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87節 太爺惱了
三四十個商紳代表,齊齊地聚在縣衙大堂,一派的鬧鬧嚷嚷,好不熱鬧。
第一款,徵地。
團練所旁那荒壩壩,原屬縣衙的公地,後爲於家購去,現在於家又捐了出來,用作開設西洋學堂。
衆人讚歎,然後……沒有然後。既有了地兒,何須再議?
乙款,西洋教堂。
哦,西洋教堂嗦,自是由西洋教士開壇設講,傳授西洋之教的噻。
只是,這個西洋之教,哦,另有名兒,基督之教,天主之教,卻不知是何事體?
依吾想來,大體同咱的儒家之教,道家之教……嗯嗯,既是外來的教,想必與咱中土的儒道總有差別的,卻又不知異在何處?
異在何處?嘿嘿,仁兄可讀《西遊記》否?內中說道個如來佛祖,嘿嘿,還有個非男非女的觀世音菩薩,似乎比太上老君還勝得一籌的。
汝笑吾?汝竟笑吾?汝且道來,這基督天主,男耶,女耶,老耶,少耶,甚樣的東西?
哎呀呀,哎呀呀,盡整些離題的話兒。總之,這天主教堂,既是川東教會的事兒,自有川東教會做去,與咱一毛的關係也無,議來何益?
然也,然也。此款,亦是勿需議的。
丙,西洋醫館。
哦,醫館,咱是知的,咱自古的小病小恙,在家熬熬,若實在疼得緊了,熬它不過,尋個郎中,望聞問切,再背了一口袋一口袋的草草藥,熬湯貼膏……呃,西洋也有醫館嗦?
你老兄孤陋寡聞了吧?咱中人吃五穀雜糧,自會生病染疾,那西人就不吃五穀雜糧了?就不生病染疾的了?
就是噻。不論中人西人,既是生了病,自當尋了郎中噻,既是有得郎中,自當開有醫館的噻,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吾聽人講,說這西洋的郎中,卻不用百草入藥,只用了一個針筒筒,扎入病人肌膚之內,還有個開刀之術,拿了鋒利無比的小刀,切開病人肌膚……
哎呀呀,又是個孤陋寡聞的主兒。關雲長刮骨療傷,你沒聽說?再有,曹孟德攤上個腦疼之疾,尋了華佗老醫,欲爲他開顱治疾,哪知這曹丞相多疑,卻把個神醫砍了腦殼……
哎呀呀,這《三國演義》又非正史,豈能當真?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哎呀呀,躬行是不敢的,但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總要親眼見得,方解吾心中疑惑呀。
不管你說千道萬,吾只認一理:不管你中醫西醫,治得好病救得活人,方是好郎中。
哎呀,又跑題兒了。於這西洋醫館,咱既是一絲兒也不懂得,且由他西洋郎中折騰去。
正是,這款,也勿須多議。
丁,開辦教會學堂。
嗯嗯,咱自古的士農工商,最重詩書傳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而優則仕……
然也,然也!茲事體大,關乎吾子吾孫千秋萬代,一絲兒的馬虎不得,議議,咱須議議,細細的議議。
於老太爺站起來,把手舉在實中,然後往下一切:“打住,打住!似你等這般地嚷嚷,怎議?咹,怎議?”
王太爺:“就是嘛,鬧山麻雀般的,你一言我一語,怎樣議來?”
蔣先生:“咳咳,於這西洋學堂,吾亦陌生,甚多的懷疑。汝等也休急,且一問一問的來。”
於老太爺:“曾老掌櫃的,你先問來。”
曾掌櫃:“請問主教大人,你這個西洋學堂,收生可有限制?”
李主教:“咱擬招收八至十歲幼童,男女不限。”
羅掌櫃:“只招小娃娃嗦,那麼,教授些啥呢?”
李主教:“語文爲主,兼授算術,也設唱歌,畫畫,天文,地理諸課,不過但憑學生興趣。”
羅掌櫃:“嘿,這語文自是少不得的,算術麼,也有些用途,可這唱歌畫畫,天文地理,卻是學來何用?”
李主教:“何用……這個,用途……”
蔣先生:“此問孤陋呀,孤陋且寡聞呀。想那春秋時期,孔聖授徒,便有六藝,謂之禮樂射御書數,吾察這唱歌畫畫,便是樂噻,天文地理,便是書噻,何謂無用?”
羅掌櫃忙忙地作揖:“有用,有用。蔣先生說有用,自是有用的,確是吾孤陋了哈。”
彭掌櫃:“我且一問哈,這教會學堂,計劃修建多寬,招生又多少?”
李主教:“初設初級小學,三年學成後,擇優升入高級小學,再後麼,還可設中學大學的。這一屆麼,只開設初級小學一年級,計劃招生一百,至於修建多寬,總得夠用才行噻。”
彭掌櫃:“哦,我似乎懂了。”
只那蔣先生捋了鬍鬚,笑嘻嘻地盯了李主教,心下卻是腹誹得很:初級小學一年級?,計劃招生一百名?……嗬嗬,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
劉師爺把記錄往空中抖抖,“諸位,但有所問,李主教都釋了疑的,所議的條款,吾皆記錄在案了的。吾且甲乙丙丁一一念來,諸位若無異議,便籤字畫押囉。”
王太爺望向劉師爺:“完啦?”
劉師爺點點頭:“完囉。”
王太爺:“就這?”
劉師爺:“就這。”
王太爺:“不對喲,這個,沒整對喲。”
李主教盯了王太爺:“哪處不對啦?”
王太爺望向一屋的代表:“這個學堂,教人識字,讀書明理,嗯嗯,百年大計,教育爲本,善事噻,天大的善事噻,豈得於家,嗯嗯,於老舵爺,獨專其美?”
