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燈火初上。
還未完全暗下的天幕下一輪彎月微涼,臨夜的寢宮,幽清靜謐。
窗前,有人獨倚。
紅衣墨發豔絕容,持酒臨風,那深彌的眸,此時只是怔怔落在院中那一樹楓葉上。
春來寒暑,楓葉綠了紅,紅了綠,他眸中泛起深思,似乎身邊,總是少了一抹可與之同觀風景的身影。
殿中燭火似輕微晃動了下,男子身後鬼魅般的出現了一人。
“主子,深雪取了幽冥散,已前往羌國了。”
窗前的人不爲所動,輕晃着酒杯。
“你的妹妹倒真是不讓人省心呢,一心。”
他沒轉頭,身後的一心卻是一窒,噗通跪下,神情上帶着一絲悲然絕決。
“煙綻屢犯死罪,一心,願親自執行死刑。”
說着,他已深深俯拜下了身,羞愧,失望,爲這個爲愛癡狂的胞妹。
“她的確是萬死難辭其咎,不過朕暫時不打算取之性命。”
一心面上慘淡一片,並沒有因爲男子後面那句話而顯露半分欣喜,煙綻從踏錯第一步開始,便註定沒有活路了。
心下死灰一片,他那個傻妹妹,她可知她連日來的舉動全在他們主子眼皮底下?
她的異心,深雪的異常,羌國的蠢蠢欲動,還有,辰國的那位……
所有人的都不知道,那個男子早已定好一場局,他們身處局中而不自知,只待他隻手一揚,盡掌乾坤。
青玄,他要的何止是一個青玄!
這個認知讓一心有些敬然的同時又有些駭然,能擁有將天下局勢掌控的如此分毫不差的城府,放眼天下,哪裡又能找的出第二人?
無法揣測主子的謀劃是從何時起,只是他越是回憶着昔日發生的點點滴滴,就越是被他的深遠心思驚得震然。
鳳珏與皇后偶遇,煙綻知情不報,深雪暗藏異心,羌國局變,辰帝新政……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是沒被他看在眼底,算在心底的。
這一瞬他竟忽的有些迷茫,主子將一切都算的如此縝密,就連皇后受傷流落辰國也是他精心謀劃的結果,世人皆以爲的他對皇后的在意,究竟是真的,還只是一場戲?
頹然退了身,所有的迷茫沉重,皆隔絕在了那一室殿門後。
鳳無聶端起了酒杯,此時夜幕已降,眉眼間依舊慵懶,透着高貴,又帶着一絲邪佞。
在悽清的夜色中,他的眸子如焰火閃動,看着他的眼睛,彷彿生命中劃過的美麗流星,蠱惑而充滿危險。
緩緩將酒飲盡了,吱吱不知何時竄上了他的肩頭,他放了酒杯,伸手拍了拍它頭。
“你也覺得我將她利用的狠了?”
“吱吱。”
吱吱立起身抱着他刀刻般的側頰蹭了蹭,似是安慰。
此舉倒是引得男子微勾了脣,撫着它柔滑的毛髮一遍又一遍,說出的話帶着連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悵然嘲意。
“你說,她若是記起了,會不會不理我?”
“吱吱!”松鼠因不滿那按摩的手撤去而抗議,而男子,已低頭輕摩着腕上的紅繩,是極簡單普通的兩根手繩,她送他的。
想起她從來就未變過的離開他的心,想起她現在所處所依,她該感謝他吧,到底還是將她送到了她心心念唸的人旁邊。
是的,她的蹤跡她的情況她所有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而唯一的失算,卻是她的失憶。
她忘了他。
此間種種,她全然忘卻,卻徒留他煎熬。沒有人知道他那時的瘋狂是爲什麼。
原本,他還想等她生氣來質問,不愛,那就讓她恨。
或許真是報應吧,上天竟是連她恨他的機會都不給。他算得了世間一切,卻唯獨算不了她的心。
思及此,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凝着點點幽光閃着危險。
他費勁心思算計想要得到的人,唯一執着不肯放棄的人,怎麼會允許他人染指?
