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歡,你來了?”胤禛一直在等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凝視着門口好一會兒。以至於人才走進來,他便迫不及待的開口:“朕等了你好一會兒。”
年傾歡福了身,卻被一雙厚掌托起:“臣妾來遲,讓皇上久等了。”
“倒不是你來得遲,而是朕心急着見你。”胤禛牽着她的手走到西暖閣的榻上:“坐,傾歡。朕有事要與你說。”
皇上急着傳召自己來養心殿所爲何事,年傾歡心知肚明。裕嬪掌握的那份證據,她神不知鬼不覺的藉着旁人的手,已然呈現在皇帝面前了。皇上如此心急,必然是先前沒有想到皇后會做這麼多功夫,故而又急又氣。“請皇上明示。”
“朕前些日子寵幸寧嬪的事,你還記得麼!”胤禛不是問話,而是點名由頭,故而也不等貴妃答話,便自顧自道:“皇后之心竟然如此歹毒,暗中在寧嬪滋補的藥材裡動手腳,添了幾位藥,使補藥幾乎成了毒藥,致使寧嬪身子陰虧的厲害。幸而發現的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朕萬萬沒有想到,朕的皇后竟然心思歹毒至此。不光是要陷害有皇嗣的宮嬪,就連那些沒有孕的,她也竟不放過!”
看皇帝氣鬱成這個樣子,年傾歡心裡竟然有幾分痛快。皇后歹毒至此,皇上您有好得到哪裡。歷經兩世,有些東西看的太清楚,年傾歡早已經心灰意冷。加之前一段時間,皇上對自己疏遠冷漠,歸根結底,乃是哥哥還朝請安之故,年傾歡更加沒有討好他的心思。“果然如此,那……那寧嬪還當真是可憐。”
“是朕對不住她。”胤禛溫言道。“也怪她自己不懂事。幾次三番的受皇后的利用。”
“皇上何出此言?”年傾歡佯裝不解,故意問道。
胤禛攥着她的手,語調溫和臉色卻如霜:“先前她誣陷於你,朕便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的。這一回,她有誣陷熹妃!雖然沒有實質證據,但若非皇后授意,她怎麼敢大膽妄爲至此。方纔,她在朕這裡哭鬧半日,口口聲聲說自己的藥被人動手腳,卻始終不敢言明乃是皇后所爲,更不敢坦言皇后吩咐她做過的這些事。朕明白,她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皇后倒了,她也跟着受牽累。”
“皇上所言甚是。”年傾歡語調柔婉,臉上的表情卻明暗難分。索性皇帝握着她的手,她貼在他的肩頭垂首看着自己裙上的牡丹纏枝紋,以至於他不能看見這樣的表情。“但臣妾也相信,皇后是不會倒的。”
胤禛默默良久,好半晌才吁了一口氣。“闔宮上下,知心唯你。”
這話像是堵住了年傾歡的嘴,說什麼都不是,索性她只是柔柔的笑了笑。
“朕還是雍親王的時候,先帝諸位阿哥分成幾黨。爲能奪嫡,個個都埋沒了自己的良心,恨不得將擋在前頭的兄弟手足亂刀砍死,只爲一己之私。朕也是腹背受敵,各種的不得已。若非皇后母家烏拉那拉氏的幫襯,也許朕早就給他們拉下馬,成爲墊腳基石。後,你兄長年羹堯以及隆科多舅舅,又冒着萬分的兇險輔佐朕登基,幫襯着朕坐穩了這龍椅。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朕都銘記於心,深爲感動。”
這番話的意思,便是告訴年傾歡,皇后的母家也並非沒有功勞,且功成之後,還懂得退身。如此,便不會功高震主了。“皇上過譽了。臣妾的兄長不過是拼盡全力報效皇上而已,盡爲臣的本分,哪裡有什麼功勞。倒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在皇上最需要的時候爲皇上分憂,保皇上萬全功不可沒。”
“你是懂事的。”胤禛撫了撫她的耳垂,幽幽笑道:“正因爲你懂事,這麼多年,朕才一直能與你交心。”
年傾歡從前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比能與皇上交心更爲幸福的事情了。可現在,這樣的話聽着好假。“皇上,臣妾以此爲榮。只是臣妾愚笨,怕惹皇上不高興的時候,遠比與皇上交心的時候更多。”
“怎會?”胤禛握住了她的手,憂愁滿面:“家國天下,雖則是把這個‘家’字放在了最前頭,可事實卻截然相反。朕心心念念着天下的百姓,國事政事,最後纔是咱們這個‘家’,咱們的後宮。以至於妖后當道,朕都不能先知先覺,讓你與宮裡的許多妃嬪都遭了她的謀害。是朕對不住你們。”
講出了這樣的大道理,年傾歡還能說什麼?苦澀的笑了笑,她有些心疼道:“皇上操勞國事,日日看摺子,見朝臣,爲天下黎民懸着心。臣妾見您眼裡都有血絲了。臣妾與後宮的妃嬪,無不希望皇上能保重龍體,至於其他,雖非所願,但卻可以承受、忍受。只要皇上能安心處理朝政,臣妾與她們便不覺得委屈。”
這話只能說說而已,年傾歡心想,她可不能讓後宮之人都不覺得委屈。首先那寧嬪就不行。人家可是委屈的透透的。
“朕知道你是最穩重,想得也最周全。”胤禛含笑與她對視。
一頂頂的高帽子壓下來,年傾歡都有些飄飄然了。皇上這樣討好,爲着何目的,想而易見。總不能是忽然想誇她了吧!“皇上是否有事要吩咐臣妾去辦?”
