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5節 成都將軍
王三爺把着的三義社,只是成都府五六個袍哥堂口之一,其它的堂口,也是應當走動走動的。
此外呢,與誠義實商號有往來的商家,小了的不算,夠得上分量的,往少了說,七八家總是有的,也該去拜拜。
整日裡迎來送往,走街串巷,拜堂口謁商會,一晃就是七八天。
最要拜訪的卻是最後一家:成都將軍府的大管家,張無什。
喲嗬,成都將軍府?喲嗬,嚇死你個乖寶寶。
大清一朝,前後共設十三處將軍衙門,分駐各處,統領一地軍事。
前面講過的,西南大山之中,幾個土司派了手下的奴娃子兵,摩拳擦掌,惹事生非,相互掐起架來,連乾隆皇爺爺的招呼也聽不進去,過分了,實在過分了,惹得乾隆爺惱羞成怒,派了十萬大軍,直殺得血海屍山,人頭滾滾。這個,便是赫赫有名的兩次“金川戰役”。
乾隆爺乘着戰勝之威,改土歸流,削了土司的封號,直接由朝廷委派流官,設州置縣,徹底根除了土司作亂的根源。
但這西南之地,疆域廣大,蠻夷居之,教化未成,更有西藏孤懸於外,隱隱地總有超脫掌控之虞。乾隆爺想來,這治民之術麼,不過軟硬兼施:與民教化施之以恩是爲軟,派軍坐鎮虎視眈眈是爲硬,左手舞大棒右手拿胡蘿蔔,方能保得長治久安,於是麼,便構想設它一個將軍衙門,哦,就是在西南駐紮大軍,派委一員最高軍事長官。
設置這個西南將軍衙門的初衷,是爲震懾西南及藏邊,所以麼,初議駐紮打箭爐(康定),後改議雅州(雅安)。但打箭爐與成都相距甚遠,交通又甚爲不便,遇到緊急情況,難與四川總督即時溝通,雅州呢,落在山溝溝裡頭,地勢狹隘曲折,八旗兵難於攜帶家眷,想來想去,想來想去,這個西南軍事長官衙門,就駐在了成都,而命都督移駐雅州。
成都將軍衙門,全稱“鎮守成都等處地方將軍”,在大清朝十三處將軍衙門中設置最晚,卻是轄地最廣,軍隊最多,權勢最大,事兒麼,自然也最多。
此時的成都將軍,名喚歧元,字子惠,滿族正紅旗人,正兒八經的宗室。
光緒四年(1878年)5月,歧元派任盛京將軍。盛京,就是現今的瀋陽,乃清王朝發跡之地,轄着東三省,遼闊富饒之地,日俄都眼紅得很,爭奪起來,難免擦槍走火,打打殺殺的事兒,層出不窮。
歧元這人外表憨厚,實則聰慧得很,這架式,就如兩個壯漢在掐架,中間夾着個小孩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生的受氣。
兩頭受氣,不好耍,不好耍!不行,得謀個法兒,換換地兒。於是,盛京將軍歧元走起“後門”來,找到慈禧老佛爺一通的又哭又鬧。
光緒七年(1881年)6月,歧元成功調任成都將軍。
說起名兒,歧元,滿清貴冑,知道的不多,但要說起渾名兒,“三多將軍”,卻是天下皆知的。
三多:門道多,銀子多,女人多。
歧元的先祖,追隨努爾哈赤,南征北戰,戰功赫赫,因軍功而蔭官,歷代先祖都是朝中大員。清廷入主中原凡二百餘年,漢化已深,歧元自小便受漢文化的薰陶,算得是滿清貴族中的學問家,並寫得一手好書法。
俗話說,字如其人。歧元的書法,師從趙體,圓滑潤澤,柔韌中見筆力,變通中顯機巧。加上這小子,模樣兒又乖,丰神俊秀,玉樹臨風般的,西宮太后見過幾次,便掛念上了。
你們別想歪了。這西宮太后,葉赫那拉氏,大家知道的,大名鼎鼎,慈禧太后,最喜別人呼她“老佛爺”。
老佛爺慈禧,有個很是特別的愛好:做媒婆。滿清貴冑兒女,誰個多大了,誰個長得俊,誰個該出嫁,誰個該娶媳,她老人家,可是特別的門兒清。
老人家,哦,老佛爺,有個侄女,二八年華,是該宜其室家了。可是,挑來揀去,硬是就沒合適的人兒。所以麼,仍待字閨中,所以麼,父母急,姑媽更急。
見得歧元這小子,老佛爺就禁不住浮想聯翩起來。喲嗬,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正想睡覺,咋就有人遞上枕頭了呢?俺那侄女兒,人海茫茫,正尋夫不着呢。喲嗬,眼前這小子,不現成着麼?
老佛爺上了心,便把歧元的父母約到宮中,喝喝茶,談談心,幾次三番,三番幾次。父母倒是爽快,可歧元小子就是不鬆口。
咋的啦?老佛爺迷糊了,便有大內高手行動起來。明查暗訪一番。
原來,歧元小子早有相好。一個蒙古王爺的獨生女兒,長相脾性,都對了歧元的口味兒,自由起來,戀愛起來,私定了終身。私定便私定吧,竟然就突破了男女大防。
大家別笑。滿人蒙人,異族女子,自是漢家女兒比不得的,對那個……那個試婚……
也罷,也罷,試就試吧,咱也不往深了計較。但是,然而,一試,蒙古小妹妹的肚子,嘿嘿,居然就隆起來了。
老佛爺得報,唉聲嘆氣起來。唉,誰叫咱是她親姑媽呢?把那小子找來,咱家再同他溝通溝通,哦,最後一次喲。
開始呢,老佛爺和顏悅色,盡往自家侄女兒臉上貼金。
歧元小子誦起唐詩來:曾觀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老佛爺惱羞起來,一巴掌扇將過去,嚷嚷道:滄海滄海,可是想跳了進滄海?巫山巫山,可是想扔下那山溝溝?
