丁萍兒撫着胸口,“你想嘛,咱家梅子,忒聰明個丫頭,若因這麻醉之針,癡癡呆呆的,咋個交代嘛?”
雨蘭:“我有一問哈。李教士呀,這麻醉之針,可是兼有止血的功用?”
李路易搖頭:“No!No!不止血,不止血。”
雨蘭:“呃,既是不止血,怎的沒見流血呢?”
李路易:“屁股,末梢神經,豐富,但是,血管,只毛細血管,流血不多。貴國官府,打屁股,就這道理。”
蔣先生也衝李路易豎起大拇指:“神乎哉?真神矣。”
小炮:“唉呀呀,這麻醉之針,也忒厲害了吧?打上一丁點兒,便不疼,寶貝,定定的寶貝。”
“No!No!”李路易衝着小炮笑,“藥效,過後,疼。”
小炮一臉的不屑:“我又是說嘛,哪有這樣的神物兒嘛。原來過得一些時間,還不照樣的疼?”
小刀:“嗨,你個豬頭,也不想想。若是疼將起來,再打一針便是噻。那針筒裡不是還剩得許多麼?”
“No!No!”李路易拍着腦袋,“損傷,神經。”
老爺子卻把眼望在半空,喃喃道:“這個麻醉之針,這個麻沸散,原來也是咱祖先的玩意兒嘛。可惜囉,咱丟了在垃圾堆裡,卻叫洋人走前面去囉。可惜,可惜。”
於信達笑眯眯地盯了老爺子:“是有點兒可惜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