“你總是這麼善解人意。”胤禛輕哂:“接連的事情,都與皇后有關。但方纔利害朕也對你說明了。如此一來,處置皇后的事情便顯得尤爲棘手。倘若就這麼草草了事的敷衍過去,朕相信後宮一定不服。她們也必然怨朕不夠公正,太過袒護皇后。已經是朕對不住你們了,朕也不想再落得執法不公的名頭。所以傾歡,朕想着你得體,懂事,且攝六宮之事,由你來解決此事,一定能堵住悠悠之口。”
有些哭笑不得,鬧了半天,皇上是想唱白臉,讓自己當這個黑臉了。年傾歡在心裡冷笑,只怕還有一點最要緊的,皇上未曾點名。那便是皇后數十年與自己不睦,倘若處置皇后的事情能由對頭人來做,妃嬪們也不得不信服。畢竟這宮裡頭,沒有誰比年傾歡更怨恨皇后,更希望皇后死了。
“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亦願意爲皇上分憂。可尊卑到底有別,就如同皇后依舊是皇后。臣妾再怎麼,也不敢僭越皇后之上。還望皇上明示,到底如何處置爲妥。”年傾歡心知,皇上既然有了這個決定,就必然連處置的方法也都想好了。所以她也不用費這個腦子了,輕了重了皇上都不喜歡,聽吩咐做事反而簡單。
“朕以爲……”胤禛思忖片刻道:“不如這樣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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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年傾歡走了進去,看見皇后整暇以待,脣瓣慢慢的舒展開來。“皇后就是皇后,處變不驚,不驕不躁,哪怕是被禁足在這景仁宮之內,也依舊氣度高華,端方大雅,難怪皇上惦記着您,叫臣妾前來瞧瞧。”
靜徽臉色微微有些冷,但沒有失了氣度。“皇上至此仍然惦記着本宮,本宮當真高興。映夢呢,去給年貴妃娘娘奉茶。”
記得方纔好像映夢還在身邊伺候,轉眼不見人了,不免有些奇怪。靜徽瞧着殿上還有個臉生的侍婢,少不得道:“你去奉茶。”
“娘娘不必找了,映夢以後不能伺候娘娘了。”年傾歡說的很是惋惜:“可憐那丫頭了,在您身邊這麼多年,以爲能當上大姑姑過上得臉的日子,卻不想落得如斯下場,當真是慘啊。”
臉色一沉,靜徽陰毒的凝視着面前的貴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敢動本宮驚人宮的人。映夢她做錯了什麼事,要勞動你來景仁宮撒潑?”
連連冷笑,年傾歡見到皇后這個樣子,才覺得是她一直認識的那一位皇后。“娘娘在說什麼笑話。方纔臣妾不是已經說了,是皇上吩咐臣妾前來給您請安的,怎麼會是撒潑。難不成娘娘您懷疑皇上對您的關懷之心?還有,映夢做錯了什麼,您比臣妾清楚。”
雖然沒有直接了當的回答,但年傾歡也沒準備隱瞞:“呈上來,敬奉皇后娘娘。”
胡來喜親自端着紫檀木的托盤走進來,托盤上蓋着一塊黑顏色的金絲絨布。
“揭開給皇后娘娘好好看看。”年傾歡道。
“嗻。”胡來喜毫不猶豫,將那金絲絨扯下去,扔在地上。
靜徽猛的站起身子,憤怒不已:“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竟然……如此惡毒!”
“皇后娘娘有錯了,臣妾並非惡毒,而是不得不如此。揪掉一隻耳朵,表明有些話不得多聽。割下了一根舌頭,表明即便聽了不該聽的,也不該胡言亂語的瞎叫舌根,須知禍從口出。至於這無根手指,那可就有名堂了,是一根一根剁下來的。要的就是告誡伸手之人,早晚要被捉住。臣妾敬奉的這幾樣東西,每一樣都寓意深刻,皇后娘娘自當用心體會纔是!娘娘您睿智,難道不懂其中深意?”