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到坤寧宮,看到空了的搖籃,一陣感慨,許久,她暗自嘆道:究竟是皇上急功近利,還是太后得意忘形?這出苦肉計實在是太假了,只是他們各自爲營,一時竟分不清誰在明處誰在暗處。方纔看恬嬪的樣子,的確不像是有所準備,她的眼眸永遠這樣清澈,究竟她是在被誰利用,究竟我該站在哪一邊?這樣矛盾不已,皇后竟一夜無眠。
恬嬪被貶似乎還是昨日之事,但轉眼間,就如夢一般醒了。宮中衆人這才醒過來,恬嬪真的很不簡單,皇帝的寵幸外加太后的寵愛,這一切都不是瑾貴妃和陳妃、敬妃等能夠媲美的,她的地位遠遠比想像中要來的穩妥。內務府短了幾日的供給竟連夜補齊,更多了許多的物件,讓緣亦等人唏噓不已。其實這個世界上唯一無法治癒的便是傷心,因爲即便好了,但傷疤每每遇到不自在時,仍然會隱隱作痛,甚至是劇痛。
碩王妃於家中得到消息,卻沒有半點欣喜,冥冥中她覺得,女兒將面對的遠遠不止這些,然而傅嘉一句“這是女兒的命數!”卻讓她感到萬分的無奈。
次日清晨,太后不見安,衆妃嬪便在坤寧宮向皇后問安。茜宇一身嬪主服色盈盈出現在衆人面前,除了臉色蒼白些,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不多言語,靜靜地坐在一旁。皇后絲毫不提及此事,就如茜宇被貶的幾日裡也不曾提及一樣,然而衆人的眼光卻有了改變。
出了坤寧宮,璋瑢因今日母親進宮,只是叮囑了茜宇幾句便匆匆離開了。薀蘊則陪着茜宇一同回去,兩人並肩走在宮裡,互相交流着孩子的事情,薀蘊一點也不提及茜宇被貶一事,茜宇曉得這不是姐姐的性子,定是瑢姐姐的囑咐,心下覺得十分溫暖。
走至半路,蓉嬪和芹嬪的暖轎跟了上來,兩人帶着宮女太監閃到一邊,她們本不介意什麼,但轎子上的兩人卻似乎不這麼認爲。
“停轎!”暖轎行至兩人面前,突然傳出尖細的女聲,說話的正是蓉嬪。
於是另一頂轎子也停了下來,兩位嬪主姍姍下轎。
“芹嬪,這裡你的位分稍低一些,怎麼!是不是要給眼前的兩位娘娘請安!”蓉嬪鳳眼上提,一副媚態,卻很不招人喜歡。
“是!”芹嬪一步上前,福身道:“臣妾見過兩位娘娘,娘娘萬福。”她的聲音柔美,茜宇隱約覺得像過世的徐婉儀,而然她們之間更相近的是至今還是女兒身。
茜宇猜得沒有錯,赫臻雖然在衆人進宮不久時雨露均佔過一段時日,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真正得到恩寵,最多的都只是陪着皇帝睡了一夜。赫臻對於牀第之事本沒有太多的慾望,他也不想讓太多人對自己有着期待,自然這些都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因爲事實絕不可能是這般的。
撇開這些,只見那蓉嬪一臉的怪笑,只讓茜宇二人覺得來者不善。
“臣妾雖然和兩位姐姐一樣都是正四品的嬪主,但是到底比兩位姐姐矮一截,所以想着也該下轎來向兩位姐姐請安呢!”說着就要福身。
薀蘊未等她福下身子,便阻攔道:“妹妹實在客氣,這是哪裡的道理?你我一樣的姐妹,有誰比誰矮一截的?要說請安,也實在是太見外了。”
芹嬪卻道:“娘娘說的,臣妾不敢苟同。要說道理,這宮裡的規矩便是理,誰犯了宮規,就是錯了理。倘若臣妾等一不小心錯了理,遭到懲戒什麼的,那就永遠別想翻身了。哪裡像那王八、烏龜,搖晃着就一骨碌又翻過來了!”說着她掩嘴笑了起來。
薀蘊正要發作,茜宇一把拉住了她,微笑着看着兩人。
果然蓉嬪開口道:“芹嬪,你好大的膽子,這裡哪裡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像兩位娘娘道歉!”
芹嬪福身道:“臣妾冒犯了,不過請貴嬪娘娘不要見怪,臣妾可沒說您是王八喲!”
