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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志 向/看書閣

第二日,胤禩照常是先去給惠妃和額娘請過安,纔到上書房去。

今天去得有些早,除了他之外,都還沒有人到。

胤禩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翻開字帖,開始臨摹。

就衝着自己一大把年紀,怎麼也不能讓字寫得太過難看丟人。

因爲胤禩的字寫得實在太差,康熙還特別讓當時以書法著稱的何焯當他的侍讀,教他習字,這些時日何焯不在,胤禩隱約記得這個時候他因有事請了一段時間的假,便也沒有多問。

隨着時間的流逝,他不知不覺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寫字上,反正四下沒人,他也用不着再裝成初學的模樣,棄了字帖,開始憑感覺去寫,漸漸的有了前世苦練之後的影子,只是現在年紀太小了,手臂沒過一會就覺得痠麻,胤禩活動了下手腕,正打算繼續,耳邊冷不防傳來一個聲音:“進步不小嘛。”

胤禩心頭一驚,毛筆抖了一抖,差點在宣紙上落下墨點,不及細想,忙擱筆行禮。

“皇阿瑪萬安。”

“起吧。”康熙點點頭,抽出最上面的那張紙,仔細端詳了一番。“朕還以爲這幾天何焯不在,指不定你會偷懶,沒想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兒臣不敢當皇阿瑪誇獎,這都是顧師傅和何先生教導的功勞。”胤禩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

康熙看了他好一會,頷首微笑:“不錯,還知道謙虛了,孺子可教,書沒白讀。”

胤禩沒想到康熙會這麼早過來,現在不到早朝時間,康熙理應還在休息或批閱奏摺,聽他說了這句話,暗鬆口氣,已經做好恭送聖駕的準備。

前世父子三十多年,他對這位表面寬和弘量,對兒子卻毫不手軟的皇父,有着深深的忌憚。

誰知道康熙根本沒有離開的打算,反而在他旁邊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書本。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你是怎麼理解的?”

康熙問的是《禮記》中的一句,按理說昨天他們還沒學到這裡,但胤禩不可能說自己不知道,他想了想,道:“這句話的意思是,道行最高的人不限於擔任一種官職;懂得大道理的人不侷限於一定的用處;最講誠信的人不必靠立約來約束;天有四時而不只有一季。”

康熙點頭:“這是字面上的解釋,不過你能回答出來,也算不錯了。”

意思是說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胤禩垂手答道:“兒臣以爲,這句話是想告訴我們,當明白世間最根本的道理,就能夠融會貫通,而這世上,許多事物彼此都互有關聯,通一竅而明六竅,這句話,與‘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開始康熙只是帶着無可無不可的神情聽着,及至後來,臉上便帶了點驚奇。“這是你自己悟出來的?”

“不敢瞞皇阿瑪,前面的意思是顧師傅說的,後面是兒臣自己胡亂琢磨的。”他故意解釋得有些斷續混亂,但又不失巧妙。

但康熙顯然很滿意,對於一個剛入學不滿兩月的小阿哥來說,能回答問題並做出解釋,已經是驚喜了。

對答之間,陸續有其他皇子阿哥從外面進來,見了康熙都紛紛行禮。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康熙道:“今日你們都去皇太子那裡,隨胤礽一起讀書吧,朕要考校考校你們。”

衆人紛紛應是,跟在康熙後面魚貫而出。

胤禛與胤禩一起走,便小聲詢問:“皇阿瑪考你了?”

胤禩點點頭。

“沒挨訓斥吧?”臉上露出擔心,畢竟胤禩比他小了三歲有餘,又剛入學不久。

“沒有。”胤禩也跟着小聲回答,心裡有點感動。

太子胤礽與他們不在一處唸書,康熙特別指派了張英和李光地單獨教導,可見對這個兒子的期望之重。

一進書房,便見一人正在背書,聲音清朗悅耳,抑揚頓挫,正是胤礽。

胤礽現在年方十四,還未大婚,正是少年最美好的時光,他遺傳了其母赫舍裡皇后的清秀眉目,又帶了康熙的剛硬輪廓,看起來玉樹翩翩,又貴氣盈然,跟其他那些青澀的皇子阿哥,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也莫怪康熙會如此寵愛他。

見到康熙和衆人進來,胤礽起身行禮,衆阿哥又向胤礽行禮,張英和李光地也在一旁躬身見駕。

彼此見禮之後,康熙開始向張英他們詢問太子的功課。

胤禩知道太子在年青時的表現十分優秀,果然張英他們開口便是稱頌,康熙隨口考校幾句,太子都不慌不忙,對答如流,於是作爲父親的康熙更加滿意了。

“朕宮中從無不讀書之子,向來皇子讀書情形,外人不知,今特召諸皇子前來講誦,顧八代,你來命題。”

顧八代應聲出列,拿起一本《論語》。

“三阿哥,那就由您開始了。”顧八代道,“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何故如此?”

