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75節 百順酒樓
盤龍河玉龍河在三河城外交匯而成大龍河,順水而行四十餘里,河道陡然斷裂,形成一掛數米高的陡崖,河水奔流衝激,聲若雷鳴,傳聞數裡,故名響水灘,是大龍河段一個大大有名的所在。
從三河縣城至雙度府城,期間八九十里的路程,或順水行船,或官道乘馬,行得半程,正當中午,人困馬乏,總需吃吃飯,歇歇腳噻,恰好正是響水灘;若是駕了馬車,或是輕裝步行,一日不過四五十里的行程,近晚時分,恰恰也就到得響水灘,於此找個客房,宿它一晚,沒得商量的。
因着這特殊的位置,山民越聚越多,漸有一些行商過客也定居於此,昔時小小的驛站館,於今上千的住民,形成一個大大的街場:響水鎮。
一車兩馬到得響水鎮上,已是近午時分。
田小刀勒了繮繩,程小炮跳下車來,搭上腳凳,於信達掀了車簾,探出小腦袋:“響水鎮,到啦?”
“籲!”隨在後面的田大刀程大炮跳下馬來,衝着於信達:“少爺,咋個安排?”
於信達走下車來,抻抻懶腰,掏出懷錶,咔嗒,掀開鍍金錶殼:“喲,十二點半囉,找個館子,餵飽了肚子,再說。”
於信達在成都尊經書院讀書,西洋教習教讀過鐘錶的。昨晚,李主教送了這懷錶,於信達便學了西洋教習的派頭,用根銀鏈子拴了,一頭系在飾釦上,懷錶便揣在懷裡。
小炮:“就是。早飯就只填得幾個饅頭。”
小刀:“哦喲,就你吃貨!”
小炮:“嗨,等會兒,難免有得撕扯。這不吃飽,便沒力氣噻,沒力氣,怎去撕扯噻?”
響水鎮場的主街,便是原先的官道,飯館倒是不少,不過都窄窄的鋪面,又正是上客的時候,四人邊走邊尋,都不中意。再行一兩百步,見到一家上得檔次的酒樓,懸着一塊鍍金的匾額:李記百順酒樓。
店小二堆了滿臉的笑,飛叉叉地迎出門來:“喲,客官,可是用飯?咱百順酒樓,煎蒸燉炒,樣樣的可口,不滿意不收您銀子!”
田小刀雙手叉腰:“呔,可有雅座?”
店小二躬身答道:“有的,有的!樓上請,嘿嘿,雅座!”
挑了間臨街的雅間,店小二安頓四人入座,躬身問道:“四位客官,點些甚菜?”
田小刀斜了眼睛:“你這酒樓,可供些甚樣的酒菜?”
店小二:“看四位客官面生,顯是第一次來咱響水的,咱便說與客官知道哈。咱響水鎮哩,依着官道,自古的行旅客商經往之地,若只圖填了飢餓,於那遍地的館子,隨便尋它一個便是;但若空了閒心,誠心地鑑菜品酒,咱百順酒樓麼,自是第一的所在。嘿嘿,在響水這地兒,咱百順酒樓若是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程大炮扯了粗噪門兒:“哎呀呀,你這廝,好不鴰噪。咱問你甚酒甚菜,怎的扯到麥子坡坡,忒多的廢話?你只管說,你這破店兒,供些甚樣的吃食?”
店小二陪了笑臉:“官爺休惱,是小二多嘴了。咱店的菜品,雞鴨魚肉自是尋常的,便是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山裡跑的,只要客官點來……”
於信達一揮手:“哎呀,你這小二哥,只管揀那拿手的,上得五六個葷腥,再配兩三個素品。”
店小二笑得燦爛:“好哩,五六個葷腥,三兩個素品。酒水哩,可要上些?”
程大炮:“你這店中,有些甚樣的酒?”
店小二:“自釀的米酒,也有竹葉青,狀元紅,便是十年的女兒紅,也窖有幾壇的。”
程大炮瞪了大眼:“哦,十年的女兒紅?就它,就它!”
五人一邊兒啜着熱茶,一邊兒等酒菜,放眼打量屋中陳設,其它都是尋常,只牆上掛着條幅:“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噫,這字,寥寥十字,或大或小,或正或斜,跟懷中這幅《竹石圖》上的題詩,這風格,噫,很有些神似!
於信達來了興趣,細細地盯了看。
條幅題頭“志飛兄雅鑑”,落款“成都吾恆丙戌正月”。嗬嗬,有意思,這條幅,這酒樓,有意思。
“菜來囉。”店小二端了一盤清蒸河鯉,放在桌上,拉了身後的一個小姑娘,躬身道,“客官慢用,客官慢用。”
小姑娘懷抱着酒罈,往桌上一放,啓封,排杯,斟酒,躬身道:“服侍客官用膳,是喜兒天大的福份。如有所需,儘管吩咐,喜兒自當讓客官高興。”
咱這地兒的飯店,那熱菜都是廚房現做,做好一菜上桌一菜,由得客人慢慢地吃喝。安排個丫頭使女來專給客人斟酒挾菜,卻是上得檔次的酒樓纔有的,一般的飯館,都是客人自斟自食。
五人一邊兒吃酒吃菜,一邊兒與喜兒拉着閒話。
於信達:“喜兒小姐姐呀,這家酒樓的主人,可是姓李?”
喜兒用小手蒙了嘴笑:“小爺好笑哩。咱這酒樓,名作‘李記百順酒樓’,這東主不姓李,難道姓王姓張不成?”