老佛爺發怒,豈是耍的?歧元只得據實相告:蒙古小妹,那肚子,肚子……
老佛爺打斷話頭:這個事兒,姑奶奶知道。這個事兒,不是事兒。這個事兒,姑奶奶這裡,有的是藥,要什麼藥便有什麼藥,要多少藥便有多少藥。
歧元撲通一聲,跪了在地:佛爺姑媽,佛爺老奶奶,行個方便,行個方便,你家貴侄女作大,蒙古妹妹,哦,蒙古醜丫頭,作個小,行不?
哦呸!蒙古醜丫頭?蒙誰呢?你當咱家真沒見過那丫?嘿嘿,你也不想想,有那丫候在你身邊,咱家乖侄女可能得着一口湯來喝?哦呸!姑奶奶可是過來人,你小子,心裡那點小九九,姑奶奶豈會不知?哦呸!休想!哦呸呸!
老佛爺好一頓呸呸,歧元便好一頓深思熟慮:這老孃們兒,端的厲害,謊話騙她不過,好話哄她不着,再看那粗胳膊粗腿的,定也擰她不過。唉,罷了,罷了,漢人有個說法,識時務者爲俊傑,爲今之計,怕也只能做個俊傑了。
蒙古小妹妹,沒得說,消失在了莽莽大草原。多年後,歧元作上了將軍,念起舊來,也曾尋過數次,均無果而終。
老佛爺這番好心,可苦了歧元將軍。娶回來的這個葉赫那拉氏,既不衝動也不冷靜,既不溫柔也不野蠻,卻似一段木頭。你想要,給,你不想要,也給。總之,全沒蒙古妹妹的那番野趣,自然,歧元也就沒了味口,便如同公子哥兒吃慣了山珍海味,拿着粗茶淡飯給他,吃噻,吃噻,他可吃得下去?
因了這段姻緣,算是抱上了老佛爺的粗胳膊粗腿,好處麼,自然多多。做官,那是必須的了,而且,官職小了,還不行。朝中大臣,都爭着巴結哩,政壇新星哩,冉冉升起哩,誰呀?歧元,老佛爺的親侄女婿。
有了勢,便有權。有了權,便有錢。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慈禧這老女人,對全國人民而言,極不厚道,但對自家親戚,又厚道得有點過份了。只一條,別謀咱的位,別奪咱的權,別的事兒,都不是事兒。
摸準了姑媽這脈,歧元撈起錢來,那手,就沒軟過。
歧元的錢財,自然就多了。
有了錢財,便沒了凍餓之虞;有了官位,便沒了卑微之感。歧元就開始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了:刺激。
老佛爺那侄女,榆林疙瘩。天下女子,何其多也,總有不是榆林做的吧?於是,廣羅天下美女。不中意的,嘗過,扔開;中意的,多吃幾口;合心可口的,一乘小轎擡了回家,時不時地刺激刺激。
後來,廣州公幹,遇一女子,帶着個十來歲的弟弟,跪在街邊乞討。歧元將軍只那麼瞟了一眼,腦子裡便閃出一個女子的影像來,再上前細細參詳,竟疑是夢中:哦喲,我的個蒙古小妹妹吔,你咋就換作了一身漢家女子的裝扮喲?
趕緊的,這女子,帶回家去;捎帶着,這女子的弟弟,也帶回家去。
開始麼,這女子還有些生分,相處得熟稔了,歧元將軍竟愈看愈是順眼,圓滾滾的臉龐子,水汪汪的大眼珠,傻笑時嘴角總是微微地上翹,有事沒事地總愛用手指絞着頭髮梢,嗯哪,無一樣不同,無一處不似,真真的蒙古小妹轉世投的胎。
不錯!相當不錯!夢裡尋她千百度,沒想到,卻在廣州街邊邊。
自此,歧元把些個別的女人,都拋到了腦後,時時所想的,唯這江南版的蒙古小女子,不久,封作第十三姨,做了心肝寶貝。
嘿嘿,十三姨。歧元這小子,女人真多。不過麼,歧元的第三多,“女人多”,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歧元娶得一妻十二妾,日日夜夜,辛辛苦苦,輪番耕耘,收穫自是不少。可惜,均爲女兒家家的,沒有一個男性公民。這讓歧元很是不解,也很是不爽。
但這第十三姨,卻給他老人家意外之喜:竟然老來得子,並且是獨一根兒。那份高興勁兒,沒得擺了。
感謝十三姨,獎賞十三姨。
決定一:一衆妻妾,每人每月一夜,其餘的夜晚哩,都是這個第十三姨了。
當然,老將軍年事漸高,那個頗耗體力的活計,自是力不從心了,不過是以此方式,表達對這十三姨的厚愛和感激。
決定二:十三姨的那個弟弟,就做將軍府的總管吧。
歧元這老兒,狡猾着呢。自己平生只這老來之子,萬貫家財,遲早都要傳給獨子的。
讓老舅管理,自是十分的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