執念已動,放下?談何容易。
要麼,她當初就不該出現在他面前;要麼,他一輩子擁有她。
看着拳頭慢慢鬆開,他嘴角已噙滿笑意。
“我們去找她吧。”
辰國
自那位郡主大人被金玉咬了之後,悠然每天就往郡主住的寢宮跑,加上三天前她眼睛復明,往兮幽那裡跑的就更勤快了,雖說幫不上什麼忙,可她覺着站着給那位主出出氣也是好的。
一開始兮幽的確是不待見這情敵的,哪知某人似乎壓根就不知道臉皮是什麼,隔三差五的不是帶着她自創的甜品零嘴就是一些小玩意兒,像撲克啊麻將什麼的,也不知道那異於常人的腦袋瓜裡裝的什麼東西,這些新奇一來,好了,果然沒經得住幾天冷眼兮幽就被招降了。
吃得好玩得好,自然恢復的也好,本來還不待見悠然的一衆郡主府的桑嬤嬤等人也慢慢默許了她的串門。
“順子!”
“嘿嘿,炸彈!”
圍聚一桌的人有人哀嚎有人歡叫,在觀一室的宮女太監,皆是圍聚在一起看着熱鬧。
這幾日,他們早已習慣着了鬥·地主搓麻將這些有益身心健康的娛樂活動,從一開始的排擠悠然到現在巴巴的盼着她來。
傳言中辰帝在意的女子,竟出乎他們意料的好相處。
看着那臉上已貼滿紙條的女子,再看看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的郡主大人,侍婢們有的已經掩脣輕笑起來。
“不玩了,先把錢結算清楚。”一話落,身旁早已有宮女拿着算盤敲打起來。
“稟郡主,這次姑娘輸了您一百五十兩,加上之前的,一共是四百三十兩。”
兮幽點點頭,衝着那滿臉貼着條·子的女子一攤手,“銀票還是銀子?”
悠然一邊取着白紙條,一邊笑的可掬,“打欠條,成不?”
“又打欠條,你該不是想賴賬吧?”兮幽眉一挑,盯着女子的眼,明顯的不信。
她復明後的眼似乎有讓人移不開眼的魔力,很是靈動,似乎永遠都帶着狡黠。
“哪兒能啊,這不是一下子來的匆忙。”悠然心裡哀嚎,她哪有錢!丫的她就是一混吃混喝的!
在宮裡什麼都是現成的,她都快忘了錢是長啥樣的了。
眼見着對面女子警惕的樣子,心知這次怕是混不過去了,心一橫抽下荷包往她懷裡一丟,急急丟下一句“我所有的財產都在這兒了”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不顧身後人衝自己“丫的你這個窮女人裡面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的怒喊。一路跑的老遠了這才氣喘吁吁的撐着膝蓋緩氣。
再擡頭,原來是跑來了阿水閒適時常來的小院。算着時辰,他應該是下朝了,剛好,找他借錢。
打定主意,女子的步子更加輕快起來。
石卵鋪就的小徑蜿蜒曲折,路上皆是翠竹環繞,微熱的天,在這裡卻能感受到清涼舒意。聽宮人說,他似乎很喜歡竹子。
幾曲迴轉,綠意漸漸被淺白交替,隨着小徑豁然開朗,院中滿庭的梨樹映白了那一方天地。
白花紛落,如同花雨般紛亂迷眼,在那滿是白的世界,那仙人般的身影映入眼簾,她本欲呼喚的聲音卡在喉間,那一幕,那一人,竟美的不似人間。
春風微醺,他只着一件淡雅素衣安躺臥椅中,小凳上擱着一杯清茶,手中執着一卷書,梨花樹下,任白花紛落,偶的落在書頁中、墨發上。
那一刻,溫文爾雅,淨玉無瑕。
她只看得癡了,眼中泛起迷濛,恍惚間見一個男子在紛落梨花中朝自己走來,怔怔間脫口而出的竟是——
“子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