於信達搔着腦袋,憨憨地笑:“是哈,是哈。”
田小刀:“嗨,小少爺呃,你也不用腦想想,王記茶館,老闆自然姓王噻,張記米店,老闆自然姓張噻。這家酒樓,哦,李記百順酒樓,老闆自然是姓李的囉。”
程小炮一邊往嘴裡塞肉食,一邊嘟囔:“就是就是。唉,少爺啊,不是我說你,老爺教你讀書用些功,你就是不聽老爺的教導,盡整些笑話兒,讓人小瞧了去。”
“呔,兩個傢伙,囉哩囉嗦,本小爺的事,用得着你兩個傢伙指指掇掇麼?”於信達笑嘻嘻地看了小刀小炮:“這老闆姓李,本小爺自是知的,並且,這老闆的大名兒,本少爺也是知的。”
小炮:“你知?嘿嘿,哄誰呢?”
於信達:“嗨,你想你想,李記百順酒樓,這老闆,必是姓李名百順噻,嗬嗬,李百順,好!這名兒,好!”
喜兒抿了嘴,淺笑道:“錯哩,錯哩。實與少爺說,咱家東主姓李名向高,表字志飛,渾名兒六指少爺。”
“哈哈!”程小炮狂笑起來,“你個呆子。李百順,呸,還李千順,李萬順哩,笑死人囉,你個呆子。”
田小刀:“就是嘛。觀其字知其意噻,百順是這酒樓的大名兒噻,意思麼,自然是說咱在這樓上吃過飯喝過酒,樣樣的順利噻。比如,旅客行路順風順水,不摔跟頭,商人買賣順順利利,賺許多的錢,客官喝酒順順利利,喝醉了一宿好睡不做噩夢……”
程小炮扁了嘴:“哦喲喲,就你肚子裡那幾點墨水,顯擺啥呢?”
“就是,就是,咱先生說得好呀,走五十步的人不要笑着走一百步,就你認得幾個大字兒?”於信達盯了喜兒:“呃,喜兒小姐姐呀,咱這人雖是書讀得不咋樣,卻最喜故事兒。小姐姐且說說,這李家,怎樣個人物?”
喜兒:“咱的東主李家麼,自來雙坪村的大戶,家有良田上千畝,這響水街場上的商鋪也不少的。現今名義上的主家人,人稱李太爺的,既是雙坪村李家的族長,又兼着村保,更是咱響水鎮袍哥堂口的堂主,聲名赫赫的人兒哩。只是現今上了些歲數了,煩了理事,族事村事和袍哥堂口,都委了獨子打理去,自在家中享福。父稱李太爺,其子李向高麼,便稱李少爺了噻。”
程小炮:“哦喲喲,聽喜兒這一說,這個李家大少,可是厲害的哩。”
喜兒:“嘿,可不咋的。李家少爺家大業大,更兼着袍哥堂主,上千的袍哥子……”
程小炮:“哦喲喲,族長,保長,堂主,了不得,了不得!”
喜兒:“當然囉。咱跟你們說哈,整響水鎮的大煩小事,必得經他才擺得平的,便是縣官老爺們下得鄉來,也得找着了他,才完得公差。你說,厲害不厲害?”
於信達:“厲害,厲害!呃,怎又得個渾名,六指……六指少爺呢?”
“嘿嘿,這麼個厲害的人物,自非凡人噻。”喜兒把手攤開來:“就說這手吧,咱都是一隻手五個指頭兒,嘿,怪了,這李大少,卻是右手拇指從中分開,五指變作了六指,所以麼,得了個渾名兒,六指少爺。”
“哦,原來如此。”於信達指向窗對面的店鋪,“喜兒小姐姐呀,對面那樓,也是他的?”
喜兒:“自然。咱這酒樓,自是供應酒飯,對面的‘李記百順茶樓’,喝茶的噻。還有,旁邊那樓,李記百順煙館……”
於信達:“哦,李記百順煙館,自是抽菸的所在。”
喜兒:“嗯嗯,不僅供煙,也供……也……”
於信達:“嗬,也供啥呀?”
喜兒紅了臉:“那些個侍煙的女子……那些個女子……”
田小刀:“哦,吃喝玩樂,樣樣兒都有,一條龍嗦。”
於信達指了牆上那條幅:“喜兒小姐姐呀,我看這字兒,忒地好看,卻不知是何人所寫呀?”
喜兒:“哦,你問這字噻。年前,本鄉吳文煥吳老爺,引得一個成都的秀才老爺,名叫甄……甄……哎呀,反正,是個秀才,來咱酒樓吃喝,喊了東家六指少爺在陪,吃得高興了,便給咱酒樓題了些字。咱家少爺想,既是成都來的秀才公,其字必是難得,便裱了掛起。”
於信達:“嘿,秀才公的大作嗦,只不知何處尋他?”
喜兒:“走囉,走囉,早十數天前,便回了成都囉。”
於信達扼腕而嘆:“哎呀,可惜,可惜,尋他不着。”
喜兒:“小少爺尋他做甚?”
於信達:“我見他這字龍飛鳳舞,甚得風流,若是尋他得着,購得幾幅,掛在我的書齋之中,豈不美哉?”
喜兒:“哦,這事兒倒不難。”
於信達一臉的興奮:“咹?可有法兒尋他得着?”
喜兒:“人是難尋的,不過麼,他的字兒,卻是容易的。”
於信達掏出一些碎銀,遞在喜兒手中:“喜兒小姐姐,說來,說來,何處尋得?”
喜兒把碎銀攥在手中:“吳文煥老爺,便有售賣。”
於信達:“吳文煥?居在何處?”
喜兒:“每日下午,這吳文煥吳老爺,都在對面的百順茶樓喝茶,一問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