李主教皺了眉頭:“太爺此話,卻是何意呀?”
王太爺:“於老爺子把偌大一塊地兒捐了,以充校產,咱等名望,就不隨隨?咹,且不論多少,就不隨隨?”
蔣先生直點頭:“吾等名望,與有榮焉,嗯嗯,與有榮焉。”
劉知縣哈哈大笑,然後盯了李主教:“主教吾友呃,這老王,哦,王老太爺,捐資哩,助學哩。”
李主教:“捐資助學?這個,捐資助學,這個,不好吧?”
王太爺愣了眼:“咋的?那個功德簿上,就只許於家有得名兒?把咱老王的名兒添上,便嫌多了?”
李主教把手在胸前十字架上劃拉:“善哉!善哉!”
王太爺把手一揮:“三百!老劉,哦,劉師爺,記上,咱老王家,三百!”
北街胡掌櫃站起來身來:“吾老胡家,一百!”
南街魯掌櫃舉手:“吾老魯,嗯嗯,家小財少,十兩,意思意思,勿嫌少了哈。”
劉師爺把筆舉在空中,望了於老爺子:“這個……這個……”
於老爺子站起來,撩了袍角,雙手抱了成拳:“舉辦學校,育吾子女,實乃千秋的功業啦!俗話兒說,衆人撿柴火焰高,贊助不在多少,有心便是難得。於某這裡謝過!謝過!”
蔣先生捋着鬍鬚:“不若勒石以記,傳諸後世!”
於老太爺:“勒石,勒石,好教後人都知。吾看,此議甚妥,甚妥!”
李路易擊掌而呼:“哈哈,勒石,哈哈,勒石!”
王太爺盯了劉知縣:“知縣大人,你看……”
劉知縣盯了王太爺:“嘿嘿,本官也贊,甚妥!甚妥!”
王太爺把手舉在半空,拇指食指不住地捻:“嗨,別顧左右而言它喲,這個,這個!”
劉知縣:“嘿嘿,本官,嘿嘿,三河父母之官,嘿嘿,還少得了去?”
王太爺衝着劉師爺:“記上,師爺,記上,本官還少得了去。”
劉師爺搖搖頭:“哦,記上,本官還少得了去……”
藍風生:“哎呀呀,昨夜,主教大人還與我說哩,這教會學堂,哦,這西洋新學,恐是難興哩。但觀今日公議,咱教會牽頭,鄉紳名望鼎力襄助,知縣大人促成其美,還愁不成麼?”
於老爺子:“正是,正是。教會,鄉紳,縣衙,三家合辦,共襄盛舉,新學必成。”
劉師爺:“待吾記上,哈,三人爲衆,衆志成城,三家合辦,新學必成。”
王太爺:“哈哈,合辦!哈哈,合辦,妥矣!”
劉師爺:“妥了麼?那便籤字畫押囉。”
李主教:“且慢,且慢,還有一款,須請諸君首肯。”
王太爺:“還有嗦。我看已是近午,我這肚子,可是餓了哩。不若,咱吃過午飯,再談再判,可好?”
李主教:“午飯麼,我已着人定下,就在如歸酒樓。現今未得堂倌來報,顯是還未準備妥當。再有,我要說的事兒,也是簡單,須臾的功夫。”
蔣先生:“嗬嗬,主教大人備下酒宴了嗦。主教大人有何提議,且請速速地道來。”
李主教:“我這教堂學堂,還有醫館,總須得有個護衛噻。”
於老太爺:“護衛?啥子東西喲?”
李主教:“咳咳,大家想哈,我把個教堂學堂醫館的建起來,總得派了人來噻。這人呀物呀的,總得安全第一噻,若要安全,總得有支護衛隊噻。”
王太爺:“哦,我懂了,我懂了,主教大人是要派支隊伍過來,拿了刀刀槍槍的過來,守着那教堂學堂和醫館。”
李主教:“不是派來,不是派來。咱就本地兒招聘,十數青壯,配些武器,只作護衛。”
蔣先生:“哦,是了,是了。我那望山書屋,也得請些個護衛,才護得安全。”
王太爺瞪了蔣先生:“嘿,也是哈。先生你那書屋,只有幾個娃娃,咱的幾間破店兒,可是堆着好些的財物哩,豈能少了護衛?”
李主教:“哎呀呀,哎呀呀,本主教不是那意。”
於老太爺盯了李主教:“敢問主教大人,卻是何意呀?”
李主教:“咳咳,我建起教堂,總須傳教噻;若行傳教,總須派些教士來噻;來得教士,難免與當地有些糾紛噻,所以麼,總須有得護衛才行噻。”
於老太爺:“哈哈,主教大人這番的推理,巴適,嗯嗯,巴適!”
王太爺拍起桌來:“巴適,真真的巴適!”
李主教:“兩位太爺,可是許可囉?”
於老太爺:“不許!”
李主教:“不同意,嗯嗯,那個,咱們再談談……”
於老太爺:“不談!”
藍風生:“不若,咱們吃過午飯,再議?”
李路易:“Yes!吃飯,吃飯。”
於老爺子:“不吃!”
三們太爺背了雙手,徑直出了堂去,後面隨了一衆的商紳,齊齊地揚長而去。
李路易搔着亂髮:“噫,怎的飯也不吃了呢?”
藍風生:“惱了!惱了!”
李主教:“嘿,怎就惱了呢?咱不過提提,能談則談噻,怎就惱了呢?”
劉知縣直搖頭:“休矣!休矣!”
藍風生:“這可如何是好?”
劉師爺:“解鈴還須繫鈴人噻。”
李主教盯了劉師爺:“解鈴還須繫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