蓉嬪一陣怪笑,她道:“你這傻丫頭,貴嬪娘娘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哪裡會誤會你的話!”
“蓉嬪!”茜宇開口,一臉的嚴肅,“你覺得很好笑嗎?”
蓉立刻收了笑容,柳眉倒立,不屑地看着茜宇。
“芹嬪你跪下!”茜宇喝道,一下把芹嬪給怔住了。
良嬪身邊的小丫頭春喜存心一個踉蹌,順勢把芹嬪推倒在了地上,她憤恨地白了春喜一眼,卻不敢再起來。
“你剛纔不是說‘理’嗎?”茜宇眼角餘光撇見蓉嬪正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她卻不去理會,只是厲聲對芹嬪道,“本宮貴爲六嬪之首,凡嬪以下,各宮的行爲禮儀是由本宮管理你可知?今日本宮就教教你什麼是道理。”
薀蘊不解地望着茜宇,有些驚訝。
“本宮告訴你,剛纔本宮沒有誤會你的意思,而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你當面侮辱本宮是王八!”茜宇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凌厲。
芹嬪驚恐地望着她,隨即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蓉嬪,只見她也是呆若木雞。
茜宇繼續道:“這話如果讓老佛爺知道了,你是死是活,本宮也不敢保證。但是本宮爲人寬厚,決不會去向上面告狀。今日就罰你跪在這雪地裡兩個時辰,一刻……都不得少!”
茜宇頭也不擡,繼續道:“蓉嬪,就麻煩你在這裡看着,宮裡的規矩你應該比芹嬪她清楚的多吧!”
蓉嬪一時語塞,氣憤地看着茜宇,緊緊咬住嘴脣。
茜宇冷冷一笑,伸手拉薀蘊,“春寒冷峭,姐姐隨妹妹回去喝杯茶可好?”說着便拉了薀蘊離開。
寒風裡,芹嬪跪在雪地裡,無助地哭了起來,只聽到蓉嬪的聲音隨風飄過來,“沒用的東西,哭什麼?”
薀蘊跟着茜宇快步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問道:“妹妹,你何時變得這般,這般……”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彙。
“這般沒了涵養,和她計較這些?”茜宇笑道,她瞭解薀蘊的性子就是這樣。
薀蘊點了點頭,道:“你根本無需和她計較,她不過是圖一時的口快,你這麼做,倒讓人覺得你不可一世了。”
茜宇攜了她,繼續緩緩向前走,慢慢道:“昨日我讀了預備給昕兒啓蒙用的宋詞,卻發現自己竟忘了許多兒時學的詞句。姐姐,你可還記得陸放翁的‘詠梅’?”
“嗯!”薀蘊點了點頭。
“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土,只有香如故!”茜宇緩緩頌道。
薀蘊思量片刻,似乎明白了茜宇的心中所想,感慨萬千,眼前這一個小小的女子,竟已將世事看得這樣透徹!
茜宇報以自信的微笑,開口道:“孤芳自賞,終究苦楚,人生要燦爛一些,纔不枉走一遭!”薀蘊心下明白,便不再多說,攜着她向馨祥宮走去。
幾日後,茜宇依舊沒什麼機會見到赫臻,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但不見聖顏,又要怎麼問他?太后雖不曉得茜宇心中在想些什麼,但是重新撮合這對鴛鴦,還的確是她着手要做的事情。
這日茜宇受太后傳召前往壽寧宮,轎至宮門,才發現赫臻的車輦已停在了宮門外,心內一陣激動,安步而入。
殿內,太后正在與帝后閒談,茜宇的到來立刻打斷了三人的談話,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徐徐拜倒,茜宇依例施禮,但她盈盈站起來時,已是眼眶溼潤。
“皇帝!”太后笑着對赫臻道,“恬丫頭早就知道錯了,哀家今日叫她過來給你賠個不是,夫妻之間還有什麼解不開的仇?”
赫臻頷首道:“要老佛爺操心,朕實在罪過了!”
皇后笑道:“恬嬪,你不是說要給皇上賠不是嗎?如今皇上在這裡,你還站着做什麼?”
茜宇一愣,隨即無奈地緩緩移到赫臻面前,福身道:“臣妾……”她壓抑了自己的情感,哽咽道:“臣妾妄議朝政,利益薰心,不該恃寵而嬌擾亂君心,不該惹惱皇上,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