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背靠着背,呈鼎足之勢。眼見大局在握,俱文珍哈哈大笑,下令暫緩攻擊,出言戲弄道:“廣陵王,你也算是個有血性的,奈何識人不明,找了一羣草包做幫手,自難免功虧一簣。大行皇帝賓天前,口不能言,統共只說了一個‘李’字,這‘李’字是誰,而今可就是老臣說了算的。”
一陣狂笑後,俱文珍冷下臉道:“自家割了脖子,好歹還能留條全屍。還等什麼?”
“你……”
李緯瞠目欲裂,張嘴欲罵,卻哇地吐了口血出來。
李茂出言提醒道:“定住心神,休要自亂了陣腳。”
連番挫折後,李緯傲氣頓消,只得乖乖聽從李茂的安排,強忍不動。
“老閹,說這話爲時過早了吧。”
俱文珍聞言色變,舉目望去,卻見一名臂扎金帶的武士正押着舒王李誼從內殿走出來。他身側還有一名武士提着張無盡的人頭。
千算萬算,俱文珍卻從未算過李誼會落在對方手裡!
李誼是他整個計劃中最不起眼卻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了李誼,他一切一切的算計都將失去根基,淪落爲空中樓閣。
“你們……放了舒王。”
提出這樣的無理要求,俱文珍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
“不如彼此都讓一步,俱文珍,陰謀作亂的是第五守亮,你身不由己被他裹挾,其情可憫,其罪可赦。只要你幡然悔悟,太子可以既往不研究,你若能襄助擒殺第五守亮,則是無罪有功。”
到目前爲止,一切都還在李茂的算計之中,青墨和摩岢神通斬了張無盡,拿住了舒王李誼,這便是捏住了俱文珍的命根子,老閹雖然身殘無根,卻也知道此物被拿的嚴重後果,方纔那句話便是暴露了他的慌亂。方寸已亂,其勢已去。
李茂現在只有一個擔心,他怕俱文珍走投無路後會失去理智,倘若老閹狠心來個魚死網破,下令殺了廣陵王和舒王,再行擁立,則一切的算計都將付諸東流。
出言求和,正是爲了穩住俱文珍,防止他狗急跳牆。
李茂的這番苦心,李緯看不透,他出言喝道:
“李茂,休要跟這狗奴囉嗦,社稷江山容不得一個老奴來玷污。”
李緯說完劇咳連連,寶甲雖能擋刀子,卻頂不住拳打腳踢,這些看似瘦弱的宦官武士,一個個手腳其重無比,打在心口,胸悶,打在肋上,骨折。李緯內傷不輕。
“狗奴?!”俱文珍陰冷地笑了聲,驟然下令:“了不起,咱們再立新王。殺。”
一個“殺”字出口,二十名武士騰躍而起。
李茂叫了聲:“洋川王斷後。”拉着李淳就撤。
李緯吐了口血,面目變得猙獰起來,他大吼一聲:“王兄快走。”轉身撲向來敵。
一片白刃加身,李緯倒在血泊中。趁這機會,李茂拽着李淳退出了大殿,青墨見俱文珍發了狂,對舒王道:“老閹瘋了,想活命,就跟我們走吧。”
危急時刻,舒王李誼再次表現了他的智慧,不用催,不用推,乖乖地跟在二人身邊。
李茂護着李淳衝出大殿,被密密麻麻的禁軍衛卒堵住,李淳急中生智,大叫:“俱文珍弒君謀篡,爾等速速擒拿。”俱文珍則在後面叫:“李淳謀反,斬首賞萬金。”
俱文珍有沒有弒君,衆人不知,李淳手提利刃闖宮,卻是千真萬確的事。一個催幹活卻沒開賞格,一個開出賞格萬金。
衆衛士信了俱文珍,將李淳圍了起來。
俱文珍養尊處優太久,跑了幾步,喘的不行,扶膝踹了幾口氣,揮手喝令左右武士:“快,快,快,殺,殺了李淳。”二十名宦官武士分開人羣撲了過來。
前無去路,後無追兵。李茂急中生智,一把拽過李淳,舉過頭頂,用力向人羣裡一拋。聚集在宮臺上的禁軍衛士黏稠的像化不開的糖漿,眼見空中飛來一物,衆人驚呼想躲,卻無處可去。李淳輕輕鬆鬆地壓倒了一大片。
被李淳壓着的颳着的禁軍衛卒大怒,拳打腳踢,雨點般地招呼過去。李淳抱頭叫饒,卻無人理會,眼看追兵殺到,他把牙一咬,一狠心,就勢鑽進了衛士的胯下,手腳並用,三爬兩爬竟不見了蹤影。
李茂見他脫險,閃身也混進了人羣。
俱文珍的目標是李淳,暫時對李茂不感興趣,他喚過幾個小宦官,令其疊羅漢,爬上他們的背,登高遠眺。
“那,那呢,就在那,噯喲,蠢蛋,不是那,是那兒……”
站的高,看的遠,俱文珍居高臨下,發現了匍匐前進中的李淳,大聲呼喊,指揮心腹前往擒殺。