胤祉想了想,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反是,故如此。”

他用了《論語》中的另外一句話來回答,倉促之間能想到這個答案,也算不錯了,顧八代點點頭,望向康熙,等他點評。

康熙不置可否,語氣淡淡:“尚可。”

胤祉有些失望。

顧八代又對胤禛道:“四阿哥,請聽題,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

他引用的是《論語》中子貢問孔子的話,胤禛只需要按照原文背誦出來就可以了。

所以胤禛想也不想,肅容答道:“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顧八代頷首,康熙也輕輕點頭。

三阿哥胤祉是諸阿哥中除了太子的最年長者,入學也比其他阿哥要早,他跟胤禛的問題難度不相同,是理所當然的。

五阿哥胤祺自幼在太后身邊長大,對漢文不熟稔,所以顧八代先跳過他,直接考胤佑和胤禩,讓他驚奇的是,胤禩年紀最小,卻回答得很流利,再看康熙,也是一臉滿意。

“胤祉年長,要做好其他阿哥的表率,胤禛,胤禩都答得不錯。”康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轉頭看向他最寵愛的兒子。“太子來講講《禮記》的禮運篇吧。”

胤礽拱手稱是,開始一字一句的講解。

他吐字清晰,毫無遲滯,但洋洋灑灑一篇說下來也得將近半個時辰,胤禩覺得自己真不知倒黴還是幸運,皇子枯燥乏味的讀書生涯,旁人只須經歷一次,他卻要經歷兩次,尤其當師傅講的內容對他來說就像喝水那麼簡單的時候,這種過程就更像是一種煎熬。

等到胤礽終於把那個禮運篇講解完,胤禩已經快站着睡着了,康熙掃了衆阿哥一眼,待目光落到胤禩身上時,卻並沒有生氣,反而帶了絲寵溺的微笑。

“胤礽的學識超過你們許多,汝等要好好向太子學習。”康熙用一句話作了註腳,胤禩這才明白,讓他們站在這裡老半天不是沒有理由的,明面上是給太子侍讀,實際上是要樹立太子的權威。

康熙對這個兒子,可謂用心良苦。

只可惜……胤禩暗歎一聲,掃過其他兄弟欣羨的目光,看着太子微笑的俊臉,心底帶了絲憐憫。

下了學,他想起今日去請安的時候額娘身體似乎不太舒坦,便婉拒了胤禛要他同去佟貴妃那裡的邀請,徑自回到鍾粹宮。

一進良貴人的院落,就看到門口守着康熙的樑九功。

胤禩愣了一下,想要再退回去已經不及,只聽見康熙的聲音自裡面傳來。

“是胤禩嗎,進來吧。”

胤禩無法,只得走進去。

“給皇阿瑪請安,給額娘請安。”

“起來吧。衛氏,你這兒子教導得不錯啊。”康熙的後半句,卻是對着良貴人說的。

良貴人忙起身行禮。“是皇上教得好,奴婢不敢居功。”

“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這麼多禮。胤禩,朕聽你前日在上書房說,想像太祖那樣馳騁沙場,爲國盡力?”

胤禩道:“兒臣確有此念,只是諳達說兒臣騎射不精,還要多加練習,兒臣以後定當努力。”

康熙看着他似乎因羞赧而微垂的小臉,呵呵一笑:“馳騁沙場,建功立業,是我八旗子弟的風範,那你長大了,是想當個將軍嗎?”

話問得很隨意,康熙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期望一個七歲孩子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志向來,但胤禩卻心中一凜。

因爲他想起了自己伯父福全的事情。

裕親王福全年幼時,當時順治皇帝問其志向,他答道:願爲賢王。在康熙登基之後,他也確實一心盡忠,絕無二意,因此博得了康熙的信任和尊敬。

胤禩明白此刻便是一個好機會,回答好了,說不定可以讓他擺脫前世的舊路。

於是他假意思索片刻,鄭重道:“願做賢王,輔佐明君,爲天下百姓謀福。”

果然,康熙因他的回答而愣了一下,隨即眯起眼睛,目光銳利。

“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方纔融洽的氛圍一掃而空。

衛氏被嚇得魂不附體,抓着錦帕的手微微發抖,望着兒子,眼露擔憂。

胤禩卻不慌不忙,拱手肅容。“回皇阿瑪,兒臣記得顧師傅曾與我們說過皇瑪法詢問皇伯父的這段典故,說皇阿瑪與皇伯父,是君臣相得,千古難覓,兒臣便牢牢記在心上,胤禩長大了,也想做一名像皇伯父那樣的賢王!”

康熙看了他好一會,終於大笑起來,笑過之後,又溫言道:“志氣不小,但不要信口開河,而要付諸行動纔好。”語氣柔和,沒有半絲不悅。

胤禩低頭受教,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被康熙聽進去了,自己前世是絕對沒有這一段的,既然他想改變以往的厄運,那就從現在開始吧。

因着明珠的事情,這幾天康熙的心情都不太好,但現在聽這笑聲,多半是多雲轉晴了,樑九功在屋外鬆了口氣,主子心情不爽,做奴才的自然也要戰戰兢兢,萬分小心。

良貴人知道自己因容貌的緣故,很得康熙青睞,但是又因身份低微,康熙待她,便不如待其他妃子那樣和顏悅色。

興許康熙自己也很矛盾,一方面受到衛氏的吸引,一方面又對她有點鄙夷,像今天這樣在這裡逗留這麼長時間,實在是很難得。

胤禩同樣被康熙這幾天的行爲弄得有點糊塗,但他既然絕了皇位的念想,就不會患得患失,抱着平常心去面對康熙,卻發現比原來好過許多。

康熙留在這裡用膳,小小的院子頓時熱鬧起來,人來人往,上菜試菜。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飯桌上一片沉寂,只有杯箸之聲。

用過晚膳,康熙又同胤禩說了會話,便讓他回去。

胤禩知道康熙可能想在這裡留宿,再看自己額娘並沒什麼大礙,一顆心落下,很快告辭出來。

原本想去看九弟和十弟的打算,被康熙這麼一打岔給耽誤了,看來只能明日再去了。胤禩悵悵,看着天上明亮的圓月,心底有點茫然。

誰知道第二天就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康熙下旨,將良貴人衛氏冊封爲良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