這個遊戲很有意思,老宦官玩的心花怒放,卻不想腳底下突然一陣劇烈晃動,頓時天旋地轉,噯喲一聲慘叫,俱文珍從“人肉臺”上摔倒白玉石鋪成的宮臺上。
“噯喲喲,我的腿,噯喲喲,我的手,噯喲喲……”
他忽然覺得脖頸上有些冷颼颼的,伸手一摸,頓時驚出一身的冷汗來:自家的腦袋忽然不見了。
自涇師之變後,李適越來越沒有安全感,他不相信朝臣,不相信皇子,甚至不相信身邊的妃嬪和衛士,他在大明宮的各個宮殿裡都設有密室,名曰藏劍室,用於貯藏兵器以自衛。
藏劍室的入口隱秘非常,唯有至親才能知曉。
俱文珍受寵,知道這個秘密,李誼受寵,也知道這個秘密。
俱文珍棄他性命於不顧,口口聲聲說要擁立新王,讓舒王李誼倍感壓力,若是李淳被殺,太子被廢,自己究竟能不能活還是兩可之間。
即便俱文珍不殺他,擁立他做了天子,將來也只能是個傀儡,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爲了自保,李誼打開了藏劍室,任青墨和摩岢神通挑選兵器,青墨和摩岢神通各自挑選了一柄長刀,又順帶拿了兩口大刀給李茂和李淳帶去。
宮臺上,李淳手腳並用,如一隻敏捷的壁虎在人羣中爬來爬去,衛士太多,阻擋了他爬行的道路,也擋住了追兵的路。
雙方僵持不下,心焦如焚的俱文珍,把身邊最後一名侍衛也派了出去。
青墨見老宦官站在“人肉臺”上指手畫腳,很是威風,便湊過去,悄悄地在“臺基”上刺了一刀,臺基鬆動,老宦官倒臺。
摩岢神通大步上前,望着俱文珍的脖頸就是一刀。
天子所藏兵刃自是上品,吹毛斷髮,鋒利異常,俱文珍的血肉之軀那敵得神兵切割,人頭落地後,他本人尚不知曉,待發現着了道兒,老宦官追悔莫及,死不瞑目。
青墨提起老宦官的人頭,咳嗽了一聲,大嚷道:“老閹業已授首,爾等還不速速退去。”
喊了兩聲無人理睬,青墨跳腳大叫:“俱文珍死了,你們還爭什麼?”
人羣冷靜了下來,正在追捕李淳和李茂的二十名武士,眼見家主身首異處,頓感天崩地陷,茫然不知所措。
禁軍將士也愣住了,有人默默地彎下腰把爬的正歡的李淳扶了起來。
李茂趁機來到李淳身邊,攙着他的胳膊,幫他儘快恢復英武挺拔的身姿。
李淳雙膝在石板上磨的稀爛,手掌也磨出了血,他臉色蒼白,嘴脣青烏,四肢神經質般地亂抖,隨時有着地的衝動。
在禁宮做衛士,對朝局認識自比外人要清楚些,李淳、俱文珍二虎相爭,此刻高下已分,衆人審時度勢紛紛向正義一方靠攏。
消失不見的禁軍將領此刻紛紛現身,緊緊地團結在李淳的周圍,對老宦官的人頭怒目而視。
不甘落後的禁軍將士們一起動手,將散佈在人羣中的二十名俱文珍心腹武士揪了出來,當衆打作肉泥。
衛士歡呼雀躍,歡慶勝利。
統軍的將領卻憂心忡忡,方纔勝負難辨,他們中的許多人一度是傾向於幫俱文珍的,圍堵李淳,逼着他像狗一樣在衆人胯下爬行,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而今俱文珍身首異處,李淳獲勝,若不就此討得豁免,將來只恐後患無窮。
統軍將軍酈定進、蘭新河、蕭初排衆而出,向李淳請罪。
李淳手猶在發抖,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李茂代答道:“弒君作亂的是俱文珍,三位將軍除奸誅逆,乃是有功之臣。”
三人中神武軍郎將酈定進資歷最老,威望最高,代將士們懇求道:
“廣陵王果有誠意,便向天發誓,今晚冒犯之罪一筆勾銷,永不追究。”
禁軍將士這時候才緩過神來,李淳是今晚的勝者,“第三天子”將來就是大唐的天子。今晚“第三天子”在他們的襠下蒙羞,他們可以哈哈一笑,明日大唐天子追究起來,那可絕對是掉腦袋的事。
三軍將士圍攏過來,扶杖跪拜,要求李淳發下毒誓。
李茂勸李淳:“衆意不可違,大王還是勉爲其難發個誓言吧。”
李淳定了定神,點點頭,手卻依舊抖的厲害,李茂將隨身短刀塞到他手裡,見他手抖不能用刀,便幫着在他掌心劃了一刀。
李淳舉手向天,向三軍將士發下毒誓,將來任何